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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晚宴设在敞春园里，厅里张灯结彩，布置得犹如过节一般。到场的有权贵商贾，有风流名士，也有如慕容千枫这样在江湖上颇有名望的帮派主事，借着选花魁的名头，也让人说不出什么。
来的人各有目的，但大家心知肚明，那笔钱数目可观，只因背后文章复杂，偏生动不得。而慕容家铁了心要保那杀手，让某些官员很是恼火。不过，不论最后谁倒霉，想浑水摸鱼的一样大有人在。
叮嘱得清清楚楚，千枫带他走进大厅，一路寒喧着落了座，才向身旁座位上那人深深作了个揖，道，"见过刘大人，千枫有礼了。"
这刘大人姓刘名谦和，在户部居要职。处在这肥差的位置，借机敛财本无可厚非，可是公开出入这种酒宴，未免太过明目张胆。
张弛想，即便是鱼龙混杂的场合，能与朝廷命官同席也是莫大的荣耀，正暗自思寻，却听那人突然道，"这位公子仪表堂堂，却不知是......"
"这是我大哥慕容千弛。"千枫忙答着。
"原来是大公子。"刘谦和笑道，长须微微抖动，然而看面相不过而立之年。
席间相互敬酒，再看台上莺歌燕舞好不热闹，张弛却欣赏不了那般舞姿，只顾着闷头喝酒。千枫与那刘大人说的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言辞，却怎么也听不懂，他不禁怀疑自己的智商，难道当时摔傻了不成？
百无聊赖间突然有人凑过来，与他年纪相当，长得倒不难看。可惜端着酒杯，有些猥琐地笑着。
张弛看着他皱眉，"你是谁？"
一旁千枫见状忙插了进来，道，"邱茂春邱公子，方才在路上还提到过，大哥莫不是忘了？"
他前后说了百八十个人，张弛哪能一一记得？只得含糊应对着，这人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别扭。
"大公子深藏不露，如今一看果然容貌不凡啊。"
张弛道，"说起容貌，我不如千枫。"
邱茂春别有用心地笑着，"男子汉大丈夫，又怎能只看容貌？"
"我......"张弛语塞，转而对千枫说，"是我失言了，你别在意。"
"千枫怎么会？"他强笑着，却明显有些黯然。毕竟怎样努力，名不正则言不顺，最终还是要让外人曲解。
那边刘谦和淡淡一笑，向远处一个人影努努嘴。千枫定下神来，悄声道，"那边是管这案子的大人，我去去就回，大哥在这里等我。"
张弛点头，目送千枫走远，不料邱茂春竟在身旁坐下，眼神灼灼，不加掩饰地打量着他。
"邱公子，可是觉得我哪里不妥？"张弛心头一阵嘀咕。
那人倒不避讳，笑道，"世人尽知慕容大公子，而今一见果然是性情中人。直接唤我茂春便是，何必那般客气，倒显得见外了。"
张弛心道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自来熟也没这么个熟法，又想不能给千枫添麻烦，便笑了说，"邱兄有何指教？"
邱茂春抿嘴一笑，眼角倒生出几分妩媚来，看着刚刚走上来的几名少年，道，"阿弛以为哪个好些？"
张弛抖去一身的鸡皮疙瘩，不好不答，只得挨个看了。只见那几人个个瘦小娇弱堪比女子，一副营养不良强作欢笑的样子，模样倒都是端正。现实里的MB，他还真没见过，人真的可以梦到没有任何概念的事物吗？这般想着，随口答道，"左边第三个。"
"阿弛果然是同道中人，论起柔软妖姣，男人自比不得女子，但看那孩子眼神清澈倔强，折断了却别有一番韵味。阿弛若喜欢，为兄便买下来送你如何？"
张弛惊出了一身冷汗，千枫刚离座，他便出了这夭蛾子，真真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眼下邱茂春无事献殷勤，定没安好心。于是婉言拒绝，进而问了一句，"初次见面，邱兄如此热情真叫人受宠若惊，若有需要在下的地方不妨直说。"
邱茂春直勾勾看着他，脸越贴越近，眼睛对上眼睛。张弛惊魂未定，只见他双唇开合，似吐出几个字。眼看着嘴唇就要贴上去，张弛往后退了一大步，声音也拔高几分，"邱兄说什么，在下突然晃了神，实在是抱歉。"
邱茂春一把稳住他的腰，凑在耳旁轻轻说，"阿弛再装就不像了，为了个江湖郎中公然悬赏寻人，此刻怎又拘那俗礼了？不过男子相好本就不容于世，能有这番痴心，在下由衷钦佩。那郎中看似也不会回心转意，阿弛何不仔细考虑，怜取眼前人呢？"
"邱兄你......"张弛咽了咽口水，想打住他的话，一时却不知怎么开口。
下一刻也用不着他开口了，配合舞蹈灯熄了一半，借着突然暗淡下来的光线头顶的阴影快速压了下来，唇上一阵温热的触感，张弛只觉得浑身战栗起来。他知道是在梦里，知道这是个没有逻辑的世界，但是梦到自己被男人亲吻而居然有感觉，这就大事不妙了。他激动地想摆脱这个梦境，睁开眼，坐起来，一切就都恢复正常了。正打算努力，亮起的灯盏又一次拉回他的意识，原本周围是没有人注意的，不知何时到达的千枫在一旁怔怔看着他们两个，随行人员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大哥，你这是......"
邱茂春脸皮微红，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景，低头看着张弛，嗫嚅道，"对不起。"
张弛不知该哭该笑，还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倒更显自己像个娘们。拿袖口狠狠抹了抹嘴唇，"没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能么？"小声说，邱茂春抬眼示意旁边仍在惊愕状态的观众。
张弛咳了两下，刚想说什么，却被邱茂春突然打断，"阿弛，虽然说给你添麻烦我很抱歉，但我并不后悔这个举动。"
"你疯了么？"张弛一把拧住他的领口。
直视他的眼睛，邱茂春定定地说，"我不可以么？还是非那个江湖郎中不行？"
不知何时，满座宾客，翩然起舞的女子，待价而沽的少年，全部停了动作齐齐看向这边，窃声议论的言辞有一些飘过来。
"那邱茂春是京里有名的浪荡公子，男女通吃，这回却栽在慕容千弛手上。"
"慕容家大公子也是位风流人物，两人搅在一起，啧啧。"
......
完了，张弛只想找个锐角撞上去，慕容家的名声就这么让自己毁了。怎奈千枫又来了一句，"大哥真选了他么？"
张弛张口结舌，忽而有个人影闪了过来，劈手夺下还和邱茂春保持暧昧姿势的他，转身就走，快得来不及看清此人的容貌。
张弛被死死拽住，气喘吁吁地跟上去，好半天走到僻静处才被放开。弯下腰低头死命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问，"是绑架还是有仇？"
"你是猪么？"
仰视着的那张脸有着熟悉的冷漠和嘲讽，却叫张弛不自觉咧开了笑容，一瞬间仿佛就安下心来。
"萧楚慎。"

第二十四章
"萧楚慎。"脱口而出的话里，不是没有惊喜。
那人冷冷地看过来，面无表情地说，"你找我做什么？"
"你是我的医生啊。"张弛理所当然地回答。
"医生，并不是非我不可。"
张弛一愣，转而厚脸皮地笑道，"我的那句话该不会对你造成困扰了吧？"
萧楚慎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倒越发放纵了。"
张弛嘻笑着解释，"那么认真做什么？随口说说的话，你也能信。"
"那你大张旗鼓地找我该如何解释？"萧楚慎看着他，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却让张弛莫名有些慌张，不自觉就照实说了，"我只是觉得，在这里你比任何人都要真实。"
"此话怎讲？"萧楚慎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可惜张弛看不到，即便看到了，他也如此刻一样一无所知。
张弛懊恼地拧着眉头，"怎么说呢，那种空虚如幻境一般的感觉其实很不踏实，但是见到你时就不会如此，我想我是需要你的，虽然对你来说这种需要可能不值一提，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后面的话，他终究说不下去。即便不需要负责，感情这种东西却骗不了自己，一股突如其来的疼痛从胸口冲上脑门，张弛无力地跪倒在地。这一刻他清清楚楚地了解到，无论梦境还是现实，自己的身心并非完好无损。
诚然，从五楼跳下来，怎么可能一点后遗症都没有？

张弛终于醒过来。
睁开眼伸手摸着闹钟，原来还不到该起床的时候。梦里是非纷乱，也不过一夜的时间，果真是黄粱一梦。张弛交错双手平放在前胸，依稀还能感觉到心跳加速的频率。
屋里光线尚未完全明朗，他走到桌前拿起水杯，一口气喝完整杯水，接着按下洗手间的开关，拧开凉水管捧了一把扑在脸上。
清醒了么？他对着镜子问自己。
额头上挂着水滴，睫毛被水沾在一起，下面褐色的一双眼睛充满迷离，淡得有些发白的嘴唇微启着，梦里温暖结实的触感又一次浮上心头。他其实可以躲开，但终究任其为所欲为，甚至有一瞬间竟闭上眼睛。那时候眼前浮现的人，是萧楚慎。
走到屋内拿起手机，拨电话给白洁。他对待男女关系向来慎重，是个很会为别人着想的人。平时怕打扰别人休息，即便发短信也会选择合适的时机，但现在张弛是真的慌不择路了。电话那头果然是带着睡意的声音，"张弛？"
"对不起，但是我......"
白洁听他声音不对劲，马上清醒过来。她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张弛心里感动，而后心往下一沉，白洁的关心叫他受宠若惊，但是她的口气也说明自己可能真的有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说，"一会我去医院找你，我......想挂精神科的号。"
白洁一惊，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在电话里不大方便，于是说，"你既然起来了，现在就过来吧。我家离医院近，在门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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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弛很快赶到。
白洁看他面色发白，眼中不见血丝，应该不是晚上睡不好。没有多说，先领他到自己私人的办公室。
张弛把身体重重摔在软椅里，眼睛直愣愣看着白洁发呆。
"怎么了，现在可以说了吧？"白洁给他倒了杯水，虽然脸上溢满关心之色，张弛却还是感觉到一点专业化带来的距离。到底是医生和病人。
"白洁，我觉得，我这里有问题。"他指着自己的脑袋。
"怎么会这样觉得？"
"自从那次出院开始，我就一直做着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好像有另外一个世界，每次都可以接着上回的情节梦下去。遇到一些光怪陆离的事情，莫明其妙的亲人，却有一个人叫我觉得有些不同。那种感觉，像是真实遇到的人，而且......而且我好像越来越依恋他。"
白洁坐在桌后，放在膝盖上的手突然颤了一下。
"我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可是一旦梦里的他没有出现，就会非常烦躁不安。"张弛顿了顿，继续说，"这个人，是个男人。"
白洁站了起来，看着张弛的眼神复杂起来。见他低着头手指插进头发里，几乎要拔几簇下来。她复又坐下，平静地说，"你太累了，多休息就好。"
"可是，我不敢睡，梦中的一切超过我可以理解的范围。可是就好像吸毒一样，控制不了自己。这个梦，已经让我有些上瘾。"
白洁沉默了片刻，继而说，"你想要摆脱这个梦境吗？"
张弛放下手，神经质地摊开又握紧，最终软软地垂了下来。他说，"白洁，你觉得，我是喜欢你的吗？"
白洁一怔，眼眶忽然有一点湿，她走到张弛面前，弯下腰，双手搭在他的肩头。她看着他的眼睛说，"难道，你以为这不是认真的吗？"
张弛搂住她的腰，脸贴上去，隔着厚厚的衣料还能感觉到柔软。他像孩子一样蹭了蹭她，扬起的眼里有明朗的笑意。"你终于答复我了，却是在这种场合。"
这时候医院的钟声响起来，白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退开来，瞬间整理好情绪。"好了，你还要挂号吗？"
"不用了，你忙，我先走了。"张弛站起身，底下眼走出去。纵然知道有失风度，在白洁面前表现出激动到难以自持却还是有些难为情。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也算是一种逃避，他的心结依旧是那个梦里神秘的男人。

白洁送他到门口，道别时颇有几分亲昵，倒渐渐有了恋人的自觉。
走出去太阳晒着路边的积雪，他慢慢往回走着，一边心里在想，谈一次正经的恋爱一切就都正常了吧。还有一年毕业，毕业后成家立业，人生不过如此，却已经足够。
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张弛？"
转身一看，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生，穿着鹅黄色的棉布大衣，笑得正甜。她这次粉黛未施，随意绾着的长发掉在胸前，有种成熟女人的魅力。张弛不自觉地与自己刚刚确定关系的女朋友比较，眼前这位虽不如白洁气质高雅，平民化的感觉却更让人乐于亲近。张弛应了一声，同时自省般笑笑，做男人要注意分寸。
"一大早你干什么去了？"张逍很自然地挽着他的胳膊走过马路。
"没什么。"张弛心里一紧，待走过去不露痕迹地抽出手，换来她一个白眼。
"多大人了，送女朋友上班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张逍揶揄着说，"不过你女朋友比我想象还优啊，你小子真有本事。"
张弛只得傻乐，连连说，"命好，命好。"
"得了吧，人家一看就是一大家闺秀，就算一时新鲜看上你，将来指不定怎么着。不如考虑考虑你身边的人？"张逍诡异地笑着，"同是贫下中农的成分，沟通也容易点。你敢说在她面前能有现在这么自由？"
"你说什么呐？"张弛瞪了她一眼，有点吃惊，自己跟这女人有那么熟吗？
"开玩笑呢，"张逍倒是收了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那天的事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真拿你当朋友。刚才一直看着你们，她看你的眼神虽然也是脉脉含情，总觉得不那么自然。既然追了人大小姐，得多费点心思才行。你现在魂不守舍的算什么样子？"
张弛愣住，"你也看出我魂不守舍啦？"

第二十五章
张弛被讹诈了一顿饭，只得跟他干妹妹一起往学校走。一路上那女人喋喋不休，让他倍感郁闷，难道女人都是这样麻烦的动物么？幸好白洁完全不是这样的，她优雅温柔成熟理智，可正因为这样，他无从把握。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张弛是不大相信的，他从小就是个悲观的孩子。而白洁和他，完全是两个阶级的人。
一直走到街头的转角，迎面走过来一个老头子，驼着背垂着手走，胳膊底下夹着一个黑色的包。张弛下意识地顿了一下，走过去笑脸相迎，"教授您早。"
"啊，是小张啊，"老头子跟他打完招呼，正想说话，看到身后的张逍眉头一皱，"你女朋友？"
张弛看这架势知道是误会大了，大早上一男一女从校门外边进来，昨晚去干什么了显而易见。学校附近钟点房的存在绝对是有市场的，但张弛怎么说也是将来想留校的人，生活作风绝对不能有问题。
张逍走过去解释，"不是不是，我们刚在门口碰到的。"
老头子扫了她一眼，那眼神果然不是他们这些年轻人可比的犀利。张弛忙上前岔开话题，无论如何，他在学术上还是深得老头子欢心的。论文已经投出去，项目很快可以结了，之后大概能请到年假。虽然无家可归，能放松几天总还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