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笑非
笑非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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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他低声对自己说,还来不及思索前因后果。
萧楚慎看他满脸欣喜,内心某个角落竟莫名动摇起来。但他作为医院最年轻的部门主任,自然有着超乎凡人的镇定。他清了清嗓子,缓慢而清晰地说,"对于自杀未遂的患者,我们都予以一定时间的跟踪观察,以防他们再起轻生之念。这样的案例是很普遍的。而在你这里,采取了一种新的技术,就是进入你的梦境。在你的梦里,我作为一名记录者,记录梦的每个细节,对照你身体各项指标的波动,作为解释精神现象的基础。"
张弛定定地看着对面那人,目光尖锐而疼痛,"你是说,这是一场实验?"
"也可以这样讲,"萧楚慎神色坦荡,对此并无隐瞒,"初衷是想让你恢复正常的情绪状态。你的情况很难得,会出现幻觉,但思维清楚,不会将幻觉与现实混淆。"
"所以你一直在我的梦里出现?"
"我可以进入你的梦境,但无法控制它的走向。那由是你的潜意识和无意识共同决定,为保持原状,我在其中不参与任何事件,要做的只有记录,分析,和保持梦的持续。在得到完整的数据之前,不能让你在梦中死去。当然,侵入记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我在你的梦里死去,限于你的思维逻辑一个死人不可能复活,我无法再次出现,所提供的技术支持到不了位,也就是说仍然会结束。"
所以他在自己遭众人唾骂时袖手旁观,所以他那样维护自己的性命......张弛顿时心如明镜,只是镜子仿佛开始碎裂了。
说到精彩处萧楚慎渐渐忽略了场合的尴尬,继续解释道,"慕容千弛是你的自我分裂出来的一部分,所以在睡梦中自我并没有完全封闭,可以理性地判断幻象与现实。慕容千弛是你希望成为的样子,与现实中的你几乎成互补关系。你出身贫寒,女朋友又被富家子弟抢走,在怨恨同时也期待能与他一样。在梦中不求上进,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姿态,因为你的成长一路都很艰辛。"
"你怎么知道的?"张弛发现他语句中的漏洞,在梦里,自己可是无所不尽其能地挥霍着生命,又怎会让他发觉现实人生的坎坷?
"你忘了白洁?她是我的助手。那次她带你去一个地方,然后你晕过去,你还记不记得?那时便是对你的梦境做复制,以便以后需要时进行虚拟的重复。可惜目前的技术还无法做到完全的复制,你梦中人物的逻辑思维可以以数据形式存储,但是情感则不可以。有些时候出人意料的结果不符合理性选择,比如说你最后在一切都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下放弃权利。这其实也是可以解释的,现实中需要处处低头的一个人,真正想要的并非权利,而是自由。"
张弛点头的时候几乎咬碎牙齿,而萧楚慎仍是一副淡然甚至有些执着的表情,他对他的成果显然很满意,颇有兴致地说道,"梦中你有的家人,也是潜意识中所希望有的。但是依你多年形成的习惯,早已经无法信任任何人,对于这些家人并不知如何相处。会遭家人背叛,是你性格中阴暗的成分所决定;而最后真相大白,也许你还相信社会的公正。我说的对不对?"
"你没有权利这样做。"张弛捏紧了拳头,仅仅为保持冷静。他知道他不可能打过去,因为他是那样地珍视着他,曾经一度,这个人是他的精神寄托。
可是事实竟如此可笑,"你没有权利......"他颓然垂下头。
"这项研究是政府支持的。"
说这句话,萧楚慎其实完全在为对方考虑,而听在张弛耳朵里,却是毫不留情的讽刺,他终于冷笑,"所以我任你为所欲为,只能算自己倒霉?"
"你在梦中沉溺太久,这样不好。"萧楚慎语气凝重地说,"因为对梦的依赖而选择强制进入睡眠状态,这不是疯,但是药量越来越大,会死。"
"我其实并不畏惧生死。"张弛艰难地开口。
"我知道。"萧楚慎冷冷地说。
张弛突然抬起头,"那么你呢?你我之间,真的就没有别的话可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绝望了。
萧楚慎安静地望着他,"你要学着接受现实。"
泪水从他脸上悄然滑落。
即便如此,张弛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尊严,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不愿让自己的脆弱展现在人前。
然而这滴眼泪,最终还是被萧楚慎留意到。他凝神注视着地面上一点水痕,会哭,是因为受到伤害吗?
他说过喜欢,他记得。
血液代表生命,而眼泪代表的,是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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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又是一年秋天。
清晨,宽大枯黄的梧桐叶铺满整个校园,不时有环卫工人清扫的沙沙声,却总也扫不干净。在道路两旁树下嘻笑打闹的,是新一届入学的学生,年轻稚嫩的脸上书写着似乎用不完的活力。
不知谁先停住脚步,孩子们纷纷驻足,回头偷向马路另一边迎面而过的那人看去。洁白的衬衫一尘不染,浅灰色棉布长裤笔直平整,发型很斯文,金边眼镜后面似乎有一双睿智的眼睛。他夹着书本走过,步履稳健,朝阳下修长的背影好像带着光晕一样。
"那是谁呀?"一个女生小声问。
"学院新来的老师,也教我们班的课。感觉不错吧,跟那帮青春期的男生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了,听说还没有结婚呢。"
"气质真好,脾气肯定也不差,将来绝对超疼老婆的。"女孩子仍往那边看探头看着,满脸憧憬。
旁边的女孩子嗤嗤笑着,凑过来捏了捏她的脸,"别做梦了,老师那么好追还轮得到你?有时候见他流露出特别温柔的表情,肯定是有女朋友了。"
"那也不见得啊,"另一个女生出声反驳,"老师那样的表情我也见过,温柔是温柔,可是给人的感觉很伤心呢。明明是在笑着,看起来却比哭还要难过......呀。"
突然间从梧桐阴影里走出两个人,吓了这些孩子们一跳。
领头的女生正要出声质问,待看清了那两人不由怔在那里。真是俊男美女的绝佳配对啊,男的冷峻,女的美艳,就好像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一样。
"哥哥姐姐有什么事吗?"转瞬间就换了语气,甜得能腻死人。
"刚才那个人,是你们老师?"大姐姐往前走了一步,温和地问着。
连声音都那么柔美呢,女孩子红着脸点点头,暗暗把她的形象作为自己将来的目标。
"你们的课程表,能不能给姐姐抄一份?"好像诱拐未成年少女的语气,她微笑着,眼神真诚地看过去,"姐姐是老师的朋友,想给他一个惊喜呢。"
女孩子从包里翻出一页纸,递过去,腼腆地说,"这个给你了,我可以再找同学复印。"
"谢谢小妹妹啊。"接过来,笑得似乎更为开心了。
这时候上课的钟声敲了起来,学生们慌忙跳起来四散而去。关于老师的传言中又多了一个凄美的故事,说他被一个俊美冷漠的男子横刀夺爱,自此心灰意冷,那种落落寡欢的微笑果然是会令人心疼的。

两人站在树下,转眼空荡起来的校园突然有些寂寥。
"普通的城市,普通的大学,可真能躲。"男人说着,语气悠悠然,像是感慨又像是怀念。
"真是枉费了他那么好的母校。"女子接过话来,"后来我去向他朋友打听,才知道重新答辩的时候他算顺利通过,没有延迟到下一年。万一被打回去,这一年一定很艰难。"
"我相信他。"男人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微不可见的柔和。
"这句话,你当时怎么不跟他讲?"
"他总要学着处理棘手事件,"男人轻缓而认真地说,"认清自己,借由外物再返归内心,这种认同远比接受现实要重要。"
女子轻声抱怨,"就算你是我的导师,也没有权利这样对我。明明是我喜欢而被你抛弃的人,竟然要我帮你来找他。"
"我并没有抛弃他。"男人的声音有些冷,但已不像当初那般,如同手术刀一样的冰寒锐利。
女子叹息着,不再发一言。
他毕竟也为那人改变良多。

再一次敲响钟声,学生三五成群地走出教学楼。
那位备受青睐的老师走在学生后面,身边还有一个追着问问题的女孩子。他很耐心地向她解释,唇边一直保持淡淡的微笑。
走出教学楼,他刚刚和学生道了再见,像突然间被雷击中一般呆立在那里。
远处两个人站在树荫下,面对面正在交谈。虽然看得并不清楚,可是能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的互动如此和谐。他说了些什么,她低下头,他继续在讲,她开始露出笑容。
悄然敛去笑意,年轻的老师苦涩地想,她要的,他不能给;而他在身边时,从来也没有讲过这么多的话。
她是值得的,值得被珍惜,值得永远保持那种没有被伤痕烙印的笑容。
他也是需要幸福的,需要某个人陪伴,需要如眼前这种轻松美好的氛围。
而他们又来做什么呢?道歉似乎并无可能,那么就是继续那个诡异而恶毒的实验?他绝对不能接受第二次。
快步走过去,他并不害怕,但是心里仍有阴影。
擦身而过时,彼此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男人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似在逃窜的他。
"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女子着急地说。
"在数。"
"嗯?"
"数他再走几步会回头。"男人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笃定的语气中自信满满。

脚步渐渐放慢下来,心跳如擂。
还是会在意,内心裸露在这个人面前,那种羞耻无助的感觉依然深深印在记忆里。当感情只作为实验数据而持有价值,自尊心被摔得粉碎,已经谈不上是可笑还是可悲了。可是,那人从来没有明确答复过,无论是回应还是拒绝。
那人说过,不要总是逃避得接受现实。他还在他的身后,刻意忘记的一切,原来一直都记得。事到如今,再没有什么无法面对。
不敢等他的答案的,其实是自己,所以在每一次表白之后装疯卖傻,所以在真相大白之时狼狈转身。他的感情并不是不够深厚,只是没有足够的勇气;他的内心并不坚定,也许真的承担不起这份背德的感情。
那人叫自己认清现实,指的是什么?
他忽然停下脚步。
往回走,一步一步地数着,十二步,是代表轮回的数字。
他站在他的面前。
"你......"
他看着他。
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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