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被看到了。
自己和男人亲吻的场面。
「喂、专心一点。」
压在身上的男人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白夜知道这个人粗鲁的手指已经拉开了自己新买的衬衫,先是抚摸腹部然後是腰侧,最後在後背脊椎的地方上下打转,那个有一个很早之前留下的伤口,用最先进的技术应该可以消除它,不过对他而言,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男人是随时随地都想要发情的生物,穿著西装打著领带的男人是典型的衣冠禽兽。
白夜推了推把全部的重量都放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从四天前起,他同这个男人开始交往,没有肉体关系,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发生那样的关系,牵手可以、亲嘴可以,上床,绝对不可以。
店里的客人大多数都对白夜产生兴趣,偶尔也会有一两个偏激愚蠢的家伙会在他回家的路上阻拦,企图行凶,可惜这些人都不知道白夜高中的时候参加过学校的空手道班,虽然只学了四个月,但是一般的防身还是绰绰有馀的。
白夜会选择交往的物件,大多是外貌并不出众并且一定是未婚的社会男士;平凡的外表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未婚的话就不会伤害到女性与孩子,有了稳定的工作,也不需要自己来照顾。
不过看来人与人的个性的确决定著很多事情。
比如这个又一次压上来的男人,明明有著三十岁的外在,却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偶尔想一个人逛街看看电影,没想到这个人却硬是跟在身边,路过无人小巷的时候,居然一把拉过自己,就这样亲了上来。
对於男人又一次把整个身体压了上来这一点,白夜感到了不耐烦,他没有所谓的洁癖但是在这种随时都会有人经过的巷子里亲热,实在让人反感。
「喂、放开。」
手臂用了几分的力气,终於把男人的脸推开到了三十厘米之外,看著他露出惊讶甚至不满的表情,白夜用细长的眼冷冷的扫了眼巷口,刚才站在那个位置的男人已经离开了。
「怎、怎麽了?」
实际年龄超过三十的男人微微张大眼睛,借著一点微弱的光,白夜看清了他的表情:简直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被人看到了。」
真麻烦、好好的一天就这样被浪费了。
这个时候,白夜的心情降到了谷底,他不再理睬表现出恐慌模样的男人,剩下的半天,回家睡一觉也不错。
不知道总是喜欢躺在门口露出肚子晒太阳的那只母猫有没有吃东西,经过超市的时候买一些猫粮跟牛奶吧。
「司阳?你往回走干吗?!开幕式要开始了噢!」
「你先去吧,我一会儿自己过去。」
「--你放开。」
白夜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开始後悔,四天前居然答应这个人提出的交往请求,结果让自己好好的周末变成了现在这种麻烦的状态。
说什麽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每天跑那种低级见鬼的酒吧,更不可能爱上一个男人!在女朋友实在忍受不了自己的怪异提出分手之後马上就厚著脸皮来追求,还想要跟一个男人上床,简直就是发疯!
真可笑。
所以现在,这个人正对著自己发疯。
手臂被狠狠的抓住,夏天的关系白夜穿著一件无袖的马甲,男人的手指捏住他的皮肤发出的热量与疼痛感让人忍不住觉得厌烦与恶心,被指甲掐住的感觉已经被他遗忘很久了,上一回遇到相似的事情,究竟是几年前?
白夜用了七分的力气凝聚在握成拳头的掌心上,毫不客气的对准了男人的腹部,他以为这样就够了。
出乎意料之外,拳头打进了一个手掌里,接下来反而是自己的小腹受到强烈的撞击,一瞬间白夜感到不妙,剧烈的疼痛居然让他软了身体,眉头下意识的皱起,抿紧的嘴唇发出一声闷哼。
「我早就知道你学过空手道,不过我没有告诉过你吧!我妈是专门教女孩子防身术的,我从小就被迫跟著一起学--」
捂住被打的地方蹲下身体的白夜咬紧牙关扭过头,男人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变成了让人头脑发胀的喧哗声,他张开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企图让胸口泛起的恶心感消退。
手臂,被用力的抓起。
「刚才就是想用这只手打我的吧--」
手掌被压迫到几乎骨折的程度,之前被揍的地方又挨了同样几圈,接著是左腿被不客气的连踢陈臣,全身的细胞、骨头都在哭诉著无止境的疼痛。
「你也太小看我了,不好好教训你,你迟早爬到我头上!」
一连串粗俗的话从男人的口中吼出,拳头跟踢腿也没有停止的迹象。
痛到头脑无法思考,白夜只能用牙齿咬紧下嘴唇,所有急促的吸气与吐气都通过鼻子来进行,然而,男人并没有放过他的脸孔,『啪』的一巴掌打下来,白夜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舌头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妈的!我要好好教训你、教训你!」
就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白夜放弃了挣扎与反抗,对这样的男人,他知道等对方发泄够了之後就会像只丧家犬一样,跪倒在自己的面前痛苦,求得原谅。
可是、在那之前,自己已经伤痕累累了吧。
不行了......
「喂!」
头脑一片空白之前,白夜听到了一个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刺激著他的耳膜。
「你在干什麽?!员警,这里有人斗殴!」
死寂的几秒钟,倒在地上不断喘气的白夜,听见男人尖叫著逃离的声音;又过了一段时间,也许十几秒,也许一分钟,白夜用仅存的力气半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一双擦的光亮的皮鞋,还有黑色的裤管。
「你还好吧?要不要叫救护车?」
有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上面传入他的耳中,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
说话的力气,居然都没了。
「喂?喂?」
年轻男子蹲下身体,白夜抬起头,巷子里的一点光只照到他的嘴巴,厚实的嘴唇。
「请帮我、叫一辆出租,谢、谢......」
白夜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有人架起了自己的身体,在这个人的帮忙下,被踢过的腿一拐一拐走出巷子;那个年轻的声音说著『我把门打开了,你自己小心一点。』
点头的力气都没有,白夜横躺在车子的後座上,他听到司机问了几次要去哪里,可是,意识开始远离,什麽都、说不出来了。
□□□自□由□自□在□□□
真是彻底糟糕的相遇。
後来回想起来,白夜经常会嘲笑那一天,你的出现简直就像是电视剧里英雄救美的男主角一样。
这个时候林司阳就会反驳,是比较像漫画书的情节吧,不过那时候真的很凄惨,早知道就抓住那个男人把他送到警察局。
这是很久之後的对话,很久之後的白夜与很久之後的林司阳,不过现在的他们仍是『被害者』与『好心人』的单纯关系。
在眼睛睁开之前,白夜闻到了医用酒精的味道,有什麽人在自己的身边,小声的说话;他可以感觉到四肢的存在,虽然沉重可它们完好无缺的还在自己的身体上,微微牵动手指的时候,疼痛的感觉依然明显。
眼皮随著手指的动作颤抖了两下之後,白夜猛然张开眼睛,胸口同时吸进一大口气,喉咙发出了轻微的乾咳。
眼前是一片纯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就连窗帘也是白的发亮的卷帘;卷帘已经从下方被拉起,露出几公分的深蓝色,那是夜晚的天空。
白夜闭上眼睛,虽然吸气的时候,被狠狠揍过的地方会传来疼痛感,不过呼吸渐渐平稳了;他看到有人走到窗边,把卷帘整个拉了上去,白夜移动视线,在被擦的乾净透明的玻璃的另一面,他看到了巨大无边的黑幕中,有著很小很微弱的闪光。
「......」
张开嘴,嘴唇干涉,喉咙发出了疼痛的信号,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就像是把一颗火球吞进口中,难受的发不出一个音。
「医生,这个人醒了!」
把窗帘拉上去的女性一边大声叫著一边走到床边,白夜的视线随著她走动的方向而转移,他看著她往早就准备好的杯子里灌入了半杯水,插入一根吸管,小心翼翼的凑近自己的嘴巴。
「喝口水比较好噢,这是温热的纯净水,没有问题的。」
这个人,是护士。
白夜作出了简单的结论,不论是消毒酒精的味道还是全白的布置,还有高高挂在床边的点滴瓶,都意味著他正躺在病房里;晕厥之前的事情他还记得,身体在一颠一簸中被一个人推到了计程车上,躺在後座上,全身都在呐喊『好痛』,然後、什麽都不知道了。
是谁,司机还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正义人士』,把自己送到了这个地方--应该是医院吧,不过病房看起来并不宽敞,倒是意外的乾净。
白夜就是这种人。
能够在一瞬间就思考并且得出结论,即使是现在这样悲惨的状态,他也能在短短的数秒钟之内给出自己一个合理的假设。
「我说了很多次了吧,在病人面前不要大声说话,你就是记不住。」
有这样一个声音,从左边的方向传来,五秒或者更长的时间之後,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後进来的是另一个年轻的男人,白夜用眼角的馀光打量这两个人,他不想勉强自己去看这两个人,因为那样做会让身体又一次疼痛起来。
「可是不大声的话,医生听不见啊......」
听到医生的训斥,还在给白夜喂水的女孩哆嗦了一下,吸管从白夜的口中滑了下去,溢出的水顺著光洁的下颚滚过脖子,流进了敞开的领口里,同时也弄湿了枕头与床单的一角。
「喂!你不要尽帮倒忙啊!」
「可是、可是--」
在这场无意义又喧哗的的争论中,生疏的女护士究竟说了多少个『可是』,白夜没有刻意数过,他只觉得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粗鲁的不像是个医生,身材娇小的护士看起来弱不禁风,嘴上却有著不输给男人的气势。
更有趣的是,他们似乎遗忘了自己的存在,与其说是在他面前争执不如说是打情骂俏更贴切。
白夜闭起眼睛,仅仅用耳朵来感受这种热闹的氛围。
「好了啦......」
有另一个声音,进入了这场喧闹中。
闭合的眼睛,微微的颤动了一下。
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救了自己的那个人--白夜这样肯定了,他能够记得这个声音,在无边的疼痛感几乎侵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之前,这个声音挽救了他的意识;在彻底昏迷之前,这个声音焦急的喊著『喂、喂、喂!你别死啊!』,他都记得。
无意义的争论停止了,病房忽然变得一片死寂。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声响,似乎是唯一的动静,有什麽东西在自己的嘴边、颈项甚至锁骨上来回移动,软绵绵的感觉,擦干了刚才被弄湿的地方,在这种感觉消失之前,白夜睁开了眼睛。
在昏暗的巷子里,只有几束光从房屋的缝隙处偷偷射进来,在那个地方,白夜看不到这个人的脸孔,却觉得这个大声呼叫的声音有著相当熟悉的感觉,好像曾经在什麽经常听到这个声音。
现在,在这个灯光柔和的室内,白夜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年轻男子的长相,他就在站在床边,从高处低下头看著自己,在发现被注视的人睁开了眼睛之後,男子从一旁拉过一把椅子,就这样坐了下来。
他的手里,还握著一块被叠的整齐的手帕。
这个人,白夜是认识的。
更正确的说法是,白夜知道这个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都会从女生的口中听到这个人的名字,看到无数女生为了买他的偷拍照而冲进摄影部;偶尔也会有奇怪的女生用危险的目光盯著自己,在一分钟之後,她们摆出了豁出去的神情拉著自己来到这个人的面前,要求两人做出亲密状,合影留念。
白夜是一个讨厌拍照的人,所以不论是摄影部部长的请求甚至是指导老师的要求,还是学生会主席用成绩单来威胁,他没有一次是点头的,所以除了偷拍的照片之外,在摄影部发行的校内纪念册上,只有一张他的正面照片。
那是一个明媚的下午,他又一次被五六个女生拉到这个人的面前,要求两个人至少能够站在一起拍一张照片;那个时候,在白夜反应过来之前,这个校内风云人物的手已经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六台相机同时按下快门。
『对不起啦,忽然就勾住你,不过你不觉得那些女孩子们很可怜吗?看到女孩子弯腰拜托的模样我会很有罪恶感,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这种厚脸皮的话,从这个的嘴巴里说出来,白夜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他没有答话,在女孩子们的尖叫声中快步离开了那片树荫,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叶洒进眼中的感觉很糟糕,他头晕的老毛病又要发作了。
因为这件事,白夜对这个人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一直到几年後的现在,他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
林司阳。
『阳光王子』--这是当年校内的女生们对他的爱称。
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被这个人救了。白夜的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悄悄划开了一个冷笑,自己的记忆能力是惊人的,所以会在七年後的此时此刻想起这个人的名字,不过这个人恐怕不会记得,自己是谁。
「抱歉,让你看到笑话了。」
声音比起当年,沉稳了不少,就连脸孔都比记忆中更加成熟。白夜眨了下眼睛,移开了视线,刚才还在争执的两个人已经分开了,护士离开了病房,而医生则站到了林司阳的身边。
「你运气太好了,被林司阳救了。在那种地方,就算那个人把你打死大概也不会被发现吧。」
风凉话说的真顺口--这句话,白夜只是在心里默念,吸气之後,受伤的地方又开始泛疼,他吞下一口口水,眉头皱了一下马上又松开了,他不习惯在别人的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伤口还会有疼痛的感觉,你就在这里静心的疗养几天,费用的事情等你能起床了再说吧。」
医生很乾脆的丢下这些话,也没有多观察白夜的情况,看了一眼输液瓶中剩馀的液体,就离开了病房。
「这个人嘴巴很坏,不过他其实人很好的,看到我把你抱进来的时候,比我还紧张。」
林司阳笑了笑,十指交叉重叠在一起的手很自然的放在腿上,他并没有因为白夜的沉默而觉得尴尬,反而觉得这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熟悉并陌生的好感。
一直到这个人被放在病床上,被告知这个人已经没事的时候,林司阳才有心思好好看他的脸。
漂亮的让人不敢接近的脸孔,即使是闭著眼睛也不会为美丽减去几分;男人总会下意识的对貌美的人产生好感,无论性别,美丽就是美丽。
林司阳觉得这个人,自己也许在哪里看到过,可是一直到这个人真的睁开眼睛看著自己,他还是想不起来,但那份熟悉感依然存在,越来越强烈。
「我们......」
「谢谢。」
白夜的声音,透露著一种拒人於外的冷漠感,他放在被子里面的手轻轻的蜷了起来,手指碰到掌心的时候,疼痛的感觉又来了,这声谢谢,是真的感激,也是拒绝。
他从林司阳的眼神中猜到了这个人想要说什麽,『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种话只会帮助这个人记起自己;白夜并不希望林司阳想起自己,有些事情有些记忆,忘记或许会更愉快。
「不客气,我只是赶时间所以走小路,平时我不会往那条路走的。不过那个男人的确太过分了,叶凡--就是刚才那个医生,说你身上有十几个伤口,如果不是我及时出现的话,你大概真的会被他打死。」
林司阳的脸上,出现了愤愤不平的神情。
白夜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他从女生口中听到的林司阳,就像是太阳一样,热情、温柔,对所有人都很好,即使是面对出於嫉妒而采取卑鄙手段报复的同班同学,他也只是因为那个人伤害到了无辜的旁人而出手揍了那人一拳。
关於林司阳的事情,白夜听到了很多传闻,他们唯一的交集,只有那一次的树荫下。
「你看到了吧?」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白夜的眼睛中看不到任何情绪,他用冷静的目光看著坐在一旁的林司阳,直视著他,想要看到他眼中所有的情绪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