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曜清言————落熔璧[上]
落熔璧[上]  发于:2009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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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众人心里惊疑不定,不由抬头观望,却见远远奔来两骑飞骑,一骑上端坐一锦袍束腰之人,另一骑上却是一位宽袍敞袖,飘然若仙的道士。
这二人渐行渐近,忽地双双飞身下马,那道士直奔向慕梅兄妹二人,左手扣住慕梅腕脉,右手手指划过掌心,鲜血涌出,抵住慕枫心口,众人眼睁睁地看著那血竟似活了一般,直往慕枫心口射入。那道士运功半晌,眼见著慕梅的脸色红润起来,慕枫死灰般的面庞也渐渐有了生气,方收回双手,自衣襟内拿出两粒丹丸,给兄妹二人分别服下。锦袍之人大喊一声"言弟!"身形急动,人已到了皇甫羲跟前,左手一掌拍退皇甫羲,右手险险一托,正正揽住柳言初。
这二人正是杭州南宫世家的掌门人南宫清和清虚观第十八代观主清虚上人。
原来,清虚上人自柳慕枫走後,独居观中寂寞无聊,思来想去便也出了观,一路向杭州方向行来,拜望老朋友南宫清,到得南宫府上,两个老朋友相见,十分欣喜,南宫清言及柳慕枫过庄探访一事,清虚上人突地心头一跳,他感觉不祥,掐指一算,竟算出柳言初父子命里大劫,便在近日。南宫清闻听大骇,立即命人取鞍备马,与清虚同往京城赶来。两人心急如焚,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在第十日凌晨赶到了京城。清虚默观天象,知道此劫已应运而生,却幸喜还未全了,尤在宫门之处,两人不及回柳府,匆匆地赶来了皇宫,在宫门外遇到皇甫羲一干人等。
南宫清见柳言初气若游丝,嘴角带血,全身冰冷,右肋和左下腹两处伤口穿透身体,鲜血直流,惊叫道:"道长快来。"清虚见小徒弟已无大碍,移动身形,转瞬到了南宫清身边,细观了一下柳言初的脸色,伤势,沈声道:"他受伤太重,内腑重创,况又身带顽疾,贫道纵有办法救了过来,却也是枯树烂心难以逢春,便是极小的一点风寒也会要了他的命。"南宫清急道:"你先救了再说,活著总还有希望,死了就半分希望都没有了。"清虚微一沈吟,从左袖中掏出一粒赤红的丹丸,送入柳言初口中,那丹丸入口即化,药效发挥极快,不过半刻功夫,柳言初脸上便笼上一层淡淡的晕红。
清虚吁了口气:"还好还好,魂尚未灭,想必命数未到。"边说著从怀中取出两张符纸,拍在柳言初的两处透体伤口上,口中念念有词,倏地一指点去,只见那两张符纸发出万道万芒,来回流转,慢慢移动,半晌,光芒暗淡下去,南宫清一看,原本恐怖狰狞、血流不止的两大伤口竟已完全愈合,除却染血破碎的衣服,皮肤竟是完好如初,不禁大喜赞道:"道长好法力!"清虚微微一笑,叹道:"贫道只是施术治好他的骨断皮伤,他内腑受损严重,又有固疾缠身,除非找到万年灵芝作为药引,以千年何首乌作药汤,否则此後定是缠绵病榻,无法痊愈了,究竟他命数如何终归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南宫清紧紧抱住柳言初,听了清虚的话,心中恻然,眼睛不由得瞥向呆立一旁的皇甫羲,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当年你新登帝位,我怕你过河拆桥,不欲言弟再回朝堂辅助於你,你却再三保证定会善待於他,现下他这种样子便是你善待的结果了?"
皇甫羲心中愧悔已极,只想著若柳言初身死,自己儿子已经长大,帝王之术大成,这万里江山不怕有人继承,也算心无牵挂,便随了柳言初一起走那黄泉道去。现下见南宫清及时带了人来,竟能救得柳言初一命,大喜过望,也不计较南宫清的指责不敬,只是默默瞅著双目紧闭的柳言初,暗暗念道:"言初言初,朕已知道错了,只要你醒来,朕便是弃了江山又如何。"
他心里默默念叼,那边柳慕梅惊喜地喊了一声:"哥哥。"只见慕枫慢慢睁开双眼,惊讶地发现自己却如大睡了一场一样,体力充沛,血气通畅,向著焦急的妹妹安抚地一笑,继尔迷茫地望了望四周,突地跳了起来,叫道:"师父,义父,你们怎会在此?"清虚笑道:"我若不在此,只怕下次就要到阎王那儿去找你了!"随即神色一冷,斥道:"你这孩子端地不知轻重,功力不够,竟敢随便使用凝血聚火。这次幸亏我及时赶到,否则你就是十条命也没了。"
柳慕枫知道师父虽然严厉,对他却是极为疼爱,见师父沈下脸来,也不害怕,只轻轻一笑道:"叫师父担心了,徒儿有罪。"转眼看到南宫清怀里昏迷不醒的柳言初,失声惊叫:"父亲?义父,父亲怎麽了?"南宫清不知事情经过,不知怎麽回答他。柳慕梅缓缓走过来,慢慢道:"白玉欲对你我下毒手,父亲救了我们,自己却身受重伤,差点便天人永隔了,幸好道长与义父及时赶到。"慕枫疑惑不解:"白玉?不是槿弟的父亲麽?他怎会对我们下毒手?"柳慕梅淡淡一笑:"此事说来话长,天色眼看要大亮了,父亲伤重体弱,还是尽快回府吧。"
她转过身来对著皇甫羲道:"陛下,不知......"皇甫羲已知她意,挥手道:"你们走吧!"他经此大变,心上人险些命归黄泉,倒是变得通情达理了。
柳慕梅淡淡一笑,心想:"若你早点觉悟,又怎会有此一劫?"她不再理睬皇帝,反而向著皇甫晟等人跪拜道:"今夜多谢三位殿下仗义援手,臣女方才神智不清,多有冒犯,此乃臣女一人之罪,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臣女家人,臣女他日必当负荆请罪!"皇甫昃呆呆地望著她,不知如何言语。
皇甫晟一摆手,微笑道:"柳小姐年纪虽小,却智勇双全,巾帼不让须眉,实乃不世出的奇女子也,本王心中著实钦佩,何来冒犯之说。"他从头倒尾既未帮助柳家说情,却也未曾落井下石,这恩倒也是受得稳稳当当,大大方方。
皇甫昱却颇为扭捏:"柳小姐,千万不要这麽说。我们......我们其实什麽忙也没帮上。"柳慕梅微微一笑,淡淡道:"殿下胸怀宽广,实是百姓之福。"她正欲转身离去,却听柳慕枫叹道:"你果然是皇室中人,想必是位皇子了,在下柳慕枫,那日多有冒犯,还望恕罪。"他对著皇甫昱一揖到底,态度不卑不亢,皇甫昱见他还记得自己,心中大喜,连忙回礼,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心里乱念:"终於知道他名字了。终於知道他名字了!"继而又想:"方才发生了那麽多事,我虽是皇子,不过挂个虚名,竟是对他一点助力皆无。"他虽身在皇室,自幼却是在母後与皇兄的护佑下长大,心地纯真善良,想想方才一连串的事情,不由十分沮丧,竟然不敢抬头面对柳慕枫。
南宫清却已不耐,稳稳抱住柳言初,和清虚双双上马,压根不理睬这班皇室贵族,清喝一声:"枫儿,回府。"柳慕枫向著皇甫兄弟一揖,又转身拜了拜皇甫羲,长臂轻揽抱住慕梅,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皇甫羲望著远去的背影,突地一声长叹,声音无奈凄凉,皇甫晟望著父皇,暗暗心惊,只觉这一夜之间,父皇竟似老了十岁。他向两个弟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陪同皇帝回宫,自己回东宫安排善後事宜。

第十八章
南宫清抱著柳言初与清虚上人,偕柳慕枫兄妹回到柳府时,天已透亮。四人不欲惊动家人,施展轻功,翻墙而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柳言初卧室。柳慕枫施结界护住主屋周边,细察风吹草动。
南宫清将柳言初小心地放在床上,清虚从怀中掏出一支清香点燃,淡淡的香味瞬间充斥屋中每个角落。这是一种护魂香,能护住人体虚弱的灵魂不受鬼怪侵袭。香燃至一半时,清虚又从怀里掏出一枚赤红的丹丸放入柳言初口中,半晌柳言初忽地轻轻呻呤,清虚长吁一口气:"感觉到疼痛,这条命是真正保住了,看来柳相确实命不该绝啊!"众人均舒了口气,微觉安心。
柳慕枫好奇道:"师父,这是什麽药,怎麽我没有?"清虚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药麽?枫儿,你平时最懒得看药书了,可是为师未曾好好教你?"柳慕枫脸上一红,垂头道:"徒儿知错了!"原来柳慕枫虽然聪明伶俐,学艺总能事半功倍,可惜他竟似少生一窍,自幼便对扁鹊之术不以为然,而且振振有词,自言"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便是清虚迫他,也是阴奉阳违,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多年下来,医术只学了个皮毛,清虚见他别的学得不错,保住小命是没问题了,也不十分强求他学习医术,孰料这次竟险险丢了性命。此时,被清虚指责,也知是自己偷懒怠学所至,心中十分惭愧,面上不由露出万分悔意。
清虚见他内疚,加紧训教:"此後你父亲身体虚弱之极,平常大夫是不管用了,你看如何?"柳慕枫低声道:"徒儿定将好好学习医术,再不懒惰,必保父亲安享天年。"清虚点头,心下偷笑:"臭小子,这下老实多了!嘿嘿,师父还收拾不了你?"暗暗得意。
柳慕枫看不透师父心思,满身满心沈浸在自怨自艾之中,尤其觉得对不起父亲。他走到床头,看著父亲清俊的脸灰白一片,心中更是愧悔难当。他自幼聪慧,多得人夸奖,後又拜於清虚门下,得其真传。出道後鲜遇敌手,也算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不免十分自负。此番险些陪上父亲和妹妹的性命,方醒悟以往自己实是太过托大,目中无人,此後须得用心练功,需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自己忝居长子之位,却从未尽长子之责,有何面目面对老父幼妹?他经此大难,心智竟是成熟了不少。
许是清虚的药十分管用,柳言初呻吟了几声,竟慢慢张开双眼,床边众人皆都喜形於色,慕梅的眼泪更是滚滚而下,扑到床头哽咽道:"爹爹,你醒了?"她自被从寺中救回来後便一直陪伴在柳言初身边,父女感情十分深厚。又常见柳言初勤勉国事,废寝忘食,更要为白玉伤神伤情,日日牵挂;还须防著朝中小人中伤,恶意诽谤,实是心力交瘁,不堪重负。心中对他又敬又怜,只盼自己能稍稍为他排忧解乏,共享天伦。谁料天伦未及,竟逢大祸,柳言初差点重伤不愈,一命归西,她又气又怕,只想著父亲死了,自己也不活了,一起去了,舍了道行堕入轮回,也许下辈子能作真正的父女,万万想不到清虚妙手神算,及时赶到,柳言初竟保住性命,她心下宽慰,不由喜极而泣。
柳言初想抬手安抚於她,却是浑身无力,四肢瘫软,胸口起伏甚为艰难,清虚见他呼吸费力,嘱咐柳慕枫道:"将你父亲扶起来一点,让他半躺著,他伤及肺部,躺著呼吸不畅。"柳慕枫依言轻轻扶起父亲,慕梅忙在他身後垫了两个大枕头,扶著柳言初半靠在枕头上。柳言初微微平复呼吸,眼珠慢慢转动,望到南宫清,吃力地张开嘴想要说话,孰料他受伤太重,怎麽也提不起力气出声,南宫清坐到床头,轻声安抚:"言弟,你身体太弱,要好生将养,有什麽话有精神了再说。"柳言初没力气点头,只微微眨了眨眼睛。
他眼睛微动,慢慢看向清虚。柳慕枫知道父亲意思,忙道:"好教父亲得知,这位便是孩儿的授业恩师,这次多亏恩师及时赶到,才能救回孩儿,保住父亲。"柳言初默默眨了两下眼睛,清虚笑道:"柳相不用客气,贫道却要谢你,生了个好儿子啊,知书懂礼,聪明勤恳,贫道的一点功夫差不多全被他掏光了。"他徒弟虽不少,却以柳慕枫最是得意,也不吝夸奖。
柳言初心中想笑,却扯不动脸皮,只眨了下眼睛,目中十分感激欣慰。他缓缓望向并立在床边的儿子女儿,慢慢眼中似又有了几分担忧,慕梅知他心意,忙道:"父亲放心,女儿与哥哥都没事,陛下也已经不怪罪了。父亲尽管安心休养。"她知道父亲想询问白玉,但她对那人没有半分好感,只愿父亲此後莫再念他,便是提也不愿提及。柳言初见她缄口不语,知她不愿提及白玉,也不勉强,只转目望著桌上的茶杯,柳慕枫忙拿了茶杯,斟了热茶,南宫清托起柳言初的身体,微微斜至床外,让他喝水。
柳言初喝完水,闭目喘息,精神比醒来时差了很多,他清醒时间已长,身心不济,又见儿女无恙,义兄赶来身边,心下安定,不由昏昏欲睡。南宫清半抱著他慢慢靠到枕上,到得稳稳半躺到枕头上时,已是昏睡过去。
岂料柳言初身体移动之际,衣襟微翻,"咚"的一声,竟有一物从他怀中直落到床前脚踏上,翻了几翻,"叮"地落在了地上,碎成两瓣。柳言初神倦意乏,也未在意,众人却已看到那是一只白玉笔洗,玉质细腻温润,雕刻精美绝伦,竟是一件十分罕见的物事。只是眼下跌成两瓣,图案断裂,缺口参差,众人均觉甚是可惜。
柳慕梅冷冷一笑道:"这物事也没什麽可惜的,爹爹日常如此珍惜它,是它自己不知感恩,爹爹身体大败,它倒想早日离去,可见是个无情无义之物,便是全碎了也不值怜惜。"说著,捡了那两瓣笔洗,扔出窗去。众人见她目光鄙夷,神情不屑,心知必有缘故,任她扔了,均都默不作声。
柳慕枫心中留有疑问,此时再也忍不住,低声问道:"慕梅?我醒来爹爹便身受重伤,槿弟又不见人影?究竟是发生了什麽事?"慕梅见他仍念著白槿,淡淡道:"哥哥,你也别念著白槿了,便是他眼下对你情深意重,他那父亲却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白槿跟他时日久了,难保不被他教化,到时爹爹现在的样子便是你日後的样子了。这世上但凡痴情人最终的下场又有几个不是心碎神伤的?我常年在爹爹身边,见他时时伤神,日日憔悴,却是只为那一人。可是那人又何尝将他放在心上了,一旦不合心意便痛下杀手,半分不念旧情。真不知爹爹这些年来的担忧牵挂有何意义?哥哥,这世上爹爹、母亲和你是我最亲之人,爹爹现下这般模样,我实不愿你也走上他的老路。"说到最後已有几分哽咽。
柳慕枫茫然道:"你说的那人是槿弟的父亲吗?是他要杀我们,却误伤了父亲?他为什麽要这麽做?"南宫清沈声道:"那人可是白玉?"慕梅点点头,南宫清再问:"言弟竟是被他所伤?"柳慕梅再点点头,南宫清大怒,挥起一掌正欲拍向床沿,柳慕枫忙伸手托住,轻声道:"义父小心,父亲体弱,莫要惊了他。"南宫清忙不迭收回手。清虚见三人气息不稳,缓缓道:"柳相气虚体弱,半分惊不得,我们不如到外面说话吧?枫儿,你不要撤掉结界,让柳相好好休息。"众人都觉妥当,当下一起走出房门,往前厅而去。

第十九章
此时已是春末夏初,柳府竹影重重,细微的晨光透过竹间的密缝点点洒洒地铺满府上的每个角落,渗著竹子特有的清新香味,泌入心脾,直透肺腑,忙碌了一个晚上的人只觉得神清气爽,便是那一点点的倦意也慢慢一扫而空。柳言初自任右相後,国事繁忙,夙兴夜寐,柳府家人渐渐了解了他的作息,也都习惯早起。
一行四人走出柳言初的房间,清虚望望房门外的一杆细细纤竹,对著柳慕梅笑道:"难为你毁了千年体魄,却投了这麽个凡人的肉身,只怕百年之後要堕入轮回了。"慕梅微微一笑:"若没有爹爹,那千年体魄连著魂都早已烟消云散了。自我投到这个身体後,爹爹虽然看得分明,却仍是视如己初。柳慕梅纵是此後堕入轮回,也是无悔的。"清虚点头称许,南宫清疑惑地望了望慕梅,没有说什麽。
众人来到前厅正堂,柳慕枫吩咐家人沏茶准备早膳,南宫清问道:"婉如呢?"婉如正是柳夫人,她娘家姓君,父亲任苏州知府,有一姨母嫁给南宫世家上代掌门人,与南宫清乃是姑表之亲,自幼便极是亲近。柳言初结识南宫清後,南宫清见义弟独身一人,表妹又是知书达礼,便一手促成了两人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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