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曜清言————落熔璧[上]
落熔璧[上]  发于:2009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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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曜清言

第一章
烟柳拂碧丝,粉蝶绕嫩蕊,莺燕留情,山水同色,正是三春好时光,一派生机盎然。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沫总相宜。
西子湖畔,雷峰塔前,虽是万般好春景,游人却不多,三三两两,大部分是来去匆匆,只有一蓝衫少年久立塔前,仰首凝望塔顶,竟似痴了一般,良久,突听他长叹一声,拱手作揖,弯腰肃然一躬,竟是神情黯然,眉目萧疏,一时只觉人生如梦,世事无常,山水凄惶,草木无情。
正当他暗自神伤、魂不守舍之际,只听得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踏得繁花纷飞,碧柳飘摇,观其行色,竟是冲著塔前少年而来,眼看那马直奔少年而去,少年似是惊呆了一般,竟是不闪不僻,路人莫不变色,更有胆小者,以手掩面,不忍目睹人飞血溅。正忧心间,却见那策马飞奔之人右手猛拉缰绳,左手轻拍马头,身体轻飘飘地从马背上直直跃起,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少年的面前,身形如行云流水,轻灵飘逸。细观之,却是一个眉如远黛,杏眼流盼的绝色少女,此时,那双美目正目不转睛地望著少年,浅笑吟吟,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好啊,大哥来杭州竟不先来看我,却有闲情逸致跑到这儿来赏春怀古了!"少年修眉微扬,目光转瞬温柔如春,淡淡道:"看你什麽?看你马踏苏堤?"少女微偏头上下打量一番,突地一跃而起,两条胳膊牢牢地攀在了少年的颈项上,娇笑著搂住,撒娇似地说:"大哥大哥,这麽多年不曾见到人家了,你一点都不想我吗?"少年微微一愣,随即淡淡一笑,伸手将少女挂在脖子上的玉臂拉下来,缓缓道:"你如今已是大姑娘啦,怎麽还是如此不知轻重?",语气略带责备,眼神却是温润宠溺,全无遣责之意。少女不怒反笑道:"不知轻重?大哥,我很轻呢,爹爹说我身轻如燕,一点儿都不重!"
这少女正是杭州有名的"武林第一世家"南宫家族现任掌门人南宫清的独生女儿南宫文慧,现年十六岁,生得如珠似玉,是杭州城有名的美人。虽出身於武林世家,这大小姐却是个惫懒的性子,学习武功三心二意,漫不经心,惟独对轻功情有独锺,初出江湖,便因轻功出神入化、容貌秀美绝伦博得了"飞烟仙子"的美称。南宫夫妇膝下无子,仅此一女,从小便视为掌上明珠,宠爱非常,凡事都由著她性子来,南宫文慧虽养尊处优,却家学渊源,恩怨分明,长大後竟也成了一个快意恩仇、娇憨随性的侠女。
湖畔的蓝衫少年姓柳名慕枫,乃当朝右相柳言初的长子。柳言初未入朝前曾至杭州游学,无意中结识南宫清,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异性兄弟,後柳言初进京赶考,荣冠三甲,入朝为官,娶南宫清母家表妹为妻,两家更是亲密无比。
柳慕枫出生时,朝堂上山雨欲来,正是多事之秋,老皇帝年迈病重,朝不保夕,几个皇子勾心斗角,明争暗夺,互为派系,互相打压,柳言初甫入官门,便被以七皇子为首的革新党收归门下,为其效力。老皇帝政事清明,却刚愎任性,自认天子福寿齐天,必能长命百岁,不仅拒立太子,更不准大臣提及此事,故朝堂上一时风起云涌,波涛暗滚,直把个朗朗乾坤弄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柳言初生怕七皇子大事不成,牵连自己,祸及家人,便将妻儿送至杭州托付於南宫清,南宫清忧心义弟,不仅将柳慕枫收为义子,视如己初,更是大派人手支持保护柳言初,无形中竟为革新党拉得一股不小的武林势力,促使老皇帝驾崩後,七皇子顺利登基。新帝登基後,铲除异己,大封功臣,柳言初官拜右丞相,杭州南宫世家更被封为"武林第一世家"。
经此一番折腾,柳慕枫业已三岁,南宫文慧也呱呱出世。
柳言初初登相位,帮助皇帝废除弊制,改革厉新,公务十分繁忙,一时竟抽不出时间接回妻儿,柳慕枫便一直住在南宫山庄,南宫清自小将他抚养长大,见他聪明伶俐,根骨清奇,竟是习武的奇才,在他三岁时便开始教其习武练功,慕枫乖巧懂事,勤奋好学,兼之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到八岁时,武功已略有小成,南宫清更为欣喜,笃爱甚深。至柳言初前来迎妻接子时竟万般不舍,小慕枫对义父感情深厚,也不愿离开。自此,柳慕枫正式拜於南宫门下,成为南宫世家第十六代嫡传弟子,与南宫文慧兄妹相称。
事情到此也算和美圆满,不料柳慕枫十岁时,南宫清一方外好友,道号清虚上人,前来拜访,见到慕枫十分惊讶,啧啧称奇,只说世间竟有如此仙资玉质,甚是喜爱,便向南宫清直言,要求收其为关门弟子,南宫清与他相交多年,知他本事绝非一般凡人可比,大喜过忘,当即便命慕枫拜在其门下。这种半途换师之举在武林中原是大忌,甚为人所不耻,南宫清却不以为意,他一直便将柳慕枫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今见"儿子"有如此机缘,想是"儿子"确是人中龙凤,心中大为得意,反是迫不及待地要求慕枫改拜清虚上人为师。况且慕枫年纪虽小,但南宫世家的内功外功却已尽数学成,只差时日习练即可,南宫清自感已无可教之处,不如将他托给清虚上人,以免耽误了这麽一块良材美玉,倒也是桩佳事!
此後,十岁的柳慕枫拜别义父,与清虚上人同回清虚观修习法术,清虚虽对他颇为严厉,但他天资过人,一点即透,生性又极为刻苦勤奋,清虚十分喜爱,师徒相处其乐融融。其间,清虚也曾带他出观拜会南宫世家,但都来去行色匆匆。
转眼寒来暑往,已是九个春秋。清虚见他术法已有大成,便遣他出观探访父母,看望义父。
柳慕枫出观後直奔杭州而来,他从小由南宫清带大,南宫清视他如亲子,感情深厚无可比拟,况从清虚观至京城,必定途经杭州,索性先拜望义父。谁知到达杭州城外时,无意中瞥见了高高耸立的雷峰塔,心中暗自思忖:"师傅曾说,世间万物是非恩怨原不可一目了然,道家受命於天,学得收妖降怪之能,凡事切不可只凭臆测,人未有心,妖非无情,世间的对对错错只凭一家之言断是无法尽窥全貌。需得再三推敲,谨慎而行,万不可一叶障目,任性而为,既坏了别人的修行,又污了自己的声名。这话果是不假,想那白素贞一片真心,痴爱不绝,寻恩人,报旧情,却只落得个满腹凄凉,万般惆怅。这等痴情女子实是令人钦佩,我不妨去拜她一拜。也可让她知晓世间修道习术之人并不全是法海之流。拜望义父反正也不急於一时,便先去拜拜她吧!"
他生性多情,风流婉转,一念及此,当下便直奔雷峰塔,也不管白素贞一事是真是假,只管拜去。岂料他甫上苏堤,便被南宫世家出门采办的弟子认出,飞报南宫清,南宫清大喜,欲遣人迎回,南宫文慧与他自幼相伴长大,其後也曾随父亲前往清虚观探望於他,兄妹感情深厚,请了父命,亲自前来迎他,一路探访,不期便在雷峰塔前相遇。

第二章
南宫世家原本住在岳王墓旁一处不大的宅院中,天启元年,御封第一世家後,皇帝另赐东郊一处产业,占地千顷,建成南宫山庄,南宫举家迁移至此,成为当朝唯一一家不受官职、却食邑千户的武林大家。本代掌门人南宫清生性豪爽率直、武功高强、处事公正,在江湖中甚有威望,慕名前来拜师学艺之人络绎不绝。只是南宫清收徒极为严谨,门下弟子并不多,加上柳慕枫,至今不过八人。
柳慕枫与南宫文慧回到南宫山庄,步入中庭,便见南宫清身著锦袍,负手立於中庭之上,眉目舒朗,面带微笑,柳慕枫眼眶一热,急步上前,屈膝跪下,声音已是哽咽:"义父,孩儿回来了!"南宫清伸手欲扶他起身,却觉双手颤抖不止,强自压住,哑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起来,快起来!"语声微涩,竟是情难自禁。
柳慕枫在他的扶持下缓缓起身,抬目凝视,见义父面容清矍,鬓染微霜,心中甚是酸楚,暗想:"师父说义父为人重情重义,这麽多年不见,义父的鬓发竟已染白霜,想他平日必定十分惦记牵念於我,这份恩情便是亲生父母也是比之不及的,却叫我如何回报?"一时竟怔怔地盯著南宫清的鬓角默然不语。
南宫清见他呆呆凝望自己半晌无语,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虽得意柳慕枫拜得高人为师,但对这个一直在他身旁长大的孩子牵挂甚深,今见他长身玉立,丰神俊朗,温润儒雅,气度不凡,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欣慰,也不知该如何启口。倒是文慧机灵,见这两人呆呆互望,却无片言只语,不禁咯咯一笑,跑上前来扶住南宫清的胳膊娇嗔道:"爹爹莫不是高兴得傻了?大哥赶了这麽多天的路回来,也不让他进去歇息歇息!"南宫清恍然回神,忙不迭连声道:"快进去,快进去,义父是高兴得糊涂了!"说著,急急拉著柳慕枫的手几步走入大厅。
三人坐下闲饮慢聊,只说著柳慕枫在观中的日常生活起居,法术学习等无干话题。
正说话间,却见山庄总管赵朴急匆匆走了进来,与三人见过礼後,和南宫清附耳细细汇报了几句,南宫清眉峰微聚,挥手让他先行离去。柳慕枫年纪虽轻,但自三岁时便开始习武,功力深厚,耳力尤佳,赵朴声音另低,却还是被他听得一清二楚,此时见南宫清皱眉不语,似乎颇为烦恼,直言道:"义父,可有什麽为难之事?"南宫清本无意隐瞒於他,坦率相告:"其实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庄後树林原为野林,蒙皇上恩赐,现下已是南宫家私有产业,闲时我也常去散步解乏,便著人精心管理。谁知前几日却接连出事,几个下人入林做事相继受惊,说是见到妖怪,昨夜又有一人入林被妖怪吓著。只是这妖怪似乎只是吓住欲进林之人,并不伤人,不知究竟为何?"
柳慕枫闻言微觉惊诧,南宫山庄坐山环水,正气浩然,这地气原不是一般小小的山精野怪能承受得了的,更惶论安栖居住,若真有妖怪,只怕此妖法力非常!他心中担忧,遂站起身来对南宫清道:"义父可否带孩儿到那树林一观?"南宫清知他这麽多年与清虚上人朝夕相伴,必学得常人不能的非常本领,当下也不多言,领著柳慕枫往庄後树林而去。南宫文慧心生好奇,一来想看看传说中的妖怪是什麽样子,二来想见识见识柳慕枫的本事,索性跟著二人一起往庄後走去。
树林离山庄不远,不一会儿,三人便已到了林外,柳慕枫举目察看,只见林中隐隐一簇白光微闪,更为吃惊。平常妖物必有黑气冲天,观此景象,却不象妖气,倒象是一簇灵光,只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蛰伏於林中。他起步迈入林中,正欲再观,却见那簇白光已迅速移向三人,不一会儿便到近前,只听南宫文慧欢快的叫著:"好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啊!"柳慕枫撤去神目,定睛一看,果见对面一只玉雪可爱的小白兔,两只红润的大眼正虎视眈眈地盯著他们,心下不禁一笑:"原来是它呀!不知他怎会身带灵光。"他虽是修习道法,但心中对善恶分辨自有一套法则,从不对精怪有所歧视,此时见这只小白兔混身雪白,竟无一丝杂色,身带灵光十分稀罕,不禁很是喜爱,正想上前安抚於他,却见那小东西突地转身,撒腿跑得不见踪影,柳慕枫知他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道家仙气,甚为惊恐,是以逃跑,也不阻拦,南宫文慧拔腿欲追,反被他伸手阻住,笑道:"就是他了,他并未伤人,由他去罢!"南宫清微诧:"妖怪就是它?"柳慕枫点头:"这个小东西不同於其他妖孽,灵气很重,切不可伤害他!"南宫清原不是滥杀之人,点头应允,只南宫文慧气哼哼地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这麽一只可爱的小白兔,把他们吓成这样!"柳慕枫微微一笑,也不多言。
三人转身出林返庄,突听得一声尖利的惨叫,俱都一惊,柳慕枫脸色一变,施展轻功直直向声音传出的方向飞去,南宫父女不知他发现了什麽,紧跟其後以防有失。
柳慕枫一路飞奔至密林深处,极目远眺,大吃一惊,只见刚才那只小白兔奄奄倒在一棵树下,身体下方一只白翎箭直插入腹,犹自轻轻颤抖,美丽的红眼睛对著柳慕枫的方向望了一望,便缓缓合上。柳慕枫急步上前,骈指如风,直点小白兔伤处,白翎箭瞬间化为血水流出,落地又转为箭渣,他不理身後的惊呼声,抱起小白兔,转身对著目瞪口呆的二人急声道:"快回庄速给他治伤!"

第三章
小白兔受伤虽重,好在并未伤及要害,柳慕枫将它放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食指轻抚伤口,运功於指尖,缓缓催动法力,不消片刻伤口已然愈合,只是箭伤颇深,小白兔微伤元气,一时不得清醒。柳慕枫拉来棉被,轻轻地盖在小小的身体上,转身走出房门。
南宫文慧看他出了房门,忙不迭问道:"他伤得重吗?"柳慕枫见她情急,不禁轻轻一笑:"小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啊!没有伤到要害,无甚大碍!"南宫文慧微微松了口气,复又噘嘴道:"本姑娘自小就见不得恃强凌弱,不知道哪个混蛋放这般恶毒的冷箭,小白兔好可怜呀!"柳慕枫未及答话,南宫清业已失笑:"慧儿,他可不是弱小,他是个妖怪呢!"柳慕枫淡淡道:"他的灵气与一般妖物不同,是不是妖怪现下还很难说,再说,纵是妖物,他并未伤人,更未曾害人性命,却不知什麽人如此狠毒,布下这麽个陷阱,竟似欲置它於死地不可?"他方才抱起小白兔时已环视四周,只见树顶枝桠繁茂处,竟装有一石力极为强劲的弓矢,与粗弦相连的树枝垂挂地面,乍一看并无异常,但若有动物不小心碰触,触发树上机关,弦满箭发,一箭便可毙命,小白兔侥幸未死,想是临危之时强行避过了要害。他受清虚熏陶,自幼认为天下万物生存必有其道,若非真正大奸大恶之辈,定不可随意取之性命,这弓矢机关安在密林深处,即便并非专为对付小白兔,其他动物却又何辜?若是射中身怀六甲的动物更是一尸两命,动物与人虽有不同,但同存於天地之间,共享受日月之光,人有何权力草菅其命?思及此不由气愤难忍。
南宫清见他脸色不郁,知他心中气愤,遂吩咐下人将赵朴唤来,询问弓矢来历,赵朴不知发生何实,老老实实答道:"林中管事见妖怪出没吓人,便日夜观察,趁其不备之时溜进林中,设下弓矢希望能捉到妖怪!"柳慕枫闻言大怒,刚欲开口痛斥,南宫文慧已抢先开口发难:"这妖怪并未伤人,你们也未看得分明,只凭几个胆小之人的片面之辞便欲害其性命,南宫世家怎可有如此心肠歹毒之人?"她年纪虽轻,却自小受父亲影响,威仪颇重,此时说出这番话来竟是气势迫人,锐不可挡。赵朴垂头不敢出声,南宫清叹道:"慧儿说话小孩子心性,你莫放在心上,只是往後切不可再做如此狠毒之事,将那管事调往别处派活,另寻个人顶替他!下去吧。"赵朴喏喏转身而去,南宫文慧气犹未消,狠狠向著他的背影瞪了几眼,方觉解气。柳慕枫原不是咄咄逼人之辈,见义父已作出处罚,便不再言语,回房照顾小白兔不提。
是夜,为迎接柳慕枫回庄,南宫清大摆宴席,并命七名弟子与管事以上者皆都参加,席间酒洒杯错,热闹非凡。柳慕枫十岁起便在道观中生活,不善饮酒,几番轮敬下来已是醉眼迷离,南宫清见他坐都坐不稳了,便著人送他回房休息。柳慕枫人虽糊涂,意识却仍保持著半分清醒,见午间所救的小白兔不在床上,不禁咕哝一声:"小白兔哪儿去了?"说完,一头栽倒床上,人事不醒。送他回房的弟子一头雾水,不知他说的是什麽小白兔,只道他醉得厉害,胡言乱语,也未在意,替他盖上锦被,关门离去。
柳慕枫睡了半宿,只觉头痛欲裂,口干舌燥,他不自觉用手挤压太阳穴轻轻呻吟。正烦躁间,突觉一只清润的小手慢慢抚过额头,疼痛刹时消减不少,感觉那小手即将离去,他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口中喃喃道:"好舒服,别走!",那小手被拉著安安静静地放在他的额头上,也不挣扎。柳慕枫模模糊糊忆起自己禁不住劝酒,喝得酩酊大醉,是师弟将自己送回房中,一想到此,心下立时一惊,自己房中并无他人,这手是谁的?他大惊之下立刻清醒过来,甩脱抚著他额头的小手,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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