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碧连天 下——阿弥野
阿弥野  发于:2011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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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他们说,这是我的儿子。是满月时候的照片。我还给他办了抓周,你知道他抓起来的是什么吗?”

付大同只盯着相片不语。

“这孩子抓起来的,是你的相片。到的是血脉相连,心有灵犀。”

“他现在在哪里?”

“在台湾。”

付大同抬头看着朝仓义保。

“我想你应该不会想他在日本长大吧?台湾相对来说既是你们的国土,又曾经是我们日本的殖民地,这样的地方,正合适他成长。”

付大同缓缓站起身,准备离去。

“大同君,我其实也不需要你的原谅,如果没有那一次,我也无法得到你,即使要我在你们GCD的牢狱里坐一辈子,也不后悔。”朝仓义保说。

“我们的牢狱可比不上你们日本人的牢狱,你们的牢狱,是为消灭人的肉体而设。”

“那你们的牢狱呢?”

“是为改造人的思想和灵魂而设。”

“哦?”

“先生认为人是可以改造的。先生的理想,就是想将这世间弱肉强食的动物人,改造成真正有崇高人类思想的人。你就算在GCD这里坐一辈子牢狱,也确实没什么可后悔的。”付大同转身盯着朝仓义保:“我不原谅,你不后悔,但是犯下的罪孽总要偿赎。”

“你说,怎么赎,怎么偿,只要你说出来,我都会做。”朝仓义保这句话倒是真心实在的。

“就在这座学校里,学习怎么样做一个真正的人,学习怎么样做一个为人民服务的人吧。”

朝仓义保凝视着付大同缓缓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人,已经是神。但是在我们日本,神只有一个,那就是天皇。在西方,神也只有一个,就是上帝。凡人,永远是弱肉强食的兽,不可能改变。”

付大同淡淡道:“能不能改变,总要试一试,去做一做,才能知道。”

朝仓义保愣住了,付大同离去,从此,再没有去过管理所。

没过多久,上海方面来了消息,说是付大同的母亲亲自找到八路军办事处,想要见儿子最后一面,问延安方面放不放行?主任批了指示,让付大同回上海。

母亲已经病入膏肓,付大同也看到了自己的小妹妹,父亲也并没有依母亲的意思娶小妾,虽然付大同离开上海多年,但是远在英国的威尔,还是有不间断的寄生活费给他的父母。这年年的,母亲死了,付大同亲自扶灵回家乡安葬,然后再回到上海,本来想见一见从南洋回来的孙皓,却撞上国民政府搜捕审讯汪伪汉奸的运动,付大同被上海警备司令部突然抓捕,而同期被捕的,居然还有丁一白。指控丁一白的罪名多如牛毛,什么贪污受贿,横行不法,而最令人惊奇的是说他敲诈勒索。堂堂国府特派员,居然干敲诈勒索的事?

丁一白面对审讯他的人,只说了两句话:“校长要我生,百罪莫与。校长要我死,百功莫论。”审讯者看他的样子,都不敢下决论,只好呈上国府,由校长亲断。

丁一白虽然住在监狱里,却好吃好喝,平时他在警备司令部的人缘相当不错,再加上父亲有送钱关照,根本没有人为难他。但付大同却不一样,现在的他,面前站着的竟是一个他曾经见过,却绝对想不到现在还会见到的人。

这个人,是个日本人。

“为什么你这样的人还会出现在这里?你们日本不是投降了吗?你应该是战犯才对啊?”付大同疑惑的说。

那人淡淡一笑:“我们日本在华北的最高指挥官冈村宁次都成为你们国民政府的教官,我,就更加不可能会成为战犯,我现在在为重庆政府工作。”

付大同心下一沉,不语。

“你没发现这间牢狱有些不一样吗?”那人再淡淡的笑。

付大同不语,他当然看出有不同,这里不是牢狱,但却也跟牢狱差不多,只是,确实不知到的身在何处,而眼前这个人,其实付大同也不知姓甚名谁,但却无比通透的知晓这个人的手段。当年朝仓义保口中的‘我们’,便有此人在内,而且是主要角色。而这个人,更加便是朝仓义保选择的与桥下淳子功能相同的那个男子。

“其实我不会多留你,因为,我们要将你解押至重庆。”那人笑得依然很温柔。

“到重庆?”

“你的校长想见你。”

付大同一愣,喃喃道:“校长要见我?见我何益?”

“如果我猜得不错,他还是想让你选择。”

“什么意思?”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国共之间,必有一战。你们校长惜才,还是想你投向他这一边。”

“何苦呢,不可能会改变。”付大同坚定的说。

那人笑了笑:“我也是这样认为,但是能与你重逢,对我而言,是激动人心的事。”说这话的时候,那人眼里透射出来的,是一览无余的贪狼之光。

付大同的心微微颤了一下,这个人的手段他是领教过,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日本已经战败,而他居然还会成为这个人手中的禁脔,而这还是拜重庆国民政府所赐。

那人伸出手,握住付大同那戴着镣铐的手,深情的说:“大同君,想了你好久了。”

从上海去重庆的路,不知道为什么变得那么漫长?

大概过了二个月,丁一白被释放,而付大同却被关押在重庆。但是他拒绝了与校长相见。可是这一切,又那里是他能做主?

再见到校长,校长也明显得老了,可是对于付大同来说,他现在的心情岂只是信仰不同的问题。现实是他的心里,非常害怕见到校长。就如同那个日本人所说‘如此GCD的身体,有什么资格去见如君父般的校长呢?’

校长完全不明白他这个学生所受的苦,只是告诉他,他会给他时间考虑,校长现在有美国全力支持,美式飞机大炮武装到牙齿,延安的土共,根本不可能与之相提并论,这天下一统,必然属于校长。

付大同内心凄然,看着校长充满自信的脸,突然很伤心,突然很想问校长,知不知道他这个学生在他眼皮的下所受的折磨和GCD?但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还能说什么呢?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的折磨和GCD,告诉了,又能怎么样?

丁一白回到重庆晋见校长,却看到从总统府大门走出来的付大同。不由得一惊一喜,复而苦笑,校长是不是还想招降付大同?可是这么多年走下来,不是已经证明这是不可能的吗?只是,付大同要被送去那里?

丁一白直截了当的问了校长这个问题,才知道付大同一直被关押在重庆监狱里。

“放了他吧。”丁一白请求说。

校长答非所求:“我们准备和延安方面谈判,付大同的那个先生,我们会邀请他来。”

不用校长讲,丁一白也明白,付大同到时,很可能会成为谈判桌上的筹码。两个政治党派谈判,双方被关押的人员必然会是谈判议题之一。

“能不能让他住得好一点?”

“你能看住他,你就让他住。”校长甩了一句话。

丁一白便去了重庆监狱要把付大同提出来,软禁在自己的官邸。但是意外的,付大同拒绝了他的提议,甚至不愿意见他。

丁一白闯了进去。

付大同被单独关押着,丁一白推开铁门而进的时候,他转了个身,背对着丁一白。

丁一白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说:“你不走,我就叫人抬你走。”

付大同不语。

“难道这牢狱会比我的官邸更好?你如此留恋?”

付大同赫然转身,那眼里,有创痛,也有愤怒。

丁一白没有再看他,走出门甩了一句:“我等你出来。”

付大同终究是出去了,这个牢狱,他确实更不想待。一路走出过道,那个日本人的目光如盲针,一直盯着付大同的背。

带到官邸的第一件事是放水给付大同冲凉,并且对他说:“你不要想着逃走,过一阵,先生会来重庆。”

付大同盯着他。

“来谈判。现在的延安已经是一支不容忽视的政治力量,作为现在中华民国最大的在野党,他已经有能力有资格向校长提出要求。”

“是先生主动来的?”

“是校长邀请的。”

“可是校长不是这样跟我说的。”

丁一白笑了笑:“我们中国人的心思不就是那样吗?到手的肥肉谁会分出去呢。现在我们国民党经过八年全面抗战,接受着美国,苏联的支援,已经是武装到牙齿了,各个信心都很足,想着把你们延安一举拿下呢。和谈,不过是为打仗找个借口而已。”

付大同看着丁一白,缓缓问:“你们重庆政府里,有日本人吗?”

丁一白略停了一会道:“正式人员没有,但是,各地都有接收一些技术人员,上海方面,我自己也接受了一些。没想到最后,把自己也接收进监狱去了。还有各地的军阀,比如说阎锡山,他那里还有一支足足一、二万人的日军军队被收编呢。”

“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不好理解吗?过去四、五年,日军是抗共的主力,对抗共匪,他们有的是经验。”

“他们是日本人。”

“但更是政治军事的棋子,日本失败了,士兵依然会是棋子,只不过看被谁使用而已。”

付大同蓦然想起那个在上海抓他的日本人,那心一片怆痛。

第 36 章

“不要说校长,美国也不会容许中国变成一个共党执政的国家。苏联,说实话,他们虽然是共党执政,可是自从黄埔军校建校开始,就一直与我们国民政府眉来眼去,也不会怎么支持延安,虽然谈不上要灭掉中共,但要他们退让妥协是肯定的。在政治上,军事上,经济上,校长都牢牢抓住了主动权。”丁一白没有看到付大同神色的转变,依然轻声说。

付大同想了想,忽然笑了一下道:“校长的政治,军事,经济基础都是建立在美国援助之上。但是先生所认为的政治,军事,经济的基础跟校长所想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人民,才是政治,军事,经济的基础。”

丁一白看了付大同一眼,想说,却又说不出来,看着浴缸里的水说:“水放满了,你洗澡吧。”

“你出去吧,我自己洗。”付大同轻声说。

丁一白却没有走,只是伸手把帘子拉上,然后自己坐在了马桶上。他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跟付大同说。

帘子内水声在哗哗的轻响,丁一白似自言自语,又似与付大同讨论说:“美国与人民,那个会得胜?”

可是他没听到回答,反而听到一声隐忍,压抑的呻吟。丁一白的心莫名一颤,突然就站起身,掀开帘子。帘子里的人几乎是本能的向下一滑,整个身体都淹没在水里,头也扭过去,没有与他相对。

丁一白疑心更重了,猛地过去伸出手往那水中一按,正中胸口。

“啊。”付大同痛得脸都变了色。

丁一白的脸色亦是一变,突然将付大同整个揪起来,摔在地上。那赤裸的身体上,伤痕累累,可是那些伤痕却并不是鞭抽铁烙造成的伤痕。手腕上没有捆绑的痕迹,但是那双脚却有挣扎时镣铐留下的血痕,还有身体其他的一些地方,血青色散乱的分布着。这样的伤痕,令丁一白想起从前那个令他愤激得失去理智的时刻。日本已经投降了,可是加诸在付大同身上的伤害和残忍依然没有改变吗?丁一白突然之间便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他甚至都不敢再看下去,夺门而出。身后,传来付大同隐忍的呛咳声。

从前,小的时候,丁一白身体很差,总是病。可是长大之后,付大同所处的环境,却令他们的身体状况调转过来。

丁一白冲出大门,站在院子里,仰望着长空发出一声怒吼,这个国家,没有改变,就算是打败了日本军国主义,可是这个国家,根本没有改变!这个世界,也根本没有改变!少数强权的人,少数强权的国家,永远统治着这个世界。人民?人民真的能翻身取得胜利吗?

“丁一白,是谁让你这么郁闷啊?”孙皓的声音响起。

丁一白平视门口,就见孙皓正向门口走来。丁一白去开了门:“你怎么知道我回重庆了?”

孙皓一笑:“你以为我的兄弟是吃素的啊?不过,外面好像有警察在为你站岗,你被委员长软禁了吗?”

“不是我,是来看着付大同的。”

“他在这里?”

丁一白冷笑:“你不知道吗?你的兄弟又不是吃素的。”

孙皓笑了笑:“其实我是替人打前哨。”

“谁?”

“威尔。”

“他回来了?”

“日本投降了,英国人自然要重新在中国抢地盘抢利益啊。威尔现在在香港。”

“那又怎么样?”

“现在到处都在传延安的毛先生要到重庆来,威尔也想到重庆见见毛先生,他还说如果有可能,还想组织一个代表团到延安去看看。”

“你也去?”

孙皓笑了笑:“暂时没有兴趣,威尔去就可以了。”

丁一白冷笑:“为什么没有兴趣?是不是还在观望等待啊?”

孙皓哈哈大笑:“知我者丁一白也。”

“你就是个墙头草。”丁一白骂道。

“我坚定着呢,一心为稻梁谋。”

时间如流水,果然没过多久,延安方面的先头代表团就来了,又过了没多久,先生的身影出现在重庆,丁一白是感慨万端。再后来,付大同果然做为交换人员离开了重庆,回延安去了。两个人似乎再也不能相遇,相见了。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其实也只能算一件事。

打走了日本军国主义,中国境内两大政治集团都要为自己所代表的阶级争取话语权。校长再次选择了消灭对手以巩固自己的统治。但现在的GCD,已经今非昔比。内战打响之时,丁一白回了湖南老家,在程潜的湖南省政府内任职。偶尔听到付大同的消息,一说是去了东北,又听说在GCD方面担任后勤保障的工作,有时又听孙皓说在南洋见到付大同。总之,他和他,似乎越来越远。

后来的后来的某一天,丁一白看到中共特使来找程潜,来找驻扎在湖南的国民党将领陈明仁,丁一白知道,中共特使是要来统战了。但是很快,中共特使找到了他。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程潜和陈明仁都担心他的态度,他们都一致认为丁一白是校长派来监视他们的人。

丁一白觉得可笑,这人心啊真是隔肚皮。他只说了一句话,他们想做什么,随他们做去,总之,不要来找我。如果我要投共,当年在井冈山已经投了,不用等到现在。

再后来,丁一白去了香港。本来校长想让他去台湾,因为他的父亲已经先随陈诚去了台湾,但是丁一白没有去,而是去了香港。

香港那里,有威尔,还有孙皓。然后北京传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声音。美国的军事基地撤退了,中国的妇女再也不会像北京大学的学生沈崇那样被美国大兵强奸了。其他帝国主义列强也纷纷撤退,在中国大陆这块土地上,再也没有各国划分的势力范围和租借地了。那一夜,丁一白流下眼泪,这样的梦,从年轻时就在做,可是却没有在校长的领导下实现,现在则终于在先生的口中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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