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沐敛华突然道:“那倾城除却出身,其余皆是万里挑一的,这样的女子,你也不喜欢么?”
萧晚楼心里微微愕然,不知沐敛华为何提起倾城,却仍顺着他的话道:“人各有爱,不是最好的便一定人人喜欢。”
沐敛华一愣,失笑道:“也是,是我想岔了。你身为尔骁皇长子,什么样的美人不曾见过。也不知……”语调一转,道:“也不知,怎样的人,才能得到你的心。”
萧晚楼闻言,心潮涌动,一时冲动之下,险些便要说出真心话,可话到嘴边转了一转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道:“安阳公主也就罢了,连你也拿我说笑么?”
沐敛华道:“怎么会,我是真心的问。”
萧晚楼看了看沐敛华,这时两人靠的极近,甚至能闻见沐敛华身上淡淡熏香,透着暖意,想到那日沐敛华抱着自己时也曾闻见,不由一阵恍惚,脱口道:“我想喜欢的人,长的固然极美,可容貌不过皮表之相,我想他的性情才是更吸引人的所在。我希望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那就再完满不过。”
沐敛华闻言心神一震,忍不住伸手握住萧晚楼双手,迟疑道:“小楼,其实我……”
他似有话要说,却又有所顾忌,犹豫再三,刚鼓足勇气要说下去,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连忙放开萧晚楼,转头望向长廊另一侧。
只见是一个侍女走来,看见萧晚楼和沐敛华,行了一礼,道:“九殿下、萧殿下,公主殿下差奴婢来请两位殿下入席。”
两人看了看天色,原来不知不觉余辉已尽,又是一日掌灯时,当下点点头,随着这侍女去前厅。
萧晚楼走在前面,不曾看见沐敛华有些懊恼的神情。
入了席,沐朝欢随口说笑道:“九皇兄与萧殿下躲哪里诉衷情去了,叫人好生难找。”
沐敛华正色道:“说我也就罢了,萧殿下是贵客,你这般出言无忌,也不怕失了礼节。”
萧晚楼连忙道:“公主殿下开玩笑,不必当真。”
沐朝欢点头道:“知我者萧殿下是也。”心中暗想,你们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么?
过几日,风碧传回消息,萧亦阁服用了冰川雪莲,病势稳定,暂无性命之忧。萧晚楼略略放下心来。
这日寻了机会,私会宁无争。宁无争见到萧晚楼,自然知晓他来意,开口便道:“萧殿下,今日以茶代酒,预祝你我此番马到功成。”
萧晚楼见宁无争踌躇满志,心中暗暗叹息,举起杯盏。
第二十二章 凤求凰
说来倒也有趣,十一月十一日这天,乃是沂睦的冬祭。传说这日是冬神诞辰,百姓到了这日夜晚便会以舞蹈祭拜冬神,是一个举国共欢的节日。沂睦国风开放,这一日里男男女女在街上戴着各色面具共跳祭舞,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青年男女互相求爱,若遇到喜欢的人,便彼此交换面具,以为信物。
萧晚楼身在沂睦,既挂记着尔骁时局,又与宁无争联盟,听柔蓝说了冬祭的总总有趣,也不过一笑道:“到那日,你与千嶂上街玩去罢。”自己却是对这冬祭毫无兴致。
可冬祭前数日,沐朝欢有心,命人送来面具,说是给萧晚楼那日戴的。萧晚楼看那面具,虽然形状简单,毫无装饰,却是整块玉石雕成,面具做的极薄,几可透光,实在价值不菲。沐朝欢又特意写了信邀萧晚楼冬祭同游,萧晚楼不好拒绝,也只得应允了。
这日午后,街上已是人头攒动,透着一股节庆特有的热闹喜气。萧晚楼方出驿馆,便看见门前停下辆车,里面人掀开帘子,原来是沐敛华。
萧晚楼上了车,沐敛华见他拿着那只玉面具,道:“咦,你已经备了面具么?我还怕你没有,特地为你带了一只。”
说着拿起身边两只面具,萧晚楼看去,是两只普普通通的木刻面具,分别漆了黑色与白色,萧晚楼失笑道:“这是要当黑白双煞么?”
沐敛华摸摸面具,不好意思道:“这是我自己做的。我手笨,本来想把面具画好看些,画坏了,就只好都涂成一色。”
萧晚楼拿过白色那只收在袖中,忍不住的笑。
沐敛华也跟着笑,道:“这叫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见萧晚楼收下面具,心中欢喜,小心翼翼的把另外一只黑色的收好。
到了长公主府,两人一同下车,沐朝欢早就命人候着了,殷勤迎入。还未走近前厅,沐夕醉一阵风似的奔来,看见是沐敛华与萧晚楼,脸上顿时露出些失望的神色。
沐敛华打趣道:“小皇妹,一见我便不高兴,莫不是我得罪了你?”
沐夕醉撒娇道:“九皇兄又拿我开玩笑,我哪有不高兴。”说着就迎过来,缠着沐敛华手臂。
沐敛华看了她一眼,也不点穿,道:“那是我方才看错了。小皇妹今天打扮的这么漂亮,怎么会不高兴呢?”
沐夕醉听见他称赞,顿时笑起来,走开两步转了个圈,浅蓝色外裳裙摆荡开,日光下闪着细碎光芒,沐夕醉本就生的美丽,正当青春,这一身华服穿在她身上,自然分外好看。
只听她说道:“上个月母后赏了皇姐一匹冰绡丝,皇姐叫人做了两件衣裳,她一件我一件,可好看?”
沐敛华真心赞道:“自然是再好看不过的。”
萧晚楼也觉得这个安羡公主天真无邪,直率可爱,随口道:“安羡殿下若是喜欢冰绡丝,下回小王差人送几匹给公主殿下。”
他这一说,沐夕醉才想到,这冰绡丝可不正是尔骁特产。冰绡丝难得,在沂睦宫中也是珍贵之物,沐夕醉虽然贵为公主,却因为不得宠,偶尔才可得,萧晚楼一开口就是送几匹,当下沐夕醉高兴的眼睛都亮了,说道:“真的?”
萧晚楼笑道:“萧晚楼怎敢诓骗公主。”
沐夕醉连忙拍手道:“那可要多谢萧殿下啦!”
她本来觉得萧晚楼无趣,每每遇见也不过客气点头问好,这时却觉得萧晚楼果然如沐朝欢所说,确实是有些优处的。
萧晚楼若知晓只几匹冰绡丝便让沐夕醉对自己大为改观,定然哭笑不得。
沐夕醉又献宝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面具,也是玉制,眼角处嵌了一只金丝蝴蝶,蝶翅展在外面,迎风轻颤,仿佛翩翩欲飞。她将面具戴在脸上,向沐敛华、萧晚楼两人眨眼,两人都笑了起来。
这时沐朝欢出来,穿了与沐夕醉一色的衣裳,是沐夕醉为了得趣,特意要沐朝欢穿同一匹布做的衣服。
等沐朝欢走近了,与沐敛华、萧晚楼寒暄过,沐夕醉忙不迭的又从沐朝欢袖中取出面具给两人看,样子与沐夕醉的相似,只是装饰的蝴蝶变成了凤凰。
沐敛华看到这两只玉雕面具便心中明了,想来萧晚楼手上那只多半出自沐朝欢,暗暗想到:大皇妹真是有心。这样一想,又觉得心中有点不痛快起来。淡淡说道:“好漂亮的面具。”
沐朝欢没有多想,道:“这样的面具我一共命人做了三只,除去萧殿下与宁殿下,原是给九皇兄也备的。但想九皇兄也许已经有了,就没送去。”
沐敛华道:“皇妹有心了,我确实已经有了。”
过一会,宁无争也来了。众人用过膳,天已全黑,便一同出府游街。
这时阳羡大街上已是张灯结彩,热闹无比,沐夕醉兴奋不已,道:“冬祭还是要来街上才好玩。”
按着原本的旧规,皇室中人,每逢节庆之日,都应该在宫中宴饮,虽有美酒佳肴、舞乐享乐,却总是难免刻板约束,哪有在民间热闹自在。这些年来,沐复野醉心炼丹,连朝政都荒废了,更遑论冬祭酒宴,自然是取消。别说沐夕醉,就连沐朝欢都觉得少了枯燥繁琐的宫宴,舒畅更多。
这时阳羡城中最热闹之处,便是自朱雀大道左近玉水桥一带,大道两侧结了彩灯,玉水河上也漂了许多船灯,街上挤满了人,男男女女戴着各色面具,随着鼓乐起舞。
一行人走到朱雀大道上,沐朝欢戴上面具,回头去看萧晚楼,却发现不知何时已被人群冲散,早已不见萧晚楼与沐敛华人影,便连沐夕醉也贪看热闹,不知挤去哪里,身边竟只余宁无争一人。
宁无争也戴了面具,与沐朝欢并肩,有人挤来时,就伸手为她挡开,沐朝欢连忙称谢。宁无争道:“殿下何必这般客气。”
两人都是喜静之人,初时尚觉得有趣,过了一会就觉得闹腾的厉害,于是不约而同往朱雀大道旁略静之处走去。
走到一处茶楼廊下,两人立住,瞧着街上热闹,宁无争叹道:“这样的场面,倒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
沐朝欢道:“听说曲水繁华热闹,我虽然不曾亲见,但想来也不会逊于阳羡。”
曲水乃是嗣凝国都,因城墙以嗣凝特有的英石所筑,英石在日光照射下为灰白色,在月光下却会变成银色,甚为奇特,所以曲水又被称为银城。
宁无争转目远眺,道:“热闹是热闹,却与阳羡不同……”
他这样一说,沐朝欢也明白了。各国风俗不同,嗣凝虽然也有各式节庆,但是嗣凝女子不得随意出门,自然不可能如阳羡这般男男女女在大街上肆意舞蹈,只有风尘女子才会抛头露面。
沐朝欢心中暗想,若是城中大街小巷只见男人,岂不是十分怪异。
这时候忽然听见宁无争道:“听说在冬祭上,男女若相互喜欢,便交换面具,可是有这样的风俗?”
沐朝欢点头道:“确实如此。”又随口打趣道:“宁殿下这般举世罕见的美男子,若想与人交换,只怕这街上的年轻女子会抢破头来争这只面具。”
宁无争“哦”了一声,视线收回,看向沐朝欢,默然片刻,道:“若是殿下您呢?”
沐朝欢一愣,直视宁无争,两人视线相对,沐朝欢见他目光肃穆,心中顿时一凛,道:“宁殿下,你我身份非常,这玩笑可开不得。”
宁无争却认真道:“我自入沂睦至今不过数月,与殿下虽然相交未深,却不由心生倾慕之情,今日借机表白,绝无冒犯之意……”
寥寥数语,言辞恳切,仿佛竟是真心实意。
两人贵为皇族,宁无争这时借景开口,便不是寻常百姓那般交往游乐,而几乎算得上是求婚了,一旦沐朝欢点头,就等于两国联姻。
沐朝欢不曾想到宁无争会此时突然对自己求婚,但心念一转,也猜出了宁无争用意。
所谓倾慕云云,不过是堂皇之语,联姻所得利益才是关键,这种事情,沐朝欢本就看的透彻,只怕宁无争也是心知肚明。
不过表面文章罢了。
宁无争语出突然,沐朝欢措不及防,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与宁无争联姻固然有利可图,但利大利小,是不是值得为此嫁他?
见沐朝欢犹豫,宁无争心中明了,又道:“终身大事,非同儿戏,殿下自当要好好考虑。若……”顿了顿,指着玉水桥道:“若殿下应允,宁无争便在桥上等殿下来交换面具。”
玉水桥上,青年男女成双成对欢歌起舞。萧晚楼这时戴了白木面具,与身边戴着黑木面具的沐敛华在一起,真似黑白双煞一般,彼此相望,也都觉得有趣,满眼笑意。
沐敛华见萧晚楼戴了自己亲手做的面具,心中欢喜,拉着他挤在人群里,说要一起跳祭舞。
萧晚楼僵立原地,有些尴尬道:“这……我不会跳舞。”
沐敛华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教你罢。”说着,两手分别握住萧晚楼双手,便要教他动作。
萧晚楼被他紧紧牵着手,面具之下,脸颊微红,不由微微侧过头避开目光。
沐敛华并未察觉,兴致勃勃的拉着萧晚楼教他祭舞,萧晚楼本是习武之人,身体灵敏自然远胜常人,这祭舞也不过几个简单动作,不过片刻,便已学会。
两人面对面跳起这祭舞来,萧晚楼跳的顺畅,渐渐也觉得十分有趣,动作姿态配合的越发默契。
说道:“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跳舞,若叫玉宫看到,准要笑话我。”
沐敛华道:“你初次便跳的这样好,怎会有人笑话你?”
鼓乐歌舞汇集成一片浪潮,将每个人卷入。这一瞬间,萧晚楼忽然觉得,那许许多多让他不得不忧烦之事皆已远去。这一刻,没有立场、没有责任、没有算计……什么也没有,他只能看到眼前的轻松与愉悦,听见身侧的欢声与笑语。
他看向沐敛华,流光溢彩的街灯照耀下,只觉得沐敛华舞姿异常优美。心中想到,他那般的俊美容姿,跳起这祭舞,定如天神降世一般,只可惜带着个黑漆漆的面具,难免显得有些好笑。
这般神游,不提防被身后人撞了一下,往前一个踉跄,跌到沐敛华身上,沐敛华连忙伸手扶住。
两人几乎贴在一起,隔着面具,萧晚楼察觉到沐敛华气息急了几分,不由心跳快了一拍。
沐敛华注视萧晚楼,默认不语,心中百般念头转过,眼角却瞥见旁边一对男女正在交换面具。顿时心一横,伸手解下自己的面具。
第二十三章 结鸾俦
沐朝欢立在街边,远远看见了混在人群中的沐夕醉,正要上前,却被身侧闪出的一人拦住。
沐朝欢望向那人,那人连忙取下脸上面具,原来是镜函。她心中讶异,目光中便带上几分探寻之意,说道:“先生怎会在此?”
镜函行了礼,低声道:“在下斗胆,有一言要说。”
沐朝欢见他神情肃穆,虽然惊讶,却连忙道:“先生请说。”
镜函又作一揖,道:“殿下,宁无争不可嫁。”
沐朝欢闻言微愣,随即心中浮起恼怒,暗想到,这镜函也不知何时跟在一旁,显然将方才她与宁无争对话听的清清楚楚。
但她这时不好发作,虽然神色不满,面具遮挡之下却也不露分毫,语调平稳,道:“哦?先生此言怎讲?”
镜函道:“宁无争前途未明,势力有限,殿下与其联姻,并非上上之策。”
他说的简单,沐朝欢却也明白,宁无争的种种,本就是两人商议过的,沐朝欢自己也觉得宁无争并非最佳人选。但眼下宁无争突然开口求婚,令沐朝欢有些措手不及,既想拒绝,又隐隐对放弃与之合作感到些可惜。
她手中筹码有限,虽然宁无争不是最好的,可却毕竟也是多一分力。
镜函又道:“在下有个想法,还请殿下定夺。”
沐朝欢道:“先生请说。”
镜函道:“要与宁无争合作,也并非难事,安羡殿下与殿下虽非一母所生,却是手足情深,宁无争所图也不过就是权与利,安羡殿下嫁与宁无争,也是一样的。”
沐朝欢身躯一震,怒道:“放肆!”
正如镜函所言,沐夕醉与她虽非一母所生,但因为沂睦皇室仅这两位公主,年龄又相近,所以姐妹两关系亲密。与宁无争联姻,不过是利益结合,若沐朝欢为了与宁无争合作,自己不愿嫁,却一手撮合这两人联姻,通过沐夕醉与宁无争结盟,岂非是将沐夕醉当作筹码利用牺牲。沐夕醉年幼天真,不识人间险恶,嫁给宁无争,将来也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镜函见沐朝欢震怒,却不退缩,说道:“安羡殿下对宁无争心怀恋慕,嫁给宁无争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
沐朝欢余怒未消,望向镜函,道:“你明知那宁无争……”
说到这里,忽然从旁传来话说,道:“宁无争怎么了?”两人转头看去,原来竟是不知何时,沐夕醉已挤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