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敛华既与萧晚楼交好,要去尔骁也在意料之内,三月初萧晚楼便要返回尔骁,沐敛华应当是与他同行。想到这里,沐朝欢点点头,不再多言。
沐敛华走出门,忽然又停下,略作踌躇,转头道:“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沐朝欢道:“九皇兄直说无妨。”
沐敛华道:“四皇兄和宁无争,不是可以信赖之人……”
沐朝欢一愣,旋即笑道:“九皇兄说的是。”
到这时,她心中先前的恼怒早已烟消云散。沐朝欢忽然想到,在这皇室之中,有那么一个真心实意关心自己的兄长,也是极难得之事。
过一日,沐复野终于还是驾崩了,纪皇后带着群妃拿着丝帕抹眼泪,哀哭许久。沐朝欢脸上带着沉痛之色,吩咐了众臣操办国丧。再回头,便是要筹备起女皇登基的大典了,纪皇后也好,沐朝欢也罢,哪里还有丧夫丧父的伤痛。
按理先皇驾崩,新皇登基,这期间有许多仪式筹备,耗时颇久,但眼下局势不稳,沐朝欢急于登位。二月十六那日,祭拜天地祖先后,沐朝欢便匆匆登上皇位。成了一国之主。
这时,沐流辰与沐长缨已经各自占据属地。沐流辰散出檄文,直指沐朝欢捏造罪状构陷太子,欺君夺位;沐长缨则按兵不动,静观形势;还有那行踪时隐时显的五皇子沐非言。沂睦国内,隐然成数分之局。但各自筹谋之下,一时也不会贸然发兵。
待沐朝欢登基典礼结束,按照约定,萧晚楼与宁无争便得自由,可以启程各自归国。柔蓝与千嶂一听说可以回尔骁,便兴高采烈的收拾起行李来。又叽叽喳喳的商议着阳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可以买了带回尔骁去,萧晚楼在旁边看了不由失笑。
行李收拾的差不多时,沐敛华来了。两人自那夜之后,便不曾往来,这时细看沐敛华神色,却是一片平和,也看不出喜怒来,萧晚楼心中微觉忐忑。
沐敛华低声道:“小楼,陪我出一趟城。”
萧晚楼点点头,看见旁边柔蓝、千嶂,对两人说道:“你们不是想买些东西么?上街去罢。”
千嶂迟疑道:“殿下,让我跟随您罢。”
萧晚楼知晓沐敛华定是有话要说,怎会让千嶂跟随,摇摇头道:“不必了。”
千嶂还要再说,柔蓝已一把拉住他,快语道:“殿下,那我就和千嶂去咯。殿下路上小心。”
萧晚楼与沐敛华出驿馆上了马,却不是往朱雀门方向去,而是走了北玄武门。萧晚楼本以为是要去两人常去的谷中小屋,这时见不是往贺丘山,微觉诧异。沐敛华察觉,侧头对他微微一笑,道:“我带你去看我母妃。”
萧晚楼心中更是讶异,默默跟随沐敛华。
出了玄武门,策马沿着官道疾驰一个多时辰,连绵山脉渐渐浮现在视野内,这是阳羡北面的凌山,凌山自北向东延绵数百里,无数峰谷瀑潭构成一副险峻画卷。其中最靠近阳羡的朝日峰山脚下,乃是沂睦皇陵所在。皇陵沿着山脉而建,大小错落了几十座陵园,俱是沂睦开国以来的历代帝王下葬之处。
两人策马奔至朝日峰山脚,抬头眺望巍峨肃穆的皇陵,萧晚楼叹道:“皇图霸业,天下至尊,到头来也不过就是一抷黄土。”
沐敛华同叹一声,带着萧晚楼往山道一侧绕去。
两人离开官道,越行道路越是狭窄荒僻,如此又行了小半个时辰,皇陵依然被山脉遮挡不见。沐敛华下了马,道:“前面路窄,马过不去,只能步行。”
拴了马,萧晚楼跟着沐敛华穿过山林小径,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穿过一片树林,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树林后,竟是山崖,山风呼啸,崖下万丈深渊,隐约可见银色水流,十分险峻。但立在崖头放目望去,只见天高地远,山峦层叠,云雾缭绕间瀑布若隐若现,远处皇陵掩映在山坳林木间,看起来竟十分的渺小。
萧晚楼长舒一口气,道:“竟有这样的好地方!”
沐敛华笑了笑,拉着萧晚楼走到一侧,道:“来见见我母妃罢。”
手指之处,乃是一处隆起的土丘,前面立了块石碑,刻了先慈章岚之墓数字。
见萧晚楼不解,沐敛华连忙道:“按理是葬入皇陵的,但我觉得皇陵气闷的紧,母妃一定不喜欢,便又找了这里悄悄为母妃建了个冢。”叹口气道:“若站在这里一直往北看,也许便能看到散璋罢……”
萧晚楼听他这般说,想到昔年岚烟公主被迫离开故国,远嫁沂睦,抑郁而终,可怜红颜薄命,不禁唏嘘感慨。
沐敛华取出香烛点上,在章岚墓前叩首,低声道:“母妃,我要离开阳羡了,这回来看过您,也许要过几年才能再来。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又拉过萧晚楼,道:“母妃,这是小楼,是……是我真心喜欢之人,我带他来看看你。小楼再好不过了,母妃看见也很欢喜罢。”
萧晚楼被他这样一说,觉得仿佛媳妇见长辈似的,不由的脸红起来,轻咳一声,瞥了沐敛华一眼。沐敛华笑笑,点了三支香递给萧晚楼,萧晚楼只好接过,在章岚墓前毕恭毕敬的祭拜。
拜完,沐敛华拉起萧晚楼,十指紧扣,柔声道:“小楼,我已经想清楚了。沂睦的内乱不是你的缘故,我不怪你。阳羡已经没有什么令我记挂,我不想卷入争位是非中,小楼,还记得夕醉订婚那天,我和你说的话么?”
将来……我和你一起去尔骁可好?
萧晚楼凝望沐敛华,心中惊喜莫名,用力回握沐敛华双手,笑道:“阿敛,你愿意与我在一起,我再高兴不过。”复又靠上沐敛华肩头,低声道:“阿敛,我心里真欢喜。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担心,怕你不肯体谅我,怕你不肯给我机会,现在你带我来见你母妃,又这样说,我真的……真的……”心情激荡之下,竟一时无言。
沐敛华见萧晚楼神色欣喜,脸上还带着些红晕,心中一荡,忽然想到初遇时那无意中的吻,顿时忍不住凑了过去,轻轻吻上萧晚楼双唇。萧晚楼浑身一震,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要往后退开,却被沐敛华快一步,紧紧搂住他,不让他离开分毫。
唇瓣相触,吮吸着、缠绵着、交换着彼此温暖与甜蜜,只觉得天地间,唯有彼此相拥,再圆满不过。
许久,两人方气喘吁吁分开,萧晚楼瞪了沐敛华一眼,似是在责怪,可又带着些笑意,道:“你怎么这样……”
沐敛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小楼,我长的这么俊,你被我亲一下也不算吃亏。”
萧晚楼哼了一声,道:“哪有人这样自夸的,不要脸。”
沐敛华却不生气,知道萧晚楼平日自持稳重,有些拉不下脸,嘻嘻笑着,又去纠缠。
方要再吻,忽然被萧晚楼用力一推,正自错愕,看见萧晚楼神色凝重,沐敛华心中一凛,顿时察觉林中竟有数十人逼近。
两人凝神戒备,看向树林。
此时已是三月,但山高天寒,林木尚未吐芽,仍是一片萧瑟景象。粗大的树木枝干后,数十道灰色人影若隐若现,见萧晚楼沐敛华两人已有察觉,也不再掩饰身形,一声唿哨,向两人围来。
转眼间,这十几人已近在眼前,一色的灰衣蒙面,手持兵刃,萧晚楼与沐敛华心念急转,却都猜不到究竟是哪一路的人马,不由疑惑万分。
沐敛华沉声问道:“诸位是哪条道上?不知有何贵干?”
那些人却毫不理会,只见其中一人手一扬,诸人得了命令,不声不响,便揉身攻来。
萧晚楼与沐敛华见状,知晓这些人定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两人对视一眼,不再迟疑,一左一右,各自迎战。
这一群杀手,厉害非常,进退配合间默契无比,似是一个阵法,竟是萧晚楼、沐敛华生平罕遇的劲敌,两人不由使出生平绝学,奋力御敌。
萧晚楼内力深厚,剑式看似沉缓,却威力极大,沐敛华剑走轻灵迅疾,身形似鬼魅,两人一快一慢,配合无间,饶是这一群杀手实力不凡,一时竟也奈何不得两人。
再战百余回合,萧晚楼暗暗察觉杀手招式大多往沐敛华身上去,显然目标是沐敛华而非自己,不由心中暗暗奇怪,沐敛华只是沂睦一个不得势的皇子,不知何人要置他于死地。
但萧、沐两人心意相通,彼此回护,互相援助,配合越发默契,竟将杀手步步逼退。只听嗤的一声轻响,沐敛华长剑递出,正刺在左边一名杀手的咽喉处,这一式干净利落,萧晚楼看出正是当日在窦庄时沐敛华使出的那一式,不由微微一笑。内力传入剑中,横扫出去,一名杀手避之不及,顿时重创倒地。
两人如是一连击倒数人,此消彼长,形势渐转,越战越勇。正要一鼓作气除去余下几人,萧晚楼忽觉胸口一滞,内息竟然无法运转,顿时心中大惊,再望向沐敛华,发觉他亦额角冒出冷汗,心中顿知不好。
再一运气,只觉得丹田空空荡荡,原本充沛的内力竟消散不知去处。
想来是激斗之中,竟不知不觉中了化功散之类的毒物。
两人内力既失,手中招式便大打折扣,余下杀手见药效发作,顿时毫不留情加紧猛攻,竟把两人步步逼向悬崖。
这时忽然听闻数道破空之声,萧晚楼凝目望去,竟是林中接连射出箭支,直指沐敛华背心。沐敛华正与三名杀手缠斗,无法避开,萧晚楼不及细思,身形一动,挡在沐敛华背后,举剑奋力格挡。
这三支箭异常迅疾,萧晚楼挡下两支,竟觉得手臂被震的酸软,几乎脱力,这时第三支箭已急速射来,萧晚楼无力再挡,想到身后便是无法防备的沐敛华,避无可避,身子略侧了侧,勉强避过要害,闷哼一声,已然右胸中箭。
沐敛华惊觉变异,怒吼一声,长剑划过,将杀手逼退数步,回身扶住萧晚楼,见他胸前插着一支箭翎,鲜血淋漓,惊喊道:“小楼!”
萧晚楼剧痛之下,只觉得眼前阵阵昏黑,强自支持,喘息道:“我……没事……”尚未说完,喉间涌起一阵腥甜,鲜血自唇边溢出。
第一卷 朝欢夕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