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朝欢道:“想来是皇兄府里美人太多,也不真稀罕这一个了。”
既已观过舞,众人兴致越发的高起来,纷纷起身走出暖阁披了暖裘夜中赏雪。萧晚楼走到一处角落,他难受了一整日,这时再难支持,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站立不稳,仿佛随时要倒下一般。
这时脚下被突起的细石绊了,身形一晃,险些就要跌倒,从旁一只手臂伸来,将他牢牢扶住。萧晚楼回头看去,逆着灯光只看见来人脸庞轮廓,却也认出是沐敛华,低声道:“多谢。”
沐敛华令他靠在自己左肩,右手放到萧晚楼额头,察觉有些发烫,道:“你病了?”
萧晚楼看着他的手,略有些迷茫,道:“我好像有些醉了,头痛的紧。”
沐敛华又气又好笑,道:“你真是……连自己病了也不知么?”
萧晚楼自幼习武,身体远比一般人健康,哪里记得有得过病,这一日不适却还当只是宿醉未醒的缘故,却不想是不耐阳羡寒冬,吹了冷风受凉所致。
两人站在暗处,萧晚楼靠在沐敛华肩头,沐敛华怕他再受寒,伸手将萧晚楼环在自己身前,过了一会,却觉得萧晚楼似乎呼吸越发的重,连忙道:“我送你回去罢,莫在外面吹风了。”
萧晚楼点点头,仍沐敛华扶着他走出角落,迎面遇见正寻萧晚楼的沐朝欢,沐朝欢见到两人,略有些吃惊。
沐敛华道:“萧殿下有些不适,我送他回驿馆。”
沐朝欢见萧晚楼双颊有些病态绯红,连忙问道:“要请府中常值御医来看看么?”
萧晚楼低语道:“公主殿下客气了,我回去休息一宿便好。”
当下沐朝欢也不在挽留,便由这沐敛华扶着萧晚楼出门。
千嶂候在外面,看见萧晚楼出来,吃了一惊,连忙问怎么了。
沐敛华还是原话解释了。千嶂说道:“怎好麻烦九皇子殿下,千嶂自会护送我家殿下回去。”
沐敛华笑道:“不麻烦。”
他虽然脸上带笑,却也是不容置疑的态度。
萧晚楼与沐敛华两人素来是在城外见面,并未说与千嶂柔蓝知晓,是以千嶂从来也不晓得两人有私交。这时千嶂虽然有些不情愿,可又不好得罪沂睦皇子,见他坚持,也只得退让一边。
沐敛华抱着萧晚楼上车坐下,让萧晚楼靠在自己身上,又唯恐他冷,脱了自己斗篷为他盖上,萧晚楼昏沉间,往沐敛华怀里靠了靠,便闭上眼。
沐敛华低头看他,心下一阵苦笑,却小心翼翼抱着他。
到了驿馆,柔蓝听见声音,出来迎接,看见沐敛华抱着萧晚楼下车,又是大吃一惊,急问道:“殿下怎么了?”
沐敛华道:“想来是受冷得了风寒罢。卧房在哪里?”
柔蓝觉得沐敛华有些奇怪,可这时听见萧晚楼病了,心里一急也就顾不上了,慌慌张张把沐敛华带到萧晚楼卧房,看着沐敛华把萧晚楼放在床上,又仔细为他盖好被。
过片刻,千嶂领了一人来,说是长公主派来的御医,给萧晚楼把脉,果然是风寒,开了药方,仔细叮嘱一番,便走了。
柔蓝又慌慌张张去煎药,千嶂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将她推到一边,道:“还是我来罢。”他从前是萧亦阁的贴身侍从,萧亦阁多病,这般的场面千嶂见的多了,自然比柔蓝驾轻就熟。
等煎好药送去,沐敛华亲自接了扶起萧晚楼慢慢喂了药。
柔蓝在一旁看了许久,忽然“啊”的喊了一声。
她这时才意识到,怎么这九皇子不但把殿下抱回来,还守着亲自喂药?
沐敛华看到柔蓝满脸诧异,微笑道:“莫担心,我不会害了你家殿下。”
第十九章 有所思
沐朝欢目送萧晚楼沐敛华两人离开,一转身便看见沐夕醉兴冲冲拉着宁无争过来。
沐夕醉笑道:“皇姐,听说嗣凝的洛神冻也是极难得的美酒,宁殿下说过几日让人送一坛来呢!”
出了暖阁,她便设法支走那几位郡主世子,和宁无争独处廊下观雪闲聊,此时心情好不畅快,哪里注意到沐敛华与萧晚楼已经走了。
倒是宁无争远远瞥见那两人离去背影,心中微觉讶异。
正在暗暗猜测,察觉袖子被人拉动,回过神来,看见沐夕醉满含期待目光的双眼,又看了看沐朝欢,于是微笑道:“公主殿下想尝一尝,宁无争自然说什么也要送一坛来。”
又道:“这洛神冻乃是用数种花果酿造而成,色泽红艳,香气浓郁,冰镇后再饮口味最佳,又因其酒有养颜功效且多喝也不易醉,尤其适合女子。”
他这样一说,沐夕醉连连拍手叫好,道:“那我可一定要尝尝!”
沐朝欢也勾起了好奇,洛神冻她虽然从未品过,却也有所听闻,据说因为酿造所需花果采集季节不同,难以保存,所以产量极少。想到宁无争远来阳羡竟也能送一坛来,便笑道:“宁殿下也真是有心人,如此我便先行谢过了。”
宁无争道:“哪里,区区一坛薄酒,何足挂齿。”
寻了个空隙,漫不经心问道:“方才好似看见萧殿下与九皇子殿下,怎么这就走了?”
沐夕醉咦道:“九皇兄走了?怎么也不和人家打声招呼。”又嘀咕道:“最近九皇兄总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么,昨日我在宫里看见他,他也没理我。”
沐朝欢心中一凛,本想问个仔细,但有宁无争在,她自然是要避开的,因而佯做未曾听见沐夕醉嘀咕,道:“萧殿下有些不适,九皇兄说是顺路,便送他回去。”
宁无争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倒不知九皇子殿下与萧殿下交情这般的好。”
沐朝欢道:“想是上回在父皇寿宴上一见如故罢。”
两人各藏心思,话说一半。沐夕醉毫无察觉,撇嘴道:“那萧殿下好生的无趣,方才宴上也不见他说什么话,九皇兄怎么可能会和他一见如故。”
沐朝欢伸指轻弹沐夕醉额头,道:“休要胡说,萧殿下今日身体不适,因而少言,他确实是多才之人,只是为人谦和含蓄,倒被你这不懂事的小丫头看轻了。”
沐夕醉一撅嘴想要反驳,可她对萧晚楼丝毫不了解,要反驳竟也无从反驳起,心里面只想到:什么谦和含蓄,闷葫芦一样哪有宁无争体贴有礼来得好。
其实宁无争也不过只是碍于身份,不得不耐心陪着她说话,但她对宁无争心有所属,自然是千好万好谁都比不上。
忽然眼珠一转,狡黠笑道:“我知道了,皇姐是喜欢萧殿下,才这样为他说好话。”
沐朝欢又气又好笑,心想谁像你一样才见了几回就对人倾心,道:“哪有这回事,你再乱说,以后不许你来我这。”
沐夕醉尚未及笄,不能出宫设府,母妃又管的严,平时也就是借口来寻沐朝欢才能溜出来玩,若沐朝欢说以后不给她来,那岂不是要她闷死在宫里。当下慌忙讨饶,道:“哎呀,人家说笑话呢,皇姐怎么就当真了。我不说就是了,皇姐大人大量,千万原谅小妹我。”
沐朝欢拿她没有办法,笑了一下不再多言。
倒是宁无争仿佛起了兴致,说道:“长公主殿下才貌双绝,也不知怎样的男子方能匹配得上。”
不等沐朝欢开口,沐夕醉抢答道:“皇姐这么漂亮,寻常人当然是配不上的,起码也得是身份高贵、才智过人、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才行。”
沐朝欢瞥她一眼,道:“又胡说。”转向宁无争道:“其实有什么匹配不匹配,一切随缘罢。”
宁无争笑道:“好一个随缘。”
三更鼓过,众人纷纷告辞,沐夕醉这时忽然想起,急道:“糟了,这会儿宫门关了,我回不去又该被母妃责罚。”
沐朝欢拉着她往后院走,道:“你可玩的开心,这才想起来啊。放心罢,我一早便派人给你母妃送信,今晚你不用回去。”
沐夕醉一喜,道:“真的?太好了!皇姐,今晚我要与你一同睡。”兴冲冲拉着沐朝欢往前奔。
沐朝欢拖住她,道:“我这里便不用守规矩了么,这样急匆匆的走路没个走路样子,叫人看见了,回头传你母妃耳里,看你怎么办。”
沐夕醉知道沐朝欢只是吓她,却还是不由自主放慢脚步,道:“知道啦,我慢慢走就是了。唉,当公主真麻烦,做什么都不能随心所欲。”
沐朝欢冷笑一声道:“麻烦么?把你裘衣脱了丢雪地里饿三天,看你想不想当回公主。”
沐夕醉做了个鬼脸道:“皇姐当我小孩子骗呢。就算是穷人家,也有棉衣穿馒头吃。山珍海味吃多了腻,我倒觉得上回你这里的馒头更好吃。”
沐朝欢看她一脸的天真无忧,心里暗叹口气,只觉得沐夕醉当真是不知人间疾苦。
她长公主府里的馒头乃是用上好精面做的,又配了鱼露蟹酱吃,味道怎能不好,可又怎是寻常人家吃得起的?
但说与沐夕醉听,她又怎可能听的进去。罢了,她生在皇室,能这般无忧无虑实属难得,又何必泼她冷水。
话题一转,问道:“你先前说昨日看见九皇兄,他是进宫向父皇母后请安么?”
沐夕醉道:“应该是罢。我看见九皇兄是往父皇的炼丹房方向去的。”
沐朝欢疑道:“父皇不是不准我们进炼丹房的么?”
沐夕醉道:“是呀,兴许九皇兄只是在外面等吧。炼丹房戒备森严,怎么可能进的去。”
沐朝欢心中却想,父皇这几年炼丹入了魔,虽然看似身体健朗,却实在有些古怪。听说那丹药炼制所需材料除了各色珍贵药材外,另有金石银汞,这些东西怎能随便服下,也不怕吃死人么?九皇兄虽然平时好似事事不在意,其实心里也关心父皇炼丹之事罢,莫非是去探查什么?
她猜想的,确实也相去不远。沐敛华心心念念这炼丹一事,加之在窦庄时听到的那一番密谈,自然加倍的关注。只是苦于炼丹房戒备森严,难以进入,因而终究寻不到什么线索。
沐夕醉当夜与沐朝欢睡在一起,侍女熄了灯烛,退守在外间。沐夕醉却在暗处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
沐朝欢有些倦了,道:“这么晚了,还不想睡么?”
沐夕醉转过身,环着沐朝欢手臂,道:“皇姐,你说宁无争好不好?”
沐朝欢低笑两声道:“我若说不好,你岂不是立刻就要与我翻脸?”
沐夕醉嗔道:“皇姐又拿我寻开心,人家可是认真问的。”
沐朝欢默然片刻,又斟酌了些许时候才开口道:“若要我说真心话,宁无争心机太重。”她本还想说宁无争表面上手段玲珑,待人亲和,实则野心勃勃、个性薄凉,对沐夕醉也并无什么恋慕之情,可又觉得终究太伤沐夕醉,是以并未说出来。
但便是这样,沐夕醉已经不高兴了,撇撇嘴道:“欲成大业,总是要有过人的机智手段。若他是个只会被人玩弄的傻子,我才不会喜欢呢。”
沐朝欢心知沐夕醉情窦初开,心神盲目,无可奈何道:“反正你眼里宁无争总是千好万好,莫非你真想嫁她?”
沐夕醉脸颊一阵发热,不由将头埋在枕间,其实此时灯烛已熄,谁又能看见。只听她轻轻说道:“他那样的美男子,世上那个女子不想嫁他?”
沐朝欢不屑道:“也未见得谁都想嫁他。何况,若嫁给他,将来便要远离阳羡去嗣凝。我听说嗣凝女子最无地位,不但不能参政议政,就连平常上街游玩也不可以。在家中必须事事以夫为天,尽心尽力服侍丈夫,地位和奴仆相近,而且丈夫稍不顺心,就可以随意休离,被休离的女子还不允许再嫁,连娘家人也会唾弃鄙夷她,可说是悲惨至极!便是这样,你也要嫁他么?”
沐夕醉听她这样一说,心里也不由犹豫起来。她对参政议政并无兴趣,可就是生长在沂睦礼教最严的皇宫中,也能时常寻各种机会溜出来玩耍,等到成年,更可以出宫设府自由随意,要她像嗣凝女子一样只有初一十五才允许坐着轿子出门去庙里烧香礼佛,那真是比死还难过。
至于说到服侍丈夫,倒反而不以为然,反正她是公主宁无争是皇子,还怕没有成群的奴仆服侍么?她心中宁无争千好万好,当然更不可能会休她。
犹豫许久,道:“那我请父皇把宁无争留下,听说嗣凝夏天闷热冬天阴冷,也没什么好,不如住在阳羡。”
沐朝欢心中嗤笑道:“且不说宁无争必定不甘久留沂睦,就是他被强留下来,堂堂一国公主下嫁给这么个终身为质的男人,岂不是遭人耻笑?”
念头一转,忽然又想到萧晚楼,沐朝欢觉得比起宁无争,萧晚楼倒是个合适的联姻对象。
宁无争不过是嗣凝三皇子,萧晚楼却是尔骁皇后亲生的皇长子,毫无疑问的皇位继承人。
一个难以上位,一个前途明朗,孰优孰劣,不言而喻。
可若是真要嫁萧晚楼,便也不免遭遇同样的问题,留还是去?留在阳羡,嫁给质子遭人耻笑,若随之去尔骁,却又不愿放弃沂睦大好江山。将来便是当了尔骁皇后,就算可以参政,终究比不上自己亲手掌握的国土。
想到这里,失笑摇头,心道:“这般没影子的事情,我现在便烦恼上,岂不是杞人忧天?”
当下对沐夕醉道:“你尚未及笄,也不用那么急着想嫁人。晚了,快睡罢,明日不想出去玩了?”
她这样一说,沐夕醉立刻道:“要的要的,听说梅园已经有花开了,我明日要去看看。”
当下乖乖闭上眼,真的睡去了。
沐朝欢被她一闹,反而睡意全消,躺在床上,耳畔传来沐夕醉均匀呼吸之声,心中默默盘算。
第二十章 风忽起
萧晚楼这一场病来的急去的慢,虽然不是大病,却也拖延了数十天,终日里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沐敛华见他服了药总也不好,便又特意出城问沈轻狂要了些药丸,半夜悄悄潜入驿馆给萧晚楼送来。
守在萧晚楼身边的柔蓝千嶂初时还十分的诧异,心道:这沂睦九皇子好生奇怪,时时来探病已是有些关心过头了,还总是半夜里悄悄的来。不像是送药探病的,反倒像是要来偷东西一样。
可沐敛华隔日便来一次,两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日萧晚楼精神好了许多,入夜时沐敛华尚未来,柔蓝一边服侍着萧晚楼喝药,一边终于忍不住道:“殿下,您何时与九皇子走的这般近。那日九皇子抱着您回来,还给您喂药,可吓了我一大跳。”
萧晚楼一口汤药含在口里险些喷出,强咽下去却又呛到,忍不住咳嗽连连,咳的急了,尚带一丝病容的脸涨得通红,吓的柔蓝手忙脚乱的为他顺气。
过了一会,萧晚楼缓过来,瞪了柔蓝一眼道:“你这丫头,真是越发的口没遮拦。”
柔蓝抿抿嘴,本想说:“我说的本就是事实嘛。”可念头一转觉得还是不要冲撞萧晚楼的好,只好道:“九皇子真是个怪人。”
萧晚楼将药喝完,接过茶盏喝了口茶清去口中苦涩药味,问道:“怎么说?”
柔蓝道:“大门不走偏要半夜翻墙进来,不是怪人是什么?不过他功夫真厉害……”顿了顿,接着道:“对殿下您也真好。”
萧晚楼一愣,忽然便想到那夜沐敛华一路抱着自己回来,他虽然因为寒热有些昏沉,但并非全无意识,既贪恋沐敛华怀中的温暖,又觉得自己被男人抱着着实尴尬,因而索性装昏任凭沐敛华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