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晚楼轻轻摇头道:“殿下客气,我亦有所隐瞒,彼此彼此。既然相识一场,还叫我萧殿下,实在太过见外……”
话未说完,沐敛华已经哈哈笑起来,打断萧晚楼,道:“说我见外,你难道便不是?”
萧晚楼客套了一晚上,说的顺口,一时未改过来,沐敛华这样说,他不由脸色微红。
沐敛华道:“好啦,私下无人时,你我便不要这样见外,若不介意,便叫我一声阿敛罢。”
萧晚楼注视沐敛华,见他目光坦诚,不由放开心怀,道:“好,我母后总是唤我小楼,你也可以这样唤我……”
沐敛华念道:“小楼……小楼……”想了想又不由笑出声,道:“若我所知不错,你应该比我年长两岁,却让我唤你小楼,我岂不是占了你的便宜。”
萧晚楼微笑道:“便让你占些便宜也是无妨的。”
他这一笑,异常的温和,沐敛华看了,一阵恍惚,忽然便想到那日在洞中两人不经意间的触碰。
岂止是占了些便宜。
当日只觉得尴尬,故意装的淡定,事后两人都绝口不提。但这时想起来,却觉得其实竟是十分暧昧。不自觉抿了抿唇,仿佛还能感觉到那时轻轻触碰的温暖。
沐敛华心中一惊,暗想道:我怎么会对他起了这样的念头。
如今虽然不尚南风,但沂睦素来开放,偶尔有男子相好,也不会遭受激烈反对,沐敛华与众人想法并无不同。他这二十年来,从未对谁特别上心,他本以为也许将来会遇到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共度一生,可这时又隐隐觉得若是与自己相伴的那个人变成萧晚楼,也未尝不错。
这样一番念头在心中转了一转,却还是暗暗压了下去。
毕竟与萧晚楼相识不过数十日,未来事情,如今又如何能够知道。再说萧晚楼是怎样的心思,沐敛华并不知道,也不敢贸然。
何况,无论如何,眼下两人都是达成了默契的,可以算是能够交心的知己罢。
沐敛华心想,便是如此,也就够了。
想到这里,心中释然,不由又轻轻唤一声:“小楼。”
萧晚楼生平除了亲生母亲婉后与齐夫人这般喊过他外,便是连父皇萧何行都只是唤他一声晚楼。这时被沐敛华这样唤了,只觉得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涌起,不由的微微脸红,幸而夜色已深,不曾被沐敛华发觉。
略略收慑心神,道:“你便只是要在这里多占我几次便宜么?”
沐敛华忍不住轻拍额头道:“我一时高兴,险些忘记与你说正事。”
他这样一说,萧晚楼也正色起来,问道:“如何?”
沐敛华道:“这几日我在宫中听说,父皇正在着人找一味炼丹用的药草。”
萧晚楼心念一转,道:“凝神草?”
沐敛华道:“正是,据说便是那闻姚提出所需药物之一。看来此人应当与窦庄有所关系无疑。”
萧晚楼略略沉思,道:“便是这样,可窦庄究竟又是什么来历?那日在洞中你我听见谈话,显然窦庄上面另有组织,他们处心积虑将闻姚派入宫中,便只是为了寻找凝神草?这凝神草我从来不曾听闻,却不知究竟是什么神奇之物?”
沐敛华道:“我本来也不知凝神草何物。倒是前日轻狂给我传来消息,说是查到了凝神草的出处。据说这凝神草十分奇特,生在极西大漠的沙砾之中,也许世上本有许多凝神草,但沙海茫茫,气候恶劣,人一旦走入,稍有不慎便可能迷失方向,难寻活路,更遑论寻找凝神草。故而凝神草十分罕见,数百年未见其踪,便渐渐为人所不知。”
萧晚楼叹道:“沙漠昼热夜寒,又极少降雨,这草还能在沙砾中生长,当真神奇。却不知这草有何功效?”
沐敛华道:“传闻,以凝神草为引,可聚人魂魄,令人死而复生。”
萧晚楼一惊,道:“世上竟有能够起死回生的药?”
沐敛华摇头道:“这只是旧典所记传闻,究竟能不能令人起死回生,却是谁也不得证实。”
两人彼此对视,俱想到,窦庄背后的组织极力寻找凝神草,莫非是想要复活什么人?
第十六章 曲终散
两人想了一会,未得结果,又商议一番,说来说去还是要再寻线索。
萧晚楼道:“那几封信也是古怪,却不知是何人所写。”
沐敛华迟疑片刻,道:“我似乎隐约有些想法,可一时却又想不出来。让我再想几天,或许会有发现。”
萧晚楼点点头,不再多言。
他与沐敛华两人闲庭信步,言谈毫不拘礼,反显得亲近,不知不觉已走了小半个时辰。见眼前一片波光粼粼,才发现原来又走到了湖边,远远看见对岸灯火照映的水榭,便是方才众人休憩之处。
这时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树影后走出两人,原来是沐余鸿和宁无争。
这两人并肩而行,脸上都带着微微的笑,处在一起客气却不生疏。萧晚楼心想,也不知这两人说了些什么,那安羡公主又不知去了哪里。
待走近了,大家看见彼此,沐余鸿快步上前,道:“一时不注意,倒走散了,幸好有九皇弟在,不至怠慢了萧殿下。”
他好像走的急,一时不曾注意脚下,走到萧晚楼面前时忽然被石板缝隙所绊,一个趔趄便要跌倒。萧晚楼连忙伸手去拉,沐余鸿身子晃了下,左手扶在萧晚楼右肩,才稳住身形。连忙退一小步,自嘲道:“失礼失礼,萧殿下见谅。”
萧晚楼摇头笑道:“四殿下客气了。”
沐敛华扫视宁无争身后,问道:“咦,小皇妹哪里去了?”
不等宁无争回答,沐余鸿道:“那丫头走的累了,便半途折回。”
沐敛华点点头,没有多言,心中却暗暗生疑,他想道:沐夕醉对宁无争如此上心,好不容易有机会相处,怎会半途离开,多半是沐余鸿设法支开了她。
又想:沐余鸿素来便颇有心计,也不知道遇到这嗣凝三皇子,又在打什么算盘。
不动声色的打了个呵欠,显出几分倦意来,道:“大皇妹也是累了,这会只怕已经回府。夜色已深,我看不如……”
沐余鸿大约也觉得时辰不早,道:“今日得见两位殿下风采,沐余鸿可以尽兴而归。两位殿下既然要在沂睦暂留,改日便由我做东设宴,请两位勿必赏光。”
萧晚楼与宁无争一同答谢。如此客套一番,夜游也算是结束了。四人一同出了宫,各自离去。
萧晚楼回了驿馆,柔蓝千嶂服侍他沐浴更衣。
柔蓝好奇问道:“殿下,宴上可有什么好玩的?”
萧晚楼想了想,说道:“有个舞姬,本事了得。”
千嶂乍舌道:“真的?”顿时一脸的神往。
萧晚楼笑了笑,又说:“沂睦的公主,也好生的厉害。”
柔蓝撇嘴道:“难道会比我家殿下还……”她本是萧玉宫的近身侍女,口中所言自然是指萧玉宫,但说了一半,觉得在萧晚楼面前说萧玉宫“厉害”似乎有些不妥,故而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萧晚楼自然明白柔蓝的意思,想想自家小妹是急躁的性子,比起沐朝欢来少了心机,但见识能力一样都是不让须眉的。
故意吓唬柔蓝道:“你可小心莫被玉宫知晓你这话。”
柔蓝连忙摆出一副哀求的模样,娇声道:“殿下,只要您不说,公主怎么会知道。”
萧晚楼一眼看穿,道:“我不说你,你却要背地里把我一举一动都说给玉宫听。莫非当初玉宫叫你跟我来沂睦,便是存了监视我的心思?”
柔蓝吐舌道:“柔蓝哪敢。”
说笑间,柔蓝已经擦干萧晚楼头发,这时已过四更,柔蓝与千嶂又点了安息香,放下帐幔,躬身告退。
萧晚楼在床上躺下,身体放松,这时才觉得倦意上涌,这沂睦国宴丝毫不得放松,自然比平常耗费精力。
他闭着双目,脑子回想是夜情形。沐朝欢对他示好,是为了拉拢尔骁,那宁无争对他示好,是否也是相似目的?这两人虽然言谈恳切,但都是存了目的的,萧晚楼对他们也自然有所保留。
反倒是沐敛华单纯坦率,萧晚楼本就认识他在先,心中不由要亲近许多。
忽然思绪又转到沂睦几个皇子身上,总觉得四皇子沐余鸿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他既然是太子一党,似乎并无与宁无争交好的必要,也不知他心中是打的什么主意。
又想,如今沐朝欢这番举动,是否会将沐敛华卷入宫室斗争之中。他本是无心权势的人,却只怕倒是身不由己……
胡思乱想的一会,终于抗不住倦意,渐渐陷入沉睡。
这时阳羡城南的九皇子府中,沐敛华尚未入睡,正兴致勃勃的与人说起萧晚楼。
沂睦的国制,皇子皇女成年便可出宫设府,若有封地则在封地另行建府。沐敛华是不得宠的皇子,封地自然是没有的,只在阳羡城南设府,乃是前代亲王留下的宅子。宅子老旧,门庭冷清,府中侍人大多老弱,比起沐朝欢的长公主府那是远远的不如。但沐敛华却觉得这样反而自在。
府中总管,便是当年散璋岚烟公主远嫁沂睦时的陪嫁丫鬟红姑。红姑虽然是丫鬟,但与岚妃情同姐妹,是个本事了得的女子。岚妃故亡之后,便是她将沐敛华养大,沐敛华也要叫她一声姑姑。
这晚沐敛华自皇宫出来,回到自己皇子府中,已是深夜。侍人大都去下房歇息了,只有红姑点了盏灯在沐敛华卧楼里候着。沐敛华看见了,讶异道:“姑姑,这么晚你怎么还不安歇?”
红姑年近不惑,额头眼角已被岁月刻出深深皱痕,但在朦胧烛光中,仍然依稀可见年轻时温柔清秀的模样。看见沐敛华回来,一边为他倒一杯热茶递上,一边道:“总得有人候着守夜服侍殿下。”
沐敛华心中敬她,道:“这些事,让别人来做便是了。姑姑身子不好,何必辛劳。”
红姑也未有什么大病,只是年龄渐长,总是不如年轻时候身体康健。
伸指点点沐敛华额头,道:“殿下是嫌红姑老了么?”
沐敛华连忙笑嘻嘻道:“不敢,不敢,我怎么敢嫌姑姑呢。”
红姑见他笑的谄媚,忍不住莞尔,道:“殿下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今日可是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沐敛华自己摘下发冠,褪了外衣,也不忙着沐浴,在椅中坐下,喝了口茶,道:“姑姑记得我前几日说的,认识一个新朋友么?”
红姑略一思索,道:“殿下是说在城外遇见的那人?”
当日沐敛华夜探窦庄,中了剧毒机关,若不是萧晚楼伸手救他又耗费功力为他逼毒,险些送了性命。但他回来之后,怕红姑担心,只说受了箭伤,只字不提中毒,遇见萧晚楼过程也就略了许多,是以红姑只当他在城外遇见个谈得来的朋友。
沐敛华点点头,道:“今天我又见着他啦。”
红姑讶异道:“哦?”
沐敛华是去参加国主寿宴,在这宴上能见到之人,不是达官显贵便是各国使臣,是以红姑微感讶异。
沐敛华道:“我原本也想他那样的谈吐气度,必定不是寻常人物,我虽然推想他的身份,却也不能肯定,想不到真在宴上遇见他。原来他是尔骁皇长子萧晚楼。”
红姑又是一惊,道:“尔骁皇长子?”皱起眉来,道:“殿下当日曾说,被他瞧见了原本模样……这可如何是好?”
沐敛华笑笑道:“姑姑莫担心,我与他确实坦诚相见,他不是多嘴之人。”
红姑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道:“人心隔肚皮,何况他还是尔骁皇子,怎晓得他接近殿下是安了什么心思。”
沐敛华闻言,皱起眉来,默然不语。
红姑所言,并不是毫无道理,就连沈轻狂当时也说应当对萧晚楼有所提防,但虽然这样,
他却又觉得萧晚楼举止坦荡,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虽然相交不深,却令沐敛华感到值得信赖。心里是不愿对萧晚楼猜疑提防的。
沐敛华是红姑一手带大,自然对他十分了解,见他不做声,就知道他虽然不开口反驳,心中却是不赞同的。
可沐敛华又是个看似随和,心中却极有主见的人,更是吃软不吃硬。
只好绕开这个话题,问道:“却不知这尔骁皇长子有何过人之处,短短几日便令殿下这般赞许。”
沐敛华回想萧晚楼言谈,笑道:“他么,乍一看,似乎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寻常的模样,言谈举止也不会引人注目,姑姑若是在街上看见了他,只怕当作寻常路人,看一眼便忘记。”
顿了顿,接着道:“可是吧,你若是与他多说几句话,你便会发现他的长处。他……他是一个很无私的人。他对人好,并不是为了要回报或者利益交换。姑姑你想,皇室中人,能有几人如此?所以尤其难能可贵。”
红姑心中暗想:“你又怎知他对你好不是别有目的。”
可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毕竟没有说出来,只是道:“殿下觉得他好,想来总是好的。”
沐敛华怎么不明白红姑的念头,但眼下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好道:“来日方长,姑姑以后见着他,自然便知晓了。”
红姑点点头,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第十七章 阳羡雪
过几日,皇城里又摆了送行宴,饮酒之后,各国使臣便纷纷告辞踏上归途,留都的有散璋康王章建、嗣凝三皇子宁无争以及尔骁皇长子萧晚楼。
送行宴乃是由太子沐流辰主持,据传沂睦国主沐复野这几日炼长生不老的丹药正到紧要之处,日夜不离丹炉,这区区一个送行宴自然是比不得炼丹重要。
各国的使臣私下里不免怨怼,但沂睦势大,便连散璋、嗣凝、尔骁三国都得称臣送质,其余小国更是不敢多言,只带着满腹的怨气告别。
是日萧晚楼目送诸国使臣一一离去,环顾四周,最后留下的仅自己与宁无争、章建三人,不由心中一时感慨,到这时才又更深切的体会到不得不留在这阳羡的可悲。
沂睦国主的大寿算是曲终人散,可萧晚楼他还得在这阳羡一日一日的住下去。
为使为质,虽则说法不同,但本质无差。萧晚楼在阳羡每日里也不过就是喝茶看书这般无聊度过。虽然并未限制自由,但出入总有人监视跟随,不得随意。自然他也并非不能悄悄溜出,但若屡次而为,万一被人撞破,届时便有些不好说了。
自然了,若说每日只是喝茶看书也并非全部实情。萧晚楼虽然远离故国,但时时仍有风碧传来的消息呈他浏览乃至拿主意。
约摸过了一个多月,这日柔蓝呈上一册书卷,打开一看,内里夹了薄薄两张纸笺,上面密密写了许多娟秀小子,萧晚楼识得乃是萧玉宫的笔迹。
萧玉宫在信上细细陈述了近来尔骁发生之事。当日尔骁国主萧何行遇刺后,重伤昏迷大半月方才醒转,虽然状况稳定,但因伤势过于沉重,一时难以康复,更无力处理政事,如今尔骁国事全部由萧玉宫与萧亦阁主持。国主遇刺后十日,萧亦阁在早朝上宣布此事,顿时引起哗然大波,幸而有太宰坐镇,压住局势。但朝堂之下,暗潮汹涌,尤其燕王萧何思动作频频,有所图谋。
据传,萧何思府中有一名谋士,此人虽然入燕王府不过短短半年,却深得萧何思信赖,为萧何思出谋划策。更有传言说这人结识许多奇人异士,很可能便是此人一手策划行刺萧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