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抽烟的时候,付大同看到书桌上先生写的一些草稿。
……官长不许打骂士兵,士兵有开会说话的自由。在连以上建立士兵委员会,监督经济开支,监督和批评干部……
……士兵在军事决策上,只能对于某个问题建议或质问,而不能直接去干涉和处理,士兵委员会开会,要有党代表参加……
……党的支部建在连上、官兵一致……
“先生,监督经济开支,监督和批评干部,怎么个监督法?”伏大同饶有兴趣地问。
“比如班长派班公平不公平,哪位军官说话态度不好,士兵都可以在大会上进行指名批评。管理连队伙食,分伙食尾子,每个礼拜或每半个月,经济委员会要清算管理的账目有没有贪污,私用。部队里打人骂人的军阀习气还是很严重,士兵委员会要同他们那种旧习气作斗争,既教育军官,也提高自己的觉悟,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新军队里的新军人。”
“这样做,那些军官会接受吗?”
“你会不会接受?”先生问。
付大同想了想说:“如果说得对,我当然接受。不过,有时候就算说得对,可是如果说得太过火,可能也会恼火,想打架骂人。”
先生笑道:“那就打,就骂,不过呢,打完骂完要处罚。军官和士兵都要处罚。”
“怎么处罚?”
“我们会制定一些详细条例,如果是军官可能会叫他们去接替士兵站几天岗,而士兵呢,则可能要集中起来学习提高自己的觉悟。”
付大同笑起来:“士兵不关禁闭吗?”
“士兵已经是军队里地位最低的一层,若再采用更差的方法处罚他们,岂不是有违官兵平等一致的原则吗?他们之所以有时候说话没有分寸,也是因为受教育不够的原因,应该让他们接受更多的教育才是。再说军官不过站三天岗,三天之后,还不都是士兵在站岗吗?所以不能采用更差的方法处罚犯错的士兵。”
付大同点头:“行,先生觉得好,大同一定支持。”
“有你这样说,我这心也定了不少。其实我也担心军官们会不赞同。”
“先生既然有心打造一只新军队,就应该更勇敢决断一些。不要像陈书记那样仁慈妥协,那会坏事。”付大同眼光突然一凛道。
先生看了付大同一眼,笑了笑,轻轻点点头。
两天后,付大同参加了会议,部队做了改编,不单是军事上改编,政治上也进行了改编,改编后付大同担任营党代表的职务,而丁一白呢,则依然只是以独立人士的身份留在部队里。
部队上到井冈山的时候,只剩下一千人。那些失去的人当中,有打仗牺牲的,有看不到起义希望逃跑的,甚至前后两个起义军司令都逃跑了。付大同还知道连先生都被中央委员会开除出政治局和前敌委员会。可是先生似乎并不在意,还是一心带着剩余的队伍去了井冈山。
付大同也就牵着丁一白的手,跟着先生一起上了井冈山。
井冈山有两个山匪加入了工农革命军的阵营,他们是王佐和袁文才。
1928年4月与朱德、陈毅领导的部分南昌起义部队在井冈山胜利会师,部队再次进行整编为工农革命军第四军,朱德任军长,先生任党代表,陈毅为政治部主任。开始编两个师,一个教导大队,旋即取消师部,改为6个团由军部直接领导。全军万余人,枪两千余支。5月4日,在砻市广场举行会师大会,正式宣布工农革命军第四军建立。之所以取名第四军,并非队伍番号,而是为了纪念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因为这个第四军英勇善战号称“铁军”,而第四军下辖叶挺独立团主力参加南昌起义后加入该军,因此该军命名为“第四军”,意为“铁军精神的继承者”。
付大同因为是中途加入,所以依然担任营党代表,直属先生直接指挥的第十一师。第十一师师长原为张子清,因为在战斗中负伤,所以由先生代理师长职务。而丁一白再次申明,自己是以独立人士身份加入,仅作为军事顾问留在付大同身边。
队伍又壮大了。可是基本困难也增加了,军队没有冬季服装,食粮也极度稀少,有好几个月,都只能靠吃南瓜过日子,以至于士兵们开玩笑说:“打倒资本主义,吃尽南瓜。”
第 13 章
1928年的6月4日,日本关东军在皇姑屯附近暗杀东北军阀张作霖。这件事传到井冈山时候,只是过了一个月,伏大同下山为先生搜集报纸的时候,看到其中一张报纸上写着这个消息,当时他的心就格噔了一下,竟至于仰天长叹,着实庆幸先生有先见之明,那日本,诚我中华之劲敌也!
这年冬天,井冈山日渐艰难,先生和朱老总决定带一部分队伍突围,寻找新的根据地。在突围前夜,先生找来了付大同和丁一白。
“先生,有事吗?”付大同问。
“大同,我想让你和一白去上海。”先生说。
“为什么?”付大同问。
“你看,我们现在缺衣少食,也没有药品,可是一打仗,伤兵是难免。如果没吃没穿又没药治疗,我们的队伍怕是支撑不了多久。我想你们下山去,然后想办法帮我们筹到衣服粮食和药品。”
“先生,你说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可是先生,你们也要突围,到时候我们联系不上怎么办?”付大同问。
先生笑了笑道:“大同啊,我和朱老总此次突围,是要去建立革命根据地。而我派你和一白去上海,也是希望你们能够帮助党建立一个流动的经济根据地。”
付大同看了丁一白一眼笑道:“先生,为什么一定要我和一白去啊?”
“一白身体不太好,如果长期留在山里,就算不打仗我看迟早也是死路一条,回上海静养一下也好。另外呢,我昨天看报纸的时候,看到国民政府新调了一位姓丁的官员到上海管经济,在我认识的丁姓国民党官员中,似乎只有一白父亲有这个资格到上海替国民党管经济。如此也算一举三得吧,可以修养,可以孝顺父亲,也可以顺便为我们筹办一些活命的粮草。”先生看着丁一白说。
“先生你看到我父亲的消息了?”丁一白有些激动的问。
先生把报纸拿出来递给丁一白:“那上面还有照片,可是报纸太脏了,我认不清。你看是不是你父亲?”
丁一白接过报纸一看,忙点头:“是,是父亲。”
先生笑了笑:“你们跟着部队下山,然后我会派几个得力助手跟你们一起去上海。”
当付大同和丁一白看到那三个助手时,吓了一大跳,不过也开心到跳起来,其中一个居然是乡下的玩伴狗子,另两个则是在黄埔军校读书时的同班同学大良和曾宝。
狗子是个好车把式,不论多崎岖的路,他的马车从来没翻过。
付大同笑道:“有狗子在,我们不管被谁围困,坐马车逃命保准逃得出。”
狗子说:“党代表说了,我跟你们去,是为了胜利的将救命物品送到根据地,我才不会这么孬种只会逃命呢。”
“哦,对对,我说错了,要有乐观的革命精神,才能取得革命的胜利。”付大同握着拳头笑道。
大良在工农革命军里是管钱的人,是个会计,数字高手。而曾宝呢,本身就是上海人,还在日本留过学,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和日本话,是对外联络的好手。
付大同‘咦’了一声,一想啊,丁一白枪打得好,又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好像都有特长啊。自己呢?除了个勇字当头外,好像都差一点,枪虽然打得不错,但和神枪手距离差了些。跟着丁一白这么久,虽然也学了点英语,但现在也说不上几句,日语就更加不用说了。讲到做帐,完全两眼一抹黑,讲到当车把式,自己从小还真是坐狗子的马车坐习惯了呢。
居然变成了一个样样都不如人的人呢,付大同还真有些沮丧。
“领导,上车吧。”狗子坐在车头对发上呆的付大同说。
“领导?”付大同一愣。
“党代表说了,以后一切行动就听你指挥。部队里党指挥枪,在上海,同样是党指挥经济。”大良从马车里伸出头来笑道。
付大同这下又高兴起来,跳上了马车。比起先生带兵突围的艰苦,他们回上海的路程算是幸福了。
到了上海后,付大同让丁一白先回家,他和狗子,曾宝,大良各自在上海找门路赚钱,二个月后,丁一白从父亲那里借到钱,再加上他们四个赚到的一些钱,付大同便在英租界找了个铺面经营布匹生意。
不过他们五个人,付大同是这样做了具体安排。一白当少东家,主要出面与英国人谈生意。曾宝呢,则在一家日本人开的医院里谋到一个翻译职位,专门对一些上海的达官贵人与医院大夫之间进行沟通。大良和狗子呢,则管着铺面。
“那你做啥啊?”四个人齐齐把眼睛望向付大同。
“我啊?”付大同慢条斯理的说:“去复旦大学当旁听生。”
“什么?”四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我觉得英语不如一白,日语不如曾宝,赶车又不如狗子,算帐也不如大良,所以想到复旦大学泡泡。”
“就收你啦?”一白渺了一眼说。
“哎,你还真别说,我遇到一位教授,正好是当初在黄埔教过我们文化课的教官,校长那样之后,他很失望就退出军界混文化界了,准备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钻故纸堆,他看到我,还以为我也是这样心情,就主动拉我去复旦学习。我想啊,这也是好事,就答应了。”
“你做了学生,那你以后住哪?”大良问。
“还住铺面啊,以后呢,大良就当我大哥,狗子就当我二哥,要有人问起,就说我是你们一心一意想要供出来的大学生弟弟。”付大同笑道。
四人都笑出声。丁一白长叹息一声:“仔细想一想,大同还真是我们五个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呢。我比他大三岁,狗子也比他大一岁。大良,我记得你是和我同年是不是?”
大良点头。
曾宝笑道:“我年龄最大,今年都二十五岁了。”
“现在是1929年的4月份,谁能想到,参加过东征,参加过北伐的大同,今年只有十八岁呢。”
“可是他个头却是最高,身体也最壮。战功也是我们五个当中最多。”狗子指着付大同羡慕的说:“小时候他在乡下跟我们打架,也是他赢得最多。”
付大同哈哈一笑:“狗子,你是不是不服气,要不要再跟我打一架?”
狗子却认真的说:“大同,我不会跟你打架,以后我会一心一意跟着你做事。”
付大同也认真起来,缓缓而清晰的说:“我们五个人,都要努力寻找机会,建立人脉。这对我们经营很有用。至于物资,要用最便宜价格买到最多,尽可能实用结实的货物。要土布不要洋布,药品要治疗性药品,不容易变质药品。尽可能收集比较小,耐用的医疗器械。另外,一些小的,不容易发现,丢失,耐用的物品,只要能送走,就都收集起来。大良,关于钱,你可一定要把好关。要用——”
“最便宜的钱买到尽可能多的,结实的货,对不对?”大良笑道:“你放心,保证做好。”
“还有注意收集报纸杂志刊物,先生喜欢这些。狗子,学学开车,到了上海光是会赶车是不行了。”付大同说。
狗子头是点了,却问:“但是到哪里学呢?”
“我让家里的司机教你。”丁一白说。
狗子憨厚一笑:“那感情好。”
“以后一白尽量少出现,一周来一次就够了,曾宝也是。”付大同说。
曾宝点点头,丁一白则看了付大同一眼,没出声。
“曾宝,你要注意多交些日本朋友,先生很重视中国跟日本之间的关系。”付大同叮嘱曾宝。
“要是能交到一个日本女朋友就更好了。”大良开玩笑说。
“我家里早就定婚了,要不是考黄埔我都已经当爹了。”曾宝笑道:“倒是你,大良,你还没成家吧。”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大良抛了一句书袋。
“什么意思啊?”狗子没听懂。
“就是说大良不结婚。”曾宝笑道。
“那不行,婚是要结,我娘说不结婚就是不孝,我当初走的时候,我娘先帮我找了人,定了亲,进了洞房,才准我走呢。”狗子说。
“好了,不说了,以后每周固定聚会一次,互相学习学习。现在,就先散了吧。”付大同说。
五人便各自站起来,各自去了。
付大同去送丁一白,大良和狗仔就先回铺子里去了。
“大同,你明天就去上学吗?”一边走着,丁一白一边问。
“嗯。”
“明天我去看看你吧。”
“不用,你周六下午来接我就行了。”
“你怎么知道周六下午我有空?”
“你必须有空,因为那天下午是我们俩约会的固定时间。”付大同笑道。
丁一白愣了一下,笑了笑。
“你回家,你爹有没有问你什么?”
“一般都会问啊,也没什么特别。”
“你娘没来上海吗?”
丁一白忽然沉默了。
“怎么了?”
“我娘——”丁一白想了想才说:“就快来了。”
“你怎么这个表情,好像不想你娘来一样?”
“我娘还带了一个人来。”
“谁啊?”
“我乡下的一个远房表妹。”
“表妹?”付大同想了一下,忽然停步盯着丁一白:“你娘是带你那个远房表妹过来嫁人?”
“大同,我不会娶她,我保证。”丁一白忙说。
付大同却笑起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当然要结婚啊。”
“大同?”丁一白一愣。
“百行孝为先,你要结婚,我也会结婚,我家只有我一根独苗呢。结了婚,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丁一白‘啊‘了一下,没出声,但走路的步子却加快了,他心里有些郁闷。
到了丁家公馆门口,付大同没有进去,丁一白也没有请他进去,两人就这样分开了。
一切准备就绪,五个人开始了在上海的新生活。
付大同说周六才约会,可是丁一白过了两天便有些受不住,便跑到复旦大学去打听,倒是打听到了,复旦大学历史系是有个插班生叫付大同,但是现在却不在。
一下课就不见了人。
丁一白很失望的回了家。一回家大良便打来电话,说是货物还没有入库,问他到的和英国人谈好生意没有?丁一白皱眉转身出门,狗子已经在他家大门口等着他了。
“狗子,货还没到吗?”丁一白问。
“大良今天上午去接货,但是没接到,所以叫我来找你,刚才他是不是又打电话了?”狗子问。
丁一白点头:“我现在就去找人。”
“我跟你一起去吧。”狗子说。
“也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