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发出一声冷笑，貘的心下却有一丝凄然，这对外界宣称盛产夜明珠的森林，原来竟是一个墓场吗！

眼看又有藤蔓爬近脚边，毕方突然冷冷开口：“想吸我的血吗？就是不知你们消不消化得了！”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把小刀，在手指上剌出了一条小缝，血液渗出的片刻，一条藤蔓直扑毕方手指而来，可是刚刚接触到毕方的血，这条藤蔓瞬时间化为一条火绳，熊熊火焰立时便被它引到了地上，刹那间，海域森林化为一片火海。

毕方搂着貘，泰然自若立于火海之中，熊熊火焰映入他漆黑的瞳孔内，加之他面容上隐隐透出的杀意，一瞬间给人感觉如同厉鬼，看得密室中的螭吻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好吗，原以为他俩还要跟那些魔物纠缠一会儿，哪知毕方这小子倒爽快，直接烧了！原本还千方百计想要瞒着龙王，现在可好，这火光冲天的，瞒得了谁啊！

不过，螭吻看着毕方皱起了眉头，在海水里都能燃起火来，这家伙体内流淌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森林中突然燃起的熊熊大火，终于让那群鼻血与口水流个不停的龙王亲兵们醒了过来，转身望向已化为一片火海的海域森林，又愣了半晌才有人想起去向龙王报告。已步出密室躲在暗处静观其变的螭吻，看着龙王派出的那群蠢货目露不屑，这种王这种兵，难怪龙族现在只能沦为玉帝手下的一条狗而已！

看着海域森林中，熊熊燃起的火焰，螭吻更觉藏在胸口处的那枚鳞片渗着森森凉意，所谓的王族究竟都算些什么东西，毕方，你此次真正将这天下搅得大乱才好！

火焰向四面延伸，原本飘忽不定的光点突然定在一处闪耀着夺目的光芒，邪魅的红，在火焰之中竟也能看得格外清晰。毕方脸上露出些许感怀的表情，那片荒芜之地，终于又要回去了吗。貘轻轻拉住毕方的手，微微用力握紧，毕方低头笑了，这次，已经不是自己孤身一人前往了。当下他握紧貘的手，二人一起向闪耀于火海中那一抹血色走去。

血色的结界不多时就呈现在他们面前，结界附近倒确实有许多夜明珠，不过全都闪烁着血红色的诡异光泽，煞气，扑面而来。毕方轻声开口：“屏住呼吸！”而后一股火焰直冲结界袭去，冲开了一个大洞，毕方拉着貘，闪身步入其中。一瞬间，结界在他二人身后合拢，而海域森林中的大火，似乎也在结界合拢之后现了颓势。

龙王望着海水中突然燃起的大火，满面怒气中又透出几分不可思议，那一众所谓杰出的亲兵早就拉下去重罚，可当下让他担心的却是之前已然上报天庭龙族将逆贼毕方困与海域的消息，现在人没了，要怎么交差才好！

天界，玉帝接到龙王的密报，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挥手让来人退了，全无派兵前往海域拿人的意思。龙王使者纳闷之余，也只得退下了。

待到只剩自己一人，玉帝的眼神中多出几分耐人寻味，毕方此去定是要找寻其他可让蚩尤复生的办法，他要真能找到，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微微抬眼，那日在彼岸花境的惊鸿一瞥再度浮现在玉帝面前，沉沉睡在孟婆怀里的少年，真的很像蚩尤，他的名字，是叫貘对吗？

拂晓时分，又有一批工匠进入了辛府之内，心月狐将他们需要建造部分的图纸交给了领头的人，然后带着他们走向了花园所在地。可离花园入口还有50米开外，一个陌生的人影突然出现在花园入口处。心月狐霎时倒吸一口冷气止住了脚步，身后的工匠差点没撞到她。一滴冷汗从心月狐脸测滑下，这会儿太阳还没出来，凭着稀微的晨光她清楚看出，在花园入口处游荡的那个分明不是人！

心月狐身后一名花匠看看前方空无一人的花园入口，有些疑惑的问到：“辛小姐，怎么了。”心月狐用尽量平静的口气扭头回答：“你们今天先回去吧，我忽然想到点事，今天不开工。”众工匠虽然疑惑，但还是依言离开了。待众人走后，心月狐再度看向花园入口，那鬼魂依然在那里飘来荡去，心月狐叫不上他的名字，却认得是上一批工匠中的一个，难不成竟然有人死在这祭阵之中吗！

蓦地，一个小小的有些眼熟的身影突然出现，紧接着那亡灵便被他收进了一个袋子里，而后他转身对心月狐一笑：“月狐姐姐，好久不见。”心月狐打量着眼前这个眼睛大大，脸蛋圆圆大约10岁左右的正太，一个坐在毕方手心的Q版小人出现在她脑海里，当下她有些迟疑的问道：“你是，腓腓？”腓腓笑着点了点头：“之前我一直在地府当差，所以来人间身体会变小，现在我被派到人世抓亡魂了。”

情况交代完毕，腓腓转身看着花园收起了脸上的笑：“姐姐，这是主人让你建的东西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心月狐轻轻叹了口气：“刚刚那个人，确定死了？不是生灵离体之类？”腓腓回身面色凝重：“他的尸体就在阵中，不过现在，恐怕已化为一丝血色漂浮在这邪阵上方了。此人是外地来打工的，家中没有什么亲人，在这也谁都不认识，现在他这一死，应该没人会管。”这话说得心月狐一阵心痛，没人会管，所以就这么莫名其妙白白死了？可是害死他的，不就是自己吗！

沉思片刻，心月狐问腓腓：“你能联系到毕方吗？”腓腓点头。心月狐皱着眉头接着说：“把这的情况告诉他，这阵，目前我建不下去！另外，那个人，你在阎王那说不说得上话？能不能让他下世投个好胎。”腓腓脸上露出些无奈：“主人我可以通知，但是阎王那里，我只是一个小鬼差啊。”心月狐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是啊，难道下一世好了就真的可以弥补这一世的苦难吗？毕竟已经是两个不同身份不同人格的人了啊，而且自己害人丧命这件事，也不可能因为他投胎投的好点就消失啊！

“姐姐。”腓腓望着心月狐突然开口，“别想那么多，这世界上，不论神人，身上一定都背负着几分罪过，主人、炎帝、蚩尤甚至现在坐在天上的那个人，谁不是背了一身血债。别人我不敢说，但我知道，主人其实谁都不想杀，他只想兑现自己的承诺，然后和公子一起离开。”

可是心月狐听了腓腓的话，内心的苦涩不减反增，哥哥，为了那个承诺，哪怕人间化为一片血海你也在所不惜吗？

32.罪

貘依毕方所言，屏住呼吸随他穿过结界，但刚刚迈过那一重血腥，扑面而来的不知名的物体便吓了貘一跳。这是什么？定神向四周扫视，饶是在彼岸花境见识过万千亡灵的貘也不由瞪大了双眼，面前的是灵体吗？怎么一个个看上去仿佛血肉都已腐烂干净的骷髅一般！亡灵的执念有多深他这曾经的彼岸少主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无论何种生命，死后呈现的绝对都是他自己最想呈现的模样，但是当下在这片猩红色雾气中飘来荡去状似虚无的骷髅，又该怎么解释？

毕方许是担心，伸手过来掩住了貘的口鼻，半搂着他向前走。貘的双眼仍是无法从那些骷髅身上移开，它们全部都大张着嘴巴，仿佛是想要咬住什么东西一样。貘试探性的伸手触摸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具骷髅，指尖处传来的微妙触感肯定了他的想法，死灵！只是已经丧失了所有属于自己的意识，因此才呈现出了作为逝去的生命的最本源的状态。可是那一双双黑洞洞的双眼，一张张大张着的嘴巴，又让貘感觉到一丝贪欲，一种想要吞噬一切生气的永无止境的贪欲。

突然间，结界对面那座由血肉筑成的森林自貘脑海中浮现，瞬间貘只觉得一阵心悸，这里的亡灵与那座墓场难道是一体的？传闻中的魔域，只是一重结界，便让这许多生命化为厉鬼永世不得安息，甚至连他们的尸身都被变成了结界的一部分！这究竟是谁的手笔。

毕方此刻却不像貘想得这么多，他深知这个地方不宜久留，只是揽着貘加快步伐往前走，半晌之后，那些飘来荡去的亡灵终于被他们抛在了身后，眼前的雾气似乎也淡了许多。

貘仍然不敢擅自呼吸，传话入毕方脑海：这地方，你来过？毕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望着前方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复杂，他放下掩住貘口鼻的那只手，顺势搭在少年的肩膀，轻轻开口说道：“这里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刹那间，雾气突然散尽，漫无边际的沙漠出现在二人眼前，与人间那些空气炎热飞沙走石的地方不同，这片沙漠少了几分狂风与烈日多了几分肃杀与荒芜。灰色的天空下，一片昏黄|色的死寂，放眼望去，似乎寻不到一丝生命的痕迹，但是仔细打量又会发觉，这里的每个角落似乎都有杀意在若隐若现，细细的，但却及其凛冽的杀意。

毕方从后面搂住静默不语的貘，再度开口声音平静，仿佛在讲述着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情：“这里没有水，如果你饿了、渴了，那么唯一的食物就是敌人的血与肉。或者，你也可以把那些叫做猎物，因为这个世界的主人原本就只有各色魔兽而已。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貘仰头看向毕方：“我以为，你是炎帝的儿子。”毕方摸摸貘的头：“傻瓜！炎帝与蚩尤怎样，你那时就算只是一枚种子也该感觉得到吧！他怎么可能会有寻常意义上的儿子。只不过我体内现在流的，确实有一部分是炎帝的血，他是，让我变成|人的人。”

貘轻抿嘴唇，再度看向眼前诡异的沙漠，隐隐感觉有些心痛，他无法想象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毕方究竟都遭遇过什么。直到此刻貘仍然眷恋毕方身上那与众不同的温暖，可就在刚才，他亲眼看到毕方只用一滴血便在海水中燃起了一场大火，这不是炎帝的力量，毕方他原本的身份究竟是谁？还有这种近乎妖异的力量，真的好吗？

就在不安与迷茫渐渐浮上貘的心头时，一个光球不知从哪里突然蹦了出来，冷不防吓了他一跳。毕方伸手触摸那枚光球，细小的光屑在球体内部形成了腓腓的脸，眼睛大大的男孩儿面带担忧的说到：“主人，月狐姐姐在人间建的那个祭阵里，死人了！那个阵邪门得很，月狐姐姐不敢再让人建下去了。”此言一出，貘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异，而毕方却似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光球开口：“既然如此，就先停工吧。你记得告诉月狐，别再让普通人类接近那个阵了。”光球应声消失，貘猛地转身看定毕方：“你知道会死人！”毕方摇头：“我不知道，但从这个世界流出去的东西，自然不会是什么善类。”

貘的眼中露出几分难以置信：“你清楚那是什么，竟然还让它重现人间！”说话间少年已经不自觉地从毕方身边退开了几步。毕方忽然伸手拉过貘一把搂进怀里，再开口声音已经带有几分颤抖：“小貘，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能让你有事！那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貘在毕方怀抱中无言以对，恍惚间，曾经在前世的梦里看到过的满布疮痍的天地与浑身浴血的女娲在他的脑海中异常清晰，难道为了自己，真的要让女娲以命换来的世界再度陷入一场浩劫吗？

地府，腓腓接到毕方的回信后略舒了一口气，可是脸上的担忧仍然显而易见，那个莫名死去的人已经引起了地府的注意，只为他的亡灵无论如何都进不了地府的大门！有股奇怪的力量，似乎一直在把他往人间拉。虽然腓腓推说已经忘记在何处收得此鬼，但地府众神又岂是吃素的，没多久便查出了辛府花园内的异常，立即就上报了天庭。当下看着被锁在地府大门之外仍然是一脸迷茫之象的无辜亡灵，腓腓心下生出一丝怜悯，现在这样子，他根本连转生都做不到啊。

趁着到阳间当差的机会，腓腓再度来到了辛府尚未竣工的花园，可刚刚接近，便见心月狐望着祭阵面如死灰。顺着心月狐的目光看过去，腓腓也不由得大吃一惊：亡灵，大约十人左右，正在阵中忙活着。虽然花园的实体仍然只有那么多，可祭阵本身的建设却丝毫都没有停止过。心月狐喃喃开口：“他们都是之前来过的工匠，现在这邪阵，又把他们给叫回来了。”扭头看向腓腓，心月狐眼中除了惊恐更有一丝崩溃：“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这样下去死的人会越来越多的！”腓腓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也不知道。还是先告诉主人吧。而且地府也已经通知了天界，他们不会不管的，这阵还没成，或许还有办法。”

什么？心月狐忽然感觉有些好笑，如今竟然要依靠天界来想办法。所以说这么久过去，得天道者果然还是黄帝吗？猛地，心月狐瘫坐在了地上，脸上突然显出的绝望吓了腓腓一跳，小男孩儿有些担心的问道：“月狐姐姐？”心月狐眼中有泪光闪烁，只是她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滑下来，看着腓腓她有些自嘲的开口：“或许我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要做罪人了吧！前世为了杨戬我害得炎帝全族被灭，今生想救小貘我又在人间造出了这么个鬼东西。接下来，还有什么？索性一起来，让我把自己的罪一次看个清楚好了！”

33.遇

腓腓看着几近崩溃的心月狐不知所措，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那些困在阵中兀自忙碌的鬼魂收入了随身所带的收鬼袋里。关于上古时代发生的种种他甚至鲜少听主人提起，至于心月狐口中的背叛他更是闻所未闻。当下，心月狐心中的悲痛与无法释怀清清楚楚的展现在他的眼前，这种痛苦是他无法想象的，即使当年他的父母在他自己面前被其他魔兽吞入腹中，他也没有感觉到有多么悲伤，只是心内暗道：他们终于解脱了。弱肉强食，不够强的话就算被当成食物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吧。

当年的腓腓就这么一脸漠然的等待着被眼前的魔兽吃掉，直到那个面目狰狞的怪物被突如其来的剑气刺穿身体，然后浑浊的血液铺天盖地的洒了下来，浇了他满脸满身，浓重的腥气逼得他一阵恶心伏在地上干呕，只是胃里着实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吐。没办法，他习惯不了，从小他就受不了这种味道，可却还是依靠着这些让他恶心的东西活到了现在。为什么要活着，他不明白，他不止一次的感觉死了或许还能轻松些，因而刚刚，他其实是在以一种解脱的心态等待着这场死亡的。

可是腓腓最终没有死成，透过粘稠而又浑浊的血液，他看到一个面容淡漠、眼睛却黑的仿佛是一潭死水的男人。那人看着浑身是血的腓腓面露一丝厌恶，开口的声音是冷冷的：“很恶心！你也觉得吧。”瞬时间，腓腓只感觉浑身上下似乎有无数小虫子在爬，望着身上逐渐干涸的血迹，他恨不得从身上扒层皮下来。

但最终，他还是带着那身血迹跟在毕方身后几乎走遍了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沙漠，看着一个个面目迥异的魔兽变成毕方剑下的亡魂。初时毕方也曾狼狈过，甚至有时会受伤，不过到了后来，他甚至能在一瞬间消灭一只以上的魔兽。终于有一天，毕方在放倒一只魔兽之后，回过头对一直默默跟着他的腓腓说：“你不想呆在这吧。”腓腓一愣，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不呆在这儿，还能呆在哪儿？毕方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说话！”可是腓腓望着他，仍然是一语不发，毕方转身径直向前走，腓腓依然下意识的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这一跟，便从魔域一直跟到了人间，腓腓从未想到那片荒漠之外竟然别有洞天，初次踏上人间的土地时，他整个人都傻了！而后的数百年间，腓腓逐渐修炼成|人形，曾经沉默寡言的小兽，现在看上去就好像是个傻乎乎的小男孩儿，虽然话仍是不多，但却不会使人感觉内向或阴郁，只觉得是人间一个普通的孩子而已。

可是有一点，就连从来都不算机灵的腓腓都注意到了，向来目光如同一潭死水的主人毕方，在去过一次黄泉之后，漆黑的双眸变得宛如夜色，虽然依旧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但他脸上却着实多了几分生气。之后不久，毕方不知想了什么办法，竟把腓腓安插进了地府，当腓腓终于在彼岸见到被鬼差屡次提及的小公子，并且收到毕方自人间传来的讯息时，他终于稍稍猜透了主人恢复生气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