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腓挺喜欢那小公子，那个少年的言语与微笑，以及他偶尔对自己的小小捉弄，都让腓腓心里感觉温暖。可是公子的手，无论何时握住都是冰的，简直不似活人。

突然间，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打在腓腓的脸上，把他从回忆里拽了回来，下意识的抬头，发现下雨了。一旁的心月狐仍然瘫坐在地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腓腓走上前去对心月狐说：“我不是公子，不会安慰人。但跟在主人身边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听他提过一句关于你背叛炎帝的事情；至于这次的祭阵，就算你想自己承担所有的责任，主人和公子恐怕也不会答应的！月狐姐姐，你别胡思乱想了。”心月狐面上露出一丝苦笑：“他不提，事情就不存在了吗？他可以不怪我，但你让我如何能够忘记那件事？错便是错。现在，我真的很想救小貘，可哥哥走的是一条死路，如果没有其他办法，我们是否真的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腓腓再度沉默，以他的口舌，哪里回答得了这些问题。心月狐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然后看向腓腓：“你回地府复命吧，我没事。”腓腓看着心月狐仍然有些担心，但心月狐却是一脸平静：“下雨了，我要回去，你也别呆在这儿了。”接着她摆摆手当告别便转身离开，腓腓看着心月狐的背影，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宛如洋娃娃般的女孩子再度从他脑海中蹦了出来，现在的她，好憔悴。

淋着雨回到家，陈妈一见心月狐的样子大惊失色：“小姐，你被怎么淋成这样！你没带手机吗，那也先找个地方躲躲雨啊！生病了怎么办！”心月狐微笑着拿过陈妈手里的毛巾自己擦：“雨不算大，没事的。”话音刚落，陈妈已经冲了一杯热茶递过来，心月狐伸手接过，暖暖的感觉从手心直传心底，一时间她心里不由得又有些感伤，或许这一切，在不久之后就会被自己亲手毁掉。

突然，陈妈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小姐，有个男孩儿一直在家里等着你，他说是你的朋友。”心月狐一怔，男孩儿，难道是他？

刚刚迈入会客室大门，一只大大的狗便扑到了心月狐的身上，只不过像陈妈等人，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这只狗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狗头，心月狐依然感觉有些心悸，毕竟自己的脖子以前可在这张大嘴里待过。扭头让陈妈先下去，待门一关，心月狐立马将狗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丝毫不顾及名为小小的巨犬那无比委屈的眼神。

沙发上坐着一个少年，比之上次见面似乎长大了一些，他冲着心月狐扬扬手中的报纸，有些讽刺的开口：“死了十几个人，报上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这一世的身份倒是够显赫的。”心月狐皱眉：“杨戬，你来这到底有什么事？”杨戬脸上露出了与他的年龄不大相符的玩味：“没事我不可以来吗？”心月狐的表情很冷：“没事的话，你的确不用来。”

“哦。”杨戬看定心月狐慢悠悠开口，“那么辛大小姐，请问你决定要拿那个吃人的邪阵怎么办。”心月狐略微有些诧异：“玉帝派你来？”杨戬轻笑，笑容里有些看好戏的意味：“错！玉帝的确知道你在人间做了些什么，但他根本就没打算干涉。或许他反而希望那邪阵被建起来，彼岸少主像极了蚩尤，没准玉帝压根就不想杀他。”

但心月狐听得此话却没有搭腔，半晌，她在再度开口：“从始至终，你会去的，果然只有玉帝身边！”

无论是千年之前，还是现在。

34.伏

杨戬抬头，慢慢开口：“你恢复记忆了是吗？”但接下来心月狐却不发一语，只是直直的看着沙发上的杨戬。杨戬腾的站起身来，目光中很难得的露出些激动：“除了自己和玉帝的关系，我根本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可所有的事情似乎又都和我有关。你们全部心知肚明，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被绕在这局里出不去！”一股冷冷的怒气隐隐从杨戬脸上迸发，“我，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

哮天犬凑近他的主人身边，眼中似乎流露出一些担心，杨戬低头看看它，不自觉的将脸上的怒气压下去几分，心月狐见得此景笑得有几分自嘲：“你又何苦非要来趟这滩浑水，一切原本就不关你的事．前世你我分属炎黄二帝，我背叛炎帝捡到一条性命，可苍天有眼，罚我下世历劫数次，次次不得好死！而你，从头到尾，都是天上那人的得力助手，是他的亲侄子。那人能夺得天下，你，功不可莫！”说到最后，心月狐竟已有些咬牙切齿。杨戬看向心月狐眼神有些复杂，半晌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来听你说违心的话的，在天界这段时间我多少知道了一些事情，即使下世历劫，你也是玉帝亲封的心宿。前世，我和你．．．．．．”“你当真想要知道真相吗？”心月狐突然打断了杨戬的话，“那么我告诉你，我背叛了炎帝，而你背叛了我！一切就这么简单。炎帝一族已被全灭，而你我的前世，也早就已经结束了。”

杨戬站在那里，面无表情，良久开口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便带着哮天犬向门口走去．步出辛府大门，细雨中，杨戬脸上露出一丝失落：“小小，我可以想象出自己前世做过什么，炎帝一族被灭想必与我不无关系，可是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其实都不想伤她。”

转头望向祭阵的方向，夹杂着血色的邪气弥漫在空中，杨戬不犹想起天界关于此阵的记载：曾经所向披靡的蚩尤的军队，传闻便是由这个邪阵炼出来的。只是传闻蚩尤在离开魔域之时，已将此阵的原形彻底毁去，那么现在重现人间的，充其量也只是个仿冒品罢了。杨戬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们，真的相信这么一个冒牌货可以改变一切吗？

“小小。”杨戬低头唤哮天犬，“我们去那个阵里看看吧。”

微微细雨中，一个看上去略微有些心事的少年走向了辛家大小姐尚未竣工的花园，雨虽不大，但天着实阴的厉害，虽处城郊，可不知是否污染仍是严重，整个给人感觉灰蒙蒙的，倒是，像极了另一个地方的天空。

魔域，毕方带着貘走向沙漠深处，脸上的表情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戒备。走近一处沙丘时，他突然拔剑向前刺去，沙丘瞬时间垮下，一只面目狰狞的魔兽瞪着血红的双眼保持着扑上来的姿势，停在了毕方刺出去的剑尖之上，剑气从它体内溢出，转眼间这气势汹汹的魔兽竟在剑气之下化为一滩腐朽之物。

貘别过头去，似是有些不适，这没几步路的功夫，已经有好几只魔兽毙于毕方剑下，可是貘却没有见到一缕魂魄出现，更不用说是亡灵的梦了。毕方似是看透了貘心中的疑惑，开口说道：“在这个世界，曾经的确是有灵魂存在的，那些灵魂的所有者要么极强，要么极弱，不过无论哪种都已经死光了，现在能看到的就只剩下这些只懂得吃的东西。”貘回过头再度看看地上的那滩腐肉，拉着毕方的手不由又握紧了几分：“极弱的会死还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些极强的也会灭亡呢？”毕方笑得有些无奈：“再强也只是兽而已，怎么抵得过人？更何况还是至今仍被誉为天地之间最强战神的男人！”

貘微微皱眉，他明白毕方所说的是蚩尤，可是他心里就是感觉不舒服。如果说魔兽之间的杀戮是为了活下去，那么蚩尤对于魔域的屠戮又是为了什么，伸张正义？这种理由自己想来都会觉得好笑！“这里和那边的世界不同！”毕方再度开口，“无论是否具有灵魂，在这里被认可的从来都只有强者。更何况，师傅似乎将死在自己手里的魔兽都再度复活了，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那支军队，我从小就觉得不似人类，直到一战涿鹿才发现，那些人死去之后竟然不留尸体，瞬时便飞灰烟灭了！”原来如此吗，貘的脸上露出一丝怅然，果然是弱肉强食。

“不过话说回来。”毕方的表情多了点温和，“这里拥有灵魂的魔兽其实也并为死绝。”

“哦！”貘的脸上的笑意看得出一味狡黠，“你是在说你自己吧！”毕方摇摇头：“不止我，还有腓腓。”

腓腓！貘有些惊讶，那么单纯的小鬼，来自这儿！毕方笑道：“我发现它时也觉得不可思议，坐在地上傻乎乎的看着我，只怕晚到一会儿它就变成别人的晚餐了。不过除他以外，上次回来这里时，我就再未见到任何拥有灵魂的活物了！”

“呵呵。”一声有些阴森的笑突然传入两人的耳中，毕方猛地转身环视四周，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现，突然他感觉貘的手蓦地冷上了几分，赶忙回头看却被吓了一跳，小貘定定的看向一个方向，脸上的表情写满了难以置信。“怎么了？”毕方低声问道。貘犹豫了一下开口回答：“这气息，像是重明！但他明明已经灰飞烟灭了。”曾经在彼岸时，半龙半魔的少年遍体鳞伤的身影再度浮现于貘的眼前，那孩子是混血，难道这气息，是他的父亲？可既便如此，有这么像的吗？

重明，那个到死都不肯向自己低头的小鬼？毕方看着貘所望的方向若有所思，如果要去那里的话，也是要朝那边走呢。难道那个地方，除了自己，竟还有别人熬过来了不成？

35.注定的抉择

灰色的天空中似乎又多了几分阴霾，貘仔细辨认着自空气中传来的熟悉的气息，居然不由自主的拉着毕方迈开脚步向前走去。阴毒的味道，可是却让貘的心中莫名的产生了一丝波动，毕竟这可是在这片荒芜而又死寂的土地上，实打实存在着的灵魂啊！

毕方不言语，任由貘拉着他往前走，之前一直隐藏于四周肆机想要袭击他们的各式魔兽似乎对这亡灵怀有一丝畏惧，两人耳旁不再传来那些纷乱而又复杂的脚步声。可是在空气里，却渐渐多了一分炎热。毕方与貘不同，他对于灵魂没有那么敏感，但是此刻貘下意识的拉他前去的那个地方，却是毕方自出生之后最为煎熬但也让他感觉无比安心的存在。他上次回来是在将彼岸花种扔往下界之后，被玉帝流放至此。不过也正是那次流放，让他真正明白了自己是谁，知晓了那个除了炎帝一族最后传人之外的属于他的真实的身份。

空气，由最开始的微微发热变得有些炙烤人的皮肤，纵然是一贯浑身冰冷的貘，脸上竟也渐渐泛起了一层红润，拉着毕方的手也难得的有了些暖意。待到二人绕过又一座沙丘之后，眼前的景象使得貘惊愕的睁大了双眼，视野之内，满是粘稠的岩浆在缓缓流动，升腾的热气中不时有火焰窜出，天地之间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饶是七重炼狱，只怕也不如这个地方来的炙人。可是当貘面带愕然的回头望向毕方时，却发现他的脸色竟然没有发生丝毫改变，手心里的温度，也只是一向的温暖而已，并没有因为来到此地而有些微的升高。

毕方微笑低头，看着貘的眼神比平日更多加了几分温柔：“小貘，如果我们一直呆在这个地方的话，是否你以后都不会觉得冷了？”什么？貘心下诧异，面上露出几许疑惑，纵然在彼岸替亡灵解过无数梦境，但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他却始终有些捉摸不透。热气不断升腾，貘的脸颊越发红润，连唇色都比平日鲜艳了几分，毕方看着他，突然就低头吻了下去，不同于之前在彼岸的冰冷，此刻少年的唇舌之间泛着浅浅暖意，毕方仿佛在品尝美味一般吻得缠绵而又坚定，而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搞得有些无措的貘脸早已红透，脑袋懵懵的任由毕方把自己越搂越紧。

良久，毕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少年的嘴唇，伏在貘的耳边喃喃开口：“这是你身上第一次有了温度，你知道你身上有多冷吗？每天晚上看到你睡着，我都担心你会那么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小貘，你想像不到我有多怕再次把你弄丢。”貘猛地抬手搂住了毕方，靠在他胸口身体稍许有些发抖，莫名的竟然有点想哭：千年时光，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最为眷恋的始终是安静的待在他胸口的日子，以至于恢复记忆的当日沉迷于其中不肯醒转。黄泉水底真的太冷，可等你寻来竟要到千年之后，那份寒冷怎么可能不深入骨髓。

不过还好，你终究还是来了。

蓦地一股凛冽的热气突然袭来，毕方抱紧貘纵身跃起，一束火焰贴着他的脚底划过，消失在他们身后的沙漠之中。貘这才回过神来，强烈的阴毒与戾气，近在咫尺！貘扭头望向那片不见边际的岩浆，透过热气与火焰果然隐约看到有亡灵盘踞其间，虽然身形有些眼熟，但却显然不是他在彼岸花境中见到的那个绝望而又脆弱的少年。难道这是，重明的父亲？

就在貘心下狐疑之时，毕方已经望着那亡灵开口：“鸣蛇，没想到你居然能挺到现在！”鸣蛇！重明身上的蛇鳞在貘脑海中一闪而过，果然是他的父亲吗？岩浆之上，漂浮在半空中身形透明到几乎要消失的亡灵靠了过来，隐隐仍可看出是棕色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貘：“毕方，能让主人复活的就是他对吗？竟然真的被你给找回来了。”毕方眼中闪过一丝不快，眉头微皱，一股岩浆突然冲至半空袭向鸣蛇，鸣蛇忙不迭的闪躲，颇显几分狼狈。

貘见那岩浆似是为毕方所控，心中大感意外，脱口问道：“你能够控制岩浆？”还没等毕方开口回答，貘的耳边便传来了鸣蛇怒气冲冲的声音：“他当然控制得了，他体内流的就是这玩意儿！”

听得这句话貘眼中流露出震惊的意味，晕倒在彼岸时他是喝过毕方的血的，虽然热得惊人，但那的确是血没错啊!毕方似是不太想提起这件事，开口声音很冷：“涿鹿之战，师傅手下的魔兽并未死绝，被流放到这里之后我曾遇到过他们。听他们说，我母亲当年怀着我时被击落在这岩浆里，但是岩浆烧化了她的身体，却未把我也一起融化掉。或许从那个时候起，我的血就已经不太正常了。”

按理说这是十分沉重的往事，但被毕方说来却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貘看着他，心中涌起一丝寒意，却又夹杂着几点疼惜。那些属于毕方的真正的亲人，对于毕方而言，反而是近乎陌生的存在，悲哀吗？可是对完全没有印象，甚至连灵魂都未必会有的生命，依毕方的性子，或许想悲哀都悲哀不起来吧。

毕方许是察觉到了貘心里的波动，扭头看着他稍显郑重的开口：“我睁开眼睛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炎帝，若无他出手相救，现在没准就是鸣蛇那副样子。所以要说亲人的话，我心里，只认炎帝一族。”话到最后，熟悉的恨意再度从毕方眼中溢出，“小貘，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理解，炎帝对我而言就是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对于他最后的愿望，无论如何，我都要帮他实现！”

貘无言以对，或许毕方对于现在这个由黄帝子孙组成的世界，都是恨着的吧。以整个人间来换蚩尤一条性命，毕方他，做得出来！

“鸣蛇,你还记得当年师父用来复活你们的祭阵吗？”毕方的声音再度响起，鸣蛇看着他似是有一丝不解：“你问那阵干吗？”毕方的眼中透出几分坚决：“我要用它来复活师父。”鸣蛇听得此话面露惊讶之色，可是回想起刚刚毕方与貘拥吻的那一幕，瞬时间他又明白了什么。冷笑一声，鸣蛇再开口带有几分不快：“你以为那阵真的能把人彻底复活吗？我们当年都是怎样一副样子你难道不知道。那祭阵的本体早被主人毁了，你打算造个冒牌货来复活上古神只！我不管你和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可是那时你既然信誓旦旦的发誓会把主人复活，现在就别给我整这么一出。若不是信你，我才不会在这个鬼地方挺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