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脸色一变，停了一下才再次开口说话：“啰嗦，我怎么做用不着你来教，如果你还想见到师父，问你什么回答就是！”鸣蛇眼中蹦出些怒火，可是恰在这时，腓腓用来与毕方联系的光球突然又蹦了出来，得知人间的祭阵已经开始自行生长之后，毕方不动声色，鸣蛇却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摸样。沉吟片刻，毕方开口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然后便让光球消失。鸣蛇注视着比方，良久，对他说道：“那阵其实是由灵魂建构的，而发动祭阵亦要以生灵为祭，至于复活上古神只究竟要动用多少祭品，就不是我能告诉你的了。”

毕方不语，似是陷入沉思，此刻的他没有注意到，貘原本有些泛红的脸，已经又变成毫无血色的苍白。

作者有话要说：小知识

鸣蛇: 古代神兽之一。大体如蛇，但有四翼，发磐磐之音。见则大旱。《山海经（中次二经）》有载。

36.宿命

皓如海洋的岩浆仿佛能够感受到毕方的心情，空气中的热流随着他的沉默竟也少了几分躁动。鸣蛇那脆弱到已经快要消失的灵魂隐隐透出几许期待：当年，蚩尤曾因炎帝的仁慈放下心中的杀念，他们这些臣服于蚩尤的重生者虽没资格多说什么，可不甘心却多少还是会有的。与那些浑浑噩噩的魔兽不同，鸣蛇从一出生就不想呆在这个荒芜的地方，每日都要依靠那些令人作呕的尸体活下去，他至今忆起都会感觉羞辱，凭什么，他们就必须要这样活着！

鸣蛇一直无法忘记自己第一次见到蚩尤的情景，首先注意到的便是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鲜活的血肉的气息，与之前吃过的散发着腐朽味道的魔兽完全不同。可是紧接着，危险的讯号便在鸣蛇脑中响起，扑面而来的浓烈杀意，几乎扼得他无法呼吸。但是鸣蛇舍不得走，他真的很饿！自出生以来，他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饥饿的感觉，眼前的生命，看上去实在太过可口。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鸣蛇成了这片荒芜之地上自蚩尤手中诞生的第一缕亡魂。化为亡灵的鸣蛇仍然紧紧跟随在蚩尤身后，是的，他杀了自己，但在这片沙漠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他这样的生命！鸣蛇觉得，只要跟着他，日后的生活一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尽管自己，已经死了。

定睛看向眼前的毕方，鸣蛇眼中稍稍冒出的期许又被淡淡的不屑压倒，说心里话，他从不认为这个杂种能和曾经的蚩尤相提并论。得了炎帝之血又怎样，骨子里还不是和自己一样的东西，被这世界所抛弃的兽罢了。可是，如果这小子真的能让蚩尤复活的话……不由自主的，鸣蛇的目光移向站在毕方身旁貌似弱不禁风的少年，眼中流露出几分阴毒；或许那祭阵的确管用，但当下，明明就有更稳妥的选择，为什么要放弃。

貘对鸣蛇不怀好意的目光似是毫无所觉，他转头看向沉默许久的毕方，开口声音平静：“我不会去窥探你脑中的想法，所以把你的决定告诉我好吗？那祭阵带来的是万年难得一见的血劫，你当真要用整个人间来换蚩尤一条性命？”毕方扭头看向貘，拉着貘的手稍稍有些发抖：“不要用那种口气问我，你知道我的决定是什么。小貘，你清楚我别无选择！”猛地伸手搂住毕方，貘发觉身边的人竟然有了一丝冷意，带着一丝脆弱的冷意，刹那间貘只感觉心痛，如果没有自己的话，这一切原本就都不会发生，毕方可以安然救得蚩尤的性命，而人间也不用遭受这场无端降临的灾难。

如果自己，从来都只是一粒种子的话！

毕方此刻，的确有些心神不宁，决定带貘离开彼岸时，他已料到会是今天这种结果。但是当这一切真的成为现实，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感到不安，尽管他已一遍又一遍的向自己强调那些全部都是黄帝的后人，死不足惜，但是……他终究是被仁君炎帝选中的继承者，虽然灵魂仍然是兽，可体内流的却是炎帝的血。

忽然，毕方觉得搂着自己的小貘似乎有些不对劲，低头看去，却被貘踮起脚尖的吻封住了嘴唇，生涩的吻，可是浓浓的眷恋纠缠在唇齿之间，仿佛只要一停下来，一切便会化为泡影。毕方脑中泛起一丝迷惑，小貘从未对自己有过这样的举动，而自己也一直觉得能和他安安心心的在一起便好，至于吻，就只有在彼岸叫醒他的那次与刚刚触到他体温时情不自禁的一吻而已。可是此刻，唇齿间的纠缠却让毕方心中有了一股别样的骚动。他想要紧紧的拥抱他，把他抱得比之前任何一次拥抱都更紧一些，直到两个人融为一体，自此再也不用担心分离。

原本只是泛起微小波澜的岩浆突然变得不安了起来，鸣蛇警惕的望着身下的浆面，他需要这岩浆的热气维持灵魂的形态，可是其本体却能在一瞬间让他化为虚无。蓦地，三股岩浆忽然扑向拥吻在一起的毕方与貘，然后就在鸣蛇惊讶的目光中，化为一个巨大的球体将那二人包在其中。鸣蛇看着面前的火球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叹一口气，也罢，只要主人能复活，用什么方法都无所谓！不过，方才那二人的拥吻，却让鸣蛇脑中一些蒙尘已久的记忆稍稍苏醒，水的感觉，与这世界迥然不同的温润，那是谁？

淡淡的彼岸花香，在热气的烘托下增添了一股别样的味道。貘的身体不似平日里冰冷，但与此刻搂着他的那个人比起来，却仍是泛着凉意。毕方只觉得自己体内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热得他难受，存世千年他当然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可是，为什么心里如此的不安！似乎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带着决绝意味的梦。

但是指尖，少年的身体却是无比真实的，清澈的凉意，如泉，一旦触及便再也不舍得放手，更不敢放手！兽的本能渐渐有些许复苏，毕方的吻落遍貘全身，带着噬咬的味道；轻轻的呻吟自貘口中溢出，更激的毕方的动作多加了几分疯狂，只想在让自己的印迹，遍布他身上每一个角落。

进入的刹那，撕裂般的痛楚使得貘浑身颤抖，可是下一瞬间，炙热的感觉从身体内部散开，随着毕方的动作，奇异的温暖流至全身，浸入骨髓，凝结了千百年的寒意，似乎在被一点一点化掉。意识开始涣散，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虚的，只除了此时伸手抱住的这个人。可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却滴落在了貘的颈侧，灼烧的感觉使貘的意识逐渐恢复，但映入眼帘的却是毕方从未有过的脆弱表情：

“小貘，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我从来，都是你的！”

所以你想要的，小貘一定会找来给你。

黄泉彼岸，腓腓在奈何桥畔见到了憔悴的孟婆，和上次见面时相比，孟婆看起来又老了许多。见到腓腓前来，孟婆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只是笑得那么无力。腓腓原本就不太轻松的心情顿时又多加了几分沉重，叹了口气，他开口说到：“主人的祭阵似乎已经不可控制，人间这次恐怕要遭逢大劫。”

“人间？”孟婆满面的嘲讽，但再开口却已带着绝望，“会遭劫的恐怕不止是人间吧！当年共工撞断不周山而死，原本只是天空陷落一角，再度撑起便是。可伏羲偏偏搞了个阵出来要将其复活，结果毁天灭地不说，还累得女娲舍身为祭。毕方，我怎么会相信你这个伏羲造出来的怪物，你想逼貘走上女娲的老路吗？！”

话到最后孟婆已泣不成声，曾经的往事再度浮上心头，心中一阵阵的抽痛，可让她痛到极致的无疑是女娲临终前最后一句话：

“伏羲会转世为烈山氏之子，以血为媒，这一魂一魄可救他一条性命。”

你到死都在为那个男人着想，可明明，就是他让你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1.上古神话中，有传伏羲与女娲是兄妹，亦是最初的夫妻。而神话中的女娲补天，其最开始的原因便是共工败于祝融，羞愤之下撞断不周山，使得天空陷落。

2设定中，炎帝乃伏羲转世，所以孟婆说毕方是伏羲制造的怪物。

3俺这H无能的人，在这严打期间，实在码不出什么像样的H/(ㄒoㄒ)/~~

话说这已经写到吐血了，亲们就这么看吧，此H，小貘心中是将其当做决别的。

4我知道我更得慢，我，我忏悔！！！！！！！

37.诅咒

毕方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很奇怪的境地，周围一片漆黑，而往事，则仿佛冒泡泡一般自眼前滑过：接过彼岸花种时的惊讶与好奇；夜晚见到其盈盈闪烁时的莫名安心；逃亡多年神秘少年陪伴自己度过的无数个梦境；黄泉彼岸自貘眼中呈现出的火红色花海……所有一切有关于貘的记忆，如流水一般从他脑中倾泻而出，徘徊于眼前经久不散。毕方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触摸，可抬手时，他却发觉有什么不对劲，手呢？低头，更加让他诧异的景象出现在他的眼前，毕方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身体！目力所及处是铺天盖地的记忆的碎片，而他本人，却已然不知所踪，汇集于此的是毕方一生最为珍视的记忆，只不过这里有的，只有记忆，没有他！

蓦地，前所未有的恐慌涌入毕方心中：小貘！你在做什么！

熊熊燃烧的火球逐渐弱了下去，不多时，火焰消散，貘与毕方再度现身于岩浆之畔。面露疲态的貘跪坐在地，毕方靠在他怀里似乎睡得正香，貘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微笑，开口，声音似乎从远处飘来，竟仿佛即将消失一般：“等毕方醒来，他便再也不会记得我。所有与我有关的记忆，都已经不存在了。”

鸣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貘，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这身躯单薄的少年看上去很弱，此刻的眼神中更透出了几分死亡的气息，但终日被岩浆炙烤苦不堪言的鸣蛇，却被貘眼中流露出的森森冷意逼出少许恐惧：与当日见到蚩尤时不同，那时明知是死路心中依然难抑兴奋，而今日面对这个自黄泉走来的少年，鸣蛇感觉自己看到的，只有灰飞烟灭！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涿鹿之战，蚩尤败于黄帝，传闻其麾下八十一魔兵皆于此役阵亡，可事实并非如此，至少你变活着；五百年前，你率魔兵攻向天界，试图夺回蚩尤尸身，不想最终却死于龙王之手，海域龙族长居水底属性至寒，因此你不得不依靠这岩浆的热力苦苦相撑，才得以保持灵魂的形态直到现在。我说的对吗？”貘冷漠的面容不带一丝表情，直直盯住鸣蛇，口气似在审问一般。漂浮在半空中的亡灵目露几分警惕，片刻之后，而后便像在等待着什么一般，迎上貘的目光。

“那么，你记得龙王的小女儿，那个被你掳到魔界的公主吗？”

什么？鸣蛇看上去有些意外，亦有些疑惑，他在说谁？隐隐约约，脑中有一些如水般温润的东西悄悄泛起，但貘口中的人却仍是没有一丝印象；等待千年，唯一留在鸣蛇脑中的只有蚩尤，那个杀了他的人，那个给了他真正的生命的人，那个带他离开这个世界的人，那个让他甘愿留在这里执着千年的人！其它的一切，包括貘口中的涿鹿之战与天界，都已经模糊不堪了。这少年说的，是谁？

貘眼底透出一丝苦涩，鸣蛇果然全都忘了。他在乎的只有蚩尤，所以重明的痛苦与他无关，公主的绝望与他无关，可是貘忘不了，忘不了难产而死的公主徘徊于结界之外满布泪水的等待，忘不了满口淌血的重明眼中流露的仇恨与茫然。有些事，不是你说忘记就可以一笔勾销！

毕方，我们是否要像鸣蛇一样？我们的爱，是否经得起整个人间的悲伤？

毕方，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所以，对不起……

猛然间，鸣蛇嗅到一股香气，下一秒，他发现身下翻滚着的岩浆突然化为了漫无边际的火红色花海，刺目的红嚣艳绽放，一身白衣的长发少年立于其中，花瓣随风起舞，纠缠于他发丝之间。少年微笑，笑意温柔，可鸣蛇的满身戾气却似被那笑容锢住一般，动弹不得。

“你最后的愿望，便是让蚩尤复活对吗？”少年轻声开口，但声音中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鸣蛇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不寒而栗，点头然后错开目光。

“我可以让他复活，只是你打算用什么来换？”猛地抬头，鸣蛇牢牢盯住眼前的人，心中泛起一丝怒气；可是莫名而来的寒意蝉食着他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力量，除了瞪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当然知道貘可以让蚩尤复活，甚至如果鸣蛇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他会亲手杀了貘来换蚩尤的性命。但是眼下，他只能呆在这里，任由这毛头小子和自己讲条件。

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鸣蛇问道：“你想要什么。”貘依然微笑：“我要你永远留在这里无法离开，我救蚩尤，不是为了让人间化为一片血海。”留在这里？！这个自己打从一出生就一直厌恶的地方！鸣蛇眼中凝起恨意，良久，他终于开口：“可以！可是，如果你不能如你所说让蚩尤复活，那么我的归宿便是毕方最后的结局！这是我有生以来唯一的诅咒，你最好给我记清楚！”

满眼飞花瞬时消散，在貘惊愕的目光中，鸣蛇的亡魂扑向滚烫的岩浆，刹那间灰飞烟灭，自上古时期便执着追随于蚩尤的魔兽，就此消亡，留下的是刻入貘灵魂深处的诅咒，至死不休！

望着翻滚的岩浆，曾经的彼岸少主久久无法回神，以灰飞烟灭为代价的亡灵的最后的武器，竟然真的有人会用。

半晌之后，貘抱紧怀里的毕方，似是说给他听又似是自言自语：“不会的，那个诅咒不会实现的。我会救回你的师父，而你会忘记我然后好好的活下去！”眼泪，自少年眼中掉落，滴在毕方脸上，不多时便被周遭的热气蒸发，竟是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或许每个人自诞生那刻便有自己注定的路要走，无论如何挣扎，最终都会回到原点，那么，将看不到未来的一切尽皆抹杀，是否便是彼此所能给予的最大的仁慈？

只是，真的抹杀得了，真的忘得掉吗？

天界，偌大的殿堂之内，龙王单膝跪地久久不肯起身，玉帝坐在王座之上，凝视龙王，周身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即使不敢抬头去看，龙王仍然被这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良久，玉帝终于开言：“起来吧。‘他’的弟子，原不是你制得住的，当年若不是毕方擅自闯入天界，恐怕连我也摸不透他的行踪。”一直紧绷着神经的龙王听得此话，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但玉帝接下去的那句话，却让她的心转瞬又提了起来！

“你有一个儿子，叫螭吻，对吗？”

龙王额上冒出一层冷汗，螭吻与毕方私教甚好他当然知晓，可是二人一个长居水域一个游荡人间，平日里并无过多交集，如何玉帝竟会在此刻提及螭吻？虽然毕方离开水域之前的确与螭吻见过面，但他闯入海域森林时，螭吻绝对不在近旁。终究血浓于水，即便一直反感螭吻的桀骜，可那小子终究是自己的儿子，龙王自然不想他有什么麻烦。

将龙王隐忍的恐慌尽收眼底，玉帝唇边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再开口似是漫不经心：“上古邪阵重现人间你听说了吗？”嗯？冷不丁被问到这个问题，龙王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但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此事早已传遍三界。“你那个儿子，螭吻，这会儿恐怕就在那个阵里。”什么？！龙王立时大惊失色，那上古邪阵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陷入阵中之人无不为其吞噬成为各中祭品，螭吻他想干什么！

天界之上，龙王脸色已是煞白，可飘着绵绵细雨的人间，螭吻却对父亲的情绪毫无所感。似是在迎接龙子的到来，祭阵四周连续数天都是阴雨连绵，螭吻立于祭阵入口，向来没有正形的他此刻面容却带有几分肃穆。当下，为数不少的亡灵正在阵中忙碌着，而且好像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螭吻心下暗道：只是把这阵建起来而已，竟要耗费如此众多的祭品，那么要想其真正发动，又将以何为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