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带小貘离开，别让自己后悔！”

女孩儿眼中模糊的笑意逐渐苍白直至消失，千百年来不知寒意为何物的毕方只觉浑身冰冷。

心月狐，她死了。

千年玄冰之旁，杨戬醒来首先看到的便是一脸担忧的哮天犬，而后，一个面容酷似上古神只蚩尤的少年映入了他的眼中。虽然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但眼前的少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花香，丝毫感觉不到战神蚩尤的戾气，反而给人温润如玉的感觉，只是面色暗沉目光晦暗，似是心中有什么悲伤之事。

少年见杨戬醒来，开口问他：“这里的结界是你做的吗？”杨戬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是谁？”少年稍稍犹豫了一下回答：“我叫貘，来自彼岸花境。”

杨戬听他如此说，目光中露出些欣喜：“传闻中，能替他人实现心愿的便是你吗？”貘微微一愣，竟是看不透杨戬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的记忆，明明都已经取出来了。顿了一下，貘看着杨戬说到：“我只是，对亡灵最后的梦感兴趣罢了，只限于亡灵而已。”

亡灵？杨戬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没来由的貘突然感觉不妙，可是还没等他有所反应，身旁的结界忽然在一瞬间尽皆碎掉。

“主人！”哮天犬大吼一声扑了过去，可是杨戬手捂胸口倒地，一口鲜血喷出，刹那间，灵魂竟是已经离体了！

目瞪口呆的貘看着浮现于眼前的亡灵，一时间，言语不能。

已化为亡灵的杨戬微笑，眼神中露出些许期待：“所以现在，你可以实现我的心愿了对吗？”

彼岸少主怔怔地看着杨戬，良久，才终于开口问道：“你的心愿是什么？”

杨戬看上去有些兴奋，可是张口，面上却有露出茫然之色，想了半晌，最终竟只是迷茫的说出了三个字：

“我……忘了……”

44.终局

天界花域瞬间便被寒气席卷，只是这次，寒气的气势远不如上次那般凛冽，哮天犬恢复巨犬的形态，将仍然满脸茫然的杨戬的魂魄护在身后，死死盯住那寒气的源头。曾经硕大无比的冰山不知为何竟已消融不少，薄薄一层笼罩着蚩尤的尸身，玄冰中令天地为之动容的战神颜面如生，仿佛下一秒便会击破那冰层走到他们面前。危险的气息散开，向整个天界弥漫，囚禁于此处的灵魂是这天地间曾经的梦魇如今的传说，足以让三界之内任何生灵都心生惧意，而现在，蚩尤，似乎就要醒来。

转身看向千年玄冰，貘的身体禁不住有些发抖，终于到了这一刻，眼前的那个人和自己宛如同一个模子刻出一般，等到他的双眼睁开，自己，也就可以彻底消失了吧。仿佛被召唤似的，貘的身体浮起，飘向千年玄冰处，一道白光闪过，少年纤细的身影竟已消失不见。

被啸天犬护在身后的杨戬，只见一个微弱的小小光点穿透冰层，逐渐上升飘向蚩尤印堂之处，一股不安自心中升起，身随意动，一瞬间他竟已置身于玄冰之内。化为亡灵的他感觉不到千年玄冰的寒意，可近在咫尺的蚩尤的脸庞却让他浑身僵硬，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啊，为何彼岸少主让人觉得温润如玉，而这蚩尤，尽管已死去多年，却仍然是戾气逼人，宛如罗刹。

光点渐渐上升，眼看已抵达蚩尤的印堂，一枚透着血色的种子在光点之中清晰可见。心中的不安被恐惧替代，原本已然四肢僵硬的杨戬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声“不要”脱口而出，抬手便要抓住那不停靠近蚩尤的种子，可是下一秒，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种子穿透他的手掌，依然飘向宛如在熟睡的蚩尤，微弱的光照亮蚩尤的眉眼，平白竟已给这沉寂了千年的尸体增添了一丝生机。

绝望自心头泛滥，无法控制，杨戬仿佛被钉在原地，看着一道红光从种子内射出，笼罩蚩尤全身，然后化为一片血雾包裹住蚩尤，渐渐渗入他的体内。四周是空前的寂静，黑暗，不知何时已经包围了从来不曾沾染过夜幕的天界。随着血雾尽数被蚩尤吸收，上古神只那双已经闭合了上亿年的双眼，就这样，在杨戬的眼前睁开了。

对于地府，杨戬从来是没有什么兴趣涉足的，可是此刻，看着这双眼睛，他却如此清楚的知道了什么叫做地狱。

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杨戬再不敢抬头看向蚩尤，千年玄冰早在蚩尤醒来的那刻化为冰水流散开来，蓦地，杨戬突然感觉熟悉的气息就在附近，回头一看，只见玉帝就站在他的身后，褪去了平日里繁琐累赘的华服，只着一身简单的黑衣，手中的轩辕剑微微低鸣，仿佛沉寂千年的兽，终于找到了对手。那道自上古时期便存在于玉帝脸侧，涅盘重生都不曾消失的淡淡伤痕，此刻竟愈加明显了几分，可让人读不懂的却是他的眼神，杨戬看不透他尊贵无比的叔叔此刻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的眼睛很亮，数千年来都不曾这么亮过。

随着最后一丝血雾融入蚩尤体内，包裹着彼岸花种的淡淡光芒彻底消失，小小的种子自空中掉落，悄无声息。只是落到一半，却被人接在手心，蚩尤看着手中的花种，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眼中戾气褪去几分，平添了几点伤痛。抬头，身着简单戎装的玉帝映入他的眼中，好久不见，只是睁眼见到的，却不是他想见的人。

一片死寂，分明是复生的仪式，可是死亡的味道，却前所未有浓烈的充斥着天界。亡灵按理说是不需要呼吸的，但当下诡异的沉静，却着实让杨戬品尝到了窒息的滋味。就在杨戬被这气氛压抑的感觉眩晕的时候，一阵浓重的喘息声突然响起在耳边，猛地扭头，黑发黑眸，嘴角仍留有血丝，脸上亦残留淡淡泪痕的狼狈男子出现在他的眼前，毕方！

毕方的脚步有几分踉跄，模样亦有几分失魂落魄，他的目光扫过玉帝、哮天犬和杨戬，最终停留在蚩尤脸上。蚩尤见到毕方，凛冽的眼神柔和几分，只是眼眸中的伤痛，仍是挥之不去，而毕方，怔怔的盯着蚩尤看了一会儿，忽然摇头说道：“不是你。”

移转视线环顾四周，毕方仿佛在找什么，可是看了一圈，他的目光最终还是望向了蚩尤：“他在哪？”蚩尤微微皱眉：“谁？”

“我知道他在这儿！”毕方突然狂吼了出来，而后仿佛用尽了力气一般，脸上出现泫然欲泣的表情，“告诉我他在哪里。把他还给我！”

蚩尤看着毕方，似是有些无法相信，良久，突然开口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可是毕方看着他，却好像失神一般，只会重复一句话：“把他还给我。”

把他还给我……

压抑的气氛在毕方到来的那一刻改变，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茫然与悲伤，桃木剑上的血迹尚未干涸，自上次心月狐潜入天界烧毁花域中的结界之后，天海交界处玉帝便一直派有重兵把守，但是眼下，手上仍泛有浓浓血腥味的毕方，却在蚩尤面前，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喃喃地说着：“把他还给我……”

蚩尤看着毕方，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突然开口问道：“你要我把他还给你，那么，你要拿什么来换？”

毕方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些欣喜的表情：“什么都可以，只要他回来。我只要他！”

冷漠，忽然罩上蚩尤的双眼，冷冷的话语一字一句从他口中吐出：“包括，炎帝在你体内留下的血液吗？”

毕方脸色瞬时间变得煞白，甚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再度开口，他吐出口的话语却仍是：“我想要他。”

蚩尤轻叹一口气，此前只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的脸上突然显出一丝倦意，只听他轻轻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他的血也就没有必要再留在你身上了！”话音刚落，毕方印堂处突然一道红光射出，一颗血结晶在蚩尤手中凝结成形，刚刚失魂落魄的男子化为一只翅膀边缘仿佛有火在烧的青鸟，自蚩尤手中衔起一枚种子，振翅高飞而去，转眼竟已不见踪影。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颇令杨戬感觉惊讶，但此刻惊讶的显然不止杨戬一人。

不安的感觉浮上玉帝心头，再看蚩尤，他的身体果然已经渐渐呈现透明的状态，有些恼怒的表情自玉帝脸上显现，可是这一腔怒火这会儿却不知该找谁来发。蚩尤看着手心中闪着晶莹色泽的血红色晶体，笑了，眼神中亦流露出温柔的味道；可待他扭头看向玉帝，那满脸的笑意，霎时只剩森然，眼中的温柔被杀意盖过，明明俊美非常的面容，看上去却比地狱恶鬼还要恐怖几分：

“那几滴血在彼岸花种里呆了这么些年，似乎也染上点它的特性了。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连我自己都觉得已经活了。我真的很想杀了你，让你彻底明白魂飞魄散是什么滋味！可惜，没有了他的世界，我根本一点都不想多呆。”

话音一落，手握炎帝之血的蚩尤便彻底消失，玉帝脸上陡然显出慌张之色，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但却注定无法抓住任何东西。空旷的天界，自此再不得见蚩尤的身影，上古至今的守候，此时看来竟宛如一场笑话，任何仿佛真实的梦境在眨眼之间彻底破灭。

玉帝看着蚩尤消失的地方脸色惨白，久久无法回神，他是这天地间享有无尽生命的最终的胜者，但永生有时，其实远比魂飞魄散更为残酷。

而这一切的一切，或许在那场遥远的天地大战时，便已成定局！

45.后记

时光荏苒，黄泉彼岸奈何桥畔，曾经姿容秀丽的女子早已变成了垂垂老妪，当下，她看着跟在鬼差身后自地府踱步而来的熟悉少年，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的有些无奈。那少年倒是颇有礼貌，见了她，微微颔首，略带恭敬地唤了一声：“孟婆婆。”

孟婆看着他有几分心疼：“杨戬，你这已经是第几世了？”

杨戬的表情有些茫然，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我也记不得了。”

“第七世。”

跟在杨戬身后的小男孩儿忽然开口说道，虽然当下他是人的模样，可地府的鬼差与孟婆却都看得分明，他其实是一直跟在杨戬身边的哮天犬。其实玉帝早就赦免了杨戬的罪过，可是他却执意游荡于人间，似乎想要寻找什么东西；玉帝向来不大管他这个侄子，自然也就随他去了，只是一晃已是七世，但历劫七载的杨戬，却仍然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甚至，连自己想要找什么都说不清楚。

“杨戬。”孟婆看上去似是不忍，“真的找不到，就算了吧。”

杨戬再度摇头，但是这次脸上却多了些坚决：“找不到我就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孟婆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可是杨戬的目光却不知为何被荒芜的彼岸所吸引，喃喃的，他突然问道：“孟婆婆，花，是不是快要开了？”

孟婆惊讶转身，却见原本颓败的花枝陡然呈现翠绿的色泽，整片花海当真有一股生机在静静弥漫，一丝欣慰的笑意浮上孟婆嘴角，她的目光飘向彼岸深处，不知在看些什么，只是眼神中自有一股温柔与释怀。

杨戬遍寻七载一无所获，而守在这荒芜彼岸的她，却终究是等到了吗？

彼岸深处，不为神鬼所见的地方，黑发黑眸的少年看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莹白色花苞，不知怎的眼中竟有两行清泪滑落：

“你终于要醒了吗？这次，不要再离开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