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这是担心哥哥还是有别的心事啊？”齐天笑着逗方笛，“怕你哥回家耍酒疯打你？”

方笛使劲剜了一眼齐天，方宙也笑着说：“别瞎说啊，我可从来不耍酒疯。哈哈，今天高兴，苗苗跟不跟虎子也喝两口？少来一点没事，等一下搭车回去好了。”说着拿来两个杯子，叫了一瓶白酒，给齐闯和方笛两人一人倒了半杯。

“哥……”方笛看着杯中透明的液体有点发怵，“哥，我不能喝……”

“这有什么不能喝的，大不了喝完了睡觉。”方宙笑着说。

“那……我要是喝醉了说错话你可不许打我……”方笛嘿嘿地笑。

“好，好，就依了你。来来来，干。”方宙一饮而尽，看着弟弟盯着酒杯看了半天，然后一闭眼全灌了进去，然后就辣的直咳嗽，样子可爱极了。

果然只喝了半杯，方笛就坚持不住了，一张小脸红得好看，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齐天便说改日再聚，两家兄弟各自搭了出租车走了。

回到家，方宙冲了一壶清淡的菊花，叫了小弟过来一起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喝了起来。

“啊……”方宙放松地向下躺了躺，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神情十分陶醉。“苗苗……歇一会儿再去洗澡吧。”温柔的话语中能听出些许凄凉。

“哦，知道了。”方笛懵懂的应着，哥哥今天确实好奇怪。

“喝完酒以后不能喝浓茶解酒，会伤肾，喝点清淡的茶水就好……然后，既不要马上睡觉也不要马上洗澡，睡觉会让新陈代谢效率降低，酒精残留在体内第二天早上身体会不舒服；喝完酒马上洗澡体力会流失，免疫力会下降……”方宙不急不缓地慢慢交待着。

“哥？”方笛感到越来越奇怪，便问道，“我又不喝酒，您说这干吗？”

“嘿……”方宙低下头，笑了笑，“谁知道呢，你小子长大了，什么事干不出来？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说着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好些了吧，去冲一下。”便跟着弟弟上楼去了。

没有五分钟，方笛便从淋浴间里跑了出来，在门口被方宙堵住了。方宙拿个毛巾按在弟弟头上，一边轻轻地揉揉弟弟的头发推着弟弟往房里走一边轻声呵斥：“从小说到大都不听，洗完澡先把头发擦干……”

“哥？”方笛实在忍不住便问道：“你今晚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走了两个月惹你生气了？”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像受了什么委屈，样子十分可怜。

方宙没有回答，轻轻抚摸着弟弟身上的伤疤，眉间微颤，有些愧疚地说：“这些疤……都是哥打的……”

方笛的神色也黯淡下去，不过随即又换上一副笑脸，没事似的搓了搓哥哥抚过的皮肤，笑呵呵的说：“现在都不疼啦，以后会长好的，嘻嘻。哥要是心疼苗苗以后就别再打了……”

方宙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弟弟，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他把弟弟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忍住没有哭出声音，只是胸口在压抑不住地颤动，温热的泪水滴落到方笛的脸和肩上。他心里明白，也乖乖的把头靠在哥哥宽阔结实的胸膛上，没有动弹。

“苗苗……”过了好长时间，方宙终于不再哭泣，只是轻轻的抱着弟弟，在他的耳边说：“哥要走了。”声音很轻语气却十分凝重。

“什么？”方笛感觉像是从温暖的天堂掉落地上，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哥哥……要走了，去一个……离你有点远的地方。”

瞬时间，方笛感觉整个人像被击散了一样，原本凝聚在内心的一点支撑瞬间崩塌，脑子乱成一片浆糊，伤心、失落、无助和过往的幸福记忆在心口堆积无处宣泄，他无力的瘫倒在哥哥的怀里，浑然不知所措。

第二十二章

“去哪？”躺在床上，头埋在哥哥的胳膊下面，方笛不带任何感情的问。

方宙侧着身，轻轻地搂着弟弟，月光透过窗子，倾泻在弟弟的身体上，略凸的胛骨，光滑的脊背，明明还那样纤细的身体，和稚气未脱的脸孔。恍惚之间，方宙突然深深地诅咒起自己来，当初竟然对弟弟下那样的毒手……

“美国，纽约。”方宙一边轻轻地拍着弟弟的后背，一边回答。

“……去多久？”方笛一听眼泪马上就流了出来，只是他的脸一直向下，泪水流出眼眶便被床单吸干，不让任何人看见。

“不知道……不过明年夏天肯定会回来看你的。”方宙想到自己未来的生活竟然也有些迷惘。

“一年……是吗？哥你答应我的。”方笛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问。

“哥答应你了。”

“明天走？为什么不告诉我？”方笛转过头来，看着哥哥炯炯有神的双眼，很心痛的问。

“哥觉得……你不会想见哥，是哥一直不让爹娘告诉你的，哥自己也没有对其他人说起过。如果你是明天的航班，到的时候哥已经走了……谁想到你今天就回来了。”

方笛听着，委屈得脸都扭在了一起，生气的问：“哥！你……走之前，你竟然都不愿意见我一面？！”

方宙没有说话，缓缓地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

“说话啊！为什么不愿意见我！”方笛挣脱了哥哥的怀抱，一赌气坐起身来。

“哥做过很多错事，尤其是……因为你抽烟那次……”方宙回想起半年前对小弟的那番折磨，心里也痛得像刀割一样。“哥只是希望你以后能快乐。”

“哥！你胡说！”方笛大声喊，“没有你……没有你，我能快乐吗？”

方宙一怔，随即欣慰的笑了起来，将弟弟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感觉像是又回到了方笛很小的时候。

“哥打你，多是为了你好。”方宙幽幽的开口，“这么多年了，哥觉得你可能已经很难理解哥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理解过。”

方笛一声不吭。确实，作为方家的小儿子，他从小就受了很多的苦。和身边的同龄人比起来，方笛有时候自己也会想，哥哥的藤条简直就不是人受的。同样是犯错，齐闯从来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他也会觉得不公平，可是没有办法。

方宙心神不属地自言自语道：“哥走了以后，谁来管你啊……”

方笛听了，下意识地想回答“我自己管我自己呀”，却没有说出口。仔细想想，哥哥不在的时候自己为所欲为，抽烟打架逃学，坏小孩该干的事情他差不多都干过了，虽然学习上讲一直是个不错的学生，但终归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能管住自己。

“其实……呵呵，”方宙想说什么，又突然止住了，望着天花板轻轻笑了笑，想了想又继续说，“哥比家里的任何人都要更明白，你救了哥一条命，没有你，哥十几年前就死了……虽然说都是一家人，可是哥对你的感激从来都没有淡薄过。哥哥都知道，你有很多的委屈，从刚出生就受到很多委屈，”方宙转过头，充满怜爱的摸了摸弟弟的脸，“妈妈珍贵的母乳都给了哥哥，为了让哥哥增强些免疫力，给你只喂那些奶粉和面糊……结果哥哥倒是痊愈了，你身体却那么差，四岁以前几乎天天都在医院里……”

“后来……爹娘不在身边，一年到头都是哥跟你过。哥哥脾气不好，加上爸爸对哥哥本就严厉，所以……哥也难免对你少了些耐心，就用暴力取而代之了。”

方笛趴在床上，两只胳膊垫在下巴下面，静静地听着哥哥说，眼睛一眨一眨的很是可爱。

“看什么呢？小子……”方宙笑着揉揉弟弟的脑袋，“哥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在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吧？”

方笛的脸一下子变得滚烫，心想还好是晚上，看不见自己的脸色，要不然被哥哥抓到这么个大不敬的罪名，保不齐又是一顿好打。

“脸红了吧？哥说的不错吧？”方宙不用看也知道弟弟的反应。“其实你是有功的，不光是因为没有你哥活不下来，而且因为有了你，爸妈的关系才好了起来，虽然不能经常团圆，但却是因为有了你，我们这个家庭才完整起来。”

“苗苗，哥不希望你只是方家的功臣，只是方家的小少爷，不希望你只是庸庸碌碌地来世界上走一遭……”方宙握了握弟弟的肩膀，“哥希望你是一个卓越的人，为此哥愿意背负一切的罪名，打你也好，骂你也好，伤害你的身体，折磨你的心灵，所有哥犯下的过错，哥用尽一切力量也愿意偿还……哥宁愿你因为一时的疼痛恨我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也不愿你因为一事无成恨哥一辈子。苗苗，虽然你还小，但是哥哥看得出来，你的心很高，志很远，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足够的生活标准对你来说只是底限，所以，如果你不是一个卓越的人，你会痛苦一辈子的。”

方宙顿了顿，严肃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点微笑。“哥真的很高兴，尽管你还有些许不足，但是你现在终于从一个平凡的人变成了一个优秀的人。想要从优秀变得卓越，智慧、毅力、勇气、时运一样都不能少，你自己要记牢。”

“嗯……”方笛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看见哥哥一直盯着自己不放，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嘿嘿的笑了起来：“喳，小的明白了。”

“你个混小子，找打！”方宙起身把小弟按在身下一阵咯吱，痒的方笛受不了，挣又挣不脱，只好求饶：“哥，哥！我错了，错了。”见哥哥好不容易停下了手，又调皮地补上一句：“饶了小的吧……”方宙眉头一皱，又要扑上来，却被方笛灵活地向旁边一滚躲开了。看着跪在地上手扶床沿一脸笑嘻嘻的弟弟，和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方宙的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楚，强自压抑才平息下去。

“记得把外语学好，哥在前面等着你……”

“嘻嘻，我要去日本，哥哥离得远了就打不着了。”最后一句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还是没逃过哥哥的耳朵。

“好小子，”方宙拽着弟弟的耳朵把他拉到身边来，照着屁股打了两巴掌，“你记仇想记一辈子是不是？”

方笛嘴里不停的喊着疼，好不容易等哥哥松开了手，委屈地揉了揉耳朵，往哥哥怀里一靠，小声嘟囔着：“说着玩的，哥那么当真……那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腹诽？”

“心里也不想……”方笛无奈的补充了一句。

“呵呵，苗苗好乖啊……”方宙看着弟弟可爱的样子，心中越发不舍，紧紧地抱在怀里，恨不得按到自己的身体里。

“哥……喘不过来气啦！”方笛窝在哥哥怀里小声喊，等到方宙松开，赶紧滚到旁边去，抓起空调遥控器，又开低了几度，却被哥哥一把抢了过来。

“以后自己在家空调温度不能低于二十二度，听到没有？”方宙一边把空调温度调回来一边说。

“啊？热啊哥，我在娘那边都开十六度……”

“听说啦，娘说从来不敢进你那屋，进去了嘴里都能呼出白霜来。”方宙捏着小弟的脸说。

“哪有那么夸张……”方笛小声抗议。

“总之以后哥说什么你就照做，让我知道你在家开十六度把你捆起来打烂！”方宙恶狠狠的说。

“又来凶我……”方笛噘着嘴小声说，“刚才还抱那么紧呢……哎，哥，舍不得就别走了。”方笛半开玩笑地说。

方宙沉默了半晌，低声说：“哥准备了两年，一心笃定去年肯定能拿到录取通知和签证，结果遇上了9·11……那段时间哥的心情一直都不好，后来哥真的想过，算啦，不走就不走吧，留在苗苗身边，看着苗苗好好长大，哥也算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实现自己的价值……没想到，唉，希望总是在你最绝望的时候才出现……”

“那把我带走呢？明天赶快再买张机票！”方笛翻身凑到哥哥身旁，有些焦急的问。

“傻小子，把你装行李箱里带走连机票都省了。”方宙拍了下弟弟的头，“乖乖的，等哥明年回来看你。”

方笛失望的神色又在脸上浮现出来，“那还得一年呢……”

“呵呵……”方宙笑了笑，缓缓地念诵起来：“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方笛在哥哥停下的地方跟着背了下去。

“明白了？一年而已，弹指一挥间，何况……只要你想着，哥哥就永远在你身边。”方宙看着弟弟闪亮的眼睛，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第二十三章

方笛顶着头上炽热的阳光，汗流浃背地在机场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那架硕大无比的飞机一飞冲天，载着哥哥和他伟大的梦想越飞越远，直到浓缩成一个闪亮的白点，溶入碧蓝的天幕，消失在目力之外。一股莫名的酸楚瞬间从心底涌了上来，方笛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缓缓坐倒在地上。

“娘……哥哥的飞机起飞了……我看到的。”甫一开口，声线都走了样。

“娘知道了，苗苗……”母亲透过电话能听得出小儿子声音里那落寞的感觉，不知该如何安慰。“你早点回家吧，下午不是还要去学校报到么？换件衣服，洗洗脸……”母亲不厌其烦的叮嘱着。

“知道了……”方笛挂断电话，泪水终于抑制不住从眼眶涌了出来，他把头深深地埋进膝弯，看着泪水一点一滴掉落在地上，哭得喘不过气来。

“起来吧，别哭了。”一个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赶忙擦干眼泪，抬起了头，竟然是齐闯。

“半个多小时前方宙哥给我打电话，让我来这边找你。他说他去美国的飞机就要起飞了，你肯定一直等在机场外面……”齐闯看着方笛红肿的眼圈，心里也很难受。

“其实……去年他就算是在北京上学不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回来么？这是一样的……”齐闯想了半天，只能这样安慰他了。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方笛大声喊，“那样我还能去看他，这样我……怎么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