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笛放下盒子,面无表情地绕过沙发径直朝楼梯走去。方宙不禁皱紧了眉头。小弟这是怎么了?要是换作以前,碰到他这样开玩笑似的吓唬他,他肯定会变着法的耍赖哄自己开心,今天……竟然是当真了?
“回来!哪去?”方宙喊住了小弟,方笛迟疑了一下才转过头来,不卑不亢的回答:“哥不是要请家法吗,我上楼拿去。”
“小子你还跟我犟上了?滚过来!”方宙厉声说。方笛顺从地走到他跟前站好,抬头看着他,眼睛里面却是一副不驯的样子。
方宙瞪了弟弟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揉了揉他的小脸,柔声说:“哥跟你说着玩的,苗苗可真小心眼。”
“嘻嘻……”方笛的脸绷了半天终于绷不住了,也笑了起来,“我也跟哥闹着玩呢。哥您先休息吧,我出去买本杂志,一会儿就回来。”
“嗯,”方宙摸摸弟弟的头,“快点回来啊?敢趁机偷跑去玩哥可不饶你。”
“喳,小的明白。”方笛调皮的打了个千,没等哥哥的脚踢过来便灵活地闪开,手脚麻利的穿好外套出门了。
刚一打开门,又是一阵冷气袭来。方笛把围巾裹上,手揣到兜里走下了台阶,将半层处楼梯间的窗户关上,一步一步往下走。
呼……心里发慌,浑身上下怎么都不舒服,难道是烟瘾?方笛的手在衣服口袋里紧紧地攥成了拳,过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从内里口袋掏出一个烟盒,熟练地拿出一支,想了半天,还是点燃了,深深地吸进一口,忽然有种奇妙的满足感涌上心头,方笛不由幸福地笑了起来。
第十七章
满足地抽了三分之一,方笛熄灭了烟,把剩下的部分扔到了垃圾桶里,掏出一块口香糖嚼了起来。不能耽误太长时间,还要出去买杂志,省得回去又被哥哥盘问。
简直像是在走钢丝啊……方笛苦笑了一下。自己才十三岁,怎么会染上这种习惯?如果被哥哥知道,自己真的不指望再能活着走出家门了,可是偏偏心里的恐惧和自责敌不过身体自然的反应。这个假期,一定要过得慎而又慎了。
“苗苗,你不能抽烟!”他隐约记得那天齐闯是如何义正词严的警告他的,“且不说你哥知道了会怎么罚你,单说现在这样的年龄抽烟会对身体有多大的伤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齐闯可真能扯,你看我现在身体不好吗?”说话的是他们散打队教练的五师弟,十八九岁的年纪,身体壮得像头牛。本来就是个好出头的性子,加上有门打架的手艺,成天在外面惹是生非。学习自然是不用说的了,高中考不上就去了技校,有一天没一天的逃课。其实这个人还是很仗义的,方笛觉得比起自己的亲生哥哥,这个“五哥”倒更像个哥哥。
加上哥哥他……方笛说不清楚,那段时间哥哥是怎么了。心情好像很不好,不仅不常回家,给自己的电话都少了。对自己更是苛刻,有时候早上打电话只是有些不清醒,被他听出来都是一顿严词苛责,还要罚自己抄书,抄得晚第二天又起来得晚,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一直到后来方笛都认为,初三上半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好像是在做梦,如梦境般的不真实,疯狂的有些诡异。一个书香门第的小少爷在哥哥的教导下一直都是彬彬有礼的,竟然也会经常动手跟人打架,现在竟然还抽烟,孰可为孰不可为他是早就清楚的,却不计后果地把自己陷了进去。深夜里躺在床上,望着被夜光照亮的天花板,心里也会感到深深的自责,整个人都像是要炸开了一样,恨不得让自己就此消失……
谁来救救我啊……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心里面两个声音纠缠来去,到最后方笛便堕落下去了。齐闯说了几次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告诉方宙吧?他宁愿看自己兄弟过得舒心点,哪怕变个混混也比被方宙打死强。方宙总是跟弟弟说,“你小子有福啊,为了纪念你的生日,联合国把这天定为世界无烟日,所以你以后可不能染上抽烟的恶习……”他都无法想象如果方宙知道自己的弟弟做这种事会怎样严厉的惩罚他。同样,方笛也不知道……
方笛轻轻地打开家门,看见厅里没有人,便蹑手蹑脚的走上楼去,刚上了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哥哥的声音:“做什么亏心事啦?还偷偷摸摸的。”那冰冷的声音让方笛头皮发麻,心脏狂跳起来。方笛呆了一下,心里绝望地想,果然纸是包不住火的。脸上现出凄惨的表情,慢慢的转过身,看见哥哥正用勺子轻轻地搅动手中的咖啡,看着自己的眼中却满是笑意。
“果然是做亏心事了啊,”方宙笑着看小弟,“手里拿的什么?色情杂志?”
方笛听了脸刷的就红了,低下了头小声说:“哥你说什么呢……”
“你个小苗苗……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青春期刚开始的时候是应该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方宙走上楼梯,轻轻地从小弟手里抽出杂志,“游戏机实用技术?你买了有三四年了吧?我看书房里摆那么多了……”方宙把书递回给小弟,小声叹道,“唉,怎么不是花花公子呢……”
“哥……”方笛很认真的说,“报亭没有卖的。”
方宙停住脚步,盯着小弟看了好一会儿,把咖啡杯放到旁边的台子上,突然冲过去把小弟一阵咯吱,痒的方笛受不了,也开始反击,冲着哥哥的腋下捅了过去,兄弟两人打打闹闹地跑到楼上,方笛最后还是被哥哥压在了地板上,双手被扭在身后,小脸都被压扁了。方宙嘿嘿地笑问:“小子,服不服?”
“不服不服!”方笛高声喊着。
方宙腾出右手来在弟弟屁股上打了两巴掌,说:“还敢犯上作乱了,这半年你可是没少学本事,啊?”
方笛听了心里又是一阵狂跳,总以为哥哥好像知道什么了,便不作声,任他压着自己,趴在地上不动弹。
方宙觉得弟弟实在反常,便松开了手,低下头贴近弟弟的脸,问:“怎么了?哪压疼了?”
方笛松了口气,趁机向旁边一滚,一个鲤鱼打挺,麻利地站起身来,见哥哥皱着的眉头转眼变成一副惊讶莫名的样子,心里很是得意,笑眯眯地看着哥哥,大起胆子说:“嘿嘿,刚才让着你呢。有本事再来啊。”说着双手双脚拉开了架势。
“不赖啊,这散打没白学。”方宙夸奖得有些心不在焉,说完便去拿了咖啡,嘱咐小弟:“快回屋换换衣服,顺便把洗衣机里那乱七八糟一堆东西收拾干净。中午是和齐天他兄弟俩吃饭,所以今天先饶了你,下次乱成这样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方笛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的应道:“是,小弟记住了。”然后便拿了书进了房间,没有看到哥哥盯着他的背影疑惑的皱紧了眉头。
“苗苗!”刚一见面,齐闯便迫不及待地把方笛拉到一边,“你哥打你了吗?”
方笛无奈的笑了笑,“我哥又不是夜叉……跟我也没血海深仇的,干嘛见了面就是一顿打?”顿了顿又看着齐闯问,“还是你盼着我挨打怎么着?”
“唉你……”齐闯被噎得没话说,“行,你等着,下次让他打死你,我再救你我是小狗!”
“晕……虎子哥,生气啦?”方笛调皮地笑着,轻轻捅捅齐闯的肚子,“我错了还不行?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救过我?”
“是!都是我害你的……没有我你跟你哥感情好着呢。”齐闯赌气的大声喊着。
“那么大声,吵吵什么呢?”齐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齐闯身后,用力拍了下齐闯的脑袋,却被弟弟一拳打在肚子上。“你……你个混小子!”齐天装作很疼的样子呲牙咧嘴了半天,对方笛笑笑说,“怎么样苗苗?现在你和虎子谁能打过谁?”
“嘿嘿……”方笛鬼鬼地笑了笑,“虎子哥长那么高……嘿嘿”说了一句便只笑不说话。
“齐天,别跟他们俩小东西搅一起去,让他俩点菜去吧。”方宙喊了一声,把齐天叫走了。
“走啦走啦,虎子哥,点菜去。你爱吃拔丝地瓜红烧排骨虾仁辣白菜吧?”方笛从后面推着齐闯。
“跟你说正经的,”齐闯转过身,紧紧地抓住了方笛的双手,“打架的事情都好说,你抽烟的事情千万不能让方宙哥知道了,明不明白?”
方笛原本充满亮光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下去,他偏过头去,低声说:“别说这些了,扫兴。”
齐闯看着方笛的样子,暗暗摇了摇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等到吃过午饭,四人还是照例各回各家,方笛丝毫没有在意齐闯告别时那忧心忡忡的目光,只是轻松地说明天再照常跟齐闯在散打队见。
回到家,方笛到屋子里面换下衣服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藏在衣柜里的烟盒,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把烟盒揣在兜里,想要寻个机会出去解一下烟瘾。
走下楼梯,见哥哥正坐在厅里的沙发上看报纸,便轻轻地走过去说:“哥,家里没饮料了,我去外面买些回来。”
“你还喝可乐呢?都告诉你了那东西少喝,不光脱钙,还杀精,总是不听……”方宙头也不抬,很自然地说。
“杀……杀……杀精?杀精!”方笛的脸一下变得通红,“哥你怎么什么都说啊。”
“怕什么,我家小弟也是男人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方宙这才放下报纸,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神情窘迫的小弟。“晚饭前哥开车跟你去超市吧,多买点东西,哥吃厌了饭店,正好要自己做些菜。”
“啊?”方笛的脑筋飞快的转着,“我现在渴……我光去买水还不成么?哥……”
方宙虽然有些奇怪,可还是放弟弟出了门。方笛关上门,倚在墙上长出了口气。哥哥那么一个心思细腻的人,肯定看出来自己不对劲了,刚才真是危险啊……
喘了会儿气,方笛晃悠悠的走下几层,也不擦一擦,一下子坐在楼梯上,将烟抽出来的手竟然有些发抖。打火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点了好几次才点燃。全然没有注意到从身后向他悄悄逼近的身影。
等到他满足地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地上有从上半层窗户透射的光照下来的熟悉身影,只一瞬间,血液便结成了冰,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
剩下的大半截烟掉到了地上,火点明明灭灭,袅袅烟气蒸腾而上,遇到阻碍便打着旋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方笛的心又恢复了跳动,而且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他想要站起身来,腿却剧烈的颤抖着难以使力。
“起来。”原本熟悉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陌生,冰冷得似乎不带一点温度。
方笛狠下心,一使劲站了起来,缓缓地转过身,方宙正站在六级台阶之上,如一尊天神,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抬起头来。”语气依然冷若坚冰。
方笛艰难的把头抬起,游移了许久的目光晃动着对上了哥哥的眼睛,刹那之间便被那如箭的目光钉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只剩下满心的绝望。
第十八章
方宙拖着脚步缓缓地从台阶上走下来,慢慢地逼近方笛,面目冰冷,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直到他走到方笛跟前很近的距离,逼得弟弟后背靠上了墙壁才停下脚步,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满脸满眼都是恐惧的小弟。
方笛浑身紧绷,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动。在哥哥的逼视下,他恐慌的双眼只能直勾勾的望着哥哥犀利的眼睛,不敢挪动一点。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楼道里出人意料的安静,一切都好像是火山爆发之前的片刻宁静。
“说,你只是觉得有意思,点来玩的。”方宙终于开口,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愤怒或是难过的意思,只是简单的命令。
方笛艰难地张张嘴,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他充满乞求地看了哥哥一眼,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便低下了头。
方宙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走上台阶,一步一步都显得沉重不堪。
方笛很懂事的跟着他上了楼梯,直到将家门轻轻关上的那一刻,他突然想,为什么不在刚才那时候逃跑呢?至少等到哥哥气消了再回来吧……或者到齐闯家给娘打个电话为我求求情,虽然娘会骂我,但是她肯定会答应帮我向哥哥讨个饶的。那样的话……算是离家出走吗?我有足够的理由离家出走吗?我……
恍然间,方笛好像变得心中无所畏惧。抽烟是自己选的,哥哥回来依然管不住烟瘾抽起来也是自己选的,说谎是自己选的,连留下来接受惩罚都是自己选的,还有什么好后悔的?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对吧?
对吧?方笛不禁在心里问自己。可是身体的记忆哪里是那么容易就会能被心理暗示消除的呢?
我还是好害怕啊……
方宙仰着头坐到沙发上,双目紧闭,不知道在想什么。方笛静静地站在沙发旁边,等着他的发落。
“为什么?”方宙艰难地平静下来,尽量平和地开口问。
方笛无语,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问你话呢!”方宙大声吼道,吓得方笛不自觉的退了一步。他无助地望着哥哥,可是哥哥那双因为愤怒而变得血红的双眼只令他感到绝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是哪天生的记得吗?”方宙紧紧地抓着长裤,捏得全是褶皱。“九零年世界无烟日的主题是什么?”
方笛低着头,小声说:“青少年……不要吸烟。”额头上的冷汗已是涔涔而下。
“两千年世界无烟日的口号是什么?”方宙继续强压着怒火问。
“吸烟……有害,勿受诱惑……”方笛低头说着,声音有点哽咽。
“不许哭!”方宙抄起手边茶几上的花瓶就扔了过去,从方笛身边擦过,落在他身后的地上,“啪”清脆响亮的一声,玻璃渣和里面的水四散飞溅。方笛使劲的闭上了眼睛,却不敢躲开,更是止不住地哭了起来。
“还敢哭?!”方宙愤然起身,走到小弟面前扬起手就是一巴掌,却被方笛挡开,原来方笛吓得早已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是凭着散打练就的身体记忆才抬起左手挡住了。方宙惊讶莫名,没有想到小弟竟然敢违逆自己到这个地步,心中怒火更盛,不由分说右手抓起小弟的左胳膊,左手利落的卸脱了他的左肩。
“啊”方笛痛得惨叫一声,却没有多喊,只是紧紧的咬着嘴唇,脸色变得苍白。
方宙松开小弟,左臂无力的甩下来,剧痛只让方笛哼了一声。方宙又抓住小弟的右臂,问:“这只也不想要了?”
方笛乞求似的看着哥哥,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话都说不出来。
“给我滚上楼去!”方宙推了小弟一把,在他身后重重的踢了一脚。方笛右手扶着左臂,被他一脚踢来,向前扑跌了好几步才慢慢站稳,心底绝望地走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