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没有没有，下车回家啦。”方宙转过来打开弟弟这边的车门，看着脚放在椅子上全身缩在一起的弟弟，样子很是有趣，突然有了个想法：“苗苗，哥背你上楼。”

“啊？”方笛瞪大了眼睛，身子蜷成一团下意识地往里靠了靠，“干、干嘛……哥我这几天很乖的，我晚上回去就把《观止》抄好……”

方宙笑呵呵的拽着弟弟的胳膊，一使劲就把弟弟拎了起来，“小子，可真是变重了……”把弟弟转到背后去背着，一路走上了楼梯。

方笛伏在哥哥身后，满脸通红，凑到哥哥耳边小声哀求：“哥，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又不是不能走。”

方宙却一步一步十分平稳的走着，半转过头对方笛说：“你以前长得那么小，齐闯比你大一岁，可比你高好多呢……你记得你四岁的时候，哥带你去祝老师家学钢琴，爬他们家那个大坡，从来都是哥背你的。那时候要换三路公交车，在车上你看到什么字不认识都大声地问哥哥，车上的人都看你，记得不？”方宙的步子很轻很慢，娓娓地说着那些往事，乐在其中。

“不记得了……我就知道刚上学那会儿老师都夸我认识很多字，写日记的时候别的同学不会写的都用拼音代替，只有我从来都是写字，还很少出错。”

“可不是，五岁识三千多个简体字和三四百的繁体字，你也算是个小神童了，好好感谢感谢你哥吧！”方宙说起弟弟来心里也是无比的自豪。

“哼……”方笛胆子也大了起来，撅着嘴不服气地说，“我写一个错字都要把整个词抄一百遍，要是还总写错别字手都要断了。”

“嗯……”方宙转过头瞪了一眼弟弟，吓得他马上住了嘴，“要是还写错就不光是罚抄写了，是不是四年级的时候因为那满篇的错别字狠狠打过你一回？”

“哪有满篇……六百五十个字的作文才十个错字……”方笛小声还了一句。

“还敢顶嘴！”方宙喝道，“你还想错多少？”

“是，以后不敢了……”方笛抿着嘴，乖乖地回答。一直到进了家门口，方宙都没有说话，方笛想了想突然问：“哥，你是不是情愿没我这个弟弟？”

方宙身子一震，停下了脚步，把方笛放到地上，转过来，皱着眉头问：“为什么这么说？”

方笛低着头，不敢直视哥哥的双眼，只是小声回答：“因为我总是惹事，从来也没有老实的时候……”

“胡说。”方宙打断了弟弟的话，“打你罚你是为了让你进步，不是为了我自己泄私愤，越长越回去了……你这是在认错吗？还是你情愿没有我这个哥哥？”方宙严厉的斥责着。

“不是……”方笛抬起头想要辩解一下，想想还是没说出口，毕竟还是害怕哥哥，尤其是他生气的时候，逆风而上的事情方笛还是不敢做的，于是又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方宙话说出口才想到自己说重了，怕是又吓着了小弟。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笑了一下，说：“还记得去年春节吧？哥没有想到你会把哥找到医院，那天真是狼狈啊。先是被妈妈骂得狗血喷头，又被宋阿姨数落一通赶回家……”他摸着弟弟的脸说，“还记得那天哥跟你说什么吗？”

方笛点了点头。

方宙进了家门，疲惫不堪的身体仿佛支撑不住，把大衣扔到一旁便倒在了沙发上。

弟弟喷在墙上的那口血瞬间让他那仿佛着了魔的大脑清醒了，他从心底开始恐慌，那一刻，他看着气若游丝的小弟，青色的脸和紧闭的双眼，全然感觉不到活着的气息，他的脑子里面像是炸了一样。母亲的那一声吼，又是一段辛酸不堪的往事，直到将他冲的不堪重负。一路上他就像是具行尸走肉，所有的动作都不受意识控制，而他自己在想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直到他躺在沙发上，仔细的回想这些天来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情，神智才渐渐清醒过来。恰在这时接到了齐天打来的电话，于是又匆匆忙忙的换了件衣服，刮了一下脸上青色的胡茬，赶回了医院。

弟弟病房的门虚掩着，他走近门口停了下来，里面是齐闯和小弟在讲话，他顿时安心了许多，轻轻地敲了敲门，走进了病房。

“方哥你来了，”齐天先站起了身，又拉拉齐闯，“虎子我们去买点粥，等会儿给王阿姨送过去。”齐闯虽然不情愿，可是也识得大体，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捏了捏方笛的手，便跟着哥哥出了病房。

方宙直直的站在门口，一直没有移动分毫，他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弟，心里有很多话，可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方笛躺在床上，他的眼睛始终逃避着哥哥的目光，明明在他来之前也想好了很多话要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先开口。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久，仿佛一对陌生人，谁也不肯先开口。到最后竟然是方笛先开了口。

“为什么？”方笛轻轻地问，声音有些哽咽。

“……因为你是方家的孩子。”方宙无奈地说。

“我……不想，如果我不想当方家的孩子呢？”

“你没得选……我也没得选。就像是你做错了事情我就是要打你，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没得选。”方宙的言语中充斥着悲凉的气息。

“我真的做错事了吗？”方笛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还是坚持着平静的问。

“是，你做错了很多事。即使你不愿意承认……”方宙有些怜悯的看着小弟，只因为他是方家的孩子，自己的弟弟，就要为自己一着不慎的行为付出如此严重的代价……更残忍的是，刽子手竟然便是自己。“我也做错了，不该打你到这个地步。”

方笛摇了摇头，他看见哥哥的眼眶里竟然充满了泪水。在他的印象里，哥哥的坚强是绝对的，不带任何条件的，他无法想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哥哥竟然会流泪。

“哥，你哭了……”方笛有些迷惑地说，“是因为我吗？”

“……不是，”方宙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很干脆的擦掉眼泪，一双有神的眼睛凝视着弟弟，“是因为命，命里注定你是我弟弟，你有错……只能我来罚。”他走到弟弟的床边，握了握他的手。

“哥……”方笛忍不住哭出声来，“可是我好疼啊……”

方宙的眼泪再一次克制不住地流了出来，他咬着牙强忍着哭泣，轻轻地把小弟抱在怀里。“苗苗，哥哥给你一个承诺，但是你要答应哥哥一件事情，能做到吗？”

方笛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十六章

“哈哈，耶！终于完咯！”齐闯兴奋的连着蹦了三个高。“终于解放了！”

“有那么高兴吗？我觉得打球挺有意思的。”方笛有些落寞的收拾着球包。今天是他和齐闯正式退队的日子，为了准备中考，他们俩已经不能再继续坚持每天训练了。而且按照方宙的意思，方笛还是要上重点高中，按照绝大多数学生需要走的道路一步一步把书读下去，至于羽毛球……就算打得好也只能算是强身健体的业余爱好。

“走走走，别收拾了，先洗个澡去。”齐闯拽着方笛冲进了淋浴间，把浑身上下的衣服一扯都脱了，跑到最里面的喷头去冲了起来。

方笛仰着头，任凭温热的水淋在头上脸上，有种很放松的感觉。齐闯把洗发水递给他，他便关了水，挤了一手，胡乱地在自己短短的毛寸上抹来抹去，几秒钟的工夫便稀里哗啦地冲掉了。

“嘿嘿，头发短就是好啊。”齐闯伸过手去轻轻地抹了两下，硬硬的触感，沾了水摸起来很舒服。

“去！再摸咬你啊！”方笛恶狠狠地说。

齐闯嘿嘿一笑，双手变掌为指，使劲地在方笛的肋骨上戳了几下，方笛激灵一下，转过头来怒视着齐闯，不由分说一个后摆拳招呼过去。

半年多的散打训练确实卓有成效，两个人见招拆招都有板有眼。齐闯很自然的下颌微收，左肩略微前探，抬起左臂挡住了方笛的攻击。只听嘭的一声，齐闯吓了一跳，迅速向后挪了一小步，瞪大了眼睛问：“还当真了？”

“废话！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方笛步步紧逼，脚下装了弹簧一样一步弹了过去，后手直拳继续瞄准了齐闯的下颌。

齐闯笑嘻嘻的横手一挡，提膝蹬腿想要把方笛逼开一段距离，却被方笛侧身将腿抱住，眼看着一个力大势沉的抛拳带着风声袭来，齐闯下意识地向前贴近了方笛，避开了拳头。方笛一击未中，突然诡笑了一下，顺势勾住齐闯的脖子，右肩抵上了他的胸口。

“等会儿！”齐闯突然大喊一声，方笛愣了一愣。“原来还是留下疤了啊……”言语中无限悲凉。

方笛身体一震，只犹疑了一瞬，便抬起右脚，勾在齐闯仍站在地面的左腿上，上身顺势一压，把齐闯整个人摔在地上。

“啊”齐闯痛苦地喊了一声，惨叫不止，“你个死苗苗，太狠了吧？”

方笛也无力的坐在地上，仿佛没有听见齐闯的抗议，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胸腹两胁上的点点疤痕，有些心痛的笑了笑，无奈地说：“是啊，还是留下疤了……”

“苗苗，你哥还没到家？”寒假第三天，方笛凌晨才睡，谁知早上不到十点就被母亲一个电话吵醒了。

“嗯？”方笛嘟囔着，揉揉惺忪的双眼，含糊应道，“嗯……没……”

“还懒床呢？”方母听着小儿子的支吾声，忍不住笑了起来，“睡不了几天好觉了吧？你哥可该回来了。”

“嗯……嗯？”听到哥哥的名字，方笛一下清醒了，“我哥回来了？”一边夹着电话一边从床上跳下来，麻利的把被子叠好，也不顾平整一下棱角，便急三火四的冲到厕所。

“别急别急。”方母苦笑着说，“你哥的飞机晚点了，现在应该刚落地不长时间，慢点别摔了。”

“完了完了，啊娘！我的衣服还堆在厕所没有洗啊，怎么办？”方笛喊着。

“扔洗衣机里，先不管它。”方母赶忙给支招，“你呀，平常太懒散了，没你哥管着还真是不行。呵呵，不过这个假期你可别再惹他生气了啊，他心里不怎么痛快，娘也忙，过年回不去……”

“知道啦……我上哪儿惹他老人家生气啊？我也不是闲得，明知道没好果子吃还去惹他生气？明明是我哥，找个由头就打我，你也不管管他……哼。”方笛青春期刚刚开始，性子也变得叛逆起来，有七八个月没见，跟母亲说话也开始放肆起来。

“行了行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你自己老实点，娘可护不了你。”方母也不在意，只是一遍一遍的叮嘱着。正巧这时，门铃的声音响了起来。

“惨……估计是大衰神回来了。”方笛三下两下把衣服塞进洗衣机，鞋都顾不上穿，叮叮当当跑下楼去。

“衰……衰神？什么意思？”方母不解的问。方笛也来不及回答，赶忙开了门。

一阵冷风吹进来，冻得方笛打了个哆嗦。方宙站在门口，身旁放了一个行李箱，正笑吟吟地看着衣着邋遢的小弟。

“连鞋都不穿……”方宙笑着拍了一下弟弟的脑袋，打量着半年来越发出落的方笛。个子长了一点，看着脸虽然还是小孩的样子，可是越来越精神了。“越大越不守规矩。”

方笛吐了吐舌头，把电话递给哥哥，“娘的电话。”

方宙接过电话，摸摸弟弟的头，嘱咐一句，“快去把鞋穿上，别着凉。”然后便对着电话讲了起来。

方笛又是噔噔噔跑上楼，全然不顾哥哥在身后大喊“不许跑”，把房间桌子上凌乱的东西通通塞进抽屉。谁想到一拉开抽屉，两个烟盒映入眼帘，方笛的心立刻砰砰乱跳起来。他慢慢地伸出手去，刚一碰到烟盒又触电般的缩了回来。

“苗苗！”方宙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方笛心脏都要不跳了。他迅速地把抽屉推了进去，转过身来。

“哥！”神色略有些慌张，看到哥哥的笑脸，心情稍稍平静一点。“娘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她老人家成天惦记着你小子，最先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许欺负你弟啊’，当妈的也有这么偏心的……”

方笛努努嘴，偏着头小声嘀咕：“谁叫你总打我的……”不小心被哥哥揪住耳朵，疼得他“唉呦”只叫。

“我看这半年你长进不少啊，不光恃宠而骄还学会以下犯上了，啊？”方宙声音严厉，心里却感觉很有趣，看样子弟弟是到青春期了，有点男孩子的样子。加上跟虎子在一起，确实虎了不少。

“啊啊疼！疼！”见哥哥好不容易松开了手，方笛有些不忿地看了他一眼，却被哥哥一眼瞪了回去。

“欺负我……”

“你小子……”方宙笑着在弟弟身后打了一巴掌，捏着他的脖子把他带回了客厅，出门的时候有些迷惑的回望了一下小弟房里的抽屉。

“过来过来，哥带了好东西回来。”方宙把箱子拖过来放到沙发旁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叠成同样大小的衣服和各种行李物品，看上去一目了然。方宙将上层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旁边摆好，从箱子底部拿出一个巨大的盒子，表面用塑料纸很仔细的封了起来，还扎了两条漂亮的丝带。

“圣诞加新年礼物，别再抱怨了啊。”方宙疼爱的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笑着说。

“嗯？”方笛充满好奇的皱了皱眉头，“什么啊哥？”他在盒子光滑的表面上摸来摸去，调皮的冲方宙一笑，“不是一盒藤条吧？嘿嘿……”

“你个混小子……”方宙笑骂，把弟弟拽过来狠狠打了两巴掌，“想要藤条哥这就给你！不收拾你你倒不舒服了？”

“舒服，舒服……”方笛笑笑，拆开了盒子，竟然是个XBOX游戏机。

“天哪哥！”方笛一时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才出两个月，现在很贵吧？”

“管那么多……也不光你玩，哥也要玩……”

“那就不算是给我的礼物了……”方笛努着嘴小声说，却被方宙拍了下头，把盒子抢了过去。

“那这个就不送你了。”方宙沉着脸说，“上楼把藤条拿来，这半年你小子可真是长进了，不收拾你总是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