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校停下脚步,我们和C.L隔了大约2码,少校认为这是个安全的距离。
“晚上好,C.L.”
“晚上好,戴维斯少校。”
“好吧,”少校推开风镜,“让我们来谈谈最近的问题。”
“我对这个地方没什么特殊感情。我的上司是伊朗人,你知道,”C.L注视着少校,“对他而言,萨迈拉有一些特殊的东西。我服从他的命令,仅此而已。”
“这是个敷衍的说法。”
“没有,这是你所能知道的一切,所以我必须亲自告诉你。”
“我也在服从命令,”少校直视对方,“美国人的要求是,你们在一周之内必须撤出。”
“本质上来说,你不是美国人。”
“啊,”少校眨了眨眼,“可是我在领他们的工资,不是吗?”
“少校,你是个很好的战略家。”
“也许,我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斋月之前。”
“我也期待着。”少校把风镜拉下来。
“加入我的军队,”C.L说得理所当然,“你能想起我以前对你所说的。”
“对不起,我不能,谢谢。”
“你的血即将成为斋月的开端。”
“有人的尸体自然会是坦克下的沙土。”
“机会延续到死亡降临之前。”
一个宣言式的警告,谈判在紧张的氛围中结束。C.L临走前看了我一眼,能确定他注意我,但是我看不出任何暗示的成分。只是看一眼,谁知道他看出什么了。少校和我从沙堆上走下来,月亮在我们身后远去。我把口香糖塞进嘴里,少校的脚步有点沉重,沙子不时覆盖他的鞋面。虽然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我知道他心里绝对不是平静的。
Christ
Lucifer,卡兰迪亚雇佣兵公司副总裁——我用了一个商业的说法。我通过鹰巢考试当天,主教告诉我业务范围内不能开罪的五家同行单位,C.L的卡兰迪亚排在首位。除了人员均是多年征战的精英之外,他们的武器装备起码比美国军方先进20年。主教对应对问题只是轻轻带过,我记得他说“如果任务中无法中断,只好认倒霉”,至于这个倒霉具体是什么,我不愿意去想,希望以后的日子好过些。
少校没有把这场非正式会谈向上级汇报,他知道自己处于完全的劣势,但是他还抱有幻想,我不希望因此遭殃。
3月以来,空军的攻击频率更高了。随时随地都有炸弹掉下来,掀起可怕的热浪。我在作战时几次被气浪掀翻,暂时听不见声音,也受了不少外伤,不过都不致命,我现在惯用左手,射击时背带绑在右臂上就能维持平衡。我分辨不清哪些属于美军,哪些属于敌人,天上的飞机没有一架苏制的。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做梦,我参加了一支雇佣军协助一支政府军队战斗,而我们的敌人是另一支雇佣军。我不知道C.L的上司是谁,我想那是个伟大而顽固的人,他为了一座破烂的疯狂的城市派出了最精锐的部队。我觉得承认黑暗世界的失败比承认政治上的失败容易得多。
3月7日,少校送给我一把手感相当舒适的匕首作为生日礼物。他向我索取一个吻,我不同意,他没说扫兴的话,3月7日也没有因为我而变得柔软。3月像2月一样飞快飘过。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觉得生活逐渐迷茫了,真实又不真实。真实的是血,不真实的是死亡。卡伦死了,我从废屋里把他挖出来的时候,他还没受什么伤;雷克斯也死了,我在得知他死讯的时候才知道他在这里,我甚至没有把电话卡赔给他。我身边还剩下五位同事:蝴蝶、猎手、沙皇、风暴、费尔菲。主教在“战舰”负责常规部队。格林耐特被杀了,手法很残忍。我没看到现场,风暴说尸体上有多处刀伤——这时候他可以充当法医,显然是敌人的警告什么的。
我曾试着通过哈桑打探C.L,结果什么都没有。我在试探几次之后就停止了,被当成双重间谍不是好事。C.L和少校有一点交集,在这之后的东西我不必清楚,沙漠却越来越炎热。
38
随着战斗越发白热化,我在少校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我甚至不清楚他的战略。但少校很能坚持,他没有要求增兵,用一支常规部队和C.L的怪物们对抗了整整七个月。我从同事们闲聊的片段中得到了一些谣言,关于C.L的强大。希望谣言只是谣言,我亲眼见过敌人白磷弹的精准打击,像激光制导。
9月像一个大信号,我们离回家的日子不远了。9月4日,少校吃掉了最后一块口香糖,并把我的那块也吃掉了——当时我已经把糖塞进嘴里了,他用他的舌头从我嘴里把它撬了出来;9月15日的战斗中,重机枪手被敌人的狙击打掉了,我临时替补一下。一下午过去了,我被那挺混蛋机枪震脱了左肩肩关节;上周我被流弹划伤头部,眉毛以上包满绷带,垂下的布条有点遮挡视线,被我剪去了前端。受伤之后我就没参与正面战斗,管通讯的美国小子被打死了,我暂时替他的工作,偶尔也修修车辆——坦克不行。雇佣兵和美国士兵享受的医疗待遇并不相同,我还不能撤出战区休养,不过要坚持的不会太多了。
我们将于明天——10月1日——撤离这片沙漠,返回“战舰”。如果没错的话,C.L也是,或者说所有人都是。无论如何,最艰苦的时期快终结了。与美军的合约为期一年,10月15日返回夏维夷。
“你爱艾德里安•戴维斯少校吗?”蝴蝶问我。
“不。”我说。
“杀了他,今天晚上。”
“知道了。”
凯特尔•雅纳不想惹大麻烦,于是他决定制造小麻烦。很明显,少校是小麻烦中最关键的一环。虽然我知道我迟早会和少校分开,但是我没想到是这种形式的分别。这个命令来得太突然了,我不能很快接受。我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5点,需要终结这件事,必须很快完成。
少校现在用的指挥所是一座看不出房子样的房子,不是很远。我走到门口,没有人守在那里。门是虚掩的,只要我推门进去,向右一转就是少校简陋的办公桌。于是我拔出手枪,MK23突然变得很重。他的那些好处突然像苍蝇一样绕着我的脑袋转,我有点犹豫,我不喜欢这样。
我还是敲了门,得到允许之后我进去了。少校坐在影子深处,狙击枪横在腿上,桌子上有一盏破烂的小油灯,这东西是我搜刮来的,他就一直放在那儿。
“你还好吗?”少校问。
我举起手枪对准了他。
“你出了什么问题?”他注视着我,“你还好吗?”
“别动,”我说,实际上我的手已经发软,食指没有扣在扳机上,“站起来。”
“我是狐狸,小蠢狼,把你的枪放下。”
我狠下心开了枪,子弹贴着他的影子射入墙体,没有击中他。
“你要杀我?”
“是的!”
我开了第二枪,依然没有击中,我的手在发抖。少校站起来,绕过桌子。我把手枪摔在他的桌子上,我现在不知所措。
如果那两枪打准了,现在就什么事也没了……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
迎接我的是个充满沙尘的怀抱,少校没有放下他的M40A3,枪管紧紧贴在我的背上,我甚至觉得它是热的——刚刚击发过。他摸我的脑袋,轻轻抓我那点可怜的头发,他的手指很容易接触到我的头皮,我们都很脏。
“你还好吗?”他放低声音问我。
“还好。”
“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上司让我杀你,你必须现在就离开,回到萨迈拉城,回到‘战舰’去。”
“为什么?”
“因为C.L.”我缓过来,加快了语速。
“为什么选择你?”
“我能接近你。”
“你为什么持枪冲进来?”
“为了完成任务。”
“你为什么开枪?”
“为了完成任务。”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
“我不知道。”
下一个问题是一个深深的吻,它在现在是如此的不合时宜。我一把推开少校,还好,我的脑袋还清醒。
“快点,”我捡起MK23,室外的爆炸声一直没停,“应该有剩余的车,祝你好运,戴维斯少校。”
“那你怎么处理?”他扣住我的右手,“和我一起?”
“不,”我想甩开他,结果没甩掉,“我能做好。”
“啊哈,”少校松了手,“我以为你还在恨我,我可爱的小狼。”
“不,我对你的仇恨并没有因此弱化,你的士兵牌给我一个。”我踢了他一脚,我们开始收拾东西。
“那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为了我的上司、C.L和美国军队。”
“你恨我?为什么你还恨我?”
我把身上最后一条压缩饼干塞给他,这点行李就算整理完了,我推门跑了出去,少校跟得很快。
“Jude,Neo Nazi,你无法改变出身,我不能抛弃信仰。”
“你了解我,我爱你,我渴望和你在一起。”
找一辆车并不费力,我启动了一辆,这些钢铁做的东西很容易听话。
“你说得太多或太少,以至我不乐意相信,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示意他上车。
“你别让我在这个时候变得情绪化,”他一把拉住我的衣领,强迫我直视他,“这是个低级的谎言。”
“别浪费时间,放……”
他用眼神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那双绿色的眼睛中散发着凶光,他像一头野兽。我把脑袋扭到一边,顺便看了看表,下午5点25分,我的犹豫浪费了很多时间,必须快点。即使他了解,那又会怎样,他什么也做不了,起码现在。唉,说话也要很大勇气,我宁愿站在那辆破车上,肩膀上顶着机枪。
“你似乎是我的内心,很显然,那儿是我最不乐意面对的地方。时间到了,再见吧。”
少校送给我一个浅浅的笑容,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会活下去,我等着你!”他说。
一场感人的戏剧,还好只是戏剧,谢谢你……
这时,枪响了,离我们很近——30米之内!
39
我让少校开车冲过去,他没有,我们知道对方是谁。5秒后枪声停止了,我从车后面爬出来,子弹没有伤到任何人。少校从车里跳出来,我们可以看到C.L和他的一位下属站在少校临时指挥所的门口。
“雅纳将军应该规范他的军队。”C.L向我们走过来,他的右手里有一把匕首,这个手势相当有暗示性,“戴维斯先生,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我为你破例。”
“陆离,”我端起步枪,这绝对是我做的最蠢的事,“我是莱因哈特费里德里希克莱斯特——你放过戴维斯少校——帐记在我父亲那里!”
C.L停下脚步,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少校把我拉到身后,他说了什么我没注意听。我的视线集中在C.L的匕首上,整个沙漠仿佛都随着他手里那把利刃凝固了,我不认为那把刀有任何不致命的因素。时间很短,恐惧很长。
“不可抗力,”C.L说,与此同时我看不见那把匕首了,“一个砝码。”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我从后面捂住少校的嘴,我们两个看起来像在校长面前抢着认错的小孩,“你可以忽视我现在的位置,在他离开之后。”
“我给你们10秒,从发动汽车开始。”C.L答应得很快,随后他转向少校,“别让我难堪。”
“走吧,”我把少校推到车上,“别让这些人太失望。”
少校看了我一眼,我们目光相触的时间很短,可能只有千分之一秒。但是我能看清,从他的眼神里我能确定我还活着,以我从未有过的方式,一种新的体验,好象被什么东西确认了,我没有经历过,它很快就会到来……
车辆启动了,十秒后C.L的随从端起微冲开始扫射,事情的前一半终结了,我必须面对我的问题。C.L看着我,很显然这个动作的意义不仅仅是注视我,他在考虑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处理。我现在一无所有,他不会向我要求什么。C.L用于判断的时间很短,他的判断高效而精准。
“确定一下您付出的代价,克莱斯特先生。”
C.L说,他那个可怕的随从冲了过来,第一拳就打脱了我的下巴,很难受。我不能还手,意愿和能力都是这样。我觉得自己要死了,这是我在沙漠中第三次觉得自己在贴近死亡——防弹衣上削去1/3弹头的子弹、戴维斯少校、C.L的随从……
被打击的部位在被打击之后变得剧痛,虽然C.L已经很……他了解对付流氓的办法,他竟然知道我变成了个彻底的流氓,多好的办法……但是,我希望这个代价快点结束。我像个球一样被弄来弄去,这让我觉得自己要死了……那个家伙留手了,我知道,但是很痛……
这个“代价”仁慈地结束了,我看到沙地上的血,我自己的血,拔出无线电也变得很困难,但是我知道如何处理接下来的事。我知道,这就好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战舰”了,娜塔娅在我身边观察点滴瓶。她告诉我,我可怜的下巴被接回去了,上半身多处骨折和软组织挫伤,像一个酱饼。但这不重要,我问她少校是否回来,她的回答只有“我不知道”。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会把少校的士兵牌抓出来看看——兵种:USMC,部队番号:第22远征队,姓名:艾德里安•戴维斯,军衔:少校,血型:AB(Rh),宗教信仰:J,还有社会保险号,嘿嘿。光电雕刻的冰冷凹凸让我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安慰,橡胶圈里整齐地埋着一圈沙子,摸上去竟然有些沙漠的感觉。
只一天,我就不喜欢躺在床上了。我总下来走走,干一点简单的杂活。医务室的两位美女依然叫我小兽,她们很喜欢我,美国小子很嫉妒我。我意外地找到了以前在巴格达和我在哨塔里唱歌的那小子。他叫鲁卡斯,来自纽约州,大城市的臭小子。
我看了10月3日的报纸,美军进驻萨迈拉的消息终于上了报纸,新闻里说“一周就控制了整座城市”。我打听少校的消息,什么也没有。
10月4日,在科威特认识的英国士兵在互联网上传来消息,委托我帮他们把伊战勋章卖掉,他们觉得这种“荣耀”简直糟透了。我在eBay上了解到伊战勋章流入市场的还不多,一枚卖上几百英镑没问题。我打听少校的消息,什么也没有。
10月7日,我在收看半岛电视台的时候发觉阿拉伯人的头巾是好东西,我的头发在进驻萨迈拉之前剃光了,现在又长了出来,而且有了点规模——像一堆枯黄的草。我继续打听少校的消息,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