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似浮云 第一部 风云涌——猫痞
猫痞  发于:2011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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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里,哪怕萧侠再傻也明白他们在干什么了,所谓有备无患,若鸢王上位,十里乡弃暗投明,顺理成章又是一座合法兵器工坊,若明王上位,哼哼……这全成了造反的本钱,若是消息提前泄露出去……

萧侠不敢想。

李诺摘下纱帽,一道狰狞的伤疤斜贯左眼,他在午都河之战中夺回失地,追敌千里力斩首将,代价便是毁掉一只眼睛,而这场胜利的奖赏就是被发配岐北,终生不得踏入京城一步。

他对萧侠道:“文昌候说你是可造之材,我不知道他看出你哪点天赋,但在我手上你就必须先学会吃苦。”

所以萧侠必须参加每天的练兵,然后他终于体会到“煎熬”两字的真正含义,炼炉熔窖大汗淋漓——这是抗暑,荒隐崖上打赤膊吹风——这是抗寒,此外还有忍饥耐渴隐蔽突袭变阵等各种严酷的训练,而萧侠比其他人更苦的地方在于,别人睡觉的时候他还要继续研究《武经机部”,火器火药造出来后还要他协助试用改造,好几次差点没把他的手炸烂,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狄傅戎不自己来做这些事而要找人代打——文昌候的命金贵啊!

那句“要么提人要么收尸”绝非虚言。

陆不让的日子也不好过,大军分为三股挺进敌境,穆歌带了三千翼林军直逼景州桐门,陆不让自然也在其中。

景州的门户是穿山峡,两山一谷,山势极为险峻,以其险势在两山夹道处设一关口叫雀屏关,要想拿下景州,先得把这天险关口给破了。守关兵马五万,守关将领是穆歌的老对头皇甫觉,三千对五万,换作一般人是想也不敢想。

但翼林军打这种以少胜多的仗打惯了,面对据险坚守的敌人,穆歌的指定是——排排坐吃果果,全部人马在关下列成一个整整齐齐的方阵,而他自己穿着一身鲜艳的盔甲,手持一柄亮晃晃的马刀,神气活现地站在队伍前面叫阵:“穆歌在此,有种下来决一死战。”

陆不让心想跟了这么个不怕死的将领真爽,被这么一叫,倍觉提神醒脑,真想跟着吼一嗓子,但整个队伍都是一片沉寂,他也只好默了。

其实穆歌也只是喊喊而已,如果五万大军一齐冲下来,就算翼林军再勇猛也只有玩完的份儿,他是在用命来赌博。还真给他赌对了,皇甫觉不敢出兵,人数不对,死对头喜欢玩诱敌伏击那手,自己也在他的算计下吃过不少苦头,现在贸然冲下去,肯定会遭到埋伏。

陆不让本以为讨军要阵之后紧跟着就是冲锋,可结果就这么白白站了一天,早饭没吃,晚饭也没吃,肚子饿的是咕咕直叫。

入夜后大风呼啸,二三月的天,山里还是寒气逼人,城楼上守兵吃饱喝足,城楼下翼林军口水长流,皇甫觉看他们没动静,估计今天是没戏唱了,慎重警告守关的人加倍警惕后回帐里修生养息去了。

穆歌算算差不多到时候了,点集二千人,脱了铠甲换砍刀,指着雀屏关的方向道,“天亮前必须爬上去。”

于是留下马匹营房和一千名士兵打掩护,由穆歌带着五百敢死队打头阵,其余人紧随其后,绕到雀屏关背面徒手攀山,涉水泅过桐谷涧,忍饥耐寒片刻不歇,终于赶在天亮前发起第一波猛攻,把皇甫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陆不让尤其勇猛,每砍一个人都大叫一声“饿啊!”他的确是饿的前心贴后背,连带脑瓜子也不怎么灵光,唯一的念头就是把这些害他吃不上饭的王八乌龟蛋给生吞活剥了,看来其他同伙也差不多这个想法,冲进敌营见人就砍,皇甫军被打的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皇甫觉一看雀屏关是守不住了,赶紧整合败兵逃向桐城,这时后面一千五百来人已经冲上来了,下面一千人也准备好收帐子带马。

皇甫觉进了城门后命人把护城河的桥给毁了,把穆歌阻在城外,大伙儿建议砍树搭桥,这时一个牛人干了一件牛事,噗咚一声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游了过去,这牛人自然就是陆不让。

穆歌一看乐了,他就喜欢这么有干劲的少年人,再一看桐城大门,木头的,更是乐歪了,回头问手下,“火镰都带了吧?”

当然带着,还等着吃饭呢!

穆歌点点头,轻描淡写道,“那就去砍树吧。”

不是专为了搭桥,穆歌命令五百敢死队效仿陆不让泅水过去堵在城门口,箭射不上身,我进不去你也别想出来。再叫人运送木柴,剩下的一千精兵也到了,整军上马,从铺好的人柱浮桥上快速通过,手一挥,那边点着柴火烧城门。

皇甫觉勃然大怒,心想穆歌你小子也忒欺人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于是列好队伍再度冲杀,五百赶死队完成任务往两边后撤,陆不让没跟着撤,他双眼锁定皇甫觉,孤身闯入敌军奋力拼杀,虽然没能杀到敌将身前,却打乱了敌军的步伐。穆歌见陆不让被团团围住,立时带头冲锋,敢死先锋们看自己营里出了这么一号猛人,谁也站不住了,在指挥一声令下,从两边夹击敌人。

穆歌抱马项,伏身直入,横马刀阵斩皇甫觉,陆不让连肩带背中了三刀,但他真是发挥了不怕死的精神,跟上回守城战一样,先抢了敌人的马,一脚跨上去,像无头苍蝇似的冲到哪儿砍到哪儿,越战越勇。

俗话说的好,硬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本来就被打的七零八落的皇甫军撞上这么一号亡命之徒算倒了八辈子楣,当然是能闪多远就闪多远,打不赢没关系保命要紧。

就这样穆歌带军空前迅猛地占领了景州,过不了多久另外两份捷报陆续传来,越州城被攻破。陆不让刚包扎好伤口就被穆歌从军医那里提了出来,带他去俘虏营巡查。陆不让对上次杀降记忆犹新,但大将军这么说了小兵嘎子哪敢拒绝,只能垂头跟着一起走。

到了俘虏营,头一个带上来的就是桐城安监抚史石筠,押人的把他往下按,他却犟着双腿死活不跪。

穆歌挥手叫士兵退开,问道,“你有不服?”

石筠呸了一声,“偷偷摸摸,非君子所为!”

穆歌笑道,“战时无君子,皇甫觉大意轻敌,败的不冤枉。”

这上面石筠无话可说,虽然不知道特意把他带过来有什么用意,但败军也有败军的傲气,“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我开口跟你讨饶那是绝无可能!”

石筠虽是个文官,但在那些将领士兵逃的逃降的降的当口还能坚守阵地,倒真令陆不让有几分动容。所以当穆歌拔刀后,他壮着胆子小声说了一句:“将军,都打胜仗了,就甭再杀了吧。”

穆歌斜睨他一眼,手起刀落,刷的一声,石筠闭上了眼睛,陆不让也闭上了眼睛——铿!收刀回鞘。

石筠两手一松,啪嗒啪嗒绳索落地,他睁眼刚想问话,却见穆歌单膝跪地,双手拱过头顶,“石大人,冒犯了,适才部下来报,说捉到贼匪五十余人,他们趁乱打劫,侵扰百姓,还烦请石大人审理。”

石筠面色一红,低叫声“惭愧”,连忙把穆歌扶起来,“将军折杀我也,这本是下官的职责。”

陆不让眼睛打直,大张嘴巴,这鞭子加蜜糖的手段也太好使了吧?当下哄得石筠乖乖去办事,然后穆大将军再到众降兵面前慷慨陈词一番,大意就是战打败了是将领不好,不是你们的错,不要灰心不要气馁,站起来,国家需要你们,百姓需要你们。那些降兵听到这么体贴的话无不热泪盈眶——知心人啊!这么体恤我们小兵的难处和无奈,兄弟们,跟着他干,没错的!

纷纷倒头就拜,诚心宣誓跟着大将军一路走到黑。

犒赏完众兄弟,为了防止败军卷土重来,穆歌就在城头上和众守兵一起吃饭,陆不让本来还瞧不惯这么个大老爷们儿长了张比娘们儿还俊俏的脸,这会儿倒是越看越顺眼。

穆歌见陆不让盯着自己抽筋似的猛瞧,笑道:“有什么话就说,这么看能看出金疙瘩来么?”

陆不让一口气把饭扒完,灌了筒水,顺顺气,问道,“上次你杀降兵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今儿怎么变了个样,俺怎么都想不明白。”

穆歌道,“土夷是外族流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定然不可能长久臣服,而景州本是我朝皇土,官将多是前朝余部,如今江山已定,像石筠这样的忠臣,一心报国安民,在景州城名望颇高,杀他会失去民心,若能令他诚心投效,是百利而无一害。”

陆不让挠头道,“原来杀人还有这么多名堂。”他向来认为打仗跟打架一样,就是逞凶斗狠,谁狠过谁,谁就是赢家。

穆歌道:“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就拿你这次的表现来说,擒贼先擒王是不错,但在此之前要先分析敌情,从哪里冲入,怎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果每个人都像你那样不听令行事,各做各的,军不成军,还打什么仗?你这匹夫之勇,要不得。”

陆不让嘿嘿的干笑,心想什么擒贼先擒王,压根没想过,他当时就是想逞把威风,可惜差点就逞成狗熊了。

穆歌留意他的脸色,停了会儿,拍拍他的肩膀,“不过不要紧,敢干就是好的,做咱们这行的,不怕打不着就怕不敢打,你功夫底子扎实,不容易挂,以后你就跟着我,保你每场捡最过瘾的打。”

旁边听到的士兵那个羡慕啊!有了穆大将军这席话,飞黄腾达的日子在后头咧。但陆不让可不傻,他知道这条扶摇直上九万里的路铁定难走,不是说爬的越高摔的越狠吗?他要是不小心失足,粉身碎骨不带找的。

他倒真的不怕死,人生几十年,轰轰烈烈一场也不亏了,反正迟早要尘归尘土归土,而且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他就觉得自己能活到七老八十。如果这感觉不准的话,说什么也得再撑两年。

望向远处一黛青山,冷风扑面篝火摇曳,火苗晃啊晃啊晃出一张脸来,陆不让冲里面吐了口唾沫,心里说:二嘎子,等爷爷混出名头,回来吓不死你……

大军囤居不到一个月,又一份急报快马送来:北方旱情告急,乱民武装起义,外族趁势来犯,不用回京了,直接赶过去支援吧。

穆歌留了守军在城里,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向北迁移。

李诺是个重情重义的铁汉子

李诺不好女色,万花丛中过不留一点痕

这是相处近半年来,萧侠得出的结论,眼下他又知道了一桩——李大人滴酒不沾是因为不胜酒力。

狄傅戎前两天来说是时候提人了,由于萧侠表现良好,办事认真,手艺也不错,更兼具发明家的潜力,改造了一批蹲炮和火龙箭,李诺从初时的不信任到现在的刮目相看,终于感叹又一次见识了狄傅戎相人的眼力。两人相处到后来关系还颇为融洽。

于是在告别之前,李诺破例在怡春园叫了几个小菜一壶美酒,邀萧侠共饮,他们闲聊的内容依旧是火兵阵型,火器运用之类的公家话,开始两人都谈的兴致勃勃,可三杯酒下肚,李大人顶不住了,趴在桌上再也抬不起头来。

萧侠没办法,只好把他架到床上顺便帮忙宽衣脱鞋,这也没什么,可就在他横过身去拉被子的时候,李大人双臂一伸,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这一抱还特别用劲,萧侠的口鼻都被闷在中衣里,李大人的胸膛还特别结实,钢筋铁块儿似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他只好用手撑着床板,使劲把头一偏。

“李……李大人,你有话说话别动手呀……”萧侠抬起眼皮一瞧,上面的人还醉的迷糊着呢,他一动,一对铁钳子收得更紧。

就听李诺口中念念有声,嘟哝道:“子常,孟安断不负你……”

萧侠心里哎哟妈呀的直叫,心想这厮的深情表错地方了,要是一会儿有人过来看见那还得了,当然他不知道自己早被传成狄大人的男宠,再断个百十场也不出奇。但正因为不知道他才穷着急。

可就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有人在外面叫门了:“李大人,王总兵找你有事。”

等半天没声音,只好硬着头皮推门一看,就见萧侠提着拳头站在榻前,笑容可掬道,“李大人醉了正在休息,请转告王总兵有什么事等明儿再说吧。”

叫门的人再朝里一看,饿滴神咧,李大人脸的正中央有块硕大的红印,鼻孔下还挂着两管红,他看看萧侠再看看李大人,识趣的退了出去。

第二天,军队里就传出这样的谣言:李大人酒后乱性惨遭痛扁,大家多防着,尤其还没娶媳妇儿的,千万别和他独处,小心贞洁不保……

十一

对土夷一战,文昌候领兵抗敌,功居至伟,特传召入京,官拜邠州御史兼任太史阁右司长,赐宅一所,居长凤街安兴桥东南,虽为正二品的高官却是个领闲的虚职,萧侠则被荐入阁下马步监混了个从七品的西阁门副使大夫。官虽小还有五个吏令供使唤,一同住在马步监东院,平常没事报报帐跑跑堂,也算个清闲差事,自然薪俸不会高。

新官上任后,先请五个哥们儿吃顿饭,熟悉熟悉宫里的规矩,狄傅戎也教过他不少,但品阶差太多,规矩也不好通用,比如穿蓝炮绣黑鹊的,那是四品官员,狄大人见了可以当没看见,但他见了就得躬身行礼。

请手底下吃饭是小意思,东院有灶房和火头,院里搭张桌子随便摆两个小菜就能凑合了,紧接着要给督统督户、左右主簿和卫钦侍郎登门送礼表敬意,这些人是在马步监管事的,想要安稳当官不挨批就得跟他们搞好关系。再往上的就不能送礼了,因为高攀不起,也没那个财力。

最后还要请马步监其他共事者喝酒,这叫上门彩头,更讲究些,名册对好了得挑个休假的日子挨次去请,酒菜也不能太马虎,但请了大多不会来,因为赴宴要带礼,除非有眼力的人看出你日后能平步青云,瞅准机会先巴结上,否则也就是修书一份略表同甘共苦的心意。其中东阁门太常卿吴崇玉就自诩为有眼力的人。

东檐垂露西窗锦,赤楼巍巍碧水清,萧侠就在这么个风景如画的花亭里摆了一桌酒宴,眼见着暮色微垂,书札来了五六张,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干瞪着满桌佳肴流口水对他来说比刀剐火烧更难熬百倍,就在他准备招手下一起来吃的时候,吴崇玉一手提肥鸡一手提豆腐桶,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萧侠赶紧放下提上手的筷子,疾步迎出去,拱手礼道:“吴兄,小弟可把你盼来了!”

吴崇玉和萧侠虽然官职一样,都是从七品,但副使大夫的阶次又比太常卿高了一级,不过由于吴崇玉进宫六年,资格要比萧侠老,当以兄称之。

萧侠把来客引到桌前,吴崇玉问道:“其他人呢?”

萧侠苦笑着指指桌角一叠书札,吴崇玉一跺脚:“嘿!早知道这样把我家那几个小弟也叫来了,这一桌咱俩怎吃得完?”

萧侠道:“把我那几个兄弟喊来如何?”想想又觉得不妥,加了句,“只怕同桌对吴兄不敬。”

吴崇玉大眼一瞪:“有什么不敬的?人多热闹才吃的香,来来,别客气,一起叫过来吃!”

于是加上火头一桌八人刚刚好,肥鸡和豆腐就是这顿饭的回礼,换了别人来看准要说太寒碜,但萧侠特喜欢,不仅是喜欢美食,还欣赏这位兄台爽快的性子,正是因为这样,席上才能不分上下欢饮畅谈。

说的最起劲儿的就是吴崇玉,大嘴巴一张噼里啪啦唾沫星子四溅,估计是太久没人听他侃给憋坏了,今儿个逮到机会一泄倾情。

他说马步监的人除了他以外基本上都不是走正路上来的,虽然官品不高,个个都有靠山,连上门彩头都不屑做,是靠关系搭着关系架出来的情面,平时见了面谁也不睬谁,全是些连督户主簿也不敢得罪的主,自然瞧不起没家底的人。所以这回被邀实属意料之外,毕竟副使大夫是文昌候荐进来的,那可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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