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似浮云 第一部 风云涌——猫痞
猫痞  发于:2011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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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还没走腿就迫不及待地跑去双宿双飞,还爹娘?去你奶奶的爹娘!!”他气得口不择言,双手同时开工,刷刷刷几下把字条扯得粉碎。

检讯官问家庭状况的时候早该回说娘亲已故而不是不明,码不准这会儿就征上了,虽然他打心眼儿里没把老头子的疯言疯语当真,可到底还是留下了阴影,总觉得说娘亲已故就像是在咒胡子大叔早死。

萧侠坐在角落里兀自生闷气,日落西山老鸦啼,心里真有那么点萧索凄凉的滋味。门吱嘎一声被拉开,他偏头,先看见地上一条长长的影子,顺着影子看过去是一双灰扑扑的布鞋,再抬眼,先是一惊,继而在心里苦笑道:三伢子,你果然也被退回来了。

这时倒没了幸灾乐祸的心情,自个儿爹走了,他师父也走了,哥儿俩以后孤苦伶仃,真真一对难兄难弟啊!

陆不让看萧侠还在家里,以为他没去投军,心想这小子果然还是个软蛋,却莫名的松了口气,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问道,“你爹人呢?”

“走了,我爹和你师父都走了。”接着把字条上写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给陆不让知道。

陆不让倒没表现的像萧侠那么义愤填膺,只是轻“哦”一声就缩头退出去,不久门外传来了交谈声,听来除了陆不让还有两个陌生的声音。

萧侠起身往外走,边推门边道,“三伢子,谁呀?”抬起眼皮望过去,就见篱笆前并排站着两名着装体面的公子哥,穿白袍子的手里摇着一把折扇,面容俊美,风度翩翩,一双桃花眼总是弯弯的含着笑意,蓝袍的公子看来又更年轻些,剑眉星眸,隐约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五官却生的极其清秀。

萧侠土生土长在这小旮沓里,满眼光膀子露腿毛的村夫,身比牛健的壮士,富家少爷倒也不缺——王员外家三猪头,何时见过这么飘逸不凡的儒雅男子,还一来来一双,当下闪花了眼睛。

狄傅戎认出萧侠来,笑着晃过去跟他打招呼,“哟,这不是城头上那机灵的小兄弟吗?”

萧侠依稀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

狄傅戎收起折扇,微一颔首:“在下狄傅戎。”

如雷贯耳——全东泽捅窟窿第一人,大名鼎鼎的文昌候狄大人是也,听说这次守城的指挥使也是他,萧侠立马想起城头上那名祥光透顶瑞气缠身的武将,当即腿一软手一抱就要给他拜下去。

狄傅戎先一步用扇子托起他的胳膊肘,看向陆不让,“原来你与他是同村好友。”

萧侠和陆不让同时道,“谁和他是好友?”话说完都是一愣,两两相瞪,又同时哼一声别开脸去,互不理睬。

狄傅戎挑高了眉头,这个看看那个瞧瞧,眼里笑意渐浓,对萧侠道,“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萧侠中规中矩地施了礼,“草民姓萧名侠。”

穆歌走过来拍了拍萧侠的肩膀,“长的挺结实,镇国府在征兵,怎么不去试试?”

他也只是随口一说,谁想正戳到萧侠的痛处,“去了啊,可人家就是不要我,说我出身不明!”他没注意到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陆不让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狄傅戎道,“怎么个不明法儿,你到说来听听。”见萧侠支支吾吾的踌躇不定,便笑着用扇子指指穆歌,“这位就是招兵的安南王穆大将军,机会难得,错过了可别后悔莫及。”

萧侠“啊”了一声,半张着嘴:“你……你是……”接下来结结实实朝地上一跪,“小人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母亲……母亲早亡,无亲无故,只一心想以身报国,却投效无门,望将军明鉴。”

狄傅戎将穆歌拉到一边耳语,“适才听陆不让说他师父与这孩子的父亲出外云游四海,当是不想过问俗事,唯恐我们找上门来,遂一走了之,而能与虚云大师结伴,想必也非寻常之人,依我看,这萧侠是个可造之材。”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萧侠偷眼瞟向陆不让,见他衣服上还留着点点血迹,不觉心生愧疚,这时再去说明自己心口不一未免太矫情了,于是他咬咬牙,起身跑到穆歌面前抱拳道,“小人资格不够也就算了,但三……陆不让在守城时作战积极,勇于拼斗,虽说他跟我一样,也就一个师父,但请将军念在他一片赤胆忠心,无论如何都要收了他。”

陆不让当头给他一脑浑,低低骂了句“蠢货”,狄傅戎总算听出些头绪来,敢情他以为当兵的标准就是要六亲俱全吗。

穆歌越听眉头皱的越紧,正要开口说话,狄傅戎先道,“站在这儿说话多累,陆不让,你不是说要请我喝茶的么?”

就这么一句,一行四人便坐进了茶馆,小地方头一次接待贵客,老板唤回伙计亲自端茶捧杯,伺候得格外殷勤。村里的姑娘大婶们都远远围在茶馆外对两位美公子评头点足,有夫家的当凑回热闹,没出阁的更是春心荡漾,东头豆腐西施说白净面皮的风雅,笑起来勾魂摄魄,西头卖油大妈却说浓眉大眼的朝气蓬勃,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男人们比较实在,都纷纷揣测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也有几个和陆不让不对盘的泼皮在人群后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眼神里满含嫉妒。

狄傅戎以为所谓茶馆至少要有两层楼数间雅房,没料到是几片木板一堆茅草搭就而成,这么嘈杂的环境,想当然尔,谈正经事是谈不成了,匆匆喝了两壶茶,婉拒店老板的热情款留,把人带回镇国府再好好盘问。

经过仔细斟酌,最后的结果是——陆不让划归穆歌帐下,萧侠跟着狄傅戎。

三伢子放心了,二嘎子满意了,那一晚上两人同挤一间房,依旧是三虎睡在床上,小二睡在床下。天蒙蒙亮,军号响起,穆歌下令拔营回京,三虎一夜没合眼,掀被子跳下榻来,再看小二,后背朝床侧身卧着,被褥卷成一个筒,呼噜声均匀。

三虎相准他屁股的部位轻轻用脚踢了踢,小二动了一下,连眼皮子都没抬,继续跟周公下棋。三虎咧嘴轻道,“就你这样儿,苦没吃够就先军法处置了,还谈啥志向?”

三下五除二套好衣裳,抖擞精神推门出去,外头雾锁初阳,西风凉爽,三虎又回头看了一眼,募然大吼一声,“二嘎子!俺走咯!!”

三伢子……一路保重……

萧侠也当兵了,挂在头方新上任的边将余宪帐下,却不随军行动,而是呆在狄傅戎身边当了个跟班。

狄傅戎有自己的宅邸,但他宁愿窝在镇国府里吃香喝辣,把个大宅子卖给东泽最大的青楼怡春园当营中红帐房,专门服侍那些劳苦功高的军老爷,朝朝丝竹夜夜笙歌,没生意时就当作训练歌舞伎的场所,无一刻安宁,只气得狄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时常揪儿子跪在祖宗牌位前开教育大会,偏偏狄傅戎就是个阳奉阴违的典型,表面上乖顺,屁股一掉,你说你的他干他的。狄老爷身子虚了之后暴躁的脾气跟着收敛许多,只要儿子别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随他去吧。

狄傅戎住在镇国府南苑,南苑的侍从丫鬟从来不服侍主子,而是专门伺候主子捡回来的东西,所以萧侠花了三天打磨出一根骨刺,耗了七天用铁棒废木料和鹿皮做了个简易弓弩,废了半个月才制成女子专用的弹发式针筒,而狄傅戎只用一天就做好了。

狄大少每天都睡到日上三杆才起床,洗漱完毕就直接杀向妓院,萧侠除了当长工,还要读书,书名是《武经机部》,主讲武器装备中的火器运用与构造原理,狄傅戎逛妓院的时候就把萧侠关在书房里,回来后又时刻带在身边,还在帐外加了床铺子二人同房而眠,这股黏糊劲儿连萧侠都觉得极为不妥。

两个月后,狄大人玩腻女人开始养男宠的风声从宅里漏到城外,最后遍地开花,传得东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狄老爷子一气之下,自作主张给儿子跟姚太尉家的千金定了门亲事,结果姚家长女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出家当尼姑去了,姚家次女有个远大的梦想,就是领兵出征荡平土寇,缠着兄长进京讨了个虚衔的都尉过把瘾,自然对婚嫁了无兴趣,姚家老幺倒是没什么意见,小娃娃今年刚满二岁,乳牙还没出齐,只会流着口水叫阿娘。

姚太尉随性得很,说不然就退了吧,狄老爷子不依了,倏地拍案而起,抱起老三举过头顶,大呼“我要定了这媳妇儿!”于是板上钉钉,从此狄大少多了一个还在吃奶的未婚妻,就这么又为东泽乡亲们添了一桩茶余饭后闲磕牙的笑柄。不久,穆歌的密信中夹了一副对联,上联为天作孽犹可违,下联空白,狄傅戎苦笑一声,泼墨挥毫,痛书六字:自作孽不可活。

收信次日,狄傅戎终于良心发现要带萧侠出府转转,乡野土蛋自从进了镇国府,白天苦读晚上还得做工匠,熬的苦嗖嗖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说要出去玩,自然高兴的手舞足蹈。于是游了大街逛市集,在红木坊里租了顶轿子抬了从北门出城,守城兵一看轿夫就知道里面坐着什么人,也不拦阻任之去了。

萧侠是大姑娘头回上花轿,先还坐的住,没走一会儿就开始频频掀帘子东张西望,狄傅戎道:“你想看外头,把帘子勾起来就是。”

萧侠想了想,还是放下了,一来轿子晃得头晕,二来风沙大,蒙灰了狄大人的小白脸多可惜,不过他看轿子离城门越来越远,有件事老想不通,“大人出城怎么不用府里的轿子还要出去雇?”

狄傅戎摇着扇子道,“镇国府的轿子是女眷专享,或用作接待贵客。”狄老爷子戎马大半生,最瞧不惯贪图享乐的懒人,偏偏唯一的儿子就是这么个货色,可见人一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萧侠倒是觉得这规矩不错,人生两条腿不就是为了脚踏实地吗?

轿子吱吱嘎嘎晃到十里乡,这里地处山凹平地,东十里外就是头方重镇,西北密林环绕,本该是清幽意境,可还没到村口就听里面锣鼓喧嚣,下轿一看,里面顺溜儿彩蝶大柱雕花栋,大红灯笼高高挂,帷幔绕梁纱罗层叠。

萧侠恍然大悟,这就是狄大少每天混日子的地方,东泽特产营中红帐——妓院一条街是也!

脚步打飘地跟着狄大少进入主家怡春园,园主十娘亲自来迎,走过白石大道,绕了七八段回廊,来到花庭深处一座雅阁,上二楼径入靠西最后一间厢房,长案前盘坐一名男子,身着黑袍,头戴纱帽,遮住半边面容。

狄傅戎收起折扇插进腰带里,施礼道:“李兄,让你久等了。”撩袍坐在对面,萧侠坐在他身侧靠后的位置,奇道怎么窑子里还养着男人?看样子不是嫖客,难不成是传说中的龟公?

经一介绍,他下巴再度落地——重州马部都指挥使李诺,其父李时常正是开国五将之一,更令人讶异的是李时常前不久才被罢官,全家贬为庶民,发配岐北。

狄傅戎、穆歌、姚伯仁、李诺,五大名将之后除了程姓倒见了个全,他萧侠何其荣幸,只是见的太频繁了总觉得有那么些不对味。

狄傅戎从袖子里抖出一个竹筒,正是穆歌的书信,李诺看了信又瞥向萧侠,眼神里三分冷然七分估量,“这小子可信否?”

狄傅戎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李兄自掂量。”

萧侠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却总觉得自己无意间上了贼船,李诺道,“好,他留下,三个月后要么提人要么收尸。”

狄傅戎笑呵呵地走了,萧侠冷不丁想起一个传闻——李大人统兵北伐,大获全胜,俘敌数百余人,冰湖冲灌,剜心生食,大呼美味……

又过数日,东泽人民都知道狄大人把小男宠卖到十里乡去充妓,没人记得那守城的小小功绩,都大骂他催花折草,禽兽不如,于是继猎艳记之后又出了一版说书故事,名为“一代名妓的风流记事”。

当萧侠在十里乡“醉生梦死”的时候,陆不让跟随穆歌开始了第一次远征,目的是讨伐西南乱党,收回被外贼占据多年的景越两州,在东泽募兵中同时投军的人当中只有他一个参加了这次远征,虽然他还只是一名小小的步兵,却被派在翼林军营中,是穆歌手下最强悍的精锐部队。

途中扎营,大伙儿埋锅做饭,陆不让心里紧张,斗了几次火都没点着,便有同组的上来接手,顺便给他打气,十来个人围了半圈怯怯私语,陆不让也顺着话聊了两句,说起家里人的时候有的垂头丧气有的默默揩泪有的望天长叹,其中一人搭着陆不让的肩膀道,“你也甭怕,就是鞠躬尽瘁了还能拿到一笔补贴金,我们营里待遇尤其好,足够家里老小吃喝半辈子。”

陆不让挺挺胸膛道,“俺就一师父,身强体壮,当兵前俺都靠他养。”说的是脸不红气不喘理直气壮。

另一人羡慕道,“怪不得你要当兵,死了没牵没挂的多自在。”

陆不让在心里直呸,不想活先想死这什么风气?名将多长寿啊,要死也不能在战场上给敌人捅死。

夜间穆歌亲自巡哨,见陆不让立于帐前,问了句:“害怕吗?”

陆不让点点头,穆歌又问,“怕什么?”

陆不让偏头遥望东方,看了会儿,双手成拳在胸前一撞,“不是怕死!”

穆歌知道了,也是成心想试试陆不让的能耐,于是将他从虎步营调到虎骑营,这支五百人的骑兵队又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别名——敢死先锋。

皇帝老子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依旧沉迷道学醉心长生术,谁劝就办谁,李家就这么被办了,大臣们敢怒不敢言,只好盼他早死早超生,可要命的是太子还没立。八个皇子中最有指望的是三皇子鸢王与五皇子明王,论功绩前者远胜于后者,明王生性懦弱不足为惧,但他身后站着两个庞大的身影,一是以辽元辅为首的文官集团,一是精于权谋的贾皇后,一旦明王登基,实权必然落在这两大势力的手中。而鸢王虽有雄才大略,到底是贵妃所生,若无特殊情况,继位的可能性很小,不过支持他的武官集团极为强势。稳坐龙椅也怕人武装篡位,皇帝老儿早有所警惕,不断削弱分散武官的实权,估计贾皇后也吹了不少枕头风。这一来那些军老爷们更担心明王即位后会对他们不利,于是鸢王党和明王党为了捧自家主子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萧侠虽然听的晕头转向,但总算明确了一点:不管是穆歌还是狄傅戎或是眼前的李诺都是名副其实的鸢王党,只有将三皇子扶正才能恢复开国初期武官的地位。

若以上还只是党派之争,那下面的可就骇人了。谁想到这歌舞升平的温柔乡下竟然是一座兵器坊,主要生产铳、蹲炮等火器。本来暗中建造这个武器作坊是为了征讨土夷族,他们的老巢建于崇山峻岭之中,对骑战不利,土夷战士单兵作战能力极强,若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得依靠火兵。但唯一掌管火器的特殊部队巽军营是当权者的亲兵,如今成了皇城护卫,从不外调,狄老爷子曾领过火兵,狄傅戎跟着学过不少关于火器方面的知识,于是他出了这个下下之策。

私造兵器就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之所以能办的这么顺利那全是因为三皇子的大力支持,而这次头方失陷也是为了方便上头把淮新都尉余宪调到东泽来。余宪的恩师是贾皇后的母舅,他自己也与明王关系甚密,这一来东疆的兵权等于又落到明王党的手中,但他们不知道余宪是个彻头彻尾的三皇派。

而李诺的职责就是要秘密操练出一支像样的火军团,地下兵坊有两个出口,一个与头方相连,一个在川平东门外的荒隐崖,那里原有一家花炮坊,狄傅戎买下作坊,日夜炼制,借以掩饰操兵时所发出的声响和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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