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似浮云 第一部 风云涌——猫痞
猫痞  发于:2011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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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一开始都被他打懵了,抱头大呼,“三伢子,你他妈打人好歹有个理由,我啥时候又招你惹你了?”

陆三虎揪住他的衣襟,头顶头鼻对鼻,“你小子背着包袱想到哪里去?”

“还能到哪里,不跟你一样?”

“跟俺一样?就凭你还想出去打仗?乖乖在家当你的龟儿子吧!”陆三虎一把扯下小二的包袱撕了个稀烂,里头的衣物鞋子全掉在地上。

这是上个月刚做的新衣裳,小二叠的整整齐齐塞被褥底下,一次都没舍得穿,见被人这么糟蹋,他那个心疼啊!

怒到极点,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劲,一把推倒三虎,扑在他身上劈头盖脸一阵乱捶,边打边叫道,“谁是龟儿子?凑了回热闹还真当自个儿是盘菜啦!你以为老子在城头上吃闲饭的吗?”

有几拳捶在肩头,陆三虎感觉箭伤裂开,但他梗着脖颈愣是没哼出声来,肚子里倒也有一串鞭炮炸响了,牛脾气一上来,猛地翻身把小二压住,用膝盖顶着乱蹬的两条腿,一手掐着他的脖子,恶声恶气地威胁,“二嘎子,瞧你这孬样儿,就是当兵也迟早是逃兵,你要敢跟俺同路,俺就在这儿做了你,免得将来给咱村丢脸。”

小二这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本想跳起来拼命,却瞥到他肩头有一圈血渍渗出来,染红了灰白的布料,小二这才想起昨儿误伤的事,歉意一直憋在心里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停住挣扎,喉咙被掐的生疼,张大嘴费劲地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挤出声音,“好……好,反正在你三伢子眼里,我小二就是这么一孬种……”

陆三虎眼光闪了闪,慢慢放松手劲,谁知被小二钻了个空子,扳开他的手,上身一挺坐起来,头一扬一点,咚的一声,结结实实撞上三虎的脑门。陆三虎被惯性带着往后仰倒,不得不起身维持平衡。小二趁机缩回腿站起来,面对着他退到大树前,背靠树干,一手抚额一手摸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气。

陆三虎面色不善,还要再上前,小二伸手一挡,扯动半边嘴角,“慢着三伢子,知道你肩上的伤是谁弄的吗?”他竖起拇指对着自己的心口一戳,“是你爷爷我!”

陆三虎果然顿下脚步,瞪大了双眼,小二瞧他诧异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痛快,拧着眉头笑起来,“我就是看不惯你逞威风啊,想我小二做的不比你少,做的不比你差!但每次好处全被你占光了!你有能耐,我比你更行,这一箭就是个证明,要不是念着你师傅和我爹的交情,你还有命站在这儿吗?”

话一出口,小二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但真说完后,竟然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积压多年的怨气果真不是盖的。

陆三虎不吱声了,眼神阴森森地在小二脸上打转,狂怒的表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捉摸不透的冰冷。小二心里直打突,如果他像平时一样冲上来揍自己一顿也就罢了,越是这么默不作声就越让人觉着心虚。

小二真开始后悔了,但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怎么也收不回来,他只好硬着头皮,不甘示弱地迎视上去。

大眼瞪小眼地对望良久,陆三虎率先别开脸,捡起自己的包袱往肩上一挎,正好挎在伤处,他轻哼一声,换了边肩膀,头也不回地顺原路走回去。

小二倚着树干坐下来,长呼一口气,耷拉下脑袋出了会儿神,突然揪住一把草连根拔起,朝远处一撒,呸的吐了口唾沫,“奶奶个熊,自责个屁!!”

镇国府西院花亭上,狄傅戎和穆歌隔着石桌面面相对,这里与大院仅一墙之隔,姚伯仁传唤新兵背家谱的声音时不时传过来。

狄傅戎慢条斯理地煮茶,小火慢炖,拿把勺子打泡,还挠有兴致地哼起了小曲。穆歌换了常服,蓝底白边,银线腰封,别看他在战场上凶神恶煞,卸下盔甲便是一派儒雅小生的风范,跟素有东泽第一美男之称的狄傅戎站在一块儿也毫不逊色。

所以每次到平川来做客,狄傅戎都把他往妓院里拉,但这哥们的定力足叫圣人汗颜,对着一屋子美色视而不见,穆老爷子时常捶胸顿足,悔不该当初把儿子带到战场上“见世面”,这打战打上了瘾,看母马都比看女人顺眼,二十六七的汉子还没成家,更别说传宗接代这等大事了,影子都没有。

穆老爷子和狄老爷子是好兄弟,两人见面可有话说了,一个哀叹抱孙子没指望一个悲愤儿子不务正业,动不动就钻窑子沾花惹草,指不定在外头留了一堆种。

两杯茶下肚,狄傅戎和穆歌二人聊开了,从今儿个天气真晴朗叙到皇帝老儿要炼丹,狄傅戎也不管隔墙有耳,笑着调侃,“想成仙想出名堂来了。”

穆歌不搭腔,啜口茶,插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三皇子想见你。”

狄傅戎笑道:“瞧这说的,想见就过来啊,我人在镇国府又跑不了。”

穆歌道,“殿下说你出宫也不少年了,是时候回去走动走动。”

狄傅戎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轻哦了一声,搁下杯子,过了会儿摇头道,“抽不了身。”

东夷才打退,头方刚换了守将,川平表面上虽说有狄老爷子镇着,但老爷子年事已高,都是狄傅戎在管事,虽说他二世祖的声名远播,那也是春楼跑多了给外人留下的映像,这次守城战,要是没他把握全局,就这么点儿兵马,光靠一腔热血早就没戏唱了。可近些年,边防军力一直在被削弱,精锐部队全囤居在都城,地方上又不许私自招兵,就是拉壮丁参战都要顶着掉脑袋的风险。

狄傅戎问道:“你广发告示征兵,弄出这么大动静难道就不怕被参一折?”

穆歌道:“我是替陛下的大好江山着想。”

这话倒是不假,只是怕皇帝老儿领会不了,不过看主事者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要旁人操什么心?

话锋再转过,又是半盏茶工夫的闲扯,姚伯仁领了个瘦削精干的年轻人进来,正是前来投军的陆不让,打一进府他就开始东张西望,从前院的青石板道、白石长阶到中庭的小桥流水、花木扶疏,一路上雕栏画柱,金漆银镂,哪一样都是前所未见的奇景。

姚伯仁只把他带到拱门下,又匆匆忙忙的跑出去,陆不让疑惑地瞅着亭台上喝茶的两个公子哥,看了好半天才勉强认出狄傅戎来,于是跑到石砌下一拱手,“小民陆不让,特来求见安南王。”

穆歌字常理,开国名将穆凤翔之子,现任三军兵马元帅,世袭爵位,平壤山大劫之后加封安南王——这是在茶馆里听说书听来的,至于狄大少,多是传唱他的风流事迹,陆不让还看过以他为主角编写的猎艳记,那怎是一个爽字了得,真个坐遍青楼无敌手,只叫东泽花魁皆姓狄。

穆歌招招手,对陆不让道,“上来说话。”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陆不让眼睛都瞪直了——这就是在战场上杀敌不眨眼,雄壮威武英姿飒爽的大将军吗?还以为至少和他师父一般年纪,没想到这么年轻,脱了盔甲比读书人还读书人。

他愣了愣,大步跨上台阶,往桌边上一站,狄傅戎顺手把茶罐推到他面前,又拿出一个茶盏,“请。”

陆不让也真不谦让,道了声谢,看也不看茶盏,托起罐子仰头就饮。狄傅戎心道这小子牛嚼牡丹的本事的确很有穆歌当年的范儿,三年春的碧雪银尖啊!最后一块了= =|||

放下茶罐,陆不让喘了口气,抬手在额头上抹了把汗,狄傅戎抱回罐子一看,忍不住摇了摇头,陆不让瞧见他惋惜的神情,挠着后脑勺傻笑道,“不好意思,跑了半天路,嗓子眼儿发干,一不注意就喝光了,以后你路过咱村到茶馆里放开了喝,叫老板把帐算在俺头上。”

狄傅戎连连苦笑,摆手说“没事”,穆歌想笑但忍住了。接下来无非就是把姚伯仁的工作接到自己手里,先让陆不让背个家谱。

陆不让道,“小民无父无母,是师父养大,故从师姓。”

穆歌问道,“当时见你虽不善骑,手上功夫倒是不错,可有习过武?”

陆不让据实以报,“我师父名叫陆卜生,曾是江湖中人,小民自幼跟着师父练练基本功,拳棒刀剑都有涉猎。”眼神里颇有得色。

狄傅戎听到“陆卜生”三个字,扶着茶罐的手一抖,“你师父可曾在阳鹿山天宝寺挂褡?”

陆不让心想,我师父又不是和尚道士,挂什么褡?但转念忆及某个风和日暖的晴好天里,小二爹来陆家找师父闲磕牙,当时他就在院子里扎马步,听师父说起以前曾因错手杀人跑去某寺庙出家避祸的一段往事,还偸偸想过师父光脑壳的模样,为此憋笑到胃抽筋。

于是他想啥说啥,“师父的确出家当过和尚,只听闻他法名为虚云,却不知去哪些寺庙挂过单。”小二爹经常在调侃时戏称陆卜生为“虚云禅师”,陆不让起先还当是江湖浑名,后来才知道师父的确是有这么个法号。

“虚云……”穆歌也觉得这名字颇为耳熟,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狄傅戎道,“还记得你爹与我爹把酒言欢之时曾提过的人吗?”

经这么一提醒,穆歌总算想起来了。

洪殷三年,狄穆姚程李五军将帅联合攻打九部遗族,却在阳鹿山血枫林遭到伏击,王军大溃,幸得一少年僧侣出手相助,据说其人武艺高强,手持一柄七尺四环月牙禅,逐风踏云,独闯敌军如入无人之境,先断敌旗再斩首将,功成之后飘然而去,后经多方打探,才查出他是挂褡在天宝寺的游方僧人,姓陆名卜生,表字元赭,法号虚云,狄老爷子闻悉后旋即亲往拜访,待去时却被告知此人早已离开,往后再寻,却找不到蛛丝马迹,也就罢了,只当是山中遇仙,遂引为一段佳话。

陆不让听的是目瞪口呆,他晓得师父曾在江湖上混出了名头,却不知是如此了得,一夫破千军,这么一号牛人,怎么就甘心屈居茅舍靠农耕打猎为生呢?莫非是怕被人知道他断袖?陆不让又想了想,好像除了这个也找不到其他别的什么原因了。

情字误人果真不假——直叫人为壮士扼腕呐!

狄傅戎递了个眼神给穆歌,意思是若得此传奇性的人物,你还不赚大发了?穆歌却将信将疑地看了陆不让一眼,心道如果此陆卜生真是彼陆卜生,他的徒弟不说是绝顶高人也该是一把好手,可这陆不让虽然是个练家子,在战场上也够生猛,怎么看那功夫也就一般般呀。

其实连陆不让自己都没见过师父实打实的露一手,打从他记事起,就跟陆卜生住在小二家隔壁,和寻常百姓一样,种种地,打打猎,过年过节到各家窜窜门子,他们名为师徒更像父子,陆卜生教陆不让习武,只练筋骨皮不练心肺脾,哪儿会使什么真功夫,无非是为了强身健体,却不想无意间成就了一尾地头蛇,在知晓自家徒儿没事专好惹是生非后,陆卜生就再也没传过一招半式。陆不让倒也乐得清闲,反正不需要闯荡江湖,一丝拉皮毛就够用了。

狄傅戎看出了穆歌的疑惑,丢出一句话来:“我看你也不急着拔营,不如出去走走,顺道视察一下敌情。”

穆歌一愣,“敌情?什么敌情?”土夷才被打退,难道是要过江探进他们的老巢?他倒是真有这个打算,最好能一窝端了从此省心,但不是眼下。

狄傅戎嘴角噙笑悠然道,“据悉近来贼匪日盛,袭扰川郊商路,疑似外族流寇,将军既然来了,不妨随我去县乡里察探察探。”

穆歌低头想了想,一拍桌子,“好,听你的。”

他倒真心想为民除害,却不料狄傅戎另有盘算,只见他看了看天色,笑眯眯地对陆不让道,“小伙子,还要麻烦你再跑趟回头路了。”

与此同时,小二爹和陆卜生正忙着收拾行李,后院拴了一红一黄两匹马,是刚从马市里买的,自从答应两小子投军后他们就一直在琢磨着怎么避人耳目。虽说陆卜生已退隐江湖,做了二十多年顺民,但年少轻狂时一心想着扬名立万,干过不少惊世骇俗的事,其中一件壮举就是在两军对垒之际孤身闯阵,直捣黄龙,一举拿下九部族长的首级。他那也是一时脑子发热,事后唯恐扯上官家徒惹麻烦,才及早拔腿开溜。

时隔多年,当初在场的将领死的死,退的退,兴许早没人记得那一出戏,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陆卜生和小二爹一商量,决定先出去游山玩水,但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陆卜生不怎么挂心自家徒弟,小二爹却为两个娃担忧不已。

他说,“二嘎子稀里糊涂,三伢子又太要强,没咱们跟在身边可别出什么事。”

陆卜生道,“济安糊涂也怪你,一早把话摊开说让他心里有个数多好。”

小二爹横了他一眼,“二嘎子好钻牛角尖,有些事我也不想叫他知道,当时说一人一个,要避嫌的也是你,再则有了爹总得要凑个娘出来,不是你当难不成要我找村头阿美呀?”

陆卜生说不过他,只好举手投降,小二爹叹了口长气,有些心怜地托起他毛茸茸的下巴,“叫你隐姓埋名你不肯,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倒舍得把好好一张俏脸整成这样,叫为夫的情何以堪……”

陆卜生只能无语问苍天,想他方方正正一张国字脸,跟“俊俏”两字压根挨不上边儿,但打从遇见小二爹后,“美人儿”“俏人儿”等等天打雷劈的称呼就始终萦绕在他耳边,好在避嫌过后小二爹稍有收敛,只在二人云里来雾里去的时候才偶尔忘情的唤唤,也好在陆卜生被雷劈呀劈呀的就劈成了习惯,因为他深深知道,自己在小二爹眼中就是那么的“美若天仙”——不同族群注定审美观天差地别,真是何其无奈!

于是乎,等陆不让带着狄穆二人风风火火赶回家后,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床榻上被褥全无,桌台也被收拾的一干二净,再转到小二家一看,也是同样的情况,不同的是,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小二姓萧名侠,字济安,年方十八,东泽瞿县红花村人,父萧越,母不明——这就是小二的家谱。

检讯官又问了:“三代有无作奸犯科案底?”

三代?三代不明。

“那亲属中可有犯过王法的?”

亲属啊……亲属也不明!

检讯官怒了,这怎么一问三不知?虽说叫老百姓背家谱也只是意思意思,总是要上笺的,这年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兵,这也不明那也不明,投军后别连自个儿在哪户帐下都弄不清楚!

于是大笔一挥,划掉萧侠的名字,赶蚊子般挥挥手,“好好回去做你的顺民吧,下一个。”

萧侠满怀雄心壮志进入镇国府,撞了个大钉子,灰头土脸地从偏门溜出去,肚子里噎了老大一团气,他事前也不是没做过功课,可不明就是不明呀,难不成还要他编个故事来糊弄人?当然,也许真能糊弄得了,可小二肠子不打弯,也没往那方面用过心思。不过一想到陆三虎也可能有同样的遭遇,他心里也稍微平衡点儿。

算了,往好处想,不能当兵是老天爷嫌你命不够长,讨个老婆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是种福气。萧侠想通了,精神舒爽了,拐到市集买了一只肥鸭子准备回去孝敬老爹,可一推门,他呆住了,屋子里收拾的像从没人住过一般,空荡荡的床板上压着一张字条儿,萧侠拿起来一看,上面写了两行字:爹娘出门云游四海浪迹天涯,儿若回来探亲,衣食自理,切勿挂念。

萧侠脑子里嗡的一声,两个大字金光烁烁地闪现在眼前——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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