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似浮云 第一部 风云涌——猫痞
猫痞  发于:2011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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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头,这劲头在面对陆三虎的时候尤为突出,你看他老是不长记性,被打到服输,下次再打再服输,百折不挠,所以在三虎作了决定后,小二也毅然决然地跟了去。

光这个小村就拉了少壮百来号,人手一把铁器,集谷米三车,有些老爷子还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要跟去护国保天下(当然被婉拒了),别说号召拉壮丁的狄傅戎,就是远在都城的栞宗皇帝听了也会深感欣慰。

人潮涌出村后,小二爹轻飘飘从墙头翻到陆家前院,捞出被沤在烂泥里的“祖传典籍”,皱眉骂了声“臭小子”。

陆卜生站在他身后轻道,“长大了总要出去闯。”

小二爹叹了口气,用袖口吸干书上的泥水,顺手摸摸陆卜生的大胡子,“闯我倒不担心,只是嘎子这会儿糊里糊涂,再两年,等满二十,能顺当过去就好。”

陆卜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闪过一丝幽光。

土夷是东边战斗力颇强的民族,曾霸据共山以南的江岱地区,前朝末年被赶出槐水,在深山老林里过足了野人生活,这会儿卷土重来,领二万精锐倾巢而出,分三路直逼东疆口辖区,以破竹之势直取河塬坝,攻陷头方,至川平合军。

川平共三座城门,可调集的兵马不过五千来号人,这时候拉来的壮丁就作填缺补漏用。陆三虎本以为一到城里立马就能披挂上阵,结果被派去拖油缸,而小二则在城头上堆木柴,搭灶架锅。

土石柴禾是城头上的常备物品,为了迎接土夷族的攻坚,狄傅戎还特意准备了几大桶肥料款待贵客——打不死你也熏死你。人马都分配妥当后,他就爬上城头转转,弓兵太少,每个垛口至少要有三名守卫,只好找些有气力的年轻人来充数,可是敌军一旦登上城头,那寻常百姓只有待宰的份。

狄傅戎举目远眺,犯愁地低喃,“云梯麻烦,要如何才能确保他们登不上城头呢?”

这时小二正在后面搭台子,听到这么一句随口接上,“再架高一圈,让梯子够不着不就成了吗?”

狄傅戎两手一拍,对呀,枷橛即是守备城头的好法子,虽然还不知道对方的云梯有多高,先防起来总是有备无患。

他转头拍了拍出谋划策的人,竖起拇指赞了一句:“小伙子,脑瓜挺好使。”

小二一抬头,乖乖!面前的人顶盔贯甲,红底黑袍,虽然生了张清俊的小白脸,但映照在火红的夕阳下,浑如九天降世的战神,看的他目瞪口呆,手里的木柴也哗啦啦撒了一地。

狄傅戎也就只看了小二一眼,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在城头上垒木楞子,要在短时间内全部封死是不太现实,狄傅戎把城墙隔为几个区域,使得枷橛既能起到盾牌的作用,也不会遮蔽视线。

搭好木架子后,小二就被分配到中军队伍里,他的任务是弓兵辅助,前面射箭的要什么,就必须马上递过去,由于人手不够,他还得顺道照应一旁投石泼水的,说难听点儿就是打杂小厮。而陆三虎则因为懂点武功,被调遣去守正门,当然是后备力量,不过好歹混到了一身装备一根长矛,算是过了把当兵的瘾。

头方离川平不远,狄傅戎本想着就算是游山玩水,挨到傍晚时也该到了,可直至第二天中午才看到土夷军姗姗来迟的影子,原来他们沿途烧杀抢掠去了,奉行大军过处寸草不生的原则,一路扫荡下来,自然要费不少工夫。

狄傅戎在心里冷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土匪还是土匪,半点长进也没有,看着那些土夷士兵个个眼泛绿光,也不急着先攻,手一挥,当下叫众人先烧锅做饭,吃饱了好打持久战。

城头上油香四溢,底下也忙着安营扎寨,照寻常惯例,土夷要先派个使者出来说降,狄傅戎站在城头上跟他七姨妈八舅姑的东拉西扯,顺便问问他们沿途抢劫的收获情况,然后劳烦他代为问候他们老大的祖宗十八代。使者给绕的那叫一个头晕脑胀,回去后如实禀报,土夷大将哈扎波听了笑的嘴都歪了,连忙召集手底下人,开个战前小会,“兄弟们,这次好了,守城的是个软蛋,咱打他,他还问候咱祖宗十八代,铁定有投降的意思,说不准他正等咱们出兵,名正言顺的大开城门迎咱们进去,接着大伙儿又能吃香喝辣了。”

结果第一波攻击就被风暴般扑卷而下的箭雨给逼了回去,哈扎波这才知道自己给人涮了,登时气得火冒三丈,“妈你个巴子,老子头方都打下来了还怕你个小小川平?兄弟们!城里多少金银珠宝美人鱼肉都等着咱们呢,还不给我上!”

土夷军兵分三路,分别攻打侧门和正门,什么云梯、投石器、飞索……能使的都使尽了,就是怎么也攻不下来。他们没想到这些普通老百姓发起狠来一点也不含糊,连城里的妇人闺女们都充分发挥了不爱红装爱武装的伟大爱国精神掖裙角上阵支援,而且她们还带着一样折腾人的工具——飞针筒,这发明是狄傅戎逛妓院时逛出的灵感,做出来后广受女子喜爱,几乎是人手一个——用来自卫,当然,不会有人真拿把绣花针塞进去,那年头一根针也要好几文钱,不要紧,没针有树有草茎,削成签子,一样扎你满身刺儿。再加上滚油粪水烧红的石头,妄图登城的人往往还没上一半就被浇的砸的哭爹喊娘。

狄傅戎平时除了爱逛妓院,还有个颇为人诟病的坏习惯——他喜欢拾破烂,在路上看到一块铁皮,一个废篓子,哪怕是被狗啃剩了的肉骨头都会被当成宝贝一样捡回去,当然,他不是真的要收藏,而是敲敲打打磨磨拆拆,看看能捣鼓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于是这些废物现在就成了城头兵用来挡投石的盾牌,有木板子搭成的,有破锅做成的,真是千奇百怪,什么材料的都有。小二被分到的是个大筛子,外面还包着层铁皮,下面有个把手,操作起来简单好用,他不仅给前面弓兵挡挡土石,还能随机应变罩着两边的人。

哈扎波见抢占城头不易,就下令集中攻打城门,这回狄傅戎也紧张了起来,骑着马三个门不停来回转悠。这场战对川平来说就是能拖多久拖多久,但矛盾之处是拖得越长越不利,守得越严外面攻得越凶,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于是狄傅戎把后备军号召过来,大喝道:“谁有胆子出去跟土匪干一架?”

陆三虎头一个叫起来:“我去!让我去!”边举手边从人堆里挤上前,跟着他的还有平时那帮子狐朋狗友。

狄傅戎见三虎年轻气壮,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好心提醒,“这是拼命,不是平常打架,想想好,也许会丢了性命。”所谓号召,并不是强迫执行,他需要的是一支勇敢无畏的志愿敢死队。

陆三虎拍了拍胸脯,“龟儿子才怕死!”

狄傅戎微蹙眉头,显然对这种不顾惜生命的狂言颇为反感,但他还是保持笑容,拍拍三虎的肩膀,鼓励道,“好,有胆魄。”

叫人把他们领到一队骑兵后面,发了一把钩镰,待会儿骑兵在前面冲杀,他们就趁机钩敌军的马腿,等骑兵折返,他们也跟着回城,如果腿脚不快,就会被关在城门外,后果可想而知。

陆三虎自然是满腔热血,一门心思想出去杀敌,但他兄弟里面有人不愿意了,在发钩镰的时候小黄瓜哆哆嗦嗦地不敢伸手去接。其他人都哄他,骂他不讲义气贪生怕死。

陆三虎看了小黄瓜一眼,顺手把王大胖也推了出去,他说,“小黄瓜有个病弱的老母亲等他照顾,王大胖,你家里还有十八口要吃饭,这不是讲义气的时候,去去去,都给俺一边呆着!”

狄傅戎才走没多远,听到这话又折回来,先是把陆三虎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接着舒展面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三虎学着江湖人一抱拳,大声道,“俺姓陆名不让,字子韧,小号三虎。”

狄傅戎微微一笑——陆不让,他记住了。

就在陆三虎跟着骑兵出城门拼杀的时候,城头上停止了放箭,一个垛口的弓兵被投石砸晕,助辅自己不会拉弓射箭,就近把武器递给了小二,小二跟着陆卜生学过些把式,这当口也管不得是真功夫还是三脚猫,先顶上了再说。

事实证明,陆三虎跟陆卜生学的那些皮毛在关键时刻着实派上了用场,跑跳闪窜,在人马堆中见缝插针,穿梭自如,加之他出手狠准,基本上一刀下去两条马腿就断了。小二在高处俯视下面的混战,一眼就瞅见了陆三虎,虽说两人平时关系不怎么样,到底是一块儿长大的,看他在下面拼命,小二还真是拎着心,冒了一头冷汗。

但看着在战场奔驰的身影,小二又觉得鼻子发酸手心出汗,那激越人心的喊杀,震耳欲聋的战鼓,每一声都好像重重敲击在胸膛上,让人听了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这一阵不要命的冲杀打乱了敌军的阵型,回城时,三虎的好哥们儿李小顺被长矛戳中了脚,前头将领大叫道,“撤!快撤!”

陆三虎掉头冲到李小顺身边架起他往回跑,一骑土夷兵追上来,举起长矛当头就刺,小二急了,想也没想就拉弓搭箭,嗖一声下去,正中陆三虎的肩头!

三虎大叫一声,脚下踉跄几步,恰巧避过那一记戳刺,他忍痛拖着李小顺回撤,守城的人看情势不妙先把城门掩了一半。小二脸色刷白,举着弓箭,手抖得不成样子,眼见着敌军就要围拢上来,他眼眶一热,憋足了劲儿大吼,“他奶奶的别关城门——!!”

可这声音就像卡在嗓子眼儿里怎么也发布出来,直憋得两耳胀痛,接着一团灼热的气流从胸腹处直涌而上,堆着喉咙里的那团气暴冲出口,随之土夷军胯下的战马纷纷扬蹄嘶鸣,再也不受骑兵的控制,一窝蜂朝反方向乱窜。狄傅戎站在城门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直觉这是一个好机会,立马发令叫刚才退回来的人又冲到敌军乱兵中狂砍乱杀一通,顺道掩护三虎和李小顺退回城里。

经这么一折腾,哈扎波忙着重整军势,不敢再贸然攻城,狄傅戎也暂时松了一口气,众人都道这是老天帮忙,小二也被这变局弄得稀里糊涂,看到陆三虎脱险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下,愣了半天,突然抬手朝脸上狠捶一拳,登时鼻血混着眼泪糊成一片。

此后,土夷军时而采用小队袭扰战术,时而重兵力攻打城门,狄傅戎硬是撑住了,十天下来,衣不解带脚不离地,别人有轮班他没有,偶尔小憩也是穿着战甲眯瞪一会儿,陆三虎带伤上阵,参与夜袭有功,颇得狄傅戎赏识。小二也辛苦,由于守垛口不能离开半步,他还没向三虎坦承罪行,混乱之中,谁也没在意那一箭,自然也没人责怪他,但他自己心里愧疚,守城时则更加尽心,通过这段时间的磨练,总算把弓使的得心应手。一般发箭只要朝斜上方射就成,但经过这次错手误伤,小二则有目的的寻找目标瞄准发射,同样的错误,绝不使之发生第二次。

第十二天,守城军渐感不支,左营城门被捣出一个洞,狄傅戎亲自率军抵抗,城里的人就乘隙抢修城门,土夷军眼看城门将破,个个如狼似虎杀红了眼。危机时刻,援军到了!浩浩荡荡五万精兵,悄然无息地从左右两路逼近,募地里杀声四起,战士们手举长刀大戟,转瞬就把土夷军冲成一片散沙。

哈扎波一看,妈呀不得了,左路军将领是姚伯仁,前不久刚在平北战役中名声大震,右路军统帅来头更大,是一代名将之后穆歌,其人骁勇悍战,早在乳牙未脱的年纪就跟着父亲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

这一下哈扎波傻眼了,他原本是想把丢失的几块地再捞回来,至少保证子孙后代别再过回原始部落的生活,可看这架势,人家是一心来灭族的!

打也打不过,赶紧跑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哈扎波喊一声“撤”,早已失去战斗力的土夷军忙不迭四散逃窜。穆歌人称“斩将”,哪会轻易放哈扎波逃离,驱马紧追不舍,这时陆三虎勾下一名土夷兵,翻身上马,紧跟在穆歌身后,他第一次骑马冲锋却毫不畏怯,双腿夹紧马身,双手挥动钩镰,逢敌便刺。穆歌很快就赶上哈扎波,二话不说,一刀取下他的首级。

城头上,小二的眼神始终跟着三虎奋勇杀敌的英姿移动,鲜血染红了白色的绷带,发丝在尘土中飞扬,他的心怦怦狂跳,同时感受到一股异样的酸涩,看他跨上战马的那一刻,小二甚至妒忌起那一副强健的体魄来,驰骋沙场,那是怎样一种飒爽快意——他也想亲身体会。

而陆三虎此时也心跳如鼓,前方的将士浑身浴血,高举敌将的头颅仰天大笑,紫红大氅在身后张狂舞动,这个场景深深烙印在他灵魂的最深处。

这一战共杀敌一万五千余人,俘虏土夷兵五百名,穆歌下令就地处决战俘,城门外顿时血雾漫天,小二看到这一幕呆住了。

狄傅戎把头盔捧在手里,笑道,“穆将军,事后你可要清理干净。”

穆歌看着他眼下一圈淤黑,皱了皱眉头,“这不用你操心。”

狄傅戎点了点头,有点像打盹的样子,瞥眼间瞧见陆三虎在一旁用嘴咬着包扎伤口,他朝那方向抬了抬下巴,“给你推荐个人才,陆不让,我看他天生就是块打战的料。”

穆歌还记得那个东倒西歪的身影,看动作压根是条门外汉,但那股锐不可当的气势倒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的眼光一向很准。”他边说边走向陆三虎,抽出腰上的佩刀递给他,指着不远处的三个俘虏,“去!给我宰了。”

陆三虎一愣,没有立即接过刀,穆歌挑起半边眉毛,“怎么,怕了?”

陆三虎最经不起激,听他这么一说,分明带着不屑的语气,顿时心火上升,一把捞过刀,走到那些俘虏面前,刚举臂,底下就传来哀戚的哭号,外加脑门撞地的声响,刀悬在空中是怎么也砍不下来。和敌军拼杀是一回事,面对全无抵抗能力的人又是另一回事。

当小二寻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他困惑的叫了一声:“三伢子?”

三虎一个恍神,就被穆歌抓住手腕猛地劈了下去,等他反应过来,鲜血混着脑浆已喷了他一头一脸。

穆歌从他僵硬的手中抽回刀,一刀一个解决了剩下的俘虏,一甩手,插回鞘内,冷冷问道,“你叫陆不让?”

三虎呆呆的点了点头,湿热而黏稠的血浆披面流下来,掌心还留着刀刃入肉的震动,这种抑郁的感觉和方才杀敌时的畅快恰成比照。

小二屏住了呼吸,胃里翻江倒海似的泛起了酸水,狄傅戎搭上穆歌的肩头,笑吟吟地说,“将军,你都是这么吓唬新兵的吗?”

穆歌看了他一眼,召来部下交待了几句话,接过狄傅戎手里的头盔,拉他往城里走,没走两步又回头看向陆三虎,“三天之内,镇国府,我等你。”

陆三虎听见了,但一时还没吃透这句话的意思,他的看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拖到同一个地方堆积起来,越堆越高,地上的血沫渗进泥土里,变成一种诡异的紫黑色。澎湃的心也渐渐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对残酷的领悟。

小二和他看着同样的场景,感受着同样的震撼,最后只轻轻吐出四个字——“死有余辜”

三伢子与二嘎子又干上了。

可不是平常的小打小闹,总是先一步退让的小二,这回铁了心硬了肠子,被三虎按在地上掐着脖子也绝不开口讨饶。

小二不明白,为什么他陆三虎去参军打仗就是该的,而自己想保家卫国就是不自量力,连他爹都不反对,这陆三虎凭啥恁的霸道?且霸道的还莫名其妙!

昨儿打了胜仗,二人领赏回家,当晚,步兵营破例召收民户的告示就贴进了村里,大伙儿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陆三虎跟他师傅道明要参军的意愿,小二跟他爹畅言一宿的豪情壮志,两边长辈都通情达理表示支持,于是乎各自收拾行囊整装待发,本来都欢欢喜喜的上路了,没想到在村口碰面时,陆三虎不分青红皂白,拎着小二拖到后山痛扁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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