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来,翔云客栈都是我一手打理著的,能有今日的成绩,我心里面也忍不住的得意。这段时间来,我致力於客栈的菜色调配,并没有如同别人一般去扩张版图。除了两年多前萧景把他开在对面的客栈一并交给我打理并入了翔云客栈之外,整个瑶城,翔云也就此一家。
萧景......
想到这家夥我就不禁摇头,总觉有些对不起他,却每每被他的话说的哭笑不得。他说他花了一年时间承认他爱上我,花了一年时间平复我拒绝他的失落,又花了一年时间重拾信心从朋友做起。
我笑,却无话可说。
心里头住了个人,便不能再让别人进来了。即使我想到那人不会再那般生生的疼,但却依然无法彻底忘记把他赶出心门。曾经以为我可以彻底忘记那个人,直到如今才发现,忘不了,还是忘不了!
要把一份不可能完整的感情给萧景,我会为他不平的。
现在这样,也不错!
"你说......你说浮云山庄出价三千两黄金来寻找他们的二少爷云曦照?"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我不自觉地抬头,说话的是靠窗处那一桌客人,从他们的穿著来看应当是走南闯北的行商,还带著很明显的雍州口音。
客栈向来都是人言流畅之地,什麽消息在这儿都瞒不住。这作用,倒和那些花楼窑子差不多。萧景就常戏说我这里是整个瑶城除了醉花楼最容易得到消息的地方。醉花楼是什麽地方?瑶城出名的男馆窑楼。
我敛下神色,继续一人坐著,不再听他们的交谈内容。
阿兄在找我。
呵,算算日子,我离开浮云山庄也有五年多了吧,想来我与风檐!的事阿兄也早知道了。如今如此铺张的找寻我,只怕是真的著急了。
我早料到这事定然瞒不了阿兄太久,只是没料到阿兄竟这般明目张胆的寻我。
阿兄最了解我,他逼得越紧,我就走得越远。我的脾气就如这般。
其实这消息我月前就听人说过了,那人是翔云客栈的老朋友,他说的时候也当是个玩笑,却未曾料到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云曦照本人吧。
想起风檐!来,杯中的佳茗顿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如今在这京城知道我是谁的人也只有红绋一个,萧景虽然知道我的名,却从不知我与浮云山庄的关系。如若他知道了,怕又是长长一顿唠叨了。
其实,他大可去查探我的底细,但他却没有。
摇摇头,取出袋子中的瓷瓶,我取出一颗药丸服下,这些年来我的身子在胡大夫的巧手与在红绋的照料下,已於常人无异。这瓶子里的药丸大都是些普通的补身用的。本就不是苦药,胡大夫还加了些甘甜的草药,滋味有几分甜,我没事便当著糖丸子吃。
"公子......公子要不要回浮云山庄一趟?"
我回头看红拂,她刚招呼完了一桌熟客,走到我面前小声问道。看来方才那些客人的话她也听到了。
"回去?"我抬眼看看红绋,回去?轻轻的叹息之後,还是摇头。"你让掌柜的提醒那边的客人小声点儿,不要吵到别人了。"
时间久了,我似乎也只执著於自己不回去这一点上,至於究竟为何不能回去,却也找不出个像样的理由来了。
更何况,在今日的我眼里,瑶城此处才是我的家,有很多我放不下的东西,当然,还有放不下的人。
红绋坐了下来,她拍拍我的肩,仿佛是在安慰我:"公子,当家的既然重金寻你,想来是急到骨子里了,更何况老爷老夫人向来都疼你,这些年来也一定都很著急。您回去一次,也能让他们安心啊。老爷夫人他们若然见了您现在健康模样,一定会很欣慰的。"
"红绋姐,我......总之我不愿回去。"没有任何理由的,就当是自己任性好了。
"公子究竟为什麽不愿回去呢?如果是放心不下翔云客栈的话,三爷会帮忙打理的,应该不是什麽大问题啊。而且,公子您就不想念老爷夫人他们吗?"她口中的三爷,便是萧景。
我......我想他们,想那个对我很严厉的阿爹,想那个总是为我做好吃的把我抱在怀里哄的娘亲,想那个宠我疼我不让我受半点疼的阿兄。我想他们啊!
我合上眼,不愿再看红拂,也不愿让她看出我的动摇。
这三年来,每年生辰我不愿吃厨子做的寿面,所以都是自己亲手做给自己吃。味道虽然好了,心里头却总不是滋味,每每看著月色明亮,就会想起浮云山庄的月亮......
"红绋姐,你为什麽总要这麽说呢?"我瞥了她一眼,却庆幸她不明白我从前固执的理由。
悠悠然的说著,我站了起来往二楼走去。如若他真的回了浮云山庄,风檐!也势必会知道吧。虽然他更多的可能是与信庭长相厮守甜甜蜜蜜,但......但......或许可能,可能他也在找我吧!
妄想!
妄想!
我摇摇头,想把这些突来的情绪统统甩掉!已经过了这麽久了,我却依然不能忘了他。可能正如萧景所言的人一生中只能认真地去爱一个人!而我的感情已经全给了风檐!,纵然离开,却也不能不爱。
只是如今的我,已经不如从前一般把他当作我的一切。
阿兄......
我回到房间坐了下来,铺开纸,提笔写了几句。这样也可以吧,至少也给阿兄还有阿爹娘亲一个消息,至少告诉他们我很平安!
回去......我总要回去的,红绋姐说得对,我也总该回去的。
第四章
很多事我做足了准备上天却不让它发生,很多人我尚未作准备上天却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措手不及......
翔云客栈的生意还是一样的好,萧景这半个主子也有事无事往这里晃两圈。我收拾完这半月的帐目,预备明日抽个时间给干爹拿去看。虽说他早将这店子全权交由我,甚至在京兆府案录上都写下我的名,但这家店终究是干爹的心血,所以每月的账目我都会按时拿去给他看。
休息片刻煮了杯茶,萧景就进来了。他手上拿著只油纸包裹,满脸笑容的走进来。
这包裹虽普通,但上面却盖著龙纹红印,想来又是宫里头拿来的吃的。这是我与他的协定,如若宫里头有什麽外邦进攻的美食就拿来与我尝,我尝出方子便让厨子去调配,过三月这菜色便可在翔云客栈贩卖。
我取出一颗果子往嘴里送,有一股很纯的奶香,在醇厚中还带了些许酸意。是羊奶中提炼出的醍醐?醍醐的保存时间可以很长,但那股浓郁的奶香却很容易流失,若保存不当便可能只剩酸味而奶香无存。至於这醍醐里的又韧又脆的想必就是坚果了。
还有一味调料暂时想不出,我又扔了颗果子往嘴里送。不愧是番邦的贡物,这小小一颗果子的本钱恐怕就要一两银了。我朝萧景笑笑,放下手中账簿说道:"去赏味斋?"
他乐呵呵的眯了眼,连连点头:"去啊去啊,这次若是做的出这种果子,皇兄就答应给我十日大假。"他过来拉我的手,有些迫不及待。
萧景这人挺奇怪的,照理说皇家之人都该有股傲气往往目中无人,他倒挺平和的,不过性子古怪,喜怒无常,有些像稚子。
"今儿个我见红绋丫头那身赤红袄子可真好看,这是我上回给你的锦缎做的?"萧景嘀咕著问我。
我耸肩点头,不再作答。他也不知哪里错了居然拿来整匹红缎说是给我做衣裳,开玩笑,那种颜色穿在我身上未免太不伦不类。既然布料送我了,我便作主给了裁缝替红绋姐做了过冬的棉袄。
这几年来我与红绋也算不上主仆,虽然红绋总称我公子,我却喜欢唤她一声阿姐。
"你对红绋真好。"
我回头,却见说话的人眼神闪烁,颇有些不满。
行至客栈大堂,却见红绋姐满脸诧异的看我,一双美目瞥著萧景似乎还带些责怪。我偏头看萧景,这家夥莫不是哪里得罪红绋了?
"曦照......"
隐约好像有人在唤我的名,声音应当熟悉却格外陌生。
我回头,瞬间明白了红绋面色不佳的理由。靠窗的位子有几张我认得的脸。一下子愣住,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麽,竟无论如何都迈不出步子。
萧景拍拍我,握住我的手臂:"曦照?要过去吗?"
我顺著他的力道站稳,过去?不过去?
不过去?过去?
不过去!
我摇头,勉强的想笑,却笑不出来。正如同我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其实只想逃避一样。
"过去吧,人家好歹也是客人。"萧景对我笑道,自信的笑容好似是在告诉我无论发生什麽他都在我身边一般。
我咬住下唇走过去,依然面无表情没有笑容,自然也没有往日的闲淡:"久违了。"我与风檐聿说道,方才正是他叫了我的名。
他们一行五人,风檐琉、风檐聿、信庭,其余二人应当是随从模样。
风檐聿露出笑容道:"是啊,你可好?"
我点头,又是一阵沈默。直到萧景捉住我的手,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说道:"既然你们来了,便由我来做东吧。"
"曦照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他很惊讶的问我。
"是啊,你们需要什麽不要客气,尽管开口就是了。我......我还有些事情,先出去了。"我答道,准备离开。
至少该找个地方收拾自己的仪态,而不是当著他们的面。
然而,视线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在风檐琉的身上停驻了须臾,看他那张惨白的不敢置信的脸。心中不免升起一份讥诮,怎麽?见到我有如此可怖?
他的唇开开合合,最终吐出几个字来──"你......没死?"
你......没死!
简简单单三个字打在我的心上,却犹如闷雷一般沈!
我没死,是的,我没有死让你失望了麽,风檐琉。我没死让你如此惊讶如此诧异甚至让你这万事不动声色的人刷白了面孔?
我努力的扯出笑容,想让自己显得自然。可唇角落下又牵起、牵起又落下反复好几回,还是没法对他笑出来。於是只能深呼吸尽量平静的回答:"我活得很好,谢谢阁下关心。"
我活得很好,是的,离了风檐琉,我还是活得很好!
萧景应当察觉我的状况,他拉著我往外走。
"曦照......"谁在唤我?那声音不是风檐聿。
"曦照......"谁在唤我?那声音不是风檐琉。
"曦照......"谁在唤我?那声音好似是从前那个会哄我疼我的人......他是谁呢?他已经死了,协同他对我的爱,一同入了地狱。
如今站在我面前的风檐琉......我不识得。
顿了片刻的脚步再度迈出,我与身边的萧景说道:"去赏味斋。"
他不过问我的失态,只是对我笑而点头:"嗯,去吧。"
赏味斋离客栈并不远,小小一家铺子在瑶城却极有名。我虽不知他家主子是何方神圣,但此人既然能从各地搜寻各式配料一应俱全就定是个能人!
那里的小厮见我来了也很是热情的招呼,到底是财主上门,每回我上赏味斋,只要吃准了味道,定会买上许多。故而有时此处无货色,我留了单子,他们也会帮忙寻来。
"云老板吃茶。"
我生性喜淡,自然偏爱清雅的茶水,至於最爱的便是君山银针。我看看眼前精致的瓷杯,说道:"我今日来是想看看此处可有番邦的特产。"
小厮想了想答道:"有,我家主人才刚从西边回来,带来些东西,不知云老板要的是什麽?"
正好!"我要羊奶醍醐,最好是赤哈尔产的羊奶醍醐。"
"赤哈尔?"萧景只知道吃,不知道别的。
我解释道:"羊奶这东西在番邦很普遍,而且醍醐的制作工序也没复杂到只此一家。但能让醍醐长久保留不变味儿的高手就当数赤哈尔族人。"
所以即便瑶城里曾有过羊脂果子都不见得好吃,最关键的外裹变了味里面的坚果自然也不会很好。
"哟,还真巧了,主人带了不少回来,您稍等,我给您拿些出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