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叹惘然————zuowei
zuowei  发于:2009年04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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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经营不善吗?"我问道,心里有了些许眉目,似乎也看到点所谓天无绝人之路的希望。
      掌柜点头:"是啊,对面开了家酒楼,那厨子都是宫里尚食局出来的,我们这般又怎麽比得过呢。"
      客栈的生意兴隆与否不当全看这菜色的优劣。我如此想到,虽然我不愿懂这人情世故,但昔日毕竟跟在阿兄身边、跟在风檐琉身边明白些经商之道,既然这客栈主人与我有恩,不如就死马当活马医了吧。
      全当尝试。
      我开口,尽量想了些委婉的说辞:"掌柜,云某可否见见老板?或许我有些法子可以救回这家客栈。"
      掌柜考虑片刻,或许是看我这模样不像一般市井子弟,便点头答应。
      不过那时我也未曾料到,这翔云客栈竟成了我日後的安身之所!
      第三章
      在床上又躺了三日,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身骨头要懒了时,我见到这家客栈的主人,姓方名辞,白眉长髯。
      我与他说了我的想法,没想到他居然捏著胡子笑道:"好!存则我兴,亡则我命。"这般豪爽还真不愧是北方的汉子。
      想来我的运道也不错,想的几个法子居然让翔云客栈的生意有了起色。
      其实那些法子也很简单,不过就是写些好看的小册,上面剪下一角可抵酒钱或一碟小菜,如此回收利用成本算起来也不大。
      此时正逢秋末冬初,那些个过了礼部试的人物们自然需要留在京城等候殿试,其间定要摆摆谢师宴打通人际关系,我让方老板凭借他的人脉请来一拨当今弘文阁学士、门下侍中都极喜欢的戏班子唱了两出,那些及第进士不久便成了我们这儿的活招牌。
      不知不觉,已是春暖花开。
      三个月的时间,方老板的客栈虽然还没有回到往日的盛景,但至少不至於支多收少了。
      客栈有这般生意,方老板成天乐呵呵的继续做他的老好人,那钱姓掌柜几乎要把我当神仙来贡著了,对此我仅是一笑而过,不求别的,只要有个让我与红绋安身的地方便可了。
      至於那亏欠胡大夫的人情,终有一日还是要还的。
      我敛敛神色,又将注意转到书案上的帐簿。
      "公子,您就不能听红绋一句话先把药喝完了再做事吗?"红绋把药碗放在桌上,两手插著腰际,"胡大夫说了,您的身子是要好好调理的,这样以後才不会天气一变就容易染风寒,药得天天喝,公子您怎麽总是不记得呢!"
      我不禁轻笑出声,她这模样还真有些像茶壶──瘦小的茶壶。我无奈的看她,刻意的缩了缩身子,眯起眼眸直盯著眼前漆黑的药汁,这药实在苦的可以。"红绋啊,你自己喝喝看,这药有多苦。从前我喝的药都是掺了蜂蜜的,这麽苦怎麽喝得下去。"
      红绋笑了笑,心情似乎不错。自从我的身子骨一日日有了起色,甚至比从前更安康些,红绋的笑容就慢慢回到这张娇俏的脸蛋:"公子,大夫说了,这药材不一般,不能和蜂蜜一起的,而且您要吃蜜饯什麽的也得一个时辰之後。"
      我鼓起腮帮子,只觉得这药看了便难受,更不要说喝下。可恶,每日这事都要上演三回,每一刻拉下的。过了好半晌,我终於下定决心,把碗搁到了自己面前,左手捏紧了鼻子,右手托著瓷碗一口气就把药汁吞了下去。
      真苦,那股独属於药材的腥苦趟过舌喉。真不知道这般劫难要到何日才能了!
      我正在受难,红绋却笑了出来,声音还挺好听的。
      我不悦道:"我喝药了,你居然还笑我?哼!"话语中有几分赌气的成分。我心中一惊,莞尔笑道。我有多少日子没有如此轻松了?
      离开风府的那一刻,心中虽毅然决然,但始终还有份牵挂,用了太多力气的感情不是我说放就能放下的。今日到了瑶城,不知不觉心胸竟开怀了些。
      我起身,扭扭脖子。"我下去走走透透气,这叠子账簿我都看过了,没什麽问题,你呆会儿拿给方叔看好了。"
      "知道了,公子。"
      我笑笑,走出了厢房。说来真该好好谢谢红绋,一场大病几乎丢了性命,我隐约觉得是走过一遭鬼门关了,该放的也都放下了。为了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伤心难过是最最不值的。更何况我如何断肠风檐!也看不见啊,又何苦呢?
      不如现在这样,放开了,一切都好过很多。
      即便还会想到过去,但不至於阵阵心悸。
      跟掌柜的打了个招呼,我走出了客栈。瑶城其实是京兆的别称,传说古时候这里盛产一种名瑶的玉种,故而得名。这里既是京兆,各处都极尽奢华,和我从前呆过地方都有些不同。浮云山庄在南方,到处都是秀丽景致,而风府地处北方的商都,人来人往,倒也繁华。但终究还是比不过京城的。
      我边走边看,以前从未见过哪里过了早市街道还能这麽热闹的。一路走来,虽听不到小贩的吆喝,但那些书肆、店铺的招牌却远远就望见,走近些还能看到进进出出的客人。
      我立在簌烨斋门前,只觉得他们家悬著的这原木招牌很是显眼,挂得高且款式朴素,与他们家古玩买卖的行当还挺符合。走进去四下看看,视线被一只精工细作的象牙簪给吸引了。
      我仔细的低头看著,象牙的质地虽然不如玉中上品的软玉坚韧,但琢磨起来仍有难度,这小小一只簪子居然在尾端雕了朵活灵活现含苞待放的白牡丹,即便没有金流苏装点,也足见雕刻者的手上功夫了。
      客栈的生意一日日好起来,除了免费的吃喝,方老板还会给我些闲钱,我的手头自然就日渐宽裕起来。须知道,我的工钱比钱掌柜都多了整两倍呢。
      "这只簪子怎麽卖?"我越看越爱,时人好牡丹,以此为题的装点之物自然多见。但做工好的也大都是盛开的牡丹雕花,总觉得妖娆过多含蓄不足。这只簪子却另辟蹊径,好看的很。
      店老板伸手比了个数字:"五两银。"
      挺贵的,这些钱足够我买上一打普通簪子了,不过与它的质地做工倒挺般配,我心上一喜,正要掏钱买下就当是送给红绋的礼物好了,记得她的生辰也快到了吧。
      "五两,那倒是个好价钱,我要了。"
      我回头,只见身後站著一个宝蓝丝缎长衫的男子,他已经把银子放在了货柜上。我蹙眉有些不悦,好声好气地说道:"公子,这支簪子是我先看上的。"
      那人瞧了瞧我,痞痞笑了起来,"我偏不!老板,这簪子我要了,我出两倍的价钱买它下来。"他挑衅的看了我一眼,那眼中似乎有些深意,我看不懂。
      我懒的搭理,就此作罢。这人生的一幅好模样,星目飞扬,一身贵气。虽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他了,可他的模样摆明了就是和我过不去,算了算了,不过就一支簪子,我也犯不著多计较。送予红绋的东西,到别家再挑便是了。
      挑挑眉头,我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那人却追了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心中不悦情绪越攀越高,我用力甩开,却没想到那人竟纹丝不动。
      "这位公子,我走我的阳关道,不知哪里碍到您了吗?"
      那人见我如此口吻,居然不怒反笑,他呵呵说道:"诶,相逢即是有缘。我与你同看上一只簪子,那就是缘上加缘。既然阁下愿意将簪子让给在下,我请你一同喝酒去,如何?"
      我翻个白眼,心中暗道无赖。哪有人这般说话的。"公子,您这簪子是从店家那儿入手,不是我转让,所以您没欠我什麽,无须做人情。"
      他还是不放手,继续说道:"走吧走吧,我们喝酒吃菜去。"他拉著我,直直的朝前走。
      我甩不开,想要破口大骂却终觉不妥,只能傻傻跟他走。
      他带我往我刚离开不久的翔云客栈的方向跑去,我在他身後摇头,这力道扣的怕是我的手腕都肿了。真没想到这瑶城居然还有如此不讲理之人。
      行至客栈门前,却见他转了方向,走到了翔云的对面。
      我眯起眼,忍不住猜测起这人的身份来。不过方才胸口的那股怨气却慢慢消失,也好也好,想我在翔云客栈留了几月来,都未曾经过它们对手的门,也未曾品尝过别人称道的美食。
      趁著今日有个疯子做东,我又何妨放肆一回呢?
      男子拖我坐下,摇头晃脑的报出了长长一串菜名:"热荤就上鸡皮鲟龙、蟹黄鲜菇、玉簪出鸡、夜合虾仁,冷荤我要酥炸鲫鱼、凤眼腰,素斋来四小碟斋扎蹄、素笋尖、斋面根、素白菌;吃完了再上甜点的白汁鸳鸯筒、芝麻凤凰卷、脆皮菠萝球、奶油灯香酥。阁下看看还需什麽吗?"
      这般复杂的菜式即便是见多了大场面的我都不禁乍舌,我扬起一丝笑靥,点头赞道:"好,劳烦小二上一壶雍州君山银针,我等先行润口。"
      听钱掌柜说隔壁这家酒楼最大的招牌便是宫里头退下的御膳房里当差的厨子,如今在看这名男子那口流利的菜名,有些连我从前都未听过见过,更不用说是市井之徒了。他一脸贵像,恐怕就是此处幕後的掌舵人了吧。
      不仅如此,此人不是皇亲必是国戚!
      "阁下倒是见多识广,我点的这些菜系全无麻辣,配上银针的清香甜爽,正是恰到好处啊!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他满脸笑意,眼中还有些击赏。
      我浅笑道:"您会不知我是谁?生意场上讲求手段效率,翔云客栈也没用什麽卑劣的手段,云某愚昧,不知究竟何处得罪了阁下。"
      那人瞪圆了星目,眉头锁了片刻便松开来朗声笑道:"好一个正当手段!今日我有幸认得你,虽是刻意求得,但也算契合。这家酒楼的生意兴隆与否我本不在乎,只是不喜被人这麽比下去而已。今日见了你,心里头倒也舒爽多了。阁下总也是个磊落之人。"
      "过奖了。"我不著边际的打量著他,看他这般度量这般脾气,想来日後要在瑶城生活,这人是开罪不得的,"在下姓云,曦照为名,阁下如何称呼?"
      "云曦照?好名字!"他称了一句,品了口茶,吐出自己的名讳来,"我叫萧景。"
      他看我,那双黑眸紧紧的盯著,似乎就是为了从我脸上瞅出些慌张惊诧来,可惜让他失望了。
      我不是瑶城人,也从不关心国家大事,除了如今的天子姓萧之外,其他一概不知。听了他的名字,心想也不过就是合了我的猜测而已。
      我应合道:"萧兄,承你吉言,相逢自是有缘,那云某今日就多谢你的款待了。"
      "那是那是,云兄吃菜。"萧景念著我的名,就好似我有开罪了他,让他想将我活生生拆了一般。
      他再度瞪眼,看我的模样如同见了怪人、奇景一般。不过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其实在瑶城,萧景这名字可当说是人尽皆知的。当今皇帝爷唯一的弟弟──怀王萧景,封地怀州,却从未踏足怀州一步。听说他很受皇帝器重,两人的兄弟交情也很好。
      当然,这是後话,我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他确切的身份。萧景听了之後几乎跌倒,或许在他眼中,他合该是大大有名的吧。
      那一日,我奇迹般的准确无误地说出了他那几道菜的配料和可能的做法,这让萧景吃惊不已。後来我仗著自己这份天赋,便每每到他们那里蹭饭,然後记下配料,自己再稍作改进,不久之後,翔云客栈的菜色口味又上一层楼。
      就连萧景,也时不时的往我这里跑了,他还直嚷嚷著,说御厨做的都没这里好吃。
      他是我的朋友,我如此认定!
      我在瑶城的日子过得挺舒爽,不知不觉已三年。三年前方老板决定找处僻静的地方养老,便将翔云客栈交给我打理,我也顺势认膝下无子的他做了干爹。不得不承认,这三年来,是这个慈蔼的老者给了我失去多年的亲情。他就住在瑶城外不远处,我每隔几日总要去望望他。
      这三年,依旧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京城里来往的还是这麽些人物。
      翔云客栈的生意却可说是如日中天。
      许是运气,许是我真有这份天赋,这个名字在瑶城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就连些外地来的客人都指名说要住在此处。
      这几年来我潜心研究各地菜系,偶尔也会四处走走寻访名厨,找到合适的便请他们到瑶城来。就好像前些日子还在我这儿做的李师傅,他烧的一手道地的粤式菜肴,香而不腻,尤其是些小糕点作的很入味。不过他如今已去了宫里头的御膳房了。
      这也是翔云出名的另一个道理。这儿的厨子水平好,再加上萧景的关系,时时会有些入宫当差的。李师傅是从这儿入了御膳房的第四人。
      我坐在客栈的一个角落里,品著昨日才从靖州运来的枸橼香茶,心里思索著该用什麽样的水才能让这花茶更加的清爽。南方的水清香,但运到此地必然早就变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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