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麽?」蔚蓝注意到了陈清的视线,举了举菸盒。
「不,不呢。」陈清一条条的为美丽的热带鱼收尸。
「附近的市场还在吧?一会儿去买些新的换上。」
「哦,在。」
「嗯,然後看看买点菜。你多少天没正经吃过饭了?」
「呵呵。」陈清浅淡的笑了笑,「别张罗了,你坐了一宿的飞机,一会儿洗个澡睡下吧。时差是不是很不舒服?」
「放心吧,飞机上我一直在睡。没什麽不舒服,挺适应的。毕竟这是这副身体最为熟悉的一方水土。」
晚上,鱼缸里换上了一批新的热带鱼,餐厅的饭桌上也多了一桌美味佳肴。
陈清一直对打理生活半分不擅长。
大学时候住校,每个礼拜他都是背着大包小包回家去,里面塞满了内衣外裤;吃了饭也总是洗不乾净饭盒;床铺必然是摊开那就别提了。蔚蓝每每去他宿舍都禁不住要皱起眉头,结婚早对陈清来说也不枉为一件好事,至少不用再辛苦陈妈妈了。
晚饭陈清吃了不少,连夸蔚蓝的厨艺半分不退步。蔚蓝无奈的说,还不是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日子练出来的。
陈清语塞了一下,问出了一句没心没肺的话:「蔚蓝你为什麽还单身呢?」
蔚蓝苦笑着重复:「是啊,为什麽还单身呢?都这把年纪了,混的有点失败。」
「怎麽会!都是你工作马不停蹄的,总是心思都用在上面。话说……这边的工作已经找到了麽?」
「暂时想休息一阵子。」
「也好,你早该休息休息了。」
「倒是你呢?还是三天两头就要出差?」
「干的就是这份工啊……」说到这儿,陈清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蔚蓝知道,他又责怪自己了。
如果不是出差在外,妻子又怎麽会开车接送樱子呢?如果她不开车,就不会发生车祸了。他实在是太过於了解陈清的思考方式,这个男人就是这样,习惯性的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以前上学的时候就这样,所以班长之类的职务肯定落到他头上,从小学到大学一成不变。不是带这个受伤的同学去医务室,就是帮那个生病的同学送笔记。加入学生会就更糟糕了,别人不愿意管的都归他管。
上班这情况也丝毫不变,好的城市别的工程师都霸占,小城偏地统统归属於陈清。空有一个总工的头衔有什麽用?到头来钱不比别人多拿,活儿总比别人多干,谁领你的情啊?好好一个白领,混的比蓝领还艰苦。
「吃点苹果麽?我去把苹果洗了。」蔚蓝起身,希望这不幸转到不该涉及的话题上的对话也可以随之转移。
「我去吧。」陈清也站了起来,「让你辛苦了。」
「有什麽关系嘛,我这不是省了房租?」
「哈哈……」陈清终於笑了笑,「还是我来吧。」
「那我把碗洗了,一起。」
两个水槽,蔚蓝与陈清一人占据了一边,他洗碗,他洗水果,偶尔说几句话。
单恋的人其实要的都很少。就这样,对蔚蓝来说,也已经满足的不得了了。每天能与陈清这般相处,蔚蓝想,他知足。
陈清洗好苹果,拿出了案板,用刀给苹果去皮再切块。这期间,因为他的注意力不集中,左手的食指被刀割伤了。
嘶。一声吸气。
蔚蓝马上把眼光转了过去,「啧!你也太不小心了点!」
想也没想,蔚蓝就抓住了陈清的手腕,拉着他把手伸到了龙头下。
「OK绷有麽?」
「不知道……应该有吧。」
「药箱呢?」
「呃……我……记不清了。」
蔚蓝没有半点办法,只能将陈清的手拉到了身前,而後,温热的唇包裹住了那根受伤的手指。
陈清抖了一下,却并没有推拒。以前也常常是这样,没有OK绷或药水,蔚蓝都是这般用唾液帮他止血。只是,那样的年代已经走过了太久。
「喂,你不用背着我吧!」
「你不会打架你劝什麽架啊!」
「没事,腿被椅子砸一下不碍事。」
「不碍事?你自己站的住嘛!」
蔚蓝,蔚蓝,我受了伤,你总在我身边。
一直在,一直在。我是多麽感激你啊。
「你还没睡?」蔚蓝从纸箱上挪开了视线,直勾勾的看向门外。
「嗯。」陈清应了一声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寄回来的行李比蔚蓝更早到达这个家,陈清将它们整齐的堆在了蔚蓝房间的一角。
那都是必要的杂物。这两个词本身就有所抵触,但如果不这麽去形容又有失贴切。
纸箱一共六个。两个塞满了衣服,三个塞满了过去的设计图、设计资料。还有一个,蔚蓝想那真该算杂物了。至少对除他之外的别人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箱子里都有些什麽呢?一支停摆的手表,那是他十八岁生日时候母亲赠予的礼物。一副旧相框,相片里的父亲将他举过肩头。
再有,就都是与陈清有所关联的事物了。诸如:他送他的生日礼物;诸如,他们的毕业纪念册;诸如,他穿过的衣服、用过的雨伞、读过的书……
这是病态的。去收集心上人弃之不用的垃圾,这必然难逃病态的罪责。可是对蔚蓝来说,他就是保存了它们,且必然不是无意的。
他总有个幻觉,似乎这些沾染他气味的东西陪在他身边,那麽它们的主人就与他同在。彷佛这样,除了影子之外,还有人陪他醒来睡去,即便日夜不说话。
「我帮你吧。」陈清来到蔚蓝的门口,很自然的走了进来。
蔚蓝连忙摆摆手,「不,不用了,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与此同时,他也暗暗佩服自己动作的迅猛──那些不得见光的东西刚被他迅速的推入了床下。幸亏床够高,床裙够长。
「我时常在想,你为什麽会是个这麽认真的人。」陈清在地板上坐下,地热式的供暖让木地板暖烘烘的。他随手拿起一张落满尘埃的设计图,看着上面每一个标注每一处说明,很难不心生赞叹。
在他认识的所有人中,只有蔚蓝近乎强迫的执着於工作。甚至因为做会展的关系,他还修了建筑学位。这其实并不是绝对必要的,一般意义上来说,别人也不会去花这把力气。
「哪儿……」蔚蓝笑了笑,从陈清手上拿回了设计图,「时间总是富馀,所以就会多做一些,权当解闷了。」
「那现在闲下来你岂不是心烦意乱的?」
「总要有一场假期吧,再说了,生活处处不得闲。」
「衣服都整理好了?」陈清起身,拉开了衣柜,里面整整齐齐挂着蔚蓝的衣服。
他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身上的色系逃不出黑色、灰色、棕色、深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与他这个需要每天穿西装打领带的人比起来,他的衣橱竟然可以更为单调。
「嗯,反正也不多,挂起来很快。」
「你到底扔了多少?」陈清不理解的还有一处,那就是虽然色泽单调,可蔚蓝的衣服款式颇多,并数量可观。你不注意不会发现昨天与今天他的穿着有何不同,可你要稍稍有些留意,就会发现其实他很难穿着同一套衣服。
「无所谓吧,反正绝大多数我也很少有机会穿第二次。再说了,国内国外的寄衣服不是纯给邮政系统添乱麽。」蔚蓝在床上坐了下来,喀哒一声,随着打火机的脆响,一缕烟於指间升起。
陈清与蔚蓝并肩坐下,拿过了他手里的打火机。
「太旧了吧?怎麽一直不换?」陈清轻声的问。
据他所知,蔚蓝从不是一个恋旧的人。就像他对待衣服的方式,在他生活中交替更迭的小到指甲剪,大到交往的人。对此陈清曾经很严肃的问过他为什麽,蔚蓝却玩世不恭的笑笑说,一成不变的生活该有多乏味?
这有些让陈清不能苟同,在他的世界观里什麽都是旧的好。他很是不能忍受每一次看见蔚蓝,他身边的男孩就要换上一个。所以,当蔚蓝出了国又迟迟不愿回来,陈清猜测,一定是有人止住了他的脚步。他有些替他高兴。
然而,事实证明,蔚蓝还是那个蔚蓝,对谁,他都可以一走了之。
而似乎,蔚蓝对他也从不避讳什麽,他可以一边接住分手恋人扔过来的杯子,一边脸不改色心不跳的与他相约周末吃饭。
对方紧皱眉头问他:蔚蓝你怎麽可以这样呢?蔚蓝无动於衷的回答: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嘛。然後就是对方的争吵声、哭泣声、谩骂声……
「还能用啊。」蔚蓝看似漫不经心的答。而实则,这个问题深深刺痛了他。
这一个打火机是有来头的。
曾经,陈清无意的说过一句:这个打火机很有个性。你看这只豹的眼神多像你?蔚蓝慵懒的叼着菸接话:那送给你吧。陈清摇摇头曰:不,它只适合你,特别适合。
就是这样一句话,十馀年了,蔚蓝还在用这个打火机,期间它曾坏过一次,蔚蓝还特意将它寄往了美国的Zippo总公司,令其履行其一生陪伴的承诺。
这类的生活必需品还包括菸,Kent。那是陈清递给他的第一根菸的品牌,那年他们十七岁。
「好吧。」陈清将打火机放到了床头柜上。
「时候不早了,你还是赶紧睡吧,明天不是一早就要起来麽?」蔚蓝将叼着的菸从唇边拿下,捻灭在了玻璃网底的菸灰缸内。
「睡不着,躺下也是不停的翻身……」
「那怎麽行?」
「我毫无办法,不如聊聊天吧。」陈清耸耸肩,「我们俩有多久没畅所欲言过了?」
是啊,很久了。蔚蓝想。
「你还记得国中时我们的副班长麽?」陈清点了根菸,靠在床头上。
「马欣?对吧,是叫这个吧?」
「对。」
「嗯,那胖女孩。她还那麽胖?」
「可不是嘛,现在更胖了。你猜我最近在哪儿见过她?」
「这可猜不出来。」
「猜猜。」陈清笑着,吐出了一口烟。
「变成你的客户了?」
「不是。」
「那就是一栋办公大楼?」
「不是。」
「你说吧,我猜不着。」蔚蓝自嘲的笑了笑。我怎麽能猜透你呢?
「在清华。前阵子有个人力资源讲座,我替我一个同事参加,一眼我就认出她了。」
「哈哈哈,很巧。」
「谁说不是。後来散会我们聊了聊,她现在在一家跨国企业做人事。」
「挺适合她。」
「哎呀,你不是还记恨她把你每次迟到记录汇报吧?」
「我哪会啊……」蔚蓝皱眉。
「她也结婚了,去年才生了双胞胎。」
陈清这般说着,眉头有些轻皱。
这话题很不好,或许所有话题都不好。因为陈清最後总会藉由方方面面联系到自己的不幸。蔚蓝慌忙转移了话题,即便有些生硬,他也不在乎。
他们三言两语的说着,後来陈清渐渐没了动静,歪在床边睡着了。蔚蓝挪了挪他,帮他盖上了棉被。
他就坐在床的另一侧看着他,企图分析出他究竟喜欢陈清哪一点。
但颓丧的是,他分析不出来。喜欢一个人,似乎永远是毫无道理的。他不能理清他执念的源头,所以也就做不到追根溯源。
他轻触他的脸颊,那细腻的肌肤触感令他晕眩。实际上他常常痛恨自己爱慕上他,但每到这样的时刻,他就又认命了。
可认命的同时又特别的沮丧,他不知道,他这样的注视他还需要多久,还要耗费他多少的心力,而他,又是否能始终做到无欲无求保存底线?
如此多年,他畏手畏脚。说来可笑,他总害怕失去他。
可是蔚蓝啊蔚蓝,你又得到过什麽呢?一无所有,你怕失去什麽?友情麽?你真可笑。你唯独不需要的就是他的友情。
那太痛、太重,丝毫不切合实际。
第二章
我们被生活所改变,方向也随之而改变。这时爱,爱会将我们撕裂!
──Joy Division《Love Will Tear Us Apart》
「陈清,陈清?」蔚蓝拍了拍陈清的腿,他却没有一点反应。他就那麽斜靠在沙发上,搭在身上的毯子下滑到脚踝处。
蔚蓝叹了口气,点燃了叼在唇边的菸。他其实早就知道陈清根本不想看电影,他不过是在用这种方式得以依偎在他身旁。
上礼拜他们大吵了一架。其实谁也没想跟谁吵架,或者该说谁都没道理吵架。蔚蓝的「道理」被陈清斥责为荒唐──他不让他与他同床共枕。理由是:我是个Gay。起先大约也不算是争吵,就是你一言、我一语。
蔚蓝说:陈清,你不能总这样。
陈清问:哪样?
蔚蓝说:你连着多少天迟到了?闹钟在你的卧室你却在我床上。
陈清满不在乎的接道:哦,那我一会儿把闹钟拿过来。
蔚蓝看向他:这不是问题所在。
陈清皱了皱眉:问题?什麽问题?不是早上迟到麽?
蔚蓝曰:我是个Gay,你这样睡我身边实在不像话。
到此为止,他们的声音都还算低。於此之後,首先抬高音量的是陈清。
荒唐!
这两个字被他咬的很重。
之後仍旧是你一言我一语,可两人却一发不可收拾了。
陈清说蔚蓝你存心找碴,从小到大我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跟你睡在一起。那时候你怎麽不说?
蔚蓝回嘴曰:此时非彼时。
陈清说你太可笑了,我可以跟你用一双筷子、一把汤匙,一条毛巾,我跟你睡一起怎麽了?
蔚蓝这会儿已经很生气了,他想也没想便回:那你能跟我做爱麽?
好,很好。
陈清把杯子摔在了茶几上:你吃错药了吧你!
这一夜他们俩隔着一堵单薄的墙,谁都没睡好。
第二天,陈清果然不以聊天或打牌等理由往蔚蓝屋里窝了;第三天陈清敞着卧室的门看书到天亮;第四天陈清有了主意,他说,蔚蓝,看电影吧。
从那天之後的第四天开始,陈清开始睡在沙发上。
蔚蓝开始後悔於自己的鲁莽,他不知道自己这样陪在陈清身边的意义究竟是什麽,也或许他一开始就没有所谓初衷。他就知道那样一个情形之下,他希望陈清振作起来,走出这样的阴霾。
这目标看起来伟大并高尚,实际上只凸显出空洞──他根本不可能做到无欲无求。
他安稳睡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内心里邪恶的念头蠢蠢欲动层出不穷。起先他还可以抑制,但随着一次次的推进,那开始变得艰难。
毫无疑问,他在陈清面前再像一个绅士,那骨子里的低俗欲望也肯定是存在的。
然而,蔚蓝又不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人,他清楚也明白这麽多年的无果,必然注定了今後一生的无果。他不能跟着感觉的指引去实施什麽,即便那虚假的友情令人作呕,但能呕出来至少说明还有,对麽?
他不敢想像,如果他对他做出什麽,迎来的决裂他将如何承受。
你为什麽这麽懦弱呢?
蔚蓝这般问自己,或者,该问:为什麽面对陈清,你就会懦弱?你不是一个向来果敢坚定并勇於冒险的人麽?这不过是黄粱一梦,你以为你小心翼翼梦就不会醒麽?
「陈清。」蔚蓝拍了拍陈清的脸颊,「陈清。」
「嗯……」陈清睡的很沉,并不愿醒来,奈何那呼唤是那麽强烈。
「起来,去卧室睡。」
陈清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对面的液晶电视已经变为了待机状态。有菸味,然後他就看见了菸灰缸里那尚未完全熄灭的菸蒂。
「醒醒。」蔚蓝捏了捏他的肩。
「啊……我又睡着了……」
「太累了吧。」蔚蓝拾起了羊毛毯。
「嗯。」陈清按了按眼睛,「过几天可能还得出差。」
「能吩咐其他人办,就安排给其他人吧。」
「不放心啊……」陈清起身,踱步回了卧室。
门关闭之後,空留一室的安静。陈清在床上坐下,坐了一小会儿,便起身铺了床,拉开了被子。有蔚蓝在,家里就总这麽井井有条。他侧身躺下,怀里搂着那团冰冷的被子,睡意非但没有继续,反而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