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瘾(出书版) BY 剑走偏锋
  发于:2011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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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邮箱中打开了他与陈清的往日邮件。他端详着那张脸,看他抱着闺女灿烂的笑,他看挽着妻子的手恬淡的笑,看他……看他。

蔚蓝啊蔚蓝,压着你的五指山究竟在哪里?

陈清总是失眠,即便睡着,恐怖的梦境也会将他唤起。

他时常恍恍惚惚,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中。对此,同事和父母都非常体谅。他们知道他肩头扛着怎样一份痛。

陈清的菸从每天几根增加到每天至少一盒;陈清吃不下饭,硬是逼他,他也只是装装样子吃两口;陈清往复的出差,彷佛要把耽误的工作全部补齐;陈清深夜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蹓躂,毫无目的地可言……

其实以上种种,他不过是为了逃避「家」。

如今,那里,只是一座房子,空房子,没有一点儿声息。那哪里还是家呢?没有家人,没有生活气息,没有欢声笑语,没有往日温存。

陈清知道他不能这样,他是一个成年人,他该对自己有所约束,可……

没有办法,他就是没有办法做到。他回不到从前,既回不到妻子与女儿都在的从前,也回不到没家没孩子的从前。

尸体可以行走麽?对陈清来说,那是可以的。

他最怕看到的就是女儿樱子的闺房,那是蔚蓝唯一没有染指的一处,它还保持着女儿最後所在的模样。

蝴蝶结小发夹随意的扔在桌上。床铺摊开着,换下来的旧衣服摊在上面,拖鞋东一只西一只。每天给她读的故事书放在小小的书架上,她在幼稚园中班完成的美术作业,被图钉一张张钉在墙上。

粉色的长毛地毯是她的最爱,她总是调皮的在上面滚来滚去,妈妈一呵斥,她便嚷嚷着说:我在找皮球啦。她的洋娃娃仍旧是那般的光鲜亮丽,她的布偶熊仍旧对她敞开着怀抱,她的小闹钟照旧会在每天七点一刻响起……

爸爸,爸爸,你哪天带我去游乐园啊!到底哪天嘛!

陈清每每看向那个房间,女儿的声音就会萦绕耳际。他答应过她许多许多,他跟她勾勾手指承诺过许多许多,可惜,都再没有机会去一一兑现。

他总是忙忙忙、忙忙忙,他不是故意而为之,他不过是恪守一个男人该有的责任,那就是努力赚更多的钱,给妻子和女儿更好的生活,而在此期间,他错失掉的他总以为下一次可以补上。他是多麽後悔啊!

她们怎麽就没了呢?

陈清始终想不明白。她们是多麽善良单纯啊,为什麽,为什麽偏偏没的是她们?

陈清想不明白阎王爷的生死簿,他不懂为什麽他不是让他飞机失事,而是让她们遭遇车祸。他几乎一个月要坐飞机往返不下五次,而妻子开车一个月连一次都难得,她不喜欢开车,更习惯搭计程车。那天她为什麽要开车呢?

无力感,深深的无力感。

陈清头一次觉得自己窝囊,他连他所爱的家人都不能保护。

活下去的意义是什麽?陈清曾经无比的明确与清楚。可这时候的现在,他迷失了,迷失在这座他熟悉也喜爱的城市中。

他始终不明白蔚蓝为什麽要离开这座城市,他和他都是这般的热爱这座城市啊。他们总在没课的时候结伴出游,可一旦跨出这座城市,不出三天他们就会深深的思念。

可他怎麽总想走呢?一次次的,一次次的,想离开。

并且他也真的,最终义无反顾的离开了。

他们曾经是那麽快乐,那麽快乐,笑得无忧无虑。他的学生时代几乎全部都与他在一起,即便工作也从未将他们分离。

这期间,一次小小的告白曾令他们尴尬过一些时日,但雾散云开,他们仍旧好的像一个人。

陈清躺在床上又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开始怀念蔚蓝睡在他身边的日子。

那段痛苦的时光,那段最不能承受的时光,都因为有他在身边才能让他挺过来。他似乎并不愿跟他同床共枕,可最终他还是每夜握住他的手,令他安心的入眠。

黑夜和恐惧以及无边的痛苦都被蔚蓝驱散的远远的。

可蔚蓝终究要走,他已经不再属於这座城市、属於他们俩之间过去的时光。

即便每天都有email送达,即便每周都能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即便他时时刻刻对他嘘寒问暖,可他,就是不在他身边。

他的懦弱、无力、痛苦、虚无都无法通过网路线或电话线得到缓解。

那副温厚宽阔的肩膀不在身旁,陈清就无法摆脱梦魇与悲剧性的痛苦。

打开床头灯,陈清看了看闹钟,深夜四点。他十二点就躺到了床上,可四个钟头过去了,他仍旧未能合眼。

拿过笔记型电脑,陈清开了机。进入熟悉的邮箱介面,他给他最熟悉的朋友蔚蓝写了一封信。信件的内容散乱也毫无逻辑可言,只有末尾处的一句话是关键:

蔚蓝,你回国好不好?回来吧,现在国内的前景很好、很好……

陈清从不是个任性的人。可从小到大,他在蔚蓝面前,总是有些任性。这大概是由於蔚蓝太过於包容他了。

第一章

我只能给你永远的爱,我许诺,每当你呼唤时,我都会奔向你。我唯一拥有的心,给你,只给你。

──Michael Buble《That’s All》

蔚蓝回到这座他出生长大的城市,已经是隆冬时节。他再一次因为陈清打乱了自己的人生,一而再再而三,也许他早该习以为常,可这一次,颇为令他伤感。

首先,他懊恼於自己对於这份痴恋的欲罢不能,明明,他以为自己逃开了,却又因为那一个多月的短暂接触唤醒他疲惫的感情世界。

其次,这一次,他令他放弃的是一份太为适合他也太为优越的工作。即便他提早完成了手里的设计图,仍旧惹恼了一直提拔他鼓励他的顶头上司。他说,你太缺少一份成年人对工作本该有的担当。

再三,他伤害了一个男孩热忱的心。毫无疑问Ben是爱他的,倾注大量感情与热情的爱,他却因为陈清的一封mail再也无法坚持他的选择。

是的,他本是他的选择。

可一旦面对内心对陈清的那份迷恋,他便推翻了成年之後自己的选择,甘愿重回一份无望的依恋,甘愿重回一份深深的绝望,甘愿回到十几岁的不理智的自己的幻想中。

你真失败。蔚蓝对自己说。你真失败。

可面对这样的自己,蔚蓝本身就束手无策。

实际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心智的成熟,蔚蓝都搞不清楚他对陈清怎麽会那麽青睐。

那是非理性的、幼稚的,夹杂着求而不得的信念作祟的、愚蠢并荒诞的,且,永无结局的一份情。他比谁都清楚比谁都明白,可偏却不能罢手。

大雪延误了飞机的降落,蔚蓝身处不停盘旋於机场之上的航班里,百感交集。这里面既有对今後的不安与迷茫,也有对过去的鄙视和嘲讽。

蔚蓝啊蔚蓝,你到底想要什麽呢?想,又能切实得到麽?

遍地花开,你却为何执着於一颗不发芽的种子?

往事忽然清晰的一次又一次的浮现於他的眼前,他看到了很多时候的他们。

陈清爽朗的笑,自己却在内心里暗自阴郁。他的觊觎显得那麽不切实际,却时时刻刻煎熬他的心灵。

等一份绝不可能开花结果的感情,就像在雪地里等一个不会归来的人。

单恋很傻,还傻得毫无道理可言。明知道那是一块坚冰,却要破冰前行;明知道没有希望,却会悄悄的在自己内心栽培希望。

多少年了?蔚蓝。多少年了?你的希望一次次支离破碎,可怎麽你还能一次次满身伤痕的将其再次组合?

你明明知道积木堆的越高散的越快,可还偏要釜底抽薪。

是的,蔚蓝他无法否认,他又看到希望了。

而这一次,这个希望,膨胀的像颗鼓胀的气球,你知道针一扎就破,破了还会发出巨响还会伤人,可你偏就努力的吹,彷佛不破不行。

你可真傻啊,真傻。

陈清坐在国际航线的出口处,和很多焦急等待的人一起,脚边是行李箱。他是四个小时前落地的,从湿冷的南方城市飞回这座北方城市。而後,他就一直在等待蔚蓝。

机场广播飞机延误也不能驱散陈清的那一份执着等待。他不怕等,等再久都不怕。他知道蔚蓝不久後就会落地,不久後他就将不再是孤身一人。

越长大越孤单,这是一个不变的真理。陈清本就没有什麽朋友,特别知心的更是只有蔚蓝一个。或者知心都不够表达,该用贴心。

陈清特别喜欢跟蔚蓝在一起,他比谁都懂他,比谁都关照他,比谁都值得依赖。陈清知道蔚蓝是同性恋,也明白总有一天蔚蓝会找到爱人,而後淡出他的生活。他想,到那一天他肯定能坦然接受,而在此之前他们在一起就足够了。

可事实证明,那不够。尤其在他一无所有之後,那远远不够。他不能接受自己深陷巨大的痛苦之中,而蔚蓝搂着心上人共用温暖。就是不能接受。

陈清清楚这样的自己有多自私,可他仍旧没有办法控制。他可以在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把蔚蓝抛诸在生活之外,但他不能在痛苦与伤感中放任自己一个人孤身承受。

我喜欢你。蔚蓝曾经望着他的眼睛深情的表白。

那一刻,陈清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何种感受。他只能原原本本的把脑子里的话如实转述出来:我不是因为讨厌你才拒绝,只是……我们都是男的,我不知道,如何达到你所谓的我喜欢。

蔚蓝的眼睛暗淡无光了,那一刻陈清很是紧张,他冲口而出:我们还是朋友,对吧?是因为他真的不想失去蔚蓝。

陈清不是一个同性恋,他当然不是。他是个本分老实的男人,他会像所有正常男人那样在街上偷眼看漂亮女人,下载AV,跟女人做爱,对女人讲情话,疼爱女人,生儿育女。

无论是他十几岁还是他三十几岁,这都是他不可动摇的信念。

该说,陈清很了解蔚蓝,但这了解是在他同性恋身分之外的那层之上。他不懂蔚蓝为什麽喜欢男人,十分不懂。

知道蔚蓝的这种取向之後,陈清也着实讶异了一阵子。在他固有的印象里,同性恋都是电影小说里描写的那种娘娘腔,或者说性别倒错,可蔚蓝不是。蔚蓝宽肩高挺,蔚蓝帅气性感,蔚蓝才华横溢,蔚蓝成熟幽默。

蔚蓝是一个出色男人形象的代表。

他们走在一起,时常有女人投来赞赏的目光。那目光绝不是给他的,而是给蔚蓝。实际上,能有这样一个朋友,让陈清很是骄傲。

可他,怎麽就会是个同性恋呢?他跟这一辞汇根本不搭嘎嘛!

虽然挺抵触这个,但时常,陈清也偷偷的有点小庆幸。

正是由於蔚蓝的友情里掺杂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他才可以从他身上得到比友情之外更多的一点什麽。那令他更加依赖蔚蓝,也更加能肆无忌惮的占有他的友情。

蔚蓝拖着行李箱从通道口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都过了。陈清之前给公司打了电话,公司并无要事,於是他便知会了一声明早再去公司报到。

看见蔚蓝出来,他用力挥了挥手。

「久等了。」蔚蓝仍旧爽朗的笑着,那是陈清印象中最为深刻的蔚蓝的模样。

「还好。」陈清也笑了笑。要知道,这小半年的时间,他基本上忘记了该怎麽笑。家已经成为了梦魇,他再没一个安宁的避风港。

收到蔚蓝切实会回来的消息後,陈清告诉了母亲蔚蓝将会搬来同住。母亲似乎一下轻松了许多,她的眼角竟有些泛红。多好的朋友啊,母亲拍着陈清的手说。

为此,陈清与母亲为了那个「家」布置了一番。女儿的房间仍是维持原样,陈清无法将其腾出来给蔚蓝住,他需要那个房间,好似那间房在,女儿就还在他的生活中。

所幸客厅够大,新式房屋与老式房屋最大的不同也在这里。陈清将客厅一分为二,请了装潢公司搭置了一间卧室。房屋重新布置一遍,陈清在陌生的同时也稍稍逃离了内心对其的恐惧。

他基本上是翻着日历等蔚蓝回来。随着一箱箱行李的陆续寄到,陈清是越来越焦急。他是多麽希望他就睡在他隔壁的房间,那样他将会多麽踏实呢。

实际上陈清发送了那封不理智的mail後,也一度後悔过。

他们都不是孩子了,他怎麽能这样去横加改变他的人生走向呢?面对蔚蓝肯定且坦然的回答,这份内疚也与日俱增。

但,那份理智一旦与他的失落碰撞,就又变得微不足道了。甚至,他也旁敲侧击的问过蔚蓝:你回来了,他怎麽办呢?这个他,无疑指代的是蔚蓝的爱人。

与他的遮遮掩掩不同,蔚蓝回答的很坦然:没什麽的,感情并不是特别深,比性伴只多那麽一点点而已。

这回答多少令陈清松了一口气。

两人并肩来到机场接泊电车处,告示牌提示下一次列车到达是在十分钟之後。他们在长椅上坐下,行李箱分布在周围。

蔚蓝侧脸看了看陈清,他瘦了不少。本就没多少肉的身体显得消瘦不堪。脸色也更加苍白了,衬着黑白格的围巾毫无生气。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看得出来那是许久不曾打理的结果。大衣有明显的皱痕,衬衫的领子也不那麽平整,这是失去贤慧妻子的绝佳证明。

陈清并不是一个有条理注重整洁的男人,结婚後因为有了妻子的照料反而英俊很多。这曾让蔚蓝又爱又恨。

「挺狼狈的,呵呵。」陈清注意到了蔚蓝的视线。

蔚蓝拍了拍陈清的肩头。

「我觉得自己老了很多。」

「夸张了。」

「真的。」

「一切都会过去,还需要一些时间。」

陈清苦笑了一下。

不一会儿,列车进站了。蔚蓝不但提起了自己的行李,也拿起了陈清的。

「我自己来吧。」

「不沉。」

在东直门下了电车,蔚蓝想出站搭计程车,陈清却拦住了,他说我们坐地铁吧,反正地铁出来走几分钟就到了。

蔚蓝看向陈清,他意识到他已经对私人交通工具产生了不可抵触的恐惧,这恐惧还只是他身上车祸阴影的一小部分折射。人在遭受过重大刺激之後,通常会造成人格的畸变,这个很难调整且从根本上难以克服。

蔚蓝深深的为陈清担心。深深的。

一进门,在注意到陈清家结构的变化之前,蔚蓝先注意到的是玄关处一缸翻了肚皮的热带鱼。

「这……」蔚蓝放下了两人的行李,停住了换鞋的动作。

陈清愣了愣,随後也看向了偌大的鱼缸。

「啊!」他一声惊呼,「我……我出差前一天怎麽都睡不着,就觉得鱼缸的打气机很吵……我……」

「你啊你。」蔚蓝叹了一口气,走向了鱼缸。水草仍旧鲜活,可那一尾尾的热带鱼再也不能舒展它们美丽的躯体了。好生萧条,酷似他妻子离世的那段时日。

「我来收拾。」陈清进了浴室,拿了勺子和水盆出来。他并不太会养鱼,说起来这还是妻子的嗜好,他只知道延续。

「格局改了?」蔚蓝走进了客厅,那本该满是充满阳光的客厅,缩减了一半都不止的空间。此时的落日馀光下,显得凄迷不堪。

「嗯,是。这样你就有卧室了。」

蔚蓝看向了陈清女儿的闺房,此刻,门虽然紧闭着,但他笃定那房里的一丝一毫一定未有改变。

樱子。

蔚蓝记得她叫樱子。是冬天出生的,所以叫雪樱。她呱呱落地的时候他抱过她,之後的每一年他也都有寄生日礼物给她。那是个可爱的女孩,笑起来像一颗熟透的桃子。

樱子越来越像我,你是不是也这麽觉得?陈清曾如此这般问过他。蔚蓝却觉得女孩仍旧更像她母亲一些。尤其是那鼻梁,几乎雕琢的如出一辙。

「你坐啊,随便坐。」陈清看向了驻足凝望的蔚蓝。此刻的他,在想些什麽呢?那麽的出神。

「站会儿吧,地铁上一直坐着。」

喀哒一声,蔚蓝点燃了香菸。他总是固定抽一个牌子,Kent,又淡又微苦,他也总是固定用一个打火机,十年了吧,也许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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