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南城门,路上行人依旧很少,站岗的城门侍卫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靠在城墙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侍卫们看到那个大清早的刚奔回城的人又匆匆出城,只看了一眼,没有多问,继续他们的话题。
慕轻望着远处灰色天空下朦胧如水墨画的连绵青山,微寒的晨风吹起他的衣袂,蜿蜒向不知尽头在何方的官道上只有他孑然而立,萧索,荒凉,他不由自住地攥紧了手中唯一抓着的缰绳。
前途未卜,不知是否能找到明熙,又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慕轻的心里又莫名的害怕起来,他真的害怕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明熙,那他该怎么办才好?
他不想连最重要的人都失去。
恐惧越来越浓重,慕轻合上双眼,颤抖的左手捂着胸口,努力尝试着将恐惧压回去。
该抱着一个乐观的态度踏上旅程。
明熙一定还好好的活着,就在前方的道路上,等待着与他重逢……
慕轻反复的念叨着,忽然他的全身僵住了——在刚才恍惚地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看到几步开外的地方站一个淡然的身影,那样刻骨铭心的熟稔。
“不,我一定是做梦了。”慕轻依然闭着眼睛,整个人都在颤抖,左手用力的揉着额头,“也许该找个地方睡上一觉。”
一定是晚上急着赶回帝都拿行礼没合过眼,所以产生幻觉了。
不可能,不可能……虽然他是那么幻想过千百遍,最终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梦,不可能成真的。
“慕轻。”
听到那柔和清朗若春风般的声音,慕轻浑身猛得一颤,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睛。
太阳不知何时冲破了薄云的束缚,光芒明媚四耀。前方的路上,站着一个人,白衣若雪随风飞扬,笑颜如花般美丽温柔,宁静淡雅的好似一朵纯净的莲花,与远处岚烟缭绕的连绵山脉一起仿若一副绝美的画卷。
“明……”
慕轻发现自己无法言语,只是心的跳动猛然间乱起来。
真的是他吗?
不是一个飘渺的幻影而已?
“呵……”慕轻甩掉身上的包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那人,闻到了淡淡的草药味道,感觉到了他温暖的身体。
他知道这不是梦,明熙真的回来了!
在盼望了许多个日夜后,他的明熙终于回来了。
泪水在一刹那间夺眶而出,慕轻只想紧紧的抱着怀中的人,紧得胸口的骨血都很疼,他生怕一松手人又不见了,反反复复的告诉自己这不是虚幻的梦。
“明熙,明熙,真的是你吗?”慕轻语无伦次的问道,颤抖的手抚过明熙的后背。
“嗯,是我,慕轻。”明熙轻声答道,也抱着他,眼泪禁不住的流淌。
“你还活着,你果然还活着……”慕轻哽咽道,吻上明熙光洁白皙的额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明熙!”
明熙满怀歉意的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慕轻抹掉眼泪,笑道:“没关系,只要你还活着就好。这四年,你都去了哪里,有没有吃苦?来,让我好好看一看。”他松开明熙,颤抖的双手抚过明熙的脸颊。
四年过去,明熙的个头和他差不多高了,容貌依旧,只是少一份青涩,稍稍显得成熟而稳重。
“我们明熙更好看了……明熙,是我让你担心了,”慕轻好好的端详了明熙一番,又将他抱住,“明熙,我好想你。”
“你也不好好的活着吗?只要活着就好啊……我也很想你,慕轻。”明熙抱着慕轻,不想再松手,他闭上眼睛,享受着重逢带来的巨大喜悦和那人温暖的怀抱。
幸好,上天对他们是有眷顾的,在四年的飘零分别后,又让他们重逢,不曾在茫茫的道路上擦肩而过,各奔东西。
“是谁带你走的?你又去了哪里?”
明熙打了一个哆嗦,脸色变得苍白,缓慢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当初赎我的人到底是谁,他把我带到郊外的山上,想要杀了我,幸好一位恰巧经过的老神医遇见,我才捡了一条命回来。等我养好伤,想回帝都找你的时候却听闻你以通敌的罪名被斩首了……”
怕慕轻担忧,挣扎着想要跑回帝都,不想却听闻慕轻已死的消息,他不敢相信,慕轻对他来说,何等的重要,心好像被撕裂般的痛,感觉天也跟着塌了一般,很久都无法入睡,也吃不下任何东西,犹如失去了魂魄。
“我那时候差点就疯掉了,是老神医一直开导我。后来拜了老神医为师,一边跟他学习医术一边周游各地。前不久听说你还活着,于是我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不想路上遇到一个身患重病的老婆婆,我不忍心看着她被疾病折磨就留下来给她医治好了,才继续赶路。对不起,没有先寄一封书信回来让你担心了,慕轻。”
“傻瓜,我说过,你刚才也说过了,只要我们两个都还活着就好,不需要说对不起。以前的事情呢,都不要去想了,”慕轻温柔的摸摸明熙的头发,微笑,“以后……就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明熙惊愕:“诶,怎么了?”
“帝都那个地方,我不想回去了,原本呢,”慕轻握住明熙的手,指着南边的天空,“我打算找到你以后,在南方寻一处好地方,我们两个快快乐乐的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明熙喃喃重复道,眼中忽然充满了热切的期盼。
慕轻回眸,轻轻一笑:“嗯,永远在一起,白首不相离。”
经历了那么多纷纷扰扰、喜怒哀乐,也失去了许多许多的东西,但最终他还能握着最爱之人的手,一直一直就这样握着。
特别是犹如生死相隔的别离后,他们更懂得去珍惜对方,
所以不管身在何方,只要永远在一起。
这,就足够了。
“好,慕轻。”明熙笑着答应,漂亮的眸子好似明亮的黑宝石。
携手同去,许下地老天荒永不变的诺言。
一切乌云纷纷散去,阳光洒满大地。
“走吧!”慕轻跳上马,将明熙拉上来坐在自己前面,一扬马鞭,向南方疾奔而去。
徐徐的暖风里,传来他们的笑声。
叹流年沧桑,
惜与君重逢。
从此长相守,
不再诉离伤。
望天涯高歌一曲,
坐花间回眸一笑……
67.不说离别 番外一·这一次,我不会去寻找他。
不说离别,后会有期……
——颛孙澈非
大殿里出奇的安静,我甚至能听见殿外风吹过的声音。春天到了,明庶风吹散冰雪寒冷,又是生机勃勃的开始。
可是,我的心为什么依旧冰冷?
刚刚敏政兴冲冲地跑来给我看他新学会写的字,那歪歪扭扭的小字很可爱,若是换做平时,我一定会把他抱到膝盖上坐着,好好的夸奖他一番。
但是,我现在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情。
看到敏政眼里流露出的失望,我无力去安慰他。
皇后也许是意识到了我的异常,才连忙带着敏政回去的吧?
嘿,我正是想一个人待着,静一静。
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色袍子摆在御案上,时间不可避免的给它染上一层苍黄,银白色的花纹也已经暗淡。
我伸手轻抚过那件衣裳,像是一件绝世的珍宝般搂进怀中。
今天早上,我醒来,看到空空如也的床铺,看到桌上的一纸离别。
走出涂家别院,小录子站在门口,我看到他略显疲惫的神色,想必是恭候多时了。
昨天的一切,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吧。
原来,我真的是无法留住他,他终究还是要离开。
我们就这样又一次错过了吗,慕轻。
就算彼此曾经有过交集,但最终各自还是必须奔向不同的方向吗?
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和他第一次相遇时的点点滴滴,也是在春回大地之时,算来已经十四年过去了。
若是当初皇兄们没有为了皇位自相残杀,登上这个位置的不是我,应当是另一种情形吧?
做一个闲散王爷,就不会有那么多责任、顾忌和无奈,那些一直阻挡我和他的隔阂也不会存在。
可是,现在再来想又有何用呢?
时光匆匆而去,随之流逝的也无法再挽回。
我无奈的苦笑,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衣裳,将它放进一旁的小木箱里,挂上一把小金锁。我抱着小木箱走到内室,打开一个上锁的柜子,将小木箱放在最里面,用其它衣服严实的遮盖住。
慕轻,我会把这份感情暂时的埋藏,就像这件衣服一样深深的锁起来。
无法轻易的想起。
锁好柜子,我折身返回前厅,打开紧闭的殿门,外面阳光正明媚,望不见尽头的苍穹湛蓝如洗。
“皇上。”小录子跑过来向我行礼。
我挥挥手表示没事,大步走到台阶边缘,仰望着天空。
“谢谢你,慕轻……”我轻声说道。
这一次,我不会去寻找他。
我会待在帝都,重新振作起来,拾起丢弃已久的信心,从强势的外戚手中夺回政权,清除朝堂上的奸佞小人,壮大端国的国力,让百姓们都能安居乐业,给这个世间一个清平安乐,希望以“明君”之名流传后世。
我还会培养出一个比我更有能力的储君。
不管完成这些需要多少个春秋,多少个日夜,耗费多少精力,我都会尽我做大的努力去做。
当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卸下这一身光华,以一道遗诏欺瞒天下,悄悄离开。
那时候,我和他的隔阂都不复存在,也许……
“以后的事情总是很难说的。”我笑着感慨道。
不想说离别,因为我们也许还会相遇。
68.万寿无疆 番外二·看他们的眼神像在看俩为非作歹的坏人
“嗯……”
“怎么了,慕轻?”
“疼……”
“咦,怎么会疼成这个样子呢?好奇怪啊。”
“所以啊,明熙,让我在上面一次吧。”
沉默,依旧是沉默,鸟儿排着“一”字型的队伍从窗外“唧唧喳喳”叫着飞过,“啪嗒”一声,其中一只在窗台上留下一滩黄黄绿绿的东西。
“好明熙,让我在上面,嗯,乖。哎哟——”
床震动了几下,传来什么东西撞在枕头上闷闷的声音。
“想在上面的话很简单,诗词、猜谜和棋,三样中赢了我两样,我们就换。”
“唔……你这不是欺负人嘛!和你比试了无数次,哪次不是我三盘全输?换个好不好,我们比试琴技吧!”
“我欺负你,有吗?当初可是你说好了比这三样你最擅长的,输了也不能怪我啊?来,乖,不要哭了。”
“……”
清晨,第一缕柔和的阳光洒进屋子中,明熙端着水盆进来的时候,看到慕轻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愁眉苦脸,好像谁欠了他无数白花花的银子过了期限还没还似的。
“起床,穿衣,洗梳,出门!快一点,不要又迟到了。”明熙温柔的笑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月白色袍子扔到床上去。
慕轻吸了吸鼻子,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爪子扯过衣服,磨磨蹭蹭的开始穿。
“你看你,这样系衣带会成死结的。”明熙摇摇头,俯下身替笨手笨脚的家伙解开疙瘩,重新系好。
明熙的脑袋蹭得慕轻的下巴有些痒痒的,他闻到一股清淡的草药香,突然嘴角一勾,搂着明熙的腰一翻身将人压倒在床上,还没等他有进一步动作,只觉得肩头微微的一痛,接着身体就动不了。
“慕轻啊,”明熙推开压在他身上的人,笑眯眯,“不可以这样的哦。要光明正大的赢了我诗词、猜谜和棋。”
慕轻哭丧着脸——这是根本就赢不了的嘛,看来他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算了,还是算了吧……
肩头的酥麻感很快就消失了,明熙收好指间的银针,然后将他从床上拉起来,洗好脸后,推到桌子边坐下,拿起梳子给他打理乱糟糟的头发。
“我要宰了教你医术的家伙!”慕轻恨恨的说,眨巴着一双泪眼。
明熙“噗嗤”一笑,说:“你找不到他的,所以乖乖的不要企图反抗了。时候不早了,等会儿你在路上买点包子吃吧,要加快些脚步,不然迟到了院长又要扣你工钱。算来,你这个月快要扣光了吧?”
慕轻看着映在铜镜中两人的脸,漫不经心的说:“这还不是有你的医馆药材铺每月赚大把大把的银子吗?”
明熙哭笑不得,用一根月白色的带子束好慕轻的长发。
“那我去了。”慕轻依依不舍的拉着明熙的手,两人慢腾腾的出了屋子,来到院门口,“今天不要太忙了,接半天的病患就可以了,注意休息。”
“好,我知道了。”明熙点头答应,“你今天也要早点回来。”
“好,好。”打开院门,慕轻香香的在明熙额头上“吧唧”一口,然后向大街上走去。
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刚出炉的包子冒着腾腾的热气,肉混合着菜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勾的人肚子大唱空城计。
慕轻买了两个素包子,一边吃一边往书院走去。
要说他一个连会试都没通过、懒散又没多大学问的家伙去书院教书绝对是误人子弟,不过他不是去教学生四书五经、伦理纲常,而是教授琴艺。
当初他和明熙一路向南来到这座小镇时,被明秀的山水、朴实的民风所吸引,于是打算就在这里安居乐业。
明熙靠着四年来学习到的医术,两人凑出银子开了一家医馆药材铺。明熙就是聪明,跟着老神医的几年将人家的本事全掌握在手中,医术了得,加上人又和善,镇上的百姓都喜欢到明熙的医馆来看病,生意自然兴隆,他们的温饱问题也不用担忧了,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和和美美。
他不想闲着,正巧镇上书院在招教琴的先生,就乐呵呵的过去了。
院长一听他的琴声,当即就表示要用他。于是他也有了一份差事,可惜他懒散惯了,隔三差五的迟到,院长扣了他不少工钱。
明熙总是安慰他“不要担忧工钱的事情,只要你做的开心就好”,然后一大早的连哄带骗的把他从床上拖起来。
慕轻哀声叹气,盘算着要把这个毛病改掉,他将最后一点包子皮塞进嘴巴里,加快了脚步,终于在书院关大门的前一刻冲了进去,年迈的院长和蔼的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
“涂先生,您今天总算没有迟到啊!”
慕轻感到脸上发烫,向院长鞠躬行礼后,匆匆跑向书院的一块空草地。此时草地上已经坐了十几个学生,每人手上一副琴,眼巴巴的看着姗姗来迟的先生。
“我们来开始学习吧!”慕轻在自己的琴案后坐下,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好!”学生们齐声回答道。
下课后,学生们抱着琴散去,慕轻坐在原地,想着新曲子的事情,连有人站在他面前大半天都没有注意到。
“涂兄。”那人喊道。
“啊?”慕轻缓过神,抬头看看对方,原来是同在书院里教授六艺之一——算法的李叔骏。
李叔骏三十多岁的年纪,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位风度翩翩、温文有礼的男人。不过在课堂上,他却是全院最严肃认真的先生,据说不只一次把年纪小的学生给吓哭了。慕轻第一次来书院的时候恰巧听到他在严厉的斥责几个顽皮的学生,此后见到李叔骏必定躲得远远的,来书院有段时间了,和李叔骏只小心翼翼的说过三四次话,总之两人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