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之时————bei
bei  发于:2009年04月09日

关灯
护眼

一看见王和平,知道坏了。

五个男生堵住了退路。

王和平道,“向北,我不是叫你离媛媛远点吗,你是没受够教训怎么着!”

向北道,“不是跟你说我和她只是同班同学吗?”

王和平恨恨的道,“她说她喜欢的是你!”

向北道,“她要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你去找她,找我有什么用。”

“哼!”王和平道,“反正都是你不好,打!”

“等等!”向北往后退退,“你老大不小的,讲讲道理嘛!”

“谁跟你讲道理!”几个人围住了他。

正在这时候,有人从树林外进来,见到他们似乎愣了一下,王和平他们也吃了一惊。

原来是张风起。

工棚里经常有人打牌,他中午基本上是到这边睡觉。

看了看他们,张风起径自从他们身边走过,显然不打算插手。

几个人见是他,也就无所顾忌的动起手来。

向北回头喊道,“喂,你怎么见死不救啊!”

张风起理也不理,眼看就要出树林。

向北叫道,“好好好,他们上次给你多少钱,我加倍给你!你听见了吗?”

张风起住了脚,打量一下向北,看来他没说假话。

王和平见张风起加进来了,叫道,“张风起,你怎么当叛徒啊?”

张风起有点奇怪,叛徒?他又不是共产党员,怎么当叛徒?

所以他没回答,还在那打。

不管怎样,五个人打两个人是绰绰有余的,向北和张风起身上都被踢了好几脚。

瞅了个空,向北拉着张风起往外跑,一直跑到大路上,回头看不见“追兵”,两人坐到银杏树下喘气。

“钱呢?”张风起问。

向北道,“你是什么人啊,还没缓过气,就要钱。”

他到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他们上次给你多少?”

“三十。”张风起回答。

向北笑道,“你还挺贵的。不过我今天身上钱不够,明天给你。”

张风起那双被头发遮住的眼睛严肃的看着他。

向北感觉正在被审问,张风起笔直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是欺骗纯洁小孩子的大坏蛋。

“不骗你,我明天一定给你,六十块钱一分也不会少的。”向北保证道。

张风起还是盯着他看。

向北没辙了,他把手一举,“不信,你来搜,我只有这二十块。”

张风起真的在他身上搜起来。

向北低头看他在自己衣服上摸口袋的手,这双手有无数细小的伤口和疤痕,粗糙不堪,但意外的,手指却很细。

不知怎地,向北忽然感到口干舌燥,心里有莫名的冲动。

血液发烫,好像充满了某种蓄势待发的力量,似乎就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一把抓住他在自己身上放肆的手,“喂,”一开口,声音有些哑,“真的没有,我没说假话。”

两人四目相对,最后,张风起站了起来,要走。

向北拉他道,“明天我保证给你,那边有个饺子店,很好吃,我请你,好不好?”

张风起吃过饭了,一碗掺着砂子儿石子儿的米饭和一筷头缺盐少油的黄豆芽,每天都是如此,半饥半饱。

因为工资要到完工才能发,所以张风起只有拿到替人打架的“外块”,才能买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卖的那种管量不管质的便宜盒饭填饱肚子。

最近工头对他看得紧,找不出空当来,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好几天都没吃饱过。

有饭吃,他绝不会反对。

这家连锁饺子店把当天供应的各种饺子写成一个个小牌子,挂在收银台旁的白板上。采用的是先付钱后吃饭的快餐经营模式,也供应卤菜和各种各样的汤。

午饭高峰期已经过了,排队买票的人不多。

向北问,“你想吃哪种的?”

张风起没来过这种不错的店,所以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向北指着白板说,“今天供应的种类比平时多啊,你喜欢哪个?”

张风起看了好一会,说,“不知道。”

向北笑道,“哪有人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的,还是你喜欢的不止一种,那我们多点几种好了。”

张风起怒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收银小姐被他吓了一跳。

店里的人都向他们看,本来两人进门,就很惹人注意,虽然两个少年差不多大,但向北是附近一中的学生,而张风起却是个“盲流”,在一起颇为蹊跷。

张风起好像真生气了,往门口走。

向北连忙去拉他,低声道,“是我不好,你别走。”

又回头对收银小姐说,“一斤荠菜鸡肉饺,两碗牛肉粉丝汤。”

拿了开好的票,两个孩子坐到窗边,等服务员端饺子。

向北帮他倒醋,“要不要辣酱?”他问张风起。

张风起说,“不要。”

向北道,“我也不要,这里的辣酱特别辣。”

汤先送上来了,饺子要现煮,所以得等一会儿。

里面的牛肉不多,粉丝占了大半,向北先用筷子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捡到张风起的碗里,“我不喜欢吃牛肉。”他说。

张风起看了他一眼,拿起筷子低头吃起来。

两人约好第二天中午在那棵银杏树下见面,向北付钱给张风起。

晚上一回到家,向北就翻箱倒柜。

“你找什么呢?”他妈过来问。

向北直起身来,“我的小学课本呢?”

他妈笑道,“找那个干什么?咱们家搬过多少次了?早就扔了。”

这些年,向北家由于父母单位比较好,一直有福利分房,从两室一厅到三室两厅,在福利分房制度取消前的末班车,他家分了现在这套四室两厅两浴的大套。

“扔了?”向北道,“你怎么给扔了?”

“你今天怎么了?”他妈奇怪道,“你平时不是老说旧东西没用就该扔,不然家里会变成垃圾场吗?”

向北躺到沙发里,“算了。”

第二天中午,向北没吃饭就在银杏树下等,等到午休快结束也没等到张风起出现。

他跑回学校,张风起正在工地上干活,推着一整车的砖头,看上去很吃力。

向北在边上喊他。

“你怎么没去?”向北问。

张风起道,“赶工,中午休息取消了。”

向北道,“那我放学的时候在那里等你,你那个时候有空吗?”

“你现在把钱给我不就行了。”张风起道。

向北犹豫了一下说,“我……钱放在书包里了。你那时不是吃晚饭吗,你别吃了,我请你吃饭。”

张风起说,“好吧。”反正晚饭只有大白菜,也吃不饱。

“那我先去上课。”走了两步,向北回头道,“你别忘了,一定要来。”

张风起点了点头。

把车停在楼边,张风起开始卸砖,刘二负责往上传,“你咋认识这里的学生?”

“他欠我钱。”张风起扔砖给他。

刘二过来道,“风起,这里可不比我们乡下,他们城里人动不动就要抓人进公安局的。你不许胡来,听到没?”

那边砌墙的叫道,“怎么回事,砖呢?”

刘二忙回头,“来了来了。”又叮嘱张风起,“千万记住叔的话,啊。”

虽然是秋天,但工地上热火朝天,每个人都汗流浃背。

总算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累得连手指头都懒得动的工人们最高兴的大概就是这个时刻的到来。

为了赶工期,现在他们只有晚饭后能歇一会儿。

歇完了还要挑灯接着干,有经验的工人都知道到了完工期限前一个月,几乎没有不干到夜里的。

张风起没有吃饭,乘他们不注意遛了出去。

向北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两人在林子里找了一个树桩子做饭桌。

向北的盒饭是在店里买的,比起张风起吃过的盒饭来,好得太多了,两荤两素,还有番茄鸡蛋附汤。

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尤其是像小扇子的银杏叶将满目的萧瑟装点出诗意来。

少了叶的遮蔽,纯净的天空格外高远。

两人沉默的吃着饭,向北把自己盒子里的小排夹给张风起,“说了不要这个,店里非给这个,难吃得要命。”

张风起道,“你的事情真多。”

向北笑了,“是是,拜托你帮我把它吃了吧。”

吃完饭,向北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袋子,里面是一双球鞋。“这给你。”

“为什么?”张风起问。

“为了谢谢你救我,我看你的鞋子正好坏了,和人打架的时候,跑起来不跟脚。”向北把鞋带解开道,“因为你比我矮,所以我是照着自己鞋子的尺寸小一号买的。你试试,不好,我再去换。”


张风起没动,“不是给过钱了吗?”

“钱归钱嘛!”向北把鞋子放下说,“那是另一回事。”

张风起的鞋子是他妈几个月前给他做的,早就破破烂烂,全是洞,鞋跟也塌了。

向北半跪在地上,给他换鞋,“你不穿袜子?”

张风起的整个脚显得清削,脚趾也很细,当然细碎的伤口是免不了的。

因为有点摸不着头脑,张风起站着,愣愣的看向北替他系鞋带。

“稍微有点松,你脚太瘦了,把鞋带系紧一点就好了。”向北抬头,道,“你觉得呢?”

张风起把自己的鞋装到袋子里,“我走了。”

向北道,“等一下,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张风起道,“还有什么事?”

向北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样东西,“这个。”

“什么?”张风起问。

“课本。”向北递给他看,“你平时什么时间有空?”

张风起翻来覆去看这本崭新的小学一年级语文书,忽然一下把它扔到地上,转身就走。

向北在他身后喊道,“你会写张风起吗?张风起,这三个字你会写吗?”

张风起好像没有听见,越走越远。

向北大声叫道,“张风起,你挣钱寄不寄给你妈妈?”

张风起停住了。

“你一定不寄,因为你连自己的名字是哪三个字都不知道,根本填不了汇款单,是不是?”

张风起没有再向前走。

向北拾起课本,走到他身边,“你什么时候有空?”

张风起没有说话。

“星期天吗?”向北问。

张风起还是没有说话。

“中午休息的时候呢?”向北问。

张风起抬起了头,“晚饭后。”

向北笑了,“那我每天放学后在这里等你,你要快点吃饭。”

一层秋雨一层凉,天逐渐变冷了。

树林里所有的树枝都灰秃秃的,没有了色彩。

张风起还不算笨,每天一个小时,能认识十几个字。

可写就不行,字总是像蛇爬的一样。

从来没有握过笔的手指缺乏控制力。

向北一遍遍的持着他的手引导笔画的走向,但目前为止,他写出的字还是蛇形。

“你平时有空的时候,要多握握笔,不要一离开这里,就丢了笔,知道吗?”向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说出小学老师说过的话来,十六岁的向北忽然觉得自己成了满口大道理的教务主任赵老头。


“我又没有空。”张风起把笔扔开。

“你星期天的时候,还有放工后,不能尽想着玩。”这话基本上属于对师长们训诫的生搬硬套。

“哪有星期天?”张风起不高兴的说,“放工后我要睡觉。”

“啊?”向北不知道还有没有星期天的工人,“那你一个月要工作多少天?”

张风起想想说,“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

“只休息一天吗?”向北惊讶的问。

“什么一天?”张风起不解。

“你不是说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吗,那每个月不是还有一天吗?”向北道。

“哪有一天?”张风起奇怪道。

向北看看他,忽然恍然大悟,张风起是按阴历说的,所以一个月只有二十九或者三十天。

许多不识字的农民还是依据传统的农历记日子,因为他们无法看书读报,电视上文绉绉的话也是半懂不懂,所以学习现代的东西比较难,而农历是祖先根据中国自己的自然变化制定的,对于季节气候种庄稼比阳历有用的多,所以农村里还是习惯于阴历。


“那你没有休息日啊……”向北喃喃道。

“你说什么?”张风起没听清。

“难怪你每天一放工就睡觉了。”向北道。

“什么难怪?”张风起道,“放工不睡觉能干嘛?”

向北用书轻敲他的头,“你就不能向那些要帮家里人干农活,还坚持读书,最后考上北大清华的农村小孩学习学习吗,人家干完活,不是也能坚持看书吗?你从七点看到九点,也好啊。”年轻的“向教务主任”谆谆教导他唯一的学生。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张风起完全没听懂他的话,“七点到九点,我不干活啊?”

“我是说晚上。”向北从张风起头上拈去落下的枯叶屑。

“是晚上啊。”张风起把写好的字给向北看。

“啊?”向北呆了,“你是说你晚上也要上班?”

“嗯。”张风起点头,“写得对不对?”

向北真是大为震惊,“那你每天到底干多久?”

“没算过,反正天亮就上工,有时候晚上十点放工,有时候十点以后,我没有表,不怎么清楚。”张风起道。

见向北发呆,“喂,你怎么了?饿了?”

向北道,“没什么。我看看你写没写错。”

媒体常常宣扬某个贫苦子弟如何如何刻苦,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一朝金榜题名,跳出了农门。

其实这是极罕见的,都到了那份上了,如果和普通孩子天资差不多,能题名吗?

许多人在舆论的引导下,认为穷人的孩子比富人学习好,纯粹胡扯。

读大学的大部分还是有钱人至少是有点钱的,意志那种东西不管怎样都需要点环境和条件的支持。光有意志能上学吗?

即使能题名的也一定与真正的贫苦还有差距,再聪明刻苦的孩子不给他读书,连名字也不会写,他到哪里题名?

自学成才,那也得有基础,三岁的小孩一个人能自学成才吗?从来没有人教过的小孩不会写字,长大了就能自己学会写字吗?

一天干上十五六个小时的重体力活,住在二十个人的工棚里,从来没有读过书的人能在深夜里凿壁偷光,悬梁刺骨吗?

或者有人说什么只要有毅力,无论多么艰苦的逆境只要努力都能如何如何。把说这话的放到方圆百里只能找到《防蝗手册》的地方去过上两年,再让他说说大道理看。

不管那些自以为是的“逆境成才者”怎样标榜,既然能成才,那他的逆境就只是和更好的环境比较而言,比起真正毫无成才机会的人,他说的都是废话。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