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了推他,他一动不动。我说:"怎么睡不着了呢?"他哼了一声,说:"你都聪明到了家,还会不知道。"我苦笑了一下,说:"何哥,你别这样说我。"他说:"我现在才知道,你其实一点儿也不
柔弱。"我说:"何哥,你别这么说我……"他说:"真的,我越来越发现,你其实比我们聪明得多……"我突然地哽咽了,那一股胸腔里的酸水猛地撞击了我的心,然后化成了眼角的抽动,泪水往下
滑……"何哥,你别这样说我啊,我听着难受。"他听我的声音变了,抬头发现我掉了眼泪,才有些慌了般爬了起来,立即拍我的肩膀:"别这样啊……我又不是说你坏话,我说的是我真实的想法嘛
……别哭了,哎呀,快……"我忍住了哭泣,说:"我知道你心里嫌我了。"他说:"乱讲。"我说:"我没有乱讲,你装不象的,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儿。"他说:"就是今天的事儿,我不已经说出来了
吗?……其实我想想也挺生气的,于海是我最要好的战友,怎么可以这样不道义呢?后来我想,人也都是为自己生活好点儿,我们不理会就是了,你说是么?"我说:"于海那里无所谓,他是个精明
的人,买卖不成人意会在,不用担心什么,你也别生气了。"他说:"恩。"我说:"何哥,我们认识多久了?"他说:"快一年了吧?……你问这干什么?"我说:"没什么。时间真快。"他说:"恩。"
我说:"……其实,你不是第一个知道我喜欢男孩子的人,刘大伟也知道……"他说:"……我没告诉别人啊……"我说:"我没说你告诉别人啊,再说你告诉了也无所谓,我不害怕了。"他说:"看你
,又提这些干什么?"我猛地扑到了他的怀抱里,抱住了他,失声地哭着说:"可是……我……你不知道的,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唉,我想他,我想他啊……"这瞬间他也抱住了我,无奈又心疼地说
:"是不是那个小飞啊?啊?哎呀,别想了,不都过去了吗?"我的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感觉无比的温暖与安全,那是中男性的塌实感,永远有种无名又强烈的诱动和吸引。
他只是抱着我,并拍我的背。
许久,他松开了手,说:"不哭了?好啦,象女孩子似的,嘿嘿,快睡觉去吧,天冷了。"我的心往下沉,往上痛,我胡乱地爬了起来,衣衫不整地出了门去,头也不回地说:"对不起……晚安……"
我听见他在身后喊:"不许再哭了啊。"我机械地回答着说:"好。"他又喊:"注意盖被子,别感冒了。"我说:"好。"他还在楼下喊:"睡了吗?怎么不关灯?!"我随手关了灯,黑暗中带着哭腔地喊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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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茶楼的生意仍然继续好转着,于海也再也没有过来讲些离奇的话,我和何方舟之间也仍旧若即若离着,我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了,真的,即使我对他存在好感或者是幻想,我也不可
能从中获得什么了,他对我的情谊是友情——这也足够了,我想。
因为刘梅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我们不得不请了一个女服务员来做事,她的名字叫绢子,和刘梅一样是外地来的打工妹,样子清清秀秀的,手脚也利索。
我本来想请一个漂亮的男孩子来做服务员,因为我认为那是件使人愉悦的事情,但是我不得不收敛自己,我知道,有些事情,年少轻狂的时候做了,再以后就不能放纵自己,因此我压抑了,至少,
我还压抑得住。
中秋节很快到了,大家都有点儿想家。给大家发完工资以后,我宣布晚上放假,何方舟露出了喜色,说是要带绢子回乡下看父母,这个时候我才发觉原来他们两个有了某些情感上的变化。
我心里的滋味说不清是喜悦还是忧伤,表面上欢笑着说:"好啊好啊!不错……不错……"在暗处,何方舟拉住了我,悄悄地说:"肖,你别这样啊。"我说:"怎么了?"他说:"我知道你不开心,可
是,真的,你别这样,你看起来比我还老似的,年轻小伙子不是这样的啊。"我说:"那应该是什么样的呢?蹦蹦跳跳?追风逐浪?"他说:"看你说的……人家刘梅……对你,你就看不出来吗?!"
我说:"你别说了,你自己好好的就行了。"他说:"我很好啊,这不,绢子和我,你觉得怎么样?"我面无表情地说:"恭喜。"绢子在一旁收拾好东西了,催促着叫他:"方舟,快点儿啊!一会儿天
黑啦!"他应了一声,走过去,刚走了两步却又一下子停了下来,回头看我,那一刻,我如同被电击中了,他转身的样子,他的眼神,他高大的背影和气息一并压了过来,挤压着角落里的我,填满
了我的胸膛,我有些沧桑感觉,凄凉又惨淡。
他又过来,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低头在我耳边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人,小飞,是不是?肖,忘了吧,忘了他!"忘了他?!忘了他!!!
我一下子摇摇欲坠了,我一下子轰然破碎了,有个声音告诉我,忘了他,忘了我心里最隐秘的温暖,我梦中最美丽的温柔,忘了他?真的要忘了么?忘了他,我会是什么样子?娶妻生子么?养家糊
口么?天伦之乐么?一切仿佛就在我的手边,我却没有任何力量拿起来……
他看见我眼圈又开始发红了,赶紧说:"别这样,大过节的,别让她们看见……"我说:"放心吧,不会的。"他说:"忘了么?"我说:"忘了。"他说:"好。"我咽下卡在喉咙里最苦涩的语言,又半开
玩笑地说:"如果说,我心里放不下的是你,又怎么办呢?"他笑了笑,说:"看你,又开玩笑了。"我抿着嘴巴挤出些不知是哭还是笑的笑容,说:"是啊,开开玩笑么。"他说:"好了,我走了。"我
说:"恩。"看着他和绢子亲亲密密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底下了,我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不知道我还会压抑多久,但我无可选择啊,多少苦涩也得咽下去,我只想麻木的活着,没有思想没有感觉
地活着,多好。
这时候我才看到刘梅原来站在我后面呢,端着一个大果盘,望着我发呆。
我淡淡地说了一句:"放假了,怎么不回家?"她不说话,把果盘放下,往果盘里的西瓜、葡萄上面插牙签。
我说:"今天中秋节了,你不回家团聚么?"她插完了牙签,又开始擦桌子,桌子本来一尘不染的了,她仍旧在擦个不停。
我说:"你……"她突然放下了抹布,抬头看我。我才看到她哭了,美丽的大眼睛里面含满着晶莹的泪水,一大颗一大颗的往下掉,又挂在脸上,迟迟不落。
我口气软了些,说:"怎么了?"她抽泣了几下,双肩耸动着,说:"你说我怎么了呢?你要我回家?我有家么?"我说:"哦,对不起,我说的是你表姐家,对不起……"她说:"你也知道那是我表姐
家……肖,你就不想家么?……你没有亲人,没有想念的人……你简直没有感情和感觉……"我半天没说话,只是看她——她也许同我一样压抑了很久很久了吧?一个……可怜的女孩子?我不知道
要对她说什么。
她一边擦泪一边说:"你怎么不回家呢?过节了,回你舅舅家啊……你也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家对吗?……肖,我想家,我想要有个家!!"
她的哭声突然高亢了起来,而且一下子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我被她撞得趔趄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墙上。
她哭喊了出来,那是一份对家对爱的渴望,可为什么,这份渴望选择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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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动也不动地靠着墙站着,大脑发晕。这是她第二次勇敢又冲动地抱住我,第一次是替挡刘大伟的刀子,这一次却是为了向我表白。这个勤劳朴实的北方女孩,用自己的方式争取着爱和被爱,虽
然她从未表达过,但我知道。
终于,她松开了抱我的手,也停止了哭声,然后走回去坐到了椅子上,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一轮银盘般的月亮爬了上来,月华如水,洒满了阳台。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无比熟悉又有无比陌生的感觉,这木板阁楼是我的,这桌椅茶具是我的,这眼前的女人呢?她多么想属于我,多么想要一个家,然而我不行,也不能……
我脑子里乱极了,这月光下的人影和空气中桂花的味道又让我想起了过去。同样的光影,夕阳斜射拉长的窗户格子投射在地板上,地板上有灰尘,灰尘里有一个柔美的身影在翩跹起舞……他旋转或
者跳跃,随着舞步甩出来的汗水都闪烁着光泽。小飞,我的小飞……
我的心被一只手抓住了,撕扯或者挤压,疼得我无法语言。
而这一切刘梅不会知道,她收住了眼泪在抬头看月亮,很静很静。
"咣、咣、咣……"有人在楼下敲门,声音嘈杂。
刘梅把头从阳台上伸出去向下张望,大声叫:"今天休息不营业!别敲了!!"楼下的人便叫了起来:"这里是三人行吗?我找肖!!"竟然还有人找我的么?我惊讶地站到阳台上望了下去,下面的人
正气喘吁吁地抬头看,月光下我看清了他的一张布满焦急的脸了。
他叫:"喂!!你快过去看看吧,你外公不行啦!!"我知道他是舅舅家的邻居,他一定的跑过来送信的。我心里一紧,立即穿上外衣往楼下奔去。
在门口我叫:"你怎么找这儿来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呢?"他叫:"嘿!你这混小子,你有留电话给你舅舅么?快别废话了,你外公恐怕不行了,快过去吧!"我着急了起来,慌忙拦截出租车。
刚想上车,刘梅从楼上奔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挤上了车,说:"我也去!"
出租车在街道上奔驰着,今天街上原来很热闹,街边有很多闲散的游客在赏月,有很多摊档在张罗生意。
我无心留意这些,急忙问:"怎么回事呢?我一点都不知道呀!"邻居叫:"人老了身体很麻烦的,他都八十多了吧?那还不是说不行了就不行了?你舅舅他们几个都来了,就缺你一个,快去……要
不真的来不及了。"听着这话,我更加着急了。车轮飞转着,我的记忆也飞速地倒转了起来,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少年、那些与外公在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想起了他支持我去跟老师学舞蹈,在风
雨中接我送我……就是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岁月里,我把最初的性意识给了男性,我把我最幸福的感觉定义为与一个男人肌肤相亲……
汽车猛然一停,我奔下了车,刘梅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一边说:"别着急,慢点儿,没事儿的,没事儿的。"趴过了楼梯,我推开舅舅的家门,房间里安静肃穆着,没有任何声音。
我顾不上分辨都有谁的脸孔,只是急促地问:"外公呢?外公呢?!"没有人吭声,他们却自动给我让出一条路来,从客厅一直到卧室,我顿时领悟到了什么,步子开始沉重了,腿也打软着,走过去
……
看见外公了,他被放置在地上,睡在冰凉的门板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把一切都遮住了。
掀开白布,我看见外公的脸了,黑黄的颜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两腮塌陷着,颧骨突兀着,双眼微微地闭着,眼皮松弛地打着褶,堆在那里。
外公冰凉了,外公死了。
我低声地叫了一声:"外公……"我蓦地大声叫喊了出来:"你们为什么那么安静?!!你们为什么不哭呢?!!外公死了!外公死啦!!!"我一把抱住象柴一样的外公的身体,紧紧抱住不肯放手,
外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最亲的人,但他却死了,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把我丢下来。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啊!!
一个人蹲下来拉我,无声地扳我的手,我扭头看,是刘梅。
我一把抱住了她,呜咽起来,我叫:"外公死了,外公死了!!你知道吗?外公最疼我了,外公是我唯一的亲人,你知道吗刘梅?外公不要我了,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连最后一句话也没跟我说
,外公!!!……"刘梅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抱着我,泪水打湿了我的肩膀。
我们就这样哭着哭着,周围的人是谁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只是静默着,冷冷地看着,仿佛局外人一样,仿佛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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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了外公以后,我最后一丝牵挂也不复存在了,舅舅们那么急通知我,原来竟然是对外公的养老保险打着主意,我更加鄙视他们了。舅舅说外公临死前说了要把自己的遗产继承给自己的孙子,也
就是舅舅的儿子,可是外公还有什么遗产么?他什么也没有,也许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吧。
我是个很野的孩子,他总是宠着我,让着我,在他无法约束我以后,只是祝福着我和牵挂着我。我把他烧成了灰,烧成了记忆。在清理他的遗物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照片,我猜想那是我妈妈的照
片。
我的妈妈,他曾经最心爱的女儿,生下了我以后抛弃了我,不知道和谁跑了,她知道自己儿子的命运么?她都不知道我是存在的吧?!我一把把照片撕碎了,刘梅却慌忙地捡了起来,拼合着粘上,
说:"哎呀,撕了干吗啊,留着,是个纪念啊……"然后她又过来安慰我,告诉我,只要我过得快乐幸福了,安安份份地有个家庭,过平常而又安静的日子,外公的在天之灵就会安宁的。
这是真的吗?也许是的吧,外公是希望我能够快点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的,我看着身旁的刘梅,在我的影响下,她竟然也有了份不符年龄的成熟,我知道,在很多时候,她比我的亲人爱我还要多些。
何方舟和绢子都安慰着我,让我节哀,我只能接受,我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生死原本由不得我来选择。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一直缩在楼上,对茶楼的生意没怎么照顾,好在他们也已经熟悉了,一切正常运转着,没有什么事。
很快又是一年要过去了,我刚刚去公墓拜祭外公回来,计划着元旦搞一个什么活动促进生意的事儿,何方舟和绢子牵着手上了楼来。
绢子换了一件新衣服,看来是刚刚买的,样式比较新颖,粉红色的虽然很俗,却很衬她的皮肤。她脸上的笑容是那种从心里荡漾出来的幸福笑容,竟然有些羞涩呢。
何方舟傻笑了两声,说:"肖,祝福我们吧!"我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又猛地意识到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们……这么快的……"说完以后才觉得自己很失言,立即改口,堆起笑容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