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孩子,说:"不跟你们这帮妇道人家废话,我还是跟我侄子侄女玩儿吧!"说着去抓豆豆,又去抱毛毛,吓得两个孩子象老鼠般地往妈妈怀里钻去。
刘梅不依不饶,说:"你这么大酒楼开着,这么大场面撑着,说什么也得搞个拿得出手的来呀!"于海说:"就你话多,你们家小肖还梅说话呢,是吧小肖!行啦!咱们先开餐,吃完饭以后我安排!"
我问:"安排什么呀?打麻将我就不参与了。"于海说:"知道你没兴趣,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打什么麻将啊!咱们酒足饭饱以后,我请你们去天上人间看节目,看完演出咱们也搞个卡拉OK大联欢,然
后到宾馆开房间洗桑拿!"
"行!"何方舟说:"一条龙全你包了,没意见!"说着酒瓶子打开了,菜也端了上来,大家呼啦啦凑了上来,开始大吃大喝。
陈年的竹叶青果然口感极爽,绵软又清冽,酒香醇厚,微绿的液体挂在杯底,透着无比的芳香。何方舟频频举杯,转眼间大家已经有了醉意。刘梅在桌子底下掐我的腿,横着眼睛小声叮嘱我:"少
喝点儿。"我知道她是爬我酒后失控出丑,可实际上,我端杯的手指在隐隐发抖,看这世界的眼睛已经朦胧。
何方舟就坐在我对面啊,咫尺天涯。
我才知道古人为什么会发明"咫尺天涯"这个词儿,那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呢?那是根本无法用脚步丈量的距离,那是心与心相擦而过的若即若离。就象我和何方舟一样。我毫不犹豫地相信,如果我是
女人,我不会放弃何方舟,不会放过任何一种能拥有他的机会,可我不是。我甚至也毫不犹豫地知道,如果我们仍是年轻人,我也不会那样矜持游移,我会不顾一切伦理道德,争取哪怕只是一次的
拥抱亲吻,一丝亲密相爱的感觉,可一切已经成为了过去。他不爱我,至少他对我的感觉不等于我对他的感觉,而我的感觉又是什么呢?……现在,他的妻子坐在他的身边,怀里抱着他的儿子,他
不仅仅是生命的个体,也不仅仅属于他自己,就象我一样……
毛毛拉我的裤子,我低头,她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我弯下去抱她,问:"怎么了毛毛?"她抓我的鞋带玩,她无时无刻不体现着她的存在,提醒着我,我的选择,我的状态和责任。
我抱起了女儿,不再喝酒。
不要再这样了,肖,不要,这样不好,这样不道德,不健康,不正常,不正确。可是我不快乐。是啊,我好象从来就没有快乐过,我把快乐丢了,当我爱上男人的时候,我背起了自卑的十字架,我
背起了自己沉重复杂的心情,不得不戴上虚伪的面具,为了活着活着。
唱完生日快乐歌以后,刘梅乘隙把奶油塞进了何方舟的脖子里,几个人象学生们一样开始了奶油大战。后来大家联合一致地把整块大蛋糕盖到了于海的脸上,毛毛和豆豆拼命地哭,两个妈妈没好气
地哄,然后几个人又抢着到卫生间里去洗脸。
我一边对着镜子擦脸一边从镜子里面看着身边的何方舟,突然有了种想哭的冲动。
何方舟浑然不觉地洗着脸,含混不清地说:"你们家刘梅可真够狠的啊,疯起来还象十七八岁似的,呵呵,你受得了?"我不说话,只是擦脸。埋在地下十年的竹叶青淡甜绵软,喝着毫无不适,却蕴
着酒的精华般,使人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就会醉倒的。
何方舟擦完了脸,说:"靠!疯大劲儿了,到我那儿换衣服去吧,要不一会怎么去天上人间玩儿呢。"我说:"我不想去了。"他说:"去吧,难得聚一回,痛快玩儿一次嘛。再说,我也挺想你的了。"
"真的吗?"我的声音突然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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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方舟"哈哈"笑着,说:"靠,你呀你,都当爹好几年了,怎么说话还跟一个女人似的,'真的吗、真的吗?',你呀你,呵呵……男林黛玉……"一下子我的泪水喷了出来,我慌忙低下头去,拧开水
龙头往脸上泼水,水好凉,我的头也很清醒,我知道我又失态了,我要自控,这样不可以,不可以!!!
何方舟紧张地把门关上了,靠在门上看我,说:"别这样肖,你又喝多了……"我抬起头,看镜子中自己一张布满水迹的脸,也回头看他,我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老了,虽然仍是那么
健壮,但嘴角明显有了笑纹,皮肤明显已经干涩,只有眉毛还是那么浓黑,两道利剑般往鬓角的方向插去。
这是一张何其熟悉的脸孔,这是一个在我生命中折磨我多年的人啊……但我知道,我是在折磨自己罢了,我活该。
他说:"快把脸擦一擦,今天我生日,不许胡思乱想的。"我突然想问他是否也爱我么?但我不允许自己如此愚蠢。两个父亲,一对兄弟,这里的爱太单纯,容不得任何颓靡。
他说:"你这不挺好的吗?家庭、店子、老婆、孩子……人都是这样的,你都过来了,当时还骗我说你是什么什么的,呵呵,现在不会是返老还童了吧?"埋得住么?埋得住,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你不做,没有人会发现,是的,可以埋一辈子,可以一辈子扛着,可以的,我知道我也是这么做的,可是,我也只有一辈子啊,我并不能够比别人多活一生,为什么我却要比别人多出些苦痛呢?
!
外面刘梅在敲门了,大声地叫:"开门啊!!孩子要撒尿啦!搞什么嘛!这么慢的!快开门!!"我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何方舟开了门,刘梅抱着毛毛挤了进来,一边把着孩子撒尿,一边嘀咕了:"
有什么话怕人偷听吧?还关着门躲到卫生间里说来了。"何方舟呵呵笑,说:"什么话敢瞒弟妹你呢?回家肖保准把我出卖了。"他又对我说:"你要是不舒服咱就不出去了,早点儿回家休息吧。"刘
梅说:"嘿嘿嘿,那可不行,好不容易逮个机会宰于海一回,今天绝对不能放过他!你俩要不去我和嫂子去,正好你们留在家里带孩子!"何方舟说:"去你的吧,美得你!快点儿到我家换衣服去吧
。"
我有点儿摇摇晃晃了,感觉路面是软的,感觉脑袋是空的,感觉前面的何方舟在飘,感觉方舟茶食店又变成了三人行。木板楼梯仍然是那么破旧,第三块板子上有个树结的洞,竟然磨得瓷器般光滑
。这二楼和阳台,这里的味道和空气,我在丝般流光里寻觅往事和心情。我换上他的衣服,有他的气息在里面,我暧昧地用他的衣服裹紧自己,在心里面哭。
下了楼,绢子叫:"嘿!你别说,你们家肖穿方舟的衣服还挺合适的嘛!"何方舟说:"那当然,我们还是单身的时候,经常换衣服穿呢。"刘梅说:"瞎说不是?我还不知道,你那么高高大大的,肖
瘦得象猴子,能穿你的衣服,肯定是你的衣服缩水了。"绢子把两个孩子交给楼下小服务员带着了,于海在门口按车喇叭,我们上了车。
车子一开,我的头晕了起来,迷迷糊糊地靠向椅背。我分明感觉时光是在倒转呢,窗外的景色就是曾经那些夜色中的摊档和高楼,而我,正怀着惴惴不安地急噪地奔赴着外公的死亡。那时候我身边
的是刘梅,她还是个青春饱满的少女。伏着外公的尸体我哭叫悲伤,我抱着刘梅就象她是我最后的亲人。那时候谁能贴近我,谁能安慰我,谁能分担我呢?我不知道,象草一样。
车子停了,我还以为是外公家到了,可推开车门,并不是,天上人间张扬眩目的霓虹灯告诉我,今夜是迷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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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大气粗的于海包下了二楼最豪华的一间包厢,从落地的大玻璃窗往下望去,能够清楚地看到下面舞台上的表演。现在节目还没有开始,大厅里客人已经很满了,柔和的音乐放送着,制造出一种靡
靡气氛。
这个周围镶嵌着七彩灯花的舞台,那么宽敞,那么美丽,上面的西洋乐器闪闪发光着,镀上了异样的情调。在这种情调里,我的一切感觉都在慢慢复苏,象另一个生命的复活。在复活中我睁大双眼
,四肢痉挛般蠢蠢欲动,我看见烟雾和灯光中的自己如同精灵狂舞着,那些掌声与欢呼使我热血沸腾,也叫我忘记了自我。
何方舟与刘梅也都似乎陷入回忆之中了,毫无疑问,这种声色犬马的场所正是当年我们相遇相识的地方。命运是多么奇妙啊!我是舞台上的演员,他是大门口的保安,她是大厅里的服务员,我们原
本毫不相干,原本可以各自去演绎生活的,但事到如今,我们缔结着根本不能抹去的关系。
舞台上的烟雾突然弥漫开来,耀眼的灯光奇幻闪动着,激进的乐曲如春雷炸响,主持人从电动拱门内快步走向前来,站在舞台中心,向四周的客人鞠躬致敬。
"各位亲爱的朋友,各位英俊潇洒的帅哥、美丽迷人的美女们,晚上好!!踏着夜色走进天上人间的梦幻美景里,我们将以精彩的节目叫你嗨、让你爽、使你热血澎湃,令你消魂万分!来吧!无论
你来自故乡还是还是他乡,无论你的亲友聚会还是情人相约,都跟我们一起动起来,进入这天上人间的快乐境界!!!——"音效使主持人开场词的尾声连绵震荡,汹涌的电子鼓点立即泼了过来,
全场忽明忽暗,所有台上台下的工作人员都吹响了哨子挥舞着手里的荧光棒,营造出一派及至的迷乱。
何方舟禁不住兴奋地拍打着我,叫:"嘿!肖,我想起刚认识你的时候啦!那时候你就在这样的台子上蹦来跳去,那股美滋滋的活泼劲儿啊!嘿嘿……"刘梅也说:"是啊是啊,那时候我总从楼下跑
上来看你呢,哈哈,现在想起来自己象个傻子似的,真丢人!"两个人情绪都有些激动了,我心里也思潮起伏,不可阻挡。
于海叫:"行啦!咱们干杯,来,生日快乐!"
我们接连干了几杯啤酒,嘴巴麻木得品不出什么味道来了。
这时舞台上的主持人握着话筒大声地说:"今天是何方舟先生的生日,他的亲人和朋友们为他献上最诚挚的祝福……在哪里?……哦,在楼上,谢谢,谢谢!祝何先生生日快乐!……何先生的爱人
、何先生最好的朋友于海先生、肖先生、刘梅女士为他点唱歌曲《友谊地久天长》,祝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好!在这里我也代表天上人间所有员工送给何先生十二万分的祝福……"套路仍
然是老套路,但却是百试不爽的,我看到了于海的眼中闪起了兴奋的光,恍惚不定着。
主持人带领乐队高唱了一遍《生日快乐歌》,竟然还有服务小姐上楼来献了一束百合花和一个果盘。然后主持人说:"《友谊地久天长》是一首优美流畅流传世界的歌曲,唱的是美好的心愿,也是
一种永恒的真诚。接下来我特地邀请我们今晚向大家隆重推出的歌手、人称赛孙楠盖刘欢的神秘嘉宾来演唱!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请出天上人间本月超级偶像明星,来自吉林的歌手金浩正先
生!有请!!"掌声过后,舞台后面幽暗的拱门左右洞开,穿着闪光韩国式样演出服、留着怪异发型、戴着墨镜的金浩正走了出来,四下里尖叫喝彩着,他不断挥手:"大家好!大家好!"主持人按
照套路上来插科打诨来活跃气氛。
他说:"金浩正先生来自吉林,但听名字好象有些异国情调啊?"金浩正说:"哦,我来自吉林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我是鲜族人。"主持人故意满脸正色地说:"哇!怪不得。好象朝鲜啦、韩国啦,姓
金的特别多,什么金喜善、金正日、金达莱、金项链、金戒指……哈哈,开个玩笑,好象还有些姓朴的。"金浩正说:"那应该读瓢。"主持人坏笑着说:"什么什么,你说什么?"金浩正说:"瓢!!
"
"哈哈,"主持人立即打趣说:"听到没有,我们金先生第一次来演出,那么老远的就为了一件事情——嫖!!喂,你可小心啦,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出来呢?你私底下跟我讲嘛……"观众会心地大笑起
来,气氛活跃极了。
主持人又说:"金先生这么晚了怎么还带着墨镜?是不是……盲人歌手?哇,好酷呀……"金浩正说:"这是那个造型。"主持人说:"哦,造型。那么不罩行不行?现在流行不戴罩,不信你问问台下
的女士们!"金浩正扮无辜状说:"为什么要问台下的女士呢?"台下又爆发出一阵淫荡的笑声……
开了一气玩笑,金浩正摘下了墨镜,开始清唱《友谊地久天长》,他的声音很好听,音调也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二楼上,何方舟突然"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愤然地站了起来,骂:"妈的!狗屁!!还他妈的金浩正呢,妈的!!!"大家吓了一跳,绢子拉他,问:"怎么了?方舟,怎么回事儿?"我的脸色也一
下子变了,惊怔地脱口叫了一声:"刘大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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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竟然在这么多年以后,竟然在这样的时刻里又碰到了刘大伟,虽然他现在改头换面成了来自吉林的歌手金浩正,虽然他留了新潮怪异的发型,穿了现代前卫的演出服装,但他的声音、他的五
官是没有改变的,更何况我们之间还曾存在过那么多恩怨因果呢?他卖弄着风骚卖弄着嗓音,他站在辉煌灿烂的灯光下为曾经打过他的人唱生日祝福呢,这世事有时候真的是不可捉摸使人感慨和惊
叹……
刘梅也认出他来了,说不清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她贴近了大玻璃窗看舞台,盯了很久,说:"真的是他呀!妈的,他竟然还没消失呢!哈哈。"于海不明就里,奇怪地问:"怎么了?怎么回事?"何
方舟说:"哦……没什么……那个家伙我们认识……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于海说:"好啊!一会儿请过来坐坐!老友重逢嘛!又是生日,难得!"说着他吩咐身旁的服务员去了。
几首歌以后,刘大伟下了场,不一会儿一边擦着汗一边满脸堆着笑上了楼来。服务员推开门,他走进来,猛然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他愣愣地站了几秒,目光环视着我们,张开大的嘴巴干涩地说:"啊……你们好……"于海说:"哎?不是老朋友吗?坐啊,坐!小姐,添个杯子来!方舟,给我介绍一下啊!金先生唱得真不错,还
真的是赛孙楠盖刘欢呢!荣幸。我还没认识过歌星呢,荣幸荣幸!"何方舟便叹了一口气,说:"老朋友啊,真有缘。来,坐吧,咱们得喝一杯!"刘大伟凑到了桌子边上,拘谨地坐到了我身边,他
看我,我也看他,互相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海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却不明真相,便递了满满一杯啤酒给刘大伟,没再说什么。
刘大伟接过杯子,两只手在玻璃杯上反复地摩挲着,如坐针毡。这真是无比尴尬的时刻,他的出现击中了我心里如同机关闸门般的复杂郁结,往事现实不断在我眼前更迭着,我感觉象是在做梦。
终于刘大伟举起了杯,敬向他对面坐着的刘梅,艰难地说:"刘……我敬你一杯……没想到又见面了,我谢谢你……没有把我送进去……"说着他一仰头,先把杯里的酒干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