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斗似乎很无奈地微笑着。"的确我是买卖之身,但是洛克福特船长对我非常好。"
"可是你没有自由啊。"
海斗看着卡撒贾。"您为什么要这么说?您想帮助我吗?"
卡撒贾瞟了一眼门,然后再次注视着海斗,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是啊。只要让我从这里逃走的话,我就保证你的自由。你可以住在西班牙,我雇你做我的侍从,也给你薪水。"
海斗叹了口气。薪水?他还说得像给了自己多大的恩德一样。会有人为了这种程度的回报就冒着危险去救他吗?如果真的这样相信的话,那卡撒贾还真是个欠缺想象力的家伙。
发现自己的话没有引起对方的兴趣,卡撒贾拼命地弥补:"我也可以把你介绍给我的堂兄,他是佛朗西斯哥教会的修道士。"
海斗的脸皱了起来。"谢谢。修道士要求的是贞洁、朴素和服从--这和现在的生活根本没有两样,而且待遇只会更差。"
卡撒贾咋着舌:"听我把话说完。佛朗西斯哥教会会把日本的少年们带来,也正是因为要得到菲利普陛
下的支持,和那个仰着葡萄牙鼻息的耶稣会对抗。"
"耶稣会......?"
"是啊。那群披着修道衣的贪婪商人们。"
"啊......"
这个瞬间,海斗发现到了自己犯下的致命错误,不由发出狼狈的声音来。
(是啊!在日本传播基督教的不是佛朗西斯哥教会啊!是和罗的拉一起创立了耶稣会的沙勿略!带着天正少年使节团去了欧洲的也是同会的瓦里尼诺神甫......)
这是无可挽回的失败。为什么自己会错到这个地步呢,拼命地追溯着记忆的海斗终于找到了原因--是文森特·德·桑地亚纳。
(和他见面的时候,我因为脑震荡倒在球之丘上。他照顾我让我醒过来之后,我就这么呆呆地和他说了下去。)
所以当文森特说起"佛朗西斯哥教会将日本少年们带到西班牙"的时候,自己没有感到任何疑问就这第接受了。然后,根本没有想到有什么错误,就对杰夫利和德雷克,还有沃尔辛厄姆的部下渥多说出了那些为了求生的假话。那个间谍的始祖、对西班牙和天主教的事情无比精通的警察长官沃尔辛厄姆听到这些话之后,一定立刻就看穿了海斗在说谎吧。这样一来,他一定会严厉地盘问自己为什么要伪装身份的。海斗一想到自己在地下牢被拷问的样子就会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谎言一旦被揭穿,就连杰夫利也救不了自己,因为海斗背叛了他的信赖。
"耶稣会怎么了?"
觉得呆住的海斗有些奇怪,卡撒贾问了一句。
"英、英国也有他们的不好传闻,所以觉得有点害怕。"
海斗随口回答。虽然不能掩饰自己的动摇,但也不能让他知道这对自己造成了多大的冲击。一旦被他看到有机可趁,卡撒贾就会玩些花招吧。海斗可不想再卷进比这更大的问题中去了。
"会怕新教徒的理由只有一个。"
所幸,卡撒贾相信了海斗的话。
"你也是国教徒吗?"
海斗迷惑着。如果答中的话,卡撒贾就不会信任自己了。虽然觉得也没什么继续从他嘴里挖情报的必要,但说不定还是答不是的好。不过如果他真的把自己当同伴看也够烦人的,所以海斗就把话说得模糊一些,让卡撒贾自己去解释。
"在为葡萄牙人工作的时候是天主教徒,但是被卖给英国人之后......"
海斗求救似的看向卡撒贾。
"像我这样身份的人,不跟从主人的信仰是活不下去的。"
"这个我知道,但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呢?"
代替回答,海斗用手指划了一个十字架,这个举动是旧教徒才会有的。
卡撒贾的脸上浮起同情的神色。
"哦,被强行改宗了吧。真可怜......"
看来是成功地骗过他了。海斗长出一口气,然后开始在心中大骂起诸事的元凶--文森特来。
(笨蛋!呆瓜!混蛋瘟神!亏我在拉罗舍尔触礁的时候还觉得你有些可怜!你这种家伙干脆被打劫遇难船的法国榨干好了!明明是天主教徒,怎么会连佛朗西斯哥会和耶稣会都搞错了啊?)
但骂到这里的时候海斗忽然发觉,原来搞错的人不只文森特一个。现在这个卡撒贾不也是犯了同样的错误吗?
(为什么会这样?不只是文森特,连卡撒贾都见过率领天正少年使节的神甫们......)
首先不会是他们看错。两个教会的修道衣是不一样的,连不是基督徒的海斗都知道这一点,西班牙人就更不可能看错。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海斗陷入了混乱。如果只是一个人弄错的话,那就只是他出错而已,可现在两个不同的人却说出了同一个错误......
"昨天也说过,你也知道这个世界是被托德拉斯条约规定的界线分成两半的吧?"
海斗总动员了所有自己尝到的知识,解决了这个疑问。
"日本在哪一边?"
卡撒贾皱起了你。
"这个比较微妙。界线在维尔第群岛西边三百七十里格,可是没有人能正确计算到底是在哪里。而日本就正好在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在界线上的海域里。"
海斗点头。这个时代的水手们有的只是误差很大的海图,原始的测量工具而已,的确断言境界线的位置是件很难的事情。毕竟是常常发生到达过一次的岛屿却无法再次找到的时代啊。
"如果正好在界线上,那么最初以船到达的国家就可以宣布所有权是吧?"
"没错。"
"那么最先到达日本的是哪个国家?"
"是西班牙。"
卡撒贾自豪地挺起胸膛。
"是从阿南布哥航向菲律宾的途中遇难的我国的船只。所以葡萄牙的那些家伙们根本没有任何的权利,和他们串通一气只会阻碍西班牙人的那些耶稣会的教士也是一样。正是因为听到了我们的意见,不只是教皇陛下,就连将向新世界传道的事情都交给耶稣会的菲利普陛下,也厌腻了他们的独揽大权。所以才承认了对西班牙人抱着好意的佛朗西斯哥教会在日本的活动。"
不是啊--海斗愕然了。卡撒贾说的事情很明显和自己尝到的历史不同。
(为、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焦躁不安的海斗的脑海中,忽然浮起了朋友说过的话。在去普利茅斯的火车中,和哉说的那些事情。
"就像平行宇宙一样的东西。我们认为只有一个世界,其实有着无数多个。五分钟之前的世界,或者五分钟之后的世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不是美国而是苏联占领了日本的世界,有着各种各样的版本。"
海半的背上有冷气在窜流了。难道,这就是和哉所说的"平行宇宙"了吗?现在自己所存在的不是从福克斯先生教授的课程和书本里学到的十六世纪,而是在历史上有着微妙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这样一来的话,也可以说明杰夫利的名字为什么没有留下记录的问题了......等一下,那不就是说我的预言也可能说不中了?)
这个想法不异于对海斗的当头一棒。是啊,如果这里是和自己所知道的历史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的话,以后发生的事件的结果也会不一样的。这次的航海本来应该以德雷克的大获全胜面告终,但实际上却可能出现完全不同的结局。如果袭击加的斯失败的话--
(那就糟透了!)
预言一旦落空,杰夫利和德雷克就会对海斗的能力产生怀疑。他们会尊重海斗是因为认为海斗是对英格兰有利的人。如果背叛了他们的期待,被他们抛弃的话,海斗是无法生存下去的,他半点也没有孤独一人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生存下去的自信。
"和我一起逃走吧,凯特。身为有着同样信仰的同志,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海斗的沉默被卡撒贾自行解释成了"犹豫"。
"就是信任英格兰人也只会遭到他们的虐待,我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从我的嘴里套出了情报之后,就把我扔到了如此肮脏黑暗的地方来。虽然他说不会勒索赎金,接近了西班牙领土就把我放走,但这也太可疑了。"
说到这里,门忽然开了,托马斯探进头来。
"没问题吧,凯特,他是不是很烦人?"
卡撒贾迅速地做出了反应。他拿起杯子,装出微笑说着:
"我祈祷不会是那样。只是在用餐时和这个孩子说说话而已。毕竟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人肯认真听我说话了。"
"因为都是些废话。"
托马斯冷冰冰地说,看了看海斗。
"别在和这个厚脸皮的西班牙混球多费嘴皮子了。回甲板去服侍船长吧。"
"啊,嗯......"
"出仓库的时候可别忘了带油灯。"
"知道了。"
看着托马斯转身走了出去,海斗拿起了放在工作台上的油灯。哪怕只是早一刻也好,自己很想马上离开这里,然后仔细地去考虑一下以后的事情和自己的安身之法。
但是卡撒贾阻止了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海斗身边来了的他把手放在了海斗的手臂上,用别人听不到的小声低语道:"如果看到了西班牙船或者岛屿的话,就把这个带到我这里来,在这点上火,我们趁着骚乱逃走。好不好?求你了。"
看来卡撒贾是决定把自己的命运交在海斗的手里了。
要生活在这个世界就必须要有后盾。这一次海斗的心真的产生了迷惑,自己要不要相信卡撒贾,相信他所要赌的事情呢--在杰夫利抛弃自己之前。
(不要,我不要变成这样......!)
海斗甩掉卡撒贾的手,跑出了木材舱。然后好像要把坏的记忆关进头脑的角落里去一样,粗鲁地关上了门。
"喂......?"
"我过会儿再来拿餐具。"
丢下被巨大的声音吓了一跳的托马斯,海斗向着升降口冲了过去。即使在天花板上挂着的油灯投下的光线里,海斗脸上的阴影仍然挥之不去。
(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
海斗咬紧了嘴唇。如果不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如果不能见到和哉的面,那么自己希望和杰夫利永远在一起,不想要离开克罗利娅号上的这些好人们。但是,如果因为自己不确实的预言,害他们落到了危险的境地,那该怎么办?一想到就觉得非常恐怖。
(我再也不占卜了!不想做了!)
最好的就是不要再给予什么多余的情报。但是相信海斗有着看到未来能力的杰夫利,是不允许他缄口不言的吧。
"我不想再撒谎了......"
海斗低语着。如果能说出实话的话,那该有多么舒畅啊。但是如果告诉杰夫利,自己并不是从日本来的占卜师,而是掉进球之丘上的时空隧道的四百年后的人,杰夫利也一定不会相信的。他会怀疑海斗是不是疯了,而预言应验也是如他最初指摘的一样只是偶然,那么他一定会很失望。
(至少他会以为西班牙的事情是对他说谎。我从来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啊。)
一想到杰夫利的好意将自己离而去,海斗就陷入了绝望。不能失去他。如果海斗是一艘遭到了激烈风浪的船,那杰夫利就是坚韧的锚,紧紧地牵系着在疯狂的海上无助彷徨的海斗。假如再也不能被杰夫利相信的话,自己绝对无法战胜不停地侵袭着心灵的恐怖与孤独的。
一个人无法生存下去--这一点海斗很清楚,如果得到许可能与谁一起活下去的话,海斗希望那个人是杰夫利。
(我不想被他讨厌,我想要帮上杰夫利的忙。只要能让他高兴,我什么事情都会为他做......)
想要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卡撒贾也许的确能帮海斗,但只要看他的态度,就知道他不会像杰夫利一样为自己着想打算。卡撒贾只是要利用海斗,就像自己的手足一样。
(是啊,没有人能取代杰夫利,即使是我喜欢的德雷克......)
想到这些,海斗就想哭了。真是难看,为什么自从来到这边起自己总是有点什么事就掉眼泪呢,而且只要你不是婴儿,那么遇到的困难光用哭也是不能解决的。
海斗叹口气,在升降口下面站住脚。然后擦干濡湿的眼角,爬起楼梯来。
"......唔。"
从即使是白天也黑漆漆的船舱里出来,灿烂的光照耀着海斗,就好像水晶之矛一样刺进了眼睛。有不少水手因为这种强烈的日照和海水的反光伤了眼睛,海斗也很难忍耐这种眼睛被贯穿一样的刺痛,用手遮住了阳光。
"怎么了?"
有声音传过来,是杰夫利。
"脸色不太好。"
杰夫利迈着平时一样的流星大步走过来,以食指担忧地抚摸着海斗的脸颊。
"还出了冷汗,不会是又晕船了吧?"
海斗放下遮挡阳光的那只手,抬头仰望着杰夫利。
"是更生气的事情。卡撒贾船长诱惑我。"
杰夫利挑起一边的眉毛。
"哦......在黑暗里抚弄了你的身体?"
"他说你应该是日本人,我会让你上佛朗斯哥教会的船把你送回国去,和我一起逃走吧。"
杰夫利嘲笑着他。
"哼,看起来好像很有观察的眼光,其实什么也做不来,能不能从船舱上到甲板都是个问题吧。"
海斗也苦笑了。
"他的计划的确是这样......如果看到西班牙的船或者岛屿,我就拿着油灯到卡撒贾那里去,装做是不小心忘在那里。卡撒贾就会在克罗利娅号上点起火来,趁着大家因为灭火而混乱,我就把卡撒贾从船舱里带到甲板上,然后跳进海里一直游过去。"
"该诅咒的肮脏西班牙人!"杰夫利骂道。
"葡萄牙人会不给他干事还不是因为那个混蛋的懒惰,自己什么也不干,把重要的事情全交给别人。那你回答他什么?"
"没有回答。"海斗耸了耸肩。
"他的情况我是能理解。那个人也是只能想些有的没的打发时间。就算是被俘虏了,考虑什么也是自由的,但想放火烧掉克罗利娅号这个阴谋就太过分了。"
"做得好。"
杰夫利笑着搔乱了海斗的头发。
"卡撒贾也认同了,你真是个很聪明的人。"
海斗闭上眼睛,寻求着那从头上传来的阳光般温暖的手指的感触,还有一并传来的,那令人心旌摇动的温柔。
(果然我是不可能离开他的。)
就像被关在船舱里的卡撒贾一样,海斗也把自己的迷惑压进了心的最深处。既然已经拉起了大幕,那么就必须这了观众演到最后。
(是啊,我要把从日本来的预言者扮演下去......)
和卡撒贾说话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自己得到了确证。这里谁也没有发现海斗的"破绽",就连那个沃尔辛厄姆也是。
(为了保护杰夫利,预言是不能落空的。既然如此,那就必须让这个时代的接近我所知道的历史才行,无论要用什么方法......)
一定要挤进所有的智慧把英格兰引导到比西班牙更有利的立场上来,这样杰夫利遇到的危机也会减少的吧。于是,海斗就可以一直和他在一起了。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两个历史相差不远。)
海斗睁开眼睛,看着对自己露出笑容的青年。为了最重要的杰夫利,这个差异越小越好,海斗从心底这样祈祷着。
"克罗利娅"号为了袭击从马迪拉群岛来的船只而航向里斯本,结果与德雷克的船相会了,那时他正在等待在撒格雷斯海角附近遭遇风暴散开的僚船。
帆船在航海中旅程顺利与否是由天气左右的。就算是板上钉钉决定了会合地点,能不能真的见到对方来会合也取决于运气,甚至可能根本碰都碰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