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杰夫利的世界是必须以命相博的。在这里只有从不松懈,决不轻易相信他人,必要时会毫不踌躇地让自己的手沾满鲜血的人才能活下去。所以为了凯特着想,现在还是让他看到人生也有黑暗肮脏的一面,以及教会他如何从其中逃走的方法才对。就像那捷尔做的那样。
(一般来说,他做的事情是一点也没有错的。但是换了我的话,心中某处还是存在着"希望凯特就像现在这样,不要有任何的改变"的想法。)
带着朝露、散发着香味的紫罗兰;横过天空的彩虹;恋人的嘴唇上浮现的笑意--就像这些无常的令人感到不舍之美的事物一样,杰夫利珍惜着凯特那无垢的心,因为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那比什么都难得。
(蒙住他的眼睛,让他不要看到污秽的我吧。这样的话,凯特就不会厌弃我,从我身边逃走了......)
多么自私的执著啊,杰夫利的嘴唇嘲笑地扭曲了。是的,很明显凯特在依赖着自己,但是不知何时开始,自己也在依赖着他了。
(也许从程度上来说还是我比较严重呢。凯特还有其他可以依赖的人,但对我来说,却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
发现自己在痛苦,杰夫利吃了一惊。他已经习惯于别人将心托付给自己,然而如今却陷入了心被他人夺去的事态,这实在难得一见。
这时凯特忽然叫了起来。
"看到了!炮门打开了!他们要攻击我们!"
杰夫利迅速地抬起头,甩掉脑子里的所有思绪,是的,现在可不是施施然地分析自我的场合。
"哼,看来不是那么白给的对手么!"
"就是说小看他们了?"
"让我们把小看他们的事情变成正确的吧,马克!"
杰夫利呼叫炮手长马克。
"一起扫射,等他们到了侧面就开火。"
"是,船长!"
"打折他们的桅杆,但是注意别让他沉了!"
"了解!"
马克按命令的立刻蹲下敲打着一束火绳,然后跑向位,对手下的水手们威风十足地大喝着:
"听着!可别在船舱上打出洞来!要是搞错让宝物泡了水,小心我割下你们的手和脑袋来!"
"哦!"
移动大炮瞄准目标的人,运送炮弹与装填炮弹的人,捅掉发射后炮身里剩下的煤的人,各自承担着连续射击中各种任务的男人们把自己手中的工具举向青天。
"缩帆!从顶帆开始降下来!"
杰夫利一声令下,路法斯催促着各个桅杆上的水手们:
"上去!上去!别给我磨磨蹭蹭的!"
要让大大地膨胀着的帆迅速降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能落足的也只有被风摇动着的绳索而已,一个不留神,甚至有被帆弹开摔到甲板上或者海里的危险。
(的确这并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买卖,也许会上船的家伙真的都是些好奇心太重的人吧。)
杰夫利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个水手不小心从绳子上一脚踩空、紧紧地抓住了横桁的样子。
"呀--"
学着杰夫利抬头向上望去的凯特全身都颤抖了起来。跟着他一起过了这么久,民现他似乎是很怕高。他担任的是船舱侍者,所以可以避免船上最辛苦危险的帆上作业。倡,作为水手被雇来的人如果怕得哭叫出来,或者因为过于恐怖而失禁的话,会被路法斯以地狱恶魔般的形象重重鞭打,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噌噌噌爬到桅杆最高处去的。杰夫利苦笑起来,没办法,这个只有从鞭子下逃跑的技术是一等一的小鬼啊。
"和敌船并排了!距离大约三锚索(一锚索大约是一百八十五米!)"
听了威尔的报告,杰夫利提高声音大声说:
"好,舵手继续报告。马克,开火!开火!开火!"
"是是,船长!弟兄们,上啊!"
大炮上的火绳一齐发出了明亮的火光。下一个瞬间,雷鸣般的爆音就震耳欲聋。克罗利娅号都后退了不少,炮击的威力就是如此的强烈。敌船前面的水面掀起了一两个水花,接着就传来了舷侧被打破的声音。敌船中弹了。似乎是飞散的木片造成了伤员,拉·斯蒂拉·玛丽斯号上发出了惨叫。
"按之前说好的,下去吧!"
杰夫利把手按在堵住耳朵的凯特肩膀上。接近到这种程度,杰夫利这边也不会在战斗中毫发无伤的,敌人一定很快就会开始激烈的反击。
"到我去接你为止,不要再上甲板来。"
凯特举步与敌船的大炮发出吼声几乎是在同一时刻。
"嘁......!"
杰夫利啐了一口。因为被炮声惊到的凯特不觉就住了脚,谨言慎行产他这种无防备啊。呆呆地站在甲板上,难道是想让炮弹直接打中自己吗!
"快点下船舱去,混蛋!你想像熟过头的草莓一样被炸烂吗?"
"是、是......"
被杰夫利一吼,凯特慌忙跑向了升降口。
"来了。大家小心不要被炸飞,固定住身体!"
杰夫利提醒着大家,自己也抓紧了主桅上的横静索。
啪嗵、啪嗵,仿佛是巨人狠狠地踩进了水洼的声音。接着是砰的一声,前桅上扬着的大横帆开了个洞。中弹了,所幸的是这颗炮弹本身越过了对侧的船舷,掉进了海里。
"敌船转换了方向!"威尔说。
"我们也转!右满舵。逼到他们的鼻子底下去!"
杰夫利这样叫着的途中,一阵强风将横帆上的洞撕得更大,帆开始裂开了。弄得不好的话,碎帆会缠住动帆索,给别的帆也造成危险。
"可恶!竟敢把重要的帆给......!这样的话就把那些西班牙混球抓来,一个个都给我吊上去......!"
路法斯大叫着,去进行切掉横帆的作业了。
这段时间里船的距离也在缩短着。如果距离不到两锚索的话,炮弹的飞行距离比较长,就会飞过船只直接掉到对侧海里去。这样一来炮击也就没有意义了。在这里要抢时间决胜负,杰夫利之所以毫不迟延地持续着猛攻,就是因为不得不早点让敌人降伏,哪怕早一刻也好。可能的话,杰夫利希望尽量避免肉博战。出现人员伤亡的话代价就未免太大了。船被打坏了还可以修理,但死去的战友却不可能再复活。
"打碎他们的主桅!三支桅杆都打倒也没关系!能打倒桅杆的人我有赏!"
马克点点头,向部下们吼道:
"听见了吗?是你们拿出手段来的时候了!"
"哦--!"
"瞄准!开火!"
马克的声音刚落,爆炸声就轰响起来,克罗利娅号大大地摇晃着。
敌人的桅杆还是没有倒,但是却开始一面面地降帆了,甲板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大混乱。
杰夫利跑向船头,向被手拿长钩准备钩住敌船拉近的男人们围着的那捷尔问:"喂,西班牙语的‘快点投降'怎么说?"
"伦迪赛。"
那捷尔扭过头来看着杰夫利。
"你要叫吗?"
"是。那边是商船,和为了名誉而生的西班牙军人不一样,商人重视的是实际利益。把货物和性命搁在天平上一量,哪一边比较重是一目了然的。只有继续活着才可能继续存钱啊。"
杰夫利把两手围在嘴边呼叫着:"伦迪赛!我们是德雷克的人,如果你们老老实实地投降,我们也不会乱来!"
"德雷克......!"
拉·斯蒂拉·玛丽斯号上看来是船长的男人听到杰夫利的话,脸色都变白了。然后就从旁边的水手手中抢过一面旗子来,用力地挥舞着。
杰夫利笑了。
"怎么,是圣乔治旗么,他们要喊英格兰万岁啊。"
那捷尔的唇角也吊了起来。
"这是圣法兰西斯的威仪。看起来在西班牙只要说是被德雷克袭击而投降的话,也不会被视作不名誉。"
"说不定还可以以此为豪呢,那可是传说中的男人。好了,到那边船上去吧。"
长钩咬隹了敌船的船舷。水手们踏着搭起来的跳板,就好像走平地一样扑向了敌船,围住吓得僵硬在主桅底下的一群西班牙人,缴了他们的武器。
"Bunenos dias,Senor."
向着不安地瞅着自己的俘虏们,杰夫利做了礼貌的问候。
"我是克罗利娅号的船长杰夫利·洛克福特。英格兰女王颁发的敌船缉捕许可证的持有者。"
那个挥旗子的男人畏畏缩缩地走了出来。
"我是拉·斯蒂拉·玛丽斯的米凯尔·卡撒贾。"
虽然口音重了些,但的确也是英语。杰夫利微笑一下,很好,这样话就比较好说了。
"你从哪里来?"
"委拉克路斯......努瓦·埃斯帕尼亚(注:现墨西哥)那边。"
杰夫利打量了一下米凯尔的属下们。
"果然是很疲劳的样子,不过你们的商旅要在这里中止了。既然你懂英语,那么刚才的话你也该理解了。我有兴趣的是船舱里的货物,不是你们的性命。"
"知道了这一点,我安心了一些。"
注凯尔低声说,从那副阴沉沉的表情上看不出有任何抵抗的意思。
杰夫利把那捷尔叫了过来。
"你去船长室把他的货物证、航海日记还有海图都拿来。"
"是。"
那捷尔将保险起见抽出的长剑放回鞘里,向船尾走去。
"接下来......"
杰夫利打量着四周。掉满帆桁碎片的甲板,被炮弹打开了洞的船帆。但奇迹般的,桅杆一点伤也没有。
(也就是说可以没有问题地继续航海。)
想要它。杰夫利的心里升起了欲望。是的,要与西班牙船只战斗的话,哪怕多一条船也是好的。
"是条很坚固也很容易驾驶的船么,这样的话连英国海峡的风浪也能扛得住了。"
"什么......!"
米凯尔惊呆了。
"不只货物,你连船只也要夺走吗?"
"反正你还有吧,不会让它白费的啦。"
"你要把我们怎么办?把我们带到英国去要求赎金吗?还、还是说,要把我们就这样推下海......"
米凯尔因为自己的想像陷入了恐慌,杰夫利安慰他道:"我不会把你们丢下的,没关系的,而且我也不会要求赎金的。只要你们配合一点,我就给你们回国的小船,还把你们放在最近的港口。"
"啊......啊。"
米凯尔闭上眼睛,划了一个十字。
"那么就快点结束工作吧。这条船上的主要货物是什么?"
杰夫利问。这声音冷酷地贯穿了米凯尔的耳朵。既然是敌人,那么无论做到什么程度都是可能的,怎样都不算厚颜无耻。
"回答我,如果你要舢板的话。"
米凯尔叹了一口气。可能的话,他绝对不想帮助他。但是不能因此放弃自由,要回到所爱的祖国的话,就无论如何需要船。
"是胭脂红。"
终于,米凯尔屈服了。
"据说是印第安人在神圣的神殿墙壁上涂颜色用的最高级品。"
多么的幸运--杰夫利的胸口涌上强烈的喜悦。那是新大陆的树木上生息的雌性甲壳虫制造的赤色染料,是可以和银子与胡椒等香料匹敌的奢侈品。
"但是运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们的装备也太轻了,而且你们的反击也比预想的更弱......"
杰夫利不禁问道。
米凯尔的脸因为屈辱与愤怒交织在一起的感情而变红了,就像胭脂红一样的红。
"接近迪撒拉岛的时候刮起了风暴,和僚船失散了。然后......"
米凯尔将近乎仇恨的眼光投向水手们。
"这些没用的葡萄牙人根本就不积极战斗,我也只能忍着羞耻降伏于你。"
杰夫利皱起了眉。
"他们不是西班牙人?"
"是。从里斯本的商人那里接过船的时候一起接收的人,在西班牙要找熟练水手并不是容易的事。"
"原来如此......"
杰夫利看看水手们被太阳晒黑的脸。是了,他们的国家在七年前被菲利普二世并吞进西班牙了。
(英国和法国也是这样,只要是邻国都有很强的对抗意识,看来西班牙和葡萄牙也不例外。)
拉·斯蒂拉·玛丽斯号的水手们很明显是对西班牙人抱着反感吧,他们会不积极与这边作战也正是这个原因。为了给米凯尔和他的国家赚钱的货物,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这实在是太傻了。这
种想法杰夫利也很能理解。
(为了血腥玛丽和菲利普而与法国战斗的我的同胞们,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没有能够理解的理由,是不能赌上性命的。所以才会输给为了保护国家而拼死的法国人。)
说不定,可以利用米凯尔和水手们之间的对立。杰夫利摸着左边下颚,为人手不足所苦的可不止是西班牙的船长。
这时抱着文件的那捷尔回来了。
"还没有把货物搬走?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
杰夫利就将所想的说出来看看。
"把船拿过来。连转移货物的时间都省了。"
"什么意思?"
杰夫利看向葡萄牙水手们,指给身边的那捷尔看。
"Capito(注:葡萄牙语:‘船长'。),给他们下命令吧。"
那捷尔睁大了一只眼睛。
"说什么傻话!你以为这些家伙们会乖乖地听话吗?"
"是你的话就会。"
杰夫利邪邪一笑,用只有那捷尔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和菲利普比起来,我们女王拥有的船只未免太少了。如果把这条船献给陛下的话,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吧。但问题在克罗利娅号上的人光操纵一条船就够紧张了的了,没有能转移到这条船上的人。操船的人手不够是不可能度过波浪滔天的比斯开湾和英国海峡的,但是只要借助这些葡萄牙人的力量的话......"
"葡萄牙人?"
向着迷惑表情的友人,杰夫利说起了水手们的事情。
那捷尔叹了一口气。
"他们不想为窃取了自己车家的西班牙人劳动,这一点估计不假,但是你忘了最重要的问题。"
"什么?"
"葡萄牙人是旧教徒。如果长年都在敌对的新教徒手下劳动的话,一样也是会反抗的吧?"
杰夫利抬着眼看着那捷尔。
"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漂亮地把他们控制住。我是对痛快地破坏很得意,但之后收拾残局可就不在行了啦。"
那捷尔从紧紧咬住的牙齿间挤出因为愤怒而嘶哑的声音。
"我是专门给你打扫的吗......?"
"怎么会,哪有这么老态度又这么傲慢的船舱侍者啊。"
"开什么玩笑!"
那捷尔气得顿脚,葡萄牙水手们都吓肩膀一抖。
"这到底算是什么?老天给我的考验?还是说我被谁诅咒了?为什么,总是、总是这样!你想出个八字都没有一撇的点子来,然后要我为了这个辛苦再辛苦!"
"这个真是很抱歉。"
"不用道歉!你就是道了歉我也不会原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原谅你!"
懊恼得搔乱了一头深褐色头发的那捷尔的样子让杰夫利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那我到这边来。这段时间里你来指挥克罗利娅号......"
"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