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把他们扔在加的斯就行了的,但水手们未免太可怜了,也许会被以不服从命令的罪过而杀死,就处以扣薪水做惩罚就完事,但身无一文地回葡萄牙也太辛苦了。)
对能够直接回家的水手们来说这确实是个幸运,但对马迪拉群岛的商人米凯尔·卡撒贾来说可是更大的幸运。后来他以"遭到了德雷克袭击,被他的部下‘金发的恶魔'关在船舱里,强逼改宗,因为断然拒绝他要被处刑,却在神的慈悲下成功地逃亡了的勇敢的人"的身份,一跃成为里斯本社交界的人气人物了。
(还听说他直接向圣克鲁斯侯爵求见,这一点可奇怪了。)
海斗嘲笑地挑起嘴角。
"该改叫那家伙大骗子才合适吧。"
据说西班牙人最重视名誉。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就不该撒谎,如果是用谎言守住的名誉,那就根本不是真正的名誉。
不止卡撒贾,为了避免回国后因为丧失了贵重品而遭到非难,被德雷克与手下掠夺过的西班牙人们,都有着拼命夸大德雷克他们是多么冷血无情的家伙的癖好。什么与恶魔定下誓约能够自由地呼唤风暴啦,为了取乐把俘虏投进火里啦,为了增强魔力抓小孩来吃啦,等等等等。
苦笑在海斗的脸上扩散开来。
(还真有着相信这些傻话的人。根本就不了解法兰西斯·德雷克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就和他战斗,这样怎么可能不输呢。)
德雷克是个很讨厌费事的人。虽然不会对俘虏们慈悲,但也不会做必要以上的残酷的行为。成功地进行了世界环航,又成为伊莉沙白女王亲自叙爵的骑士,背负着不倒的威望,他是不会以无聊的行动来显示自己的优势的。
(他才是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名誉,并为了守护它拼死战斗的人。)
德雷克从不说谎,只要说出了口会实行。西班牙人恐惧于他坚强的意志,才归结出了什么不可能存在的"魔法之镱"。
"凯特......!"
这时头上传来尤安呼唤自己的声音,海斗仰头向樯楼看去。
"怎么了......!"
"叫船长来--!有条碰见过的船向这边来了--!
声音十分急迫,这对一向大胆无畏的尤安来说是十分少见的。海斗的背上流过了冷汗。
"碰见过的船是什么意思?"
海斗不禁问出了口。
"是那条应该在拉罗舍尔触礁了的船!"
海斗啊地站起身来。趴在他膝盖上的布拉其滚落到了甲板上,突然被梦中惊醒的它被那种紧迫的气氛吓坏了,拼命地动着短短的四肢,一溜烟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不行!布拉其!快回来!"
海斗慌忙叫着,虽然想马上追上去,但在这之前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杰夫利!
转过身去,海斗呼叫着享用船长的特权在船舱午睡的杰夫利。
"是桑地亚纳!文森特回来了!"从前樯楼下来的杰夫利,那双鲜蓝色的眼睛放着热烈的光芒。
"怎么样?"
海斗问,他回以大大的点头。
"是那家伙没错。居然从那种情况下平安地把船救出来了,做为敌人真是个不错的家伙啊。"
"他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杰夫利皱起眉毛。
"这么想来,可能他搁浅的海底是沙地。这样一来就与岩石不同,不会让舵和龙骨破损。如果换了我的话,为了让船恢复到吃水线以上会扔掉荷载,等到满潮时驾船逃脱。但是这需要相当的幸运啊。"
海斗叹了口气。
"他多半是比常人幸运一倍的人吧?他毕竟是逃脱了沃尔辛厄姆警察长官天罗地网追踪的人啊。"
"说幸运的话,我们这边也不输给他啊。"杰夫利温柔地抚摸着海斗的脸颊。
"而且就在手边。"
海斗仰望着那双蓝色的眼睛。
"这之后要怎么办?"
"当然是战斗了。"
杰夫利轻轻地拍了拍海斗的脸,拉起他的手。
"就让阁下占领了的那个圣文森特修道院去祭祀那个同名家伙的首级吧。"
海斗咽了一口口水,因为紧张喉咙都干了。
"要、要打接舷战吗?"
"如果炮击不能让他 沉下去的话。不过就不知道是他们过来还是我们过去了。"
"可别大意啊。"
海斗紧紧盯着杰夫利。
"看起来他的剑术非常好。"
杰夫利报以一个自信的微笑。
"我知道。但是说到在船上战斗的话,我这边比较有经验。"
"是这样就好,可是......"
"藏进船舱里去吧,这次也要等到我去接你。"
点着头,海斗忽然想到,如果露出很不安的样子的话,也许会给杰夫利的干劲泼冷水的,必须要做出有精神的表情才行。
"是是,船长!"
努力地让自己振作起来,海斗也做出了笑容。
"这一次你要早点来接我啊。"
"我会妥善处理。"
杰夫利自然而然地点头,以洪钟般的声音号令起水手们来。自从听到尤安的警告以来,他们就一直等待着船长的命令,远远围在杰夫利身边。
"看来西班牙的各位一直在找我们呢。"
被卡撒贾评论为"金发的恶魔"的杰夫利,让那灿烂的金发在风中飞扬着,恶作剧似的歪了歪头。虽然明知道不是想这些的场合,海斗还是看他看得出了神。如果和传说是女王的情人的美貌海盗、圣渥尔达·罗利比起来,一定是不输给他的美男子吧?
"怎么能不好好招待一下不请自来的客人呢?"
那捷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真是够蠢的家伙。"
路法斯轻蔑地笑:
"这么想死的话,我们就成全他。对吧,小混蛋们?"
"哦!"
水手们一齐表示着赞同。
"好,让他们看看我们的本事吧。"
杰夫利举起一只手臂。
"让他们沉进祖国的海里去,全员就位!"
随着粗重的吼叫声,男人们奔跑了出去。
海斗也在跑。真是可惜,这一回连"只看最初的一发"的机会也没有了。不找到那只被吓坏了的小猫,紧紧抱住它可不行。
(也许我希望的其实是自己被抱紧的啊......)
海斗咬住嘴唇,回望着背后迅捷地发出指示的杰夫利。自己并不知道这场战斗的结果,所以只有拼命地祈祷。祈祷他不要死,祈祷他一定要平安,然后,带着笑容来迎接自己。咚--炮弹发射的声音,震得"克罗利娅号"都瑟瑟地抖动着。水手们随意使用的船舱的木板墙壁发出咯吱的声音,油灯为了防止火灾而撤下了不少,现在仅剩的几盏摇动着,就像刚睡醒的人一样眨眼睛一样忽明忽灭。
"布拉其?"
海斗趴在地上,在水手们的箱子和从"圣乔治号"是移过来的桶子之间寻找着。
"出来啊,给羊奶喝哟--"
登陆撒格雷斯角的德雷克说"你们也该吃些新鲜的肉了",把修道院中饲养的五头猪让给了杰夫利,还送了一头给布拉其挤奶的的雌山羊。剩下的羊奶就由厨子马修拿去,做成了奶油一样可以涂在饼干上的乳酪,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猪肉也好,乳酪也好,吃到这样新鲜的食物的机会实在是少得可怜。所以,能喝到刚挤出来的羊奶的布拉其简直是这船上最奢侈的家伙。
又是啪啦啪啦的声音,船体随之大大地晃动起来。
"呜哇......!"
失去了平衡的海斗一手撑在地板上。看来是中弹了,而且是打了个正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水手们的怒吼声。最近没有激烈的战斗,又吃到有营养的东西,克罗利娅号上的病人数目减少了很多,但是如今又换成伤员的数目要增加了吧。
"布拉......"
这时,忽然传来一声剧响,海斗被吓得几乎跳了起来。还以为是炮弹飞进了船舱里,但是看来并非如此。慌忙地四下张望着,看到曾经关着卡撒贾的木材舱的门在一开一合,是门栓开了吧。如果在如此剧烈的摇晃下让门就这么开着的话,里面的木材和工具说不定会散出来的,海斗连忙去关门,但是却听到布拉其的叫声从里面要拆散的空桶里传出来。是闻到了海斗的味道,在拼命地求救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海斗慌忙把手臂伸进桶里,把布拉其救了出来。从这个位置来看,它是从托马斯的工作台上摔下来的吗?不对,以小猫的跳跃能力是爬不上工作台的。
(多半是因为晃得走都走不动,才躲进了这里来吧。找到了就好,咻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海斗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弹了弹布拉其的鼻头。
"是我先找到你的哦,所以羊奶就没有了。等这场战斗结束之后我和你才有饭吃呢。"
刚才还自己跑出去,但现在布拉其却紧紧用爪子抓着海斗,把自己的胸脯直贴到海斗身上来。这多半是在撒娇吧。海斗把木材舱的门闩弄好,坐在托马斯经常使用的椅子上,然后抚摩着那柔软的毛团,仰头望着上面的舱板。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看起来好像还是在互相炮击啊......)
与挂名船长卡撒贾不同,文森特可是对海对船都非常熟悉的人,想要在短时间内攻下一定是非常困难的。
"还有啊,他的执念也真够恐怖的呢......"
海斗悻悻地叹道。西班牙那边也有着意志坚强的人在,只要说过的话无论如何也会兑现。而现在正攻击过来的文森特·德·桑地亚纳,恐怕正是其中的翘楚吧。
(也就是说,他是一个不得不去留神的存在。)
文森特说一定要把海斗带回西班牙去,而且显示出了为此不择手段的态度。想起他挥向杰夫利的锐利剑刃上闪着的光,海斗就不由得颤抖起来。没错,论剑术是文森特比较高,这一点连外行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只是他那端正而华丽的剑术并不适合在船上战斗。甲板总是在摇晃的,而且被水打湿很容易滑到,能够挥剑的空间比地上来得狭窄得多。
(会是谁能......)
得到胜利呢?海斗想着,大大地摇了摇头。比都不用比,那个胜利者一定是杰夫利。自己并不是在恨着文森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欢,可是一直被追踪着毕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只会让人觉得郁闷。
(拜托你赶快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放弃回去吧?这样的话就不会发生战斗了。)
海斗看着抬头望向自己的布拉其,对它说:"真的不想有这样的战斗。我对西班牙并没什么个人恩怨,如果可能的话,还想去那里旅行。而且,那里更是你出生的祖国呢。"
布拉其那双在黑暗之中发着光的眼睛,在静静地凝视着海斗。
海斗叹了口气。喜欢英格兰,却又不讨厌西班牙--这个世界是不允许如此和平的观点存在的。既然已经选择成为"英格兰队"的一员,就无法置身事外,就是再不情不愿,也无法拒绝与西班牙人战斗。
(文森特不放弃的话,杰夫利就会杀死他......如果不能阻止,这就等于是我直接下的手啊。)
无论是什么宗教,杀人也是一种重大的罪行。
可是,夺走敌人的性命的话,很多时候却会得到原谅,而且根据场合还会获得称赞。发生这种事的舞台就是战场。"即使你在战场上杀死他人,那也是为了祖国,也就是为了神而做的,所以会得到原谅",圣职者们如此粉饰着;"上司的命令就是绝对的,吩咐杀死敌人,那么只要毫不犹豫地杀死他们就好",军规也如此规定着。在这样的情况下,士兵们不断地战斗着,相信自己才是正义。
(这种正义是由力量来决定的。双方都有参加战争的理由,但只有最终获胜那一方的主张会流传下去。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力量,那么就可能无论多么正确也无法获得承认。)
寒意笼住了全身,海斗不禁把布拉其抱得更紧。上一代君王为了与情妇结婚而改信异教,对新大陆来的满载宝物的船只进行海盗行为来充实国库,这是英格兰的作为。而西班牙则迫害新教徒,不承认伊莉沙白是正统的女王,以从死去的苏格兰女王玛丽那里得到了王位继承权这种理由行侵略之实--英格兰与西班牙各有各的主张,而无论哪一方都相信自己的正义,绝不退让。
(胜利的一方就是正确的,这种结论未免太过不公平。但输了的一方不管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去听的吧。)
这里是"力量就是全部"的世界。弱者只会成为饵食被悲惨地消灭。如果没有杰夫利的照顾的话,无论是身为从边境漂流进来的外国人,没有任何谋生手段的海斗,还是还没有断奶的布拉其,都只会面临着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命运。这样想着,海斗全身丧失了力量,站都站不起来了。
"无论有什么理由,杀人都是罪,可是......"
海斗把布拉其的鼻子贴到自己的鼻子上。
"恐怕,我也只能眼看着文森特死去了。"
因为自己希望杰夫利能活下去,而且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海斗咬住了嘴唇。绝对不要,不要看到必须做出这种决断的时候,时时与死亡为邻,要目睹人的死亡,那实在是太痛苦了,一想起来全身就冷得好像坠入了冰窟一样。
乖乖地让海斗抱着的布拉其忽然抖动了一下胡子。
下一个瞬间,就传来了好像打雷打中主桅那里的巨大声音,剧烈地倾斜了。
"......!"
海斗一下从椅子上摔下来,和布拉其一起滚到在地上。激动的小猫龇出了牙威吓地叫着,吊在墙壁上的托马斯的工具互相碰撞着,发出吵杂的声音。
"这、刚才这是怎么了......?"
慌忙爬起来,海斗发现细细的通道那边有着一送白光。是文森特的炮弹打破了克罗利娅号的船腹吧。
"托马斯!你在哪里?托马斯?"
海斗呼喊着木匠的名字飞奔过去,这时,升降上唰地露出托马斯苍白的脸,他跳了下来。
"啊,太好了!开了个大洞!"
托马斯点着头。
"我知道。虽然上面也很麻烦,还是先解决这里,万一海水流进来可就出大事了。"
向着冲向破损处的他的背影,海斗追问:"上面也很麻烦?"
"大炮被敌人的炮弹打中了。运气不好,是正要发射的一门炮。"
海斗睁圆了眼睛。
"那、那刚才的炮声就是......?"
"是啊。被打个正着,船侧和那里开了个大窟窿。大炮也因为发射的势头从台座上落下来掉到了海里。算了,总比爆炸来得好点啊。"
海斗点着头。如果炮身真的在甲板上炸裂开来,那么不仅以马克为首的炮手们,连杰夫利他们都一定会出现死伤。如果炮弹落在火药上,现在一定连海斗也炸飞了,没有变成那样真是万幸啊。现在文森特估计也是长出了一口气,如果海斗死了,那么也就意味着他的任务以彻底失败告终。
"那西班牙船呢?"
"正在接近。恐怕是要跳到我们船上来。"
看着被破坏的墙壁,托马斯破口大骂:"可恶!那群西班牙猪!还真敢干啊!"
"我也来帮你,要运木板来吧?"
但是托马斯谢绝了海斗的好意。
"如果让你也受了伤,船长肯定大发脾气的。你别留在这里,快去木材舱藏起来吧。"
"可是......"
"快去,我没有闲空跟你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