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赶出去的海斗只得抚摸着布拉其的头,拖着脚向木材舱的方向走回去。但是在途中和一个来势匆匆地从升降口下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呜哇!"
"凯特......!"
一把抓住险些跌倒的海斗的手腕的,是最近好久不见了的那捷尔。
"太好了,省了我找你的工夫。"
那捷尔握着海斗的手,大步流星地走起来,根本就顾不上布拉其的存在了。想到这肯定是非常事态,海斗也乖乖地跟上他。
"你去哪里?"
那捷尔转过头来看着他。
"去船底。我和杰夫利商量过,把你藏在那里比较好。作为护卫我也和你一起去。"
海斗皱起了一张脸。船底,也就是说船舱的再下面了。这么说来的话......
"难道要我泡在脏水里吗!"
想像着那个据说污秽之极的场所,海斗怕了起来。
那捷尔宽慰着他:
"放心吧,按说不会让你进污水槽的。不过杰夫利说‘万一有什么事就把他推进去'。"
海斗快要哭出来了。
"太、太过分了。我又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被推进那种地方去啊?"
停了一拍,像在考虑着怎么让海斗接受一样,那捷尔说道:"因为桑地亚纳来了。"
这确实是必须接受的理由。虽然已经知道了,但海斗的以及还是跳得像敲鼓一样剧烈。
"真、真的吗?"
那捷尔点着头。
"他的目标是你。这一次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夺回你,但是,只要我还有这条命在,就不会让那个西班牙混蛋碰你一指头。"
海斗凝视着那只灰蓝色的眼睛。
"我可以带布拉其一起去吗?不和它在一起,我就不下去。"
那捷尔那张端整的脸孔扭歪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半点犹豫。
"带它来吧。我就想着它不是只猫,只是你的附属物忍耐好了。"
头上忽然传来同伴们的吼声。
"混蛋......!"
"以为我们会让你们活着回去吗!"
"罗夫,用斧头砍断跳板!"
看来文森特的船已经与克罗利娅号接舷了。
杰夫利精力充沛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定是在为开战而兴奋吧。
"所有人脱掉鞋子!血泊很容易让人滑倒!"
那捷尔轻轻拉海斗的手臂。
海斗为了不慢速度加快了脚步。既然要藏起来,那不赶快不行。
船底舱在的中央稍后的部分。从船底渗上来的海水和船内产生的生活污水混杂在一起蓄积在这里。
海斗他们就躲进了在这上面的污水通道会聚的小房间里。
"虽然还盖着盖子,还是臭死了。"
把布拉其抱在膝上,海斗呻吟。
"好像整个身体都要被熏臭了,喘不过气来......"
站在出入口听那捷尔小声说道:"那你就闭上嘴好好呆着。"
海斗只好叹了口气,屏住呼吸安静下来。文森特是真的已经上了这条船吧,在这里根本就感觉不到上面的动静,听到的只有水压着船底发出咯吱声。
"那我在这里安安静静地不动,你去帮杰夫利呢?"
那捷尔摇着头,昏暗的光芒摇动着,照出他仍然平静的脸。
"我要保护你,这是船长的命令。
"可是航海长也在一起的话,杰夫利也会更放心。"
那捷尔微微地笑了起来。
"你担心吗?"
海斗点头。
"文森特也是相当好的剑手,在拉罗舍尔战斗的时候我见误会这的。"
"不会有问题。"
那捷尔的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是杰夫利更强。我没见过比他更强的男人,在各种意味上都是。"
这时,哪里传来了人的惨叫,恐怖袭上海斗的心头,他地站起身来,不过这次抱好了布拉其。
"刚、刚才是不是托马斯?他、他应该在船舱里的,在修理、修理船的啊......"
"嘘--"
那捷尔抚着海斗颤抖的背。
"不是,不是他的声音。"
"那、那样就好......"
海斗抬起头来,看着个子与杰夫利不相上下的那捷尔。看向这边的那只灰蓝色的眼瞳里,蕴涵着与平时不同的温柔的光。
(生气时就够英俊的了,可是不生气的时候还要更英俊一倍呢。)
海斗不由感叹着,普利茅斯难道是美产地吗?
那捷尔见他出神,便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在意的吗?"
海斗的脸顿时变红了,怎么能说自己是看他看得出神呢。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你没有打喷嚏?"
"这么说来的确是啊。"
那捷尔也吃了一惊。
"大概是因为有其他要担心的,就把这个给忘了吧。"
海斗担心了起来。
"被我一提醒,不会又要开始了吧?"
那捷尔稍等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现在好像没有这种感觉。"
"太好了。"
海斗也泛起了笑意。
那捷尔迟疑着伸出一根食指,虽然犹豫着,还是在布拉其那柔柔软软的小额头上摸了一下,看起来一会战战兢兢的样子。
"看来它的脾气并不很坏?"
"是个很乖的孩子呢。而且也不怕生。"
"的确有在的话,就可以轻松地除掉老鼠了。"
布拉其眯细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那捷尔慌忙把手指收回来。
"怎、怎么了?"
海斗不由笑出了声来。从没有和猫有过良好关系的那捷尔,怎么会知道这是猫咪"心情很好"的表示呢。
"它是很喜欢总管你呢,如果你搔搔它的下巴的话,它会更高兴的。"
那捷尔再一次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指,摸了摸布拉其的脖子。看到小猫没有讨厌的样子,也没有咬他,泛起了很高兴的表情。
"虽然我讨厌猫,但看来能够忍耐这个小东西的样子......"
话刚说到这里,那捷尔就打了一个喷嚏。
海斗吃吃地笑了:"真的吗?"
那捷尔也苦笑了起来。
"是啊。就和晕船一样,用意志力来克服吧。"
我想,用意志来治疗过敏是不太可能的,海斗想。但是他好不容易这么说了,海斗也不能他泼冷水。
"呀啊啊啊--!"
又是一声惨叫。
海斗向那捷尔靠了过去。
"这、这到底是、是从哪里传来的......?"
那捷尔抱住了海斗的肩膀。
"是甲板吧。"
"啊,是吗......"对什么都会吓一跳的自己感到羞耻,海斗为了隐藏自己的害羞只好继续说下去。
"呐,船长的命令是绝对的吗?"
"啊。"
"那,到了万一的时候,真的会把我推进污水舱里去吗?"
那捷尔耸耸肩膀。
"有这个必要。"
"那里不是漂着老鼠的尸体,虫子成群涌上来?杰夫利这么说的。"
"安心吧。下面很暗,什么也看不到。"
"不是这个问题啊......!"
这让人怎么安得下心来呀,海斗深深地叹了口气。不止是杰夫利,连那捷尔的标准也这么低啊。
"我讨厌弄脏身体。那对健康不好。基本上,水手会得伤寒,主要都是因为处在不干净的环境里。说得再清楚一点......"
"啊,我知道。"
那捷尔打断了海斗的话,"等打退了西班牙混蛋,你就洗个澡好了。不管进不进污水舱都可以去洗。"
海斗睁大了眼睛。
"节水第一主义的总管也会这么慷慨的啊?"
"特例而已。"
接着发生了更让人吃惊的事情,那捷尔把脸埋在了海斗的头发中。
"你总是散发着很好闻的气味。这样闻着,就连我们是在污水舱附近都忘了呢。"
海斗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态度感到迷惑,但一点也不觉得讨厌。就算总是对自己碎碎念地发着脾气,但那捷尔其实并不嫌弃自己,这海斗非常明白。
"是薰衣草香油的功效。"
带着挑战的心情,海斗向着近在咫尺的那捷尔的脸报以一个微笑。
"杰夫利给我买的,你会为他浪费钱发脾气吗?"
那捷尔扬起一侧的眉毛,这是杰夫利经常做出的表情。
"不会。托这个的福,我的鼻子也受到了帮助。这也算杰夫利对我做的为数很少的善行之一吧。"
"不会吧,他做的全都是很过分的事啊?"
"我到底是怎么忍到今天的,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呢。"
海斗笑了。能像这样和那捷尔轻松地开着玩笑真是很快乐的事呢。
(两人独处,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真好啊。)
确信自己已经被那捷尔接受了,海斗的胆子更加大了起来。现在可以问他自己一直在意着的问题了吧。
"布拉其的这个是天生的,可那捷尔的右眼呢?西班牙人干的吗?"
"啊,这个啊。"
那捷尔以修长的手指向自己的眼带,"是被异母弟弟刺的。"
海斗倒吸一口冷气。不好,非常不好,看来自己是触及到不该碰触的部分了。还是趁着现在赶快撤退吧。
"对不起。我问了多余的话......"
那捷尔对慌张的海斗报以一个苦笑:"没关系,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是很无趣的话,想听吗?"
"当、当然。"
海斗迅速地点着头,根本装不出不感兴趣的样子来啊。
那捷尔让海斗坐在地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父亲是普利茅斯的富农--而我是他的私生子。"
海斗拼命控制着自己不作出什么表情,心里暗暗感到悲伤。被赋予了"那捷尔"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直到我长得很大,都没有和他见过面。记事的时候起,我就和母亲两个人在镇上买来的房子里住着。母亲是小手工匠的女儿,在他的宅邸里做女仆的时候被他看上了。"
"一定是位美丽的人吧。"
毫无炫耀地,那捷尔对海斗的话点了头。他是非常爱自己母亲的吧。
"是普利茅斯第一美人。父亲也是真的对她一见钟情,才生下了我。因为正妻并没有子嗣,他曾想过要收我做养子的。"
"可后来正妻也生了孩子吗?"
"是的。父亲很忌惮她,只能把母亲从宅邸里赶出去,安置在镇上的家里。"
那捷尔耸了耸肩,"虽然被就这样丢下,但我们很幸福。可是,正妻死了,再也不用顾忌谁了的父亲要把母亲接回那所宅邸里,而把并不亲近他的我赶到远远的大学里去。"
"那你母亲怎么样了?"
因为海斗的问题,那捷尔的表情僵硬了。
"为了我的生活费和学费,母亲接受了。母亲比起自己来,更在意我的前途。但我不想用父亲的钱来学习,那是建筑在母亲的牺牲上的。"
"是吗......"
一点也不难想像,他对自私自利的父亲会有怎样的反感--海斗想着,如果自己站在那捷尔的立场上的话......
(根本不能比。我并不喜欢母亲,估计只会有"随便你"之类的想法吧。)
海斗在心中苦笑一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觉得"我是孤独的,只有一个人孤零零"。但是,这也许就和自己在原来的世界一样孤独。就是和家人与和哉等等朋友在一起,也一点都没有打开心扉。
"反对父亲的计划的不只是我。异母弟弟也激烈地反抗着。他不要与让自己母亲痛苦的情妇住在一起吧。所以,他杀了我的母亲。"
"唉?!"
海斗登时愕然。
"在去那个宅邸之前,杀了我的母亲,趁我不在的时候。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那捷尔沉痛地闭上了左眼。
"只要考虑一下,就明白犯人是我的异母弟弟。我发誓要复仇,要杀死他。但是......"
那捷尔的话在途中中断了,海斗气都喘不过来地问:
"怎么了......?"
"最后的最后我犹豫了,反而中了他一剑。"
又碰了碰眼带,那捷尔说。
"这就是被本来要刺他的短剑刺的。呵......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很蠢的家伙吧?"
海斗难以置信。
"为什么?他是杀害了你最重要的母亲的人,为什么要犹豫?"
那捷尔叹了口气。
"看着他,觉得很可怜。他从生下来就很虚弱,又因为恐惧会被我夺走继承人的位置而发了狂,本来就是无法与我战斗的男人。我陷入了好像杀死无力的婴儿一样的感里,于是杀意就迟钝了。而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异母弟弟,看出了我的空隙。然后,从我手中夺下短剑,毫无同情也没有犹豫地刺了过来,嘲笑着我。"
这是多么悲惨的话啊。海斗一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果然,自己不应该触及他心灵的伤口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那捷尔拿下了眼带。而后,转向惊讶的海斗,那只平时隐藏在绢带下的眼睛,虹彩部分是一片白浊。
"幸而没有到要摘除眼球的复试。我最初还为此而高兴,但是,看向镜子的时候就会想起来。受伤时的痛楚,知道失去视力的瞬间的失望。为了封住它,我戴上了眼带。"
那捷尔寂寞地微笑了。
"这就是心的软弱吧。到头来,我的苦恼也无法消失。就像大家都会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个眼带一样,我也可以不去看它。罢了,不给他人带来不快感,就是它唯一的功效了。"
海斗反射地按住了那只又要系回眼带的的手。而后,将踌落在惊讶地看着自己的那捷尔的脸上,接着,是覆盖了那只右眼的、抽搐了一下的眼睑。就像那捷尔为了安慰恐惧的自己,亲吻了自己的头发一样。从心中祈祷着,希望能让那捷尔心中的痛苦得到减轻。
"我喜欢这只眼睛,因为它很温柔。"
海斗向着愕然的那捷尔说道,"当然,戴上眼带后也很酷。"
"我常常会因为你那奇怪的话觉得困惑......"
那捷尔碰碰右眼,面上浮起柔和的笑容,"不过这好像是夸奖,那我就该道谢了吧。"
"不用谢。"
虽然也许只是一点,但知道自己已经安慰了他,海斗也高兴了起来。
(我知道这很丢脸啦,可是就是冷静不下来么。)
现在才开始害羞的海斗对自己说着,没错,那就像足球比赛时去亲进了决胜一球的同伴面颊一样,都是一时头脑充血的缘故。
"对了,那你弟弟又怎么样了?"
等那捷尔重新系好眼带后,海斗问道,"他伤了你的眼睛,你就......杀了他?"
"不,他 没有下手的价值。"
"你原谅了他?"
那捷尔耸耸肩膀。
"也许那正是我的软弱。不去杀了他就可以忘怀,就像最初就不是兄弟一样。这和我的右眼不一样,我忘得很快。我真正的亲人只有死去的母亲而已,还有代之的海上弟兄们。这就够了。因为战友们是不会背叛我,伤害我的。"
海斗能够理解。对那捷尔来说,克罗利娅号上的人们都是最重要的家人--他能够称作"亲人"的存在,也只有战友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