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荒月————焰剑[下]
焰剑[下]  发于:2009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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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曦被下药毒害一事并非他所愿--」
「既然如此,在这不算短的五年之中,他因何连逃都不逃?」
「或许是受制于人,无能为力……」
「啧啧啧,尊驾果真是爱师心切,不论在下怎样说您都能替他找到借口--」
「嗯?」宇文琛闻言怔了怔,但听韩子江续道:
「据在下所知,楚曦所住的极辰居除了葛东慎之外禁止所有外人进入,若非当事者无心离开,试问又有谁能拦得住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宇文琛问话的声音不由得低了几分,他望着韩子江的眼很是专注,深沉之中是蓄势待发的复杂情绪。
「在下希望尊驾不要让楚曦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韩子江,好话不说第二遍,本王的忍耐力可是有限的!」
「欸,尽管忠言逆耳,在下还是要说--莫因为楚曦在春狩猎宴上代尊驾受上一箭便心软漠视了所有疑点……前有白日攸,后有葛东慎,说穿了,楚曦他是一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在下希望尊驾不会是第三个--」

「住口!本王不准你再中伤他!楚曦跟葛东慎已毫无瓜葛!若不然,葛东慎又岂会放任云七那般伤他!你可知道他那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
「在下不解其意--」
「数月前,十三寨意图侵犯边界让楚曦给撞见了,你们当下不是擒了楚曦当人质?」
「此乃子虚乌有,尊驾是从何得知?」
「他带着一身伤被送了回来,还能有假吗!」
「但是,若不过是数月之前,这可真教人费解了……当时清风寨与苍云寨势同水火,在下正居中斡旋,怎不曾听闻过此事?」
韩子江的直言不讳让宇文琛顿时哑口无言,再多的震惊都比不过内心汹涌的愤怒。猝不及防地,他脑中交错过无数画面--
那床上几乎奄奄一息的人……
那杯觥交错中,对自己谈笑风生殷勤献计的人……
那偶来多愁善感,因与好友决裂而数度神伤的人……
难不成一切机关算尽都只是为了要作戏给自己看?
不…不会的……他珍视他至此,他怎能这样待他!
袖下握紧的拳头,指甲几乎掐进了血肉。他很不想去相信韩子江的话,可是他的一言一句,却又利针也似的直直戳进了他心窝。究竟、是谁在说谎呢?
思绪翻腾当口,房外待命狱卒竟突然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启禀王,司城侯爷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外头求见--」
「让他候旨!」想都不想便丢出了句话,宇文琛摆摆手,根本无心理会。
不知所措的狱卒挠挠头,「但…但侯爷说他这事是十万火急,非得立刻见驾不可……」
闻言,宇文琛转头狠狠瞪了一眼把毫不知情的狱卒吓得当场腿软。见他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求饶,他才惊觉到自己失态好不容易缓了颜色道:「让司城侯爷前往御书殿等候,待这头事了,本王马上就过去。」

「是、是--」听见这话,狱卒宛如得到特赦般,几乎可以说是以连滚带爬的速度逃了出去。
再度凝滞的静默是无解的僵局,抬头望入一脸若有所期的韩子江,宇文琛临行前,表情显得分外复杂。「若你所言不假,你自然会得到应有的赏赐,反之,你这辈子永远都别再想见到阳光了。」

「请便,尊驾多的是时间可以去求证一切。」
「哼!」少年王者拂袖而去之时,步履多了几分莫名的浮躁,韩子江默然目送他离去,那脸好整以暇却在对方身影逐渐淡出黑暗之后,瞬间消弭无痕。
靠着石壁,伤痕累累的双手随意搁在曲起的膝上,只见他茫然望着天花板上的蛛网,失笑的唇边泛起了一丝自嘲。
「我活不了,你们也别想好过……白日攸、葛东慎、楚曦……你们这些人全都是同一副德行……全都是一群眼高于顶、自私自利的家伙啊!反正到头来我是一无所有了,就算搭上这条性命,我也要闹得你们鸡犬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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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来不及凝神,宇文琛双脚才一踏进御书殿司城惊雷便老泪纵横地朝着他跪了下来。见状,他心里一惊连忙搀起他却听他语带哽咽,「陛下,老臣实在是对不起您啊……」

「发生了何事?」匆匆摒退四周,体恤他一路风尘仆仆的宇文琛扶着那副略显蹒跚的身躯到软榻上坐下。
「大王他…大王他晏驾了……」
若非一旁的司城惊雷及时托住,宇文琛险些就要站不住脚了。愣愣地握着扶手坐了下来,彷佛还未从震惊中回复过来。「怎、怎会如此呢?这太突然了……不、不可能的……事隔不过数月,我们离开的时候父王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司城惊雷轻叹一声,默默自襟口掏出了一只布包。「陛下请看……」
他的双手仍因克制不住激动而微微颤抖,只见他将之摊开之后,露出了数支泛黑的银针。
「这是?」
「这是太医自大王身上摘取血液后验证的结果,大王他是被毒杀的……」
话语乍落,宇文琛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掩面沉默了一会儿,呼吸渐渐浑浊粗重了起来。尽管强忍着内心的悲恸,可那漂浮的嗓音却瞒不过有心人。
「所以这就是叔父急着赶回琅琊的真正原因?是、是什么时候的事?可有查出凶手?」
「大王晏驾距今还不到一个月,老臣以为兹事体大不敢走漏风声只好暂时将大王的尸身移进就地挖凿的冰窖之中……不过据太医判定,这毒气要行走周身至少也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故而老臣姑且推断……应该是陛下大婚那段期间让凶手有机可乘吧?」

大婚?
闻言,宇文琛不自觉陷入了沉思。
那段期间能自由进出宇文部的大多是王宫贵族,况乎能跟父王做近距离接触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贴身伺候的内侍固然是最可疑的人选,但那一大票打着亲戚名义对他这个位置虎视眈眈的野心份子却也不在少数……然后最后是--
思及此,他连忙遏止住心底泛起的可怕念头。
这太可笑了!说什么也不可能……用力换了口气,他试图平静下来。「父王他…走得可安详?」
「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凶手仁慈……他这味毒让大王就像是陷入了沉眠一般,只是……大王他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知道了……这件事请叔父这边务必封锁消息,我自会再派人追查……叔父一路辛苦了,若无其它要事请先行返回雷侯府休息吧!」
「陛下……陛下请节哀顺变……」望见那样孤怏的背影,司城惊雷心里也倍感苦涩。。
「你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苍老的叹息自身后逐渐淡去,那一声长吟的伤悲,带走的不仅是他唯一的血缘羁绊,更带走了他积压了许多年的悔恨。
是他的粗疏大意酿成了追悔莫及的错误,若一切可以再从头来过,在父亲与楚曦之间,他又会如何抉择呢?
一旦信任一个人,便不希望有所谓的背叛。遗憾的是这离乱的人世却一再让他失望……究竟是他把人性看得太过简单还是出乎本身的愚蠢安于满足现状?
对于身边层出不穷的变量,他似乎并不是那么能坦然接受。
如果得强势才能挽回颓势的话,他知道自己是连一步也不愿意再做退让了。

第四十七章
宇文徙川暴毙一事在宇文琛心头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父王当年与自己皆服用过天青果理应百毒不侵才对,但为何司城惊雷却执言他是中毒身亡?
假设叔父是在不清楚当年天青果事件的前提下对此事做出误判,那倒也还情有可原,但若非太医误诊,便是凶手所使的是药而非毒了。
究竟,谁最有谋害父王的动机?
撇开三姓侯爵不谈,朝中还有无数潜沉不出的暗流,呼之欲出的危机让他想找个人商量,可是放眼身边,还有谁值得信任?
几经犹豫的脚步最后心烦意乱踩上了太曦院的土地,一过宫门,侍卫们惊见琅琊王驾临纷纷跪地参拜。
草草扫了四周一眼,异常冷清的氛围曾几何时竟已习以为常?触景伤情,宇文琛不由得嗤笑起心底至今仍怀抱着的一丝期待。
面无表情摆了手,待众人提心吊胆退至一旁之后他随口问道:「太傅可在?」
「回王的话,太傅外出了。」
不经意的答案隐隐挑动了腹中火,自始至终绷着张脸的宇文琛,声音更是毫无起伏。「去处?」
「这、只知太傅行色匆匆,奴才们没能来得及问--」
犀利的视线所及之处,宫人们一个个竟噤若寒蝉。宇文琛低头抿了口茶,表情带了点不以为然。「这么多只眼睛连一个人都还看不好,本王要你们何用?」
「求、求王饶命、求王饶命……太傅、太傅从来也没习惯交代行踪,只是他以前都去去就回,没想到这次却已经离开两天了--」
某名楚曦的贴身内侍以为龙颜大怒情急解释道,未料一迎上宇文琛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睛,他一时紧张竟越说越小声。
他离宫了?
他居然背着自己偷偷离宫了!
他除了琅琊还有哪儿可去?他身边除了自己还有谁可找?
拂袖转出了太曦院,宇文琛不想去揣测楚曦是否是因为听闻司城惊雷回城的消息而有所动作,再怎么说,他都不愿意怀疑到他头上去。
但他极有可能是最后一名接触父王的人啊!
思及此,他净感到头疼欲裂。
不、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会背叛自己呢?
怀着几分难解的郁闷,摒退随从之后宇文琛沿途散步最后独自来到了东苑的废墟。
若非楚曦的缘故,他一辈子也绝不会踏上这块禁地。他师父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他师父心头那道不肯再让旁人触碰的伤口,打从那天起,他便深深记下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漫眼的荒芜寂凉又埋葬了过去多少缠绵情事?
他知道楚曦经常趁夜深人静之时悄悄跑到这里来,是不是…只要这云水阁存在一日,他就永远都无法将他缺角的心完整补合?
他是天之骄子,举凡他想要的,无人不争先恐后双手奉上。可为什么他至今依然得百般压抑甚至一再忍让他的无情?为什么一路战战兢兢护持这份心意的自己,到头来却开始质疑交付出去的信任?

那一夜,他在这里强吻了他……那一夜,他初次尝到了自己舌尖鲜血渗出的气味……那一夜,他看清了那张冷若冰霜的容颜是如此凛然不可侵犯,竟彻底冻结了他满腔的热情--

不奢求成为他的唯一,只盼能同他长相左右,他以为自己的愿望很简单,看样子是他太天真了!他是宁可跟葛东慎纠缠不清也无意回头施舍自己分毫!
韩子江那番含沙射影的暧昧话语显然对宇文琛造成了影响,再加上甫从关外传回的噩耗,更让此刻陷入愤怒的他已然无暇冷静思考。
说什么都不要背叛我对你的信任,说什么都不要做出违逆我的行为--
但愿你跟葛东慎之间清清白白,但愿你不会成为琅琊的敌人--
他曾经以为这世上跟自己最亲密最契合的人就是楚曦了,遗憾的是分别的这几年,脑海里那张温柔无害的轮廓渐生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多重而复杂的脸孔。
即便如此,他依然无力抗拒他对自己那股若即若离的吸引力……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可悲可笑亦复可怜,可感情这种事,输赢似乎也由不得人操盘。
仰望着白昼意外凄凉的颓楼,宇文琛忽然想起了白日攸。
他没见过他,但他十分清楚自己内心对他的嫉妒。
既然你无法再爱他了,为什么不把他让给我呢?
这句始自孩提时期便萦绕心头的话语迄今无所更移,只是如果想要完全占据他的话,是否势必得先摧毁他心中的堡垒?
转身当口,宇文琛缓缓闭上双眼,心中像是已经有所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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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那次起,宇文琛再也没去过太曦院,几天过后,鱼儿倒是主动上钩了。
见楚曦未经通报便径自闯入,宇文琛不动声色仅是草草打发晋见的大臣,身边最后只留下梓潼一个人伺候。
没留意到宇文琛阴晴不定,楚曦默默望了他一会儿显然欲言又止。
御书殿内轻烟袅袅,沉香典雅的气味随风捎动悄悄染上衣袖,宇文琛落坐软榻执碟就唇,俊俏的眉眼看上去甚为冷淡。
悬念多日的心事盘桓至今,彷佛已然无关痛痒了。「太傅怎么来了?」
漫不经心的口气教楚曦有几分不是滋味,看了一旁的梓潼一眼,他的表情带了点为难。「微臣有事想跟王单独谈谈。」
「梓潼是本王的心腹,太傅有话请直言无妨。」
楚曦愣了愣,像是对他的拒绝感到十分意外,捺捺眉勉强按下不悦,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微臣以为王应该明白微臣的来意。」
宇文琛闻言不禁失笑道:「太傅这番说辞可教本王想破头也参不透啊!」
见他故意装傻,楚曦也不再客气索性把话挑明了道:「好端端的因何突然要拆掉东苑那座阁楼?」
此言一出,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心隐约又窜出了几点火星。宇文琛扬唇淡淡一笑,故做无所谓地迎上对方疑惑的视线。「本王还以为是什么要事让太傅这般心焦如焚,原来不过尔尔……」

捕捉到对方嘴角残留的一丝嘲讽,楚曦微微拧起了眉头。「依王所见,什么才算得上是要事?」
「太傅可知前几天东苑那座废楼摔了根梁柱差点砸伤宫女?」
「微臣不知情……」心虚避开了宇文琛质问的视线,但对方并不愿善罢干休。
「是啊!因为太傅当时根本就不在宫内,又怎会知情呢?」
「王到底想对微臣说什么?」楚曦闭上双眼活像只任人宰割的羔羊,然而他的消极,却让宇文琛胸口那把无名火越烧越猛烈。
「本王只是想对太傅分析事实罢了!虽说此等小事轮不到本王来操心,不过既然有人上报陈情,本王自然也就准奏了。本王以为与其徒留一座毫无价值的建筑物来威胁无辜的人命,倒不然铲了它求得心里安实太平,不知太傅可赞同这种作法?」

「再怎么说它都曾经是这王宫的一部份,倘若真担心它带来危险,找几个工匠修好它不就得了?」
「本王认为无此必要,更何况本王初登大宝亟需稳定民心,本王不想城内留下太多前朝遗迹又有何不妥?」
「为什么、为什么经过这么多年之后才开始在意它的存在?若是、若是--」
若是因为他的缘故,他宁可他明讲也不愿他拿这种方式来报复他……他的国家、他的亲人都让他们夺走了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就连这样一个可以让他稍微喘口气的地方都不肯留给他?

抗议也似的沉默蜇疼了有心人,长久得不到响应的倾慕,更足以让人陷入疯狂的嫉妒。宇文琛趋前拉开了楚曦摀住脸的手,他的声音,是山雨欲来的平静。
「若是什么?太傅感到不满吗?本王之所以会这样做的原因,太傅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因为太傅老爱往那儿跑!因为本王不喜欢多余的事物总霸占住自己的师父!这些话还需要本王一一说出来吗?敢问太傅这几天都上哪儿去了?」

楚曦发觉自己的呼吸渐生急促,起初的耐心早已被消磨殆尽。忿忿迎上宇文琛那双玩味的视线,他想把手抽回来但宇文琛横竖就是不让。「微臣不是犯人,上哪儿还非得事事报备不可吗?」

没等到宇文琛吭声,一旁的梓瞳却因看不下去而抢先发难道:「大胆!楚太傅,请注意你的措辞,这是你身为人臣应有的态度吗?」
「住口!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相对于他的义愤填膺,宇文琛竟厉声喝住了自己。梓潼难耐激动张口欲言,未料却遭到宇文琛一记白眼警告。
「再不闭嘴你就给本王滚出去!」
宇文主仆之间的争执楚曦一径充耳未闻,眼见尘埃落地,他只觉得心灰意冷,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沮丧。「微臣此行已经得到答案了,感激王宽宏大量不与微臣一般见识,微臣这就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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