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荒月————焰剑[下]
焰剑[下]  发于:2009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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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叔孙侯爷再过不了几天就回城了,听说令尊此番凯旋而归,王后心里想必也替他感到高兴吧?」
「嗯…入宫之后,有许久都不曾跟爹爹见过面了。」
「王后可是思亲了?」被铁夹搅动的木炭迸出了点点火星,叔孙朔月抬头看了楚曦一眼,目光忽地带了点忧怏。
「原以为宫闱生活该是多采多姿,没想到却意外无聊冷清……阿琛哥哥虽然还是待我很好,可我总觉得他似乎有哪儿不大一样了……」
「怎么说呢?」
「这阵子以来,他愁着脸的时候远比笑着要来得多,虽然知道他国事繁忙但我还是希望他能抽空陪我说说话……呃、太傅跟阿琛哥哥的感情这么好,您肯定能教我一些方法的可不是?」

望入那双凄楚的美眸,顿时涌上心头的苦闷,最后只能无声息地被压下腹中。楚曦抿着唇久久不发一语,他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才能宽慰这个小女孩,只是,他的沉默却让对方有所误解了。

「呵,让太傅见笑了,太傅一定觉得我既幼稚又任性吧?在这个时候我居然还想着要霸占阿琛哥哥,我可真是自私到不行的女人啊--」唇角勉力扬起的弧度减了几分青春气息,曾几何时,天真烂漫的笑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深锁于深宫内苑的几许落寞。

「此乃人之常情,王后何须无端将罪过往自身揽?待江山底定,微臣以为王定会--」
「我知道、这些道理我都知道……我只是、只是心里很不痛快……」
「呃?」像是被叔孙朔月突然提高的声调吓了一跳,楚曦楞楞看着她。
「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想来找太傅聊聊天而已……唔、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宫了。」
「王后--」见她去得仓皇,楚曦提步正想追上,怎知宇文琛的身影刚好自园门闪了进来。
不期然的相遇,霎时,三人面面相觑,竟难以成言。
「你、怎会在这儿?」宇文琛手上还捏着边关急告军情的奏章,敛了袖,狭长的双眸复杂地落在毫无欲警出现在太曦院的叔孙朔月身上。
察觉到他异样的口气,叔孙朔月沉默半晌之后才扬起一丝笑容道:「我只是过来瞧瞧太傅的身子,现在正要走呢!」
「朔月--」再开口非是挽留,而是几经犹豫的凝视。宇文琛浅浅叹了口气,蓦地改口道:「罢了,有些事我回头再跟妳说吧!」
「阿琛哥哥……」
「先回去吧!我还有要事同太傅磋商。」
目送叔孙朔月离去之后,宇文琛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楚曦身上。他见他步入亭内在炉上重新温了酒,静静坐在一隅等他主动出声。
假装忘了前几夜的失态,他若无其事踏入亭中道:「本王不请自来搅了太傅独酌的情趣,还请见谅。」
「哪里,王请入座。」
披风上振落的雪尘在炉火之前缓缓化开,滴落的水珠滩地之后又再度干去。宇文琛暗自估量着楚曦的反应,他试着想捕捉他的眼神,未料却在不经意对上的那一刻,被不着痕迹避开了。

察觉到楚曦的刻意漠视,宇文琛心底不免一凉。他知道自己那一天晚上的行径有几分卑鄙,可是他究底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喜欢他的心情。
捺捺眉,他缓了几分口气道:「太傅,本王刚刚收到维叶自边关传回的军情。」
「哦?信中所言何事呢?」楚曦端碟饮了口酒,宇文琛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落在那只皙白修长的指尖上。
「叔孙谷鹰违抗军令擅自出兵追击清风寨残党,造成风疾厉等与安南集贼人合流,不知太傅对此事有何看法?」
「证实了吗?」
「嗯?」
「安南集出兵的时机怎会这般凑巧?像是早就料中叔孙侯爷何时会犯冲动似的……」
「太傅言下之意是怀疑我方也出了内奸?」
闻言,楚曦秀丽的眉梢点染了淡淡笑意。「若无人通风报信,安南集救援的手脚又岂能如此迅速?」
「可是叔孙谷鹰为人向来跋扈倨傲,料想行动之前应不会与旁人商量……」
「王何以这般笃定?王难道忘了当初又是谁居中促成宇文氏与叔孙氏之间的婚事?」
宇文琛经他点明不禁一怔。「这样一来,我派他攻打苍云寨岂不冒险了?」
「倒也不尽然,这毒蛇你若不逼牠,牠便老窝在洞里不出来。请恕微臣斗胆直言,叔孙侯爷此举不论是发乎本心抑或受到有心人拨弄,他违抗王命都是不争的事实。王不妨借题发挥,一来明正典刑,二来杀鸡儆猴以振王威。微臣以为,叔孙氏的兵力经前番几次战役之后已大为分散,如今就算仍有势力残存应已不足为惧。再者,段春雨至今意图不明,始终都是琅琊背上的一根芒刺,与其放任他根深入骨,倒不如趁尚未成熟之际便翦除其羽翼……微臣所言兴许操之过及了,但王侯之乱能否就此划下句点,端看此举了。」

「叔孙谷鹰定然要办,可兹事体大,该怎么办却也非得好生琢磨不可……司城侯爷不日便回转琅琊,待本王征询过他的意见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楚曦闻言心头骤地一惊,只听他不动声色问道:「司城侯爷不是一时都在关外陪伴大王吗?怎会突然间--」
「详细状况本王也不是很清楚,总之等人到了便知。话说回来,婚礼过后本王便再也没去过宇文部探问父王的病况,不知他老人家的身体可有好转?」
「有王如此孝心,想必大王龙体应是安康无恙……」
「但愿如此……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快得令人措手不及……所幸一路有太傅陪伴身边,本王心里总是踏实不少……」
「天冷,王是否喝点酒祛祛寒呢?」避开宇文琛探前的手,楚曦起身替他斟了酒。掠过那双失落的眼,尽管后悔莫及,他都已经伤他伤得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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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寨的覆灭远比想象中来得轻易多了。对于这个结果,葛东慎并不觉得意外,相反地,他对琅琊的实力更多了几分正面评价。
宇文琛看来已经脱胎换骨开始懂着知人善用了,如今有楚曦从旁助手更是如虎添翼,若按照这情势再发展下去,安南集与琅琊之间的冲突势必在所难免。
丢了韩子江过去左右风疾厉的视听,虽然功败垂成,不过首战到底也让琅琊吃足了苦头。只要敌手军心不稳,处处皆是可乘之机。
搁下笔,葛东慎拿着烟杆走到窗边,极目尽是苍茫天地--
飞雪霏霏,轻烟漫漫,修长优美的身躯倚着窗棂兀自吞吐了起来。
那双眼,因一望无际的白而稍显迷离,他突然觉得那颜色刺眼得教他有点睁不开。走到墙隅,低头看见寂静的火盆上仍搁着那人离去之时,还湮着墨的焦黑纸片。
蓦地,他浅浅扬起了唇角。
几不可闻的笑声涵盖了太多数不清的情绪,他不止一次告诉自己,他已经给过他机会,是他不懂得珍惜……是他不懂得把握啊!
飞扬的灰烬在窗门大开之刻迅速被风雪卷上苍穹,葛东慎茫然望着它远去,一步一步的……心底某些遗落的东西,顿时也飘得不见踪影了。
回头召来了乌洛儿,他必须抽个时间去会会风疾厉。
他做人的原则固然是施恩不望报,可是懂得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的男子汉着实也是十分令人激赏。
「葛爷。」
彷佛已被葛东慎视为心腹般,如今能够自由出入极辰居的也只剩下他这个杂胡。仆人听话的程度跟办事的效率实在是完美到令人无从挑剔,只见葛东慎倚在软榻上,单手支颐喷了口烟,眼神犹然带着几分慵懒。「乌洛儿,日前给段春雨的信已经送达了吗?」

「是,段侯爷说他会依计行事。」
「那好,你即刻出发替我通知风疾厉,请他先行整合五大寨的兄弟在苍云山下等我号令。」
「知道了。」原本已经打算去办差的乌洛儿走到门口之时突然又折了回来。
葛东慎凉凉瞥了他一眼,便听他道:「葛爷,有件事属下不知该不该问……」
「憋着不说怕会闷死你吧?」
「葛、葛爷真是爱说笑……」发窘的乌洛儿挠挠头之后续道:「是这样的……那天属下带兵赶去襄助风寨主脱困之时,韩统领在混乱之中遭人掠走了,这件事咱们难不成就这样算了吗?」

「你认为掠走他的人意欲何在?」
「是想借机盘问安南集的底细还有--」
见他忽然楞了楞,葛东慎的笑很是意味深长。「还有呢?」
「还有……可能是心中存在了太多怀疑的人……葛爷难道是想--」
叼着烟嘴,葛东慎轻闭双眼像是闭目养神。「我言尽于此,韩子江不必去救。他若有本事自然能逃出生天,只是届时牺牲的,不晓得是哪个倒霉鬼罢了。」
「葛爷,莫怪属下多嘴……您心里是不是还在怪罪楚先生?您恼他不告而别,恼他故意跟您作对--」
葛东慎冷不防睁开眼睛,凛冽的视线直透入骨教人不禁打哆嗦。「乌洛儿,别仗着我宠你就不知分寸。」
乌洛儿吶吶低下头去,脸色更是诚惶诚恐。「属、属下僭越了,请葛爷原谅。」
「退下吧!」摆了手,葛东慎脸上的表情深沉得教乌洛儿不敢直视。
默默退了出去之后,乌洛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苍云寨迫在眉睫的战事只会是引火线,他们都明白,自此之后的正面交锋便是彻底的生死决战。
他与楚曦,孰成王孰败寇?
眼下这一役,论断的不单单是琅琊与安南集之间的胜负,还有那肉眼看不到、双手捕捉不到的东西,也将一并得到它该有的归宿。
第四十六章
阴暗的地牢内,男人披头散发缩坐在墙角一隅。
两军交战之际,他在一片混乱中遭人攫住后便被蒙上双眼被带进了这里。
没有严刑拷打,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提拿,只是毫无理由地将他丢进不见天日的黑夜里。一连数天,惶惶生惧,哪怕是丝毫风吹草动都足以教他胆战心惊。
铁链抽过栏杆的声音在无尽的寂静下额外刺耳,忽地照近的一抹火亮让昏昏欲睡的脸顿时清醒了过来,才抬起头,却见华丽尊贵的少年王者已负手昂然立身门外。
「宇、宇文琛?」瞋了眼,虚弱的嗓音在空中无力漂浮。对座的少年,俊美的容颜一丝不苟,抿唇直直望着他久久不发一语。
「大胆!竟敢直呼王的名讳!」
紧绷的神经,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语差点替他惹来无妄的一鞭,下意识缩了身子,本该抽上肌肤的力道却在宇文琛冷然挥手之时硬生生收势,偷偷瞥了一眼,待狱卒噤声退出牢房,那身僵硬的背脊瞬间瘫在墙上。

冷汗被凌乱的黑发吸了去,男人咧着嘴,竟笑不成声。
「特意摒退四周,看来尊驾擒住在下是别有用心啊!」
在旁伺候的狱卒秉烛照近,照亮了一张年少却异常淡漠的脸孔。宇文琛不置可否,仅浅浅扬起唇角道:「委屈韩统领当了几天阶下囚,本王心里可真过意不去--」
「若真过意不去,又何须隔着门说话呢?稍稍挪近几步岂不更显出诚意?」
玩味挑起眉梢,宇文琛倒是有恃无恐亲自动手推开牢房走了进去。「敢情韩统领是忘了自己的处境了?竟还妄想跟本王平起平坐?」
「胡汉之间敌视至此,对尊驾卑躬屈膝,难不成就能成全在下一条活路吗?」
「这话很难说,端看你能给本王什么答案了。韩统领是聪明人,应该知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吧?」
「噢,听尊驾之言似乎是想收买在下啰?」撩开乱发,晦涩的双眸露出了一丝精光。韩子江一改先前狼狈的姿仪,正襟危坐,看上去还颇有几分气势。
「本王很乐意替琅琊注入新血,只是常言道:『自古忠臣不侍二主』,但韩统领却在短短几年之间便陆续换了两个主子,唉,光凭这一点可真教本王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哈,明人不说暗话,尊驾又何必装傻呢?在下才不信尊驾会不清楚葛东慎将在下逐出安南集的用意。」
「一开始确实是没想到,不过自从清风寨做鸟兽散之后,乌洛儿突然冒出的那支伏兵倒是彻底解开了本王的疑惑。才说时机怎会这么凑巧呢!原来是借力使力,本王反倒帮了葛东慎一个大忙--」

闻言,韩子江抚髀嗤了声道:「内神通外鬼,大事岂能不成?」
宇文琛微微瞇起眼,舒朗的眉宇冷不防掠过一丝不悦之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子江视若无睹,自顾自的说道:「本以为颠覆清风寨尚需一段时日,没想到贵部用兵神速,没三两下便将有勇无谋的风疾厉打得落花流水,着实省了在下不少功夫--」

「别跟本王兜圈子,本王是问你那句『内神通外鬼』究竟是什么意思。」
「尊驾为何不回去问幕后替您出谋划策之人?」
宇文琛淡淡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一切都是本王拿的主意,怎么,韩统领有疑问吗?」无视韩子江的试探,波澜不惊的脸上仍旧维持着一贯的沉静自若。若有似无的笑意浅浅噙在唇角,看得韩子江不禁发毛。

虽然无法肯定他的话语有几分真实性,可韩子江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干笑数声过后便听他轻描淡写道:「原来如此,看来是在下误会了。实不相瞒,在下离开安南集之前,葛东慎曾经告知琅琊将有内应协助瓦解清风寨的割据势力,他当时要在下放手煽动风疾厉犯境以期水到渠成之际能够里应外合……哈,不过照目前情势看来,就算没有内应之说,风疾厉率部众投诚之后,十三寨也算是尽数归入安南集麾下了。」

相对于韩子江那番充满了推敲意味的言辞,宇文琛答得很是淡然。「倘若我方没有出兵追击,安南集又怎可能坐收渔利?」
「但贵部确实出兵了,清风寨等五大寨同意并入十三寨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话说回来,令在下疑惑的是,叔孙侯爷这一着棋可下得贸然了!不知尊驾事前是否知情呢?」

「我部的家务事岂轮得到你在此置喙?」
察觉到宇文琛藏匿于平静底下的一丝违和,韩子江登时心里有数便吶吶改口道:「是是是……不过尊驾可得小心啊!弭平内乱的安南集待重新整合兵力过后,下一个目标便是琅琊了,然而葛东慎跟前朝白王渊源颇深,料想绝对不会甘心安于一隅--」

宇文琛不以为然抬起了眉毛,「就算他不找上门来,本王还能放过他吗?倒是你,对本王和盘托出葛东慎的计画,就不怕他对你痛下杀手?」
「刚才您不也说了吗?为觅活路,在下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是一方霸主,葛东慎不过一介商贾之身岂能与您同日而语?他当初单凭楚曦几句话便将在下逐出安南集,此等刚愎武断的人已不值得在下再追随下去。承蒙您不弃,若有机会,在下十分乐意替琅琊一效犬马之劳--」

闻言,宇文琛不答反笑道:「本王听说韩统领跟楚曦从前乃是并肩作战的同僚,怎么,你们之间有所摩擦?」
「这话说来便直教人气闷,想我汗马多年最终也不过是一名寂寂无闻的边关副将,可他楚曦呢?凭借楚氏一门世代皆为王室效命的祖荫便轻而易举出任了大将军一职!想当年他也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究竟凭什么夺走我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呿,说穿了就是以色惑主的佞人,他跟白日攸那点荒唐事早已传遍了整座宫闱--」

揽入那脸轻蔑,宇文琛尽管不形之于色,心情多少也受到了波及。就算是无端的毁谤,他还是忍不住介意起来。
信步踱到跟前,他冷冷瞥了韩子江一眼道:「韩统领在此翻故人旧帐是否有失格调?众所皆知,本王与楚曦师徒情深,但你此举挑拨意味分明,哼,若再出言不逊,莫怪本王将你治罪。」

才刚出言警告,却见韩子江眼梢一挑,甚为不屑地扫向一脸状似毫不知情的少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您当葛东慎是什么君子而楚曦又有何本事让人对他言听计从?想当年,葛东慎筑坝截水乃是为了给老琅琊一个下马威,但为什么最后又二话不说做出了让步?水坝拆除不久过后,楚曦便猝死身亡,这之中巧妙相扣的环节尊驾可曾深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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