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你们传递信息的方式很谨慎,你在白天先去把纸条放在望远镜底座下面,晚上那女孩子再去取,中间间隔了数个小时,若不是博物馆
为解决屡禁不止的被盗问题而偷设了摄像头,我一定察不出是你——那一次你们的任务失败了,因为女孩没有及时把消息传回总部,可也幸
亏她的失误,你才没有被凯斯找出来。”
“原来那时你就知道我的身份。”林肯锁紧了眉,然后突然道:“所以这次你才特意提名要我负责素蓬那笔生意——你知道国际型警绝不会
允许那种危险武器运进预谋兵变中的A国的。”
“是的,从你妻子南茜的死,我就确信了这一点……”看到那个男人眼中闪过的痛苦光芒,我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道,“你去泰国的半
年里,依旧可以借给海因莱因招兵买马的名义,协助国际刑警抵制素蓬的犯罪活动,这些我不会管,但希望你能明白,你的权限仅是如此,
超出这个范围的话,我绝不会手软。”
“为什么是半年?”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我站起身,又把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另外还有一件事拜托你——照片上的女孩名叫安琪.勒纳多,曾经是柬埔寨
波肯塞的女人,失宠后流落到泰国,现在吸毒偷窃赌博卖淫无事不做——我的人刚刚找到她的下落,可我现在实在没有精力去照顾她,而一
般人也管教不了她……就请你看在她是罗丝的妹妹份上,把她拯救到你的正路上去吧。”
照片上女孩儿一脸冷漠,左额角处的三角形胎记在散乱的发间若隐若现。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继续与西里尔为这个动荡的组织疲于奔命。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小心翼翼地避免谈到失踪的埃里克,就好
像那是正在愈合的疮疤,谁也不想揭开它再一次体验那钻心剜骨的痛。
但我很清楚,虽然西里尔不说,他仍在尽一切努力等待埃里克回来,我只是无法明白是什么让他的信念如此执着。
在极少才会出现的片刻闲暇中,我和西里尔不是抓紧时间休息就是相对无言,我们都变得很沉默,因为谁都没有力气再说其它。
就这样熬过了失去埃里克的第一个月,一天深夜,当我一头扎在枕上打算让胀痛的脑袋休息一下时,西里尔突然拿了一瓶清酒和两个玻璃杯
过来,他神色怅然地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兀自倒上了酒,声音低沉地对我说:
“帕特里克,我心里很难受——陪我说会话吧。”
我连眼睛都没睁:“说什么?”
一阵沉寂,然后他慢慢说:
“你想不想知道埃里克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
我想了一会儿,才睁开眼:
“……说来听听。”
第 38 章
“那个时候你才十岁,”西里尔靠在床头柜上,手里慢慢把玩着杯子,“埃里克十一,我十六——有一天父亲带我和埃里克视察设德兰岛附
近的培训基地。到的时候你们正在沙滩上练习搏击。我父亲一时心血来潮,说要看看大家的实力到底如何,于是派了他的一名保镖出来,让
学员们每组六人上前攻击——当然,因为我们是秘密到访,你们这些学员并不知道所面临对手的身份。”
“有这种事?”我努力在脑海中寻找当时的记忆碎片,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道:“我实在记不起来了,那时几乎每天都有些测验或实战演练
,把我们都练得麻木了——结果怎样,难不成我表现出色,于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别做梦了,”西里尔笑道:“我那时根本没注意到你的存在——你们全班三十七个人,每次都是六个打一个,结果不到二十分钟,全部趴
在地上,没一个起得来的。”
我愣了一下:
“第一次见面我就这样?”
“嗯,”西里尔点头,“不过还没完——晚上我父亲继续视察培训基地周边,我和埃里克提前回来经过学员宿舍时,却发现有人正蹲在宿舍
墙边拿着鱼罐头喂一只小黑猫——那天的月色好极了,再加上从宿舍传出的灯光,把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你身上缠着好几处绷带,脸也肿
了,嘴角也破了,偏偏神情显得异常平和从容——陪我们的教官当时脸就绿了,要知道当晚是因为学员全体负伤才取消了操练,而且那个时
间宿舍是禁止外出的,可偏又有人在这种情况下神色轻松地溜出来喂猫,他刚要出声训斥就被埃里克拦住,于是我们就看你逗了一会儿猫,
拿了罐头盒走了。
对培训基地这种明显的失察行为,埃里克什么也没说。但是第二天一早我去找他,就看到他在翻学员成绩册,他指着你的成绩表问我记不记
得你昨天的表现,我说毫无印象,埃里克就说,你当时在第四组的六个人中,是第三个被打倒的。然后他又补充,第三个倒下很好,既不是
第一个倒得太快让教官脸上无光,也不是最后一个被打得最惨。
我当时心里有些不快,说如果真是这样,这家伙小小年纪就敢在教官眼皮底下动这种歪脑筋,而且一点集体意识都没有,可埃里克却说,如
果是他,看了前面三组人的结果,大概也会选择这么做。
说实话我有些摸不透埃里克考虑问题的方式,即使他那时年纪还很小,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就往往是一语点睛,这也是为什么我父亲宁愿舍了
我们这些儿子辈,只对他这个孙子偏爱有加的原因。
埃里克是我的侄子,但是我从没把他当小辈看过,他性格冷得很,一年也不见能笑几次,可那天谈你的时候,我竟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淡淡的
笑意。后来我们离开时埃里克就很随意地对他的祖父说,这种集体培训很有意思,为什么不找几个人来陪自己,老头子就笑着说埃里克要接
受的培训与别人完全不同,他的目标是成为组织首领,那是一个孤独的位子,没有人能陪他。
我清楚埃里克心里在想什么,还以为他会再争取,可他什么也没说。直到半年后的一天,我才在他的证件夹里看到你的那张一寸照片——也
不知道埃里克是什么时候从你的成绩表上撕下来的。”
“原来如此,”我叹了口气,“我说岛上的野猫怎么突然间就销声匿迹了呢!而且门禁也严了,教官直到毕业都没给过我好脸色……”
西里尔笑了笑:
“你是奥尔迪斯家的次子,体能训练只是基础,所以十四岁就从培训基地毕业,进入组织实习。那时埃里克就又不失时机地向老头子建议,
说想挑选一些年纪相仿的优秀人才,组建自己的精英团队。
这种出于同一目的、却换了角度的提议方式终于得到了我父亲的首肯,他让人将最终筛选出的五十人带进亚马逊丛林集中选拔,当然,按照
埃里克制定的标准,你没有任何悬念地出现在名单上。
那次经历你一定记得吧——单人做战中你排名十二,成绩还算理想;但在团队作战中,你却为了腿受重伤而被弃在丛林里的队员,主动要求
留下承担阻击任务。结果你们小队第一个到达目的地,你却在五天后所有人都以为你死在丛林里时,才背着昏迷不醒的同伴精疲力尽地走出
来。
为此我父亲特意在埃里克选定的名单上,把你的名字划了下去。他当时说,只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队友,而无法跟上整个团队步伐的人,是没
有做为精英栽培的价值的。他还强调,体能或经验上的欠缺可以通过后天训练加以弥补,唯有这种本质上的不相容难以改变。‘而且这个孩
子太聪明,’我父亲这样评价,‘他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改造——偏偏他又太把感情当回事儿,这种不符合我们生存法则的
弱点,将注定导致他被淘汰掉。’
埃里克等了四年,想得到的可不是这样的结果,可我父亲很坚决地回绝他说,如果希望按自己的意愿做事,就想办法先登上首领的位子吧。
这以后埃里克就更把精力放在权势争夺上——那时海因莱因内部大大小小的派系很多,每个派系间都掺杂着这样或那样的矛盾,但埃里克却
很有本事,他很快就整合不少力量在自己手下,没几年就形成与我的大哥安格鲁分庭抗争之势。可偏在这个时候,你们奥尔迪斯家族出了问
题,你和你妹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逮个正着,埃里克立即主动要求负责此事,可还没等他赶去见你,就听人汇报说你又带着妹妹逃掉了
。
这一次埃里克的怒气彻底爆发了——其实我很理解他的心情,因为连我都注意到,埃里克一直关注的这个人,正一次比一次离他更远。如果
你十岁那年你们就能在一起,你也许很容易就能接受埃里克的感情;即使是从你十四岁开始,你们至少也会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可这两次机
会却都错过了,到了奥尔迪斯覆灭的这一天,任何人都留不住你了。
现在想起来,我父亲看人的眼光真是精准,他一直都说你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而这一点,在我当年第一次看到你鼻青脸肿地在墙脚下喂
猫的时候,就应该明白的。我想埃里克也一定是意识到,你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脱离他的世界,从一开始不着痕迹的自我保护,到后来故意
失去进入精英团队的资格,再到最后的直接出逃。所以他一听说你在科西嘉出现,就亲自带人赶了过去,走时只冷冷跟我说了一句:‘这一
次我不会让他再逃掉,我会用最直接的方式让他明白,他这一辈子只能是我的人!’——他确实用了最直接的方式,我的父亲在无意中让他
等了七年,不但没能阻止埃里克把你强留到身边,反而让你们在最糟糕的时间里进入彼此的生活……”
西里尔缓缓结束了他的讲述,屋子里一时沉寂了下来,只有淡淡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看着他,轻轻地问。
“我也不知道,”西里尔枕着床头柜,仰头直直看着棚顶,壁灯射出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打出小片的阴影,也使他显得格外的忧郁,“也许
我只是想找个人,分享我的这段记忆吧……”
如西里尔所愿,我分享了他的记忆,而后果就是我们都失去了那天晚上仅有的休息时间。
漫长的黑暗中偶尔会有些光亮出现——赌约进行到第六个星期时,齐格完成我交派的任务,回到我的身边。
这件事让我小小地振奋了一下,但是那时我已明显感到体力不支,有时只是站起来,眼前就是一片漆黑,要恢复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看清眼前
的事物。
突然想起波尔医生活着的时候总在我耳边唠叼的那些话——多吃些饭,多休息,保持心态平和,不要熬夜,不要喝酒,不要生气,不要思虑
太重……总之他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堆,可惜我却一样也没做到。
也许吉布森所说的我活不到赌约结束的那一天,并非只是句玩笑话。
我开始考虑在这种重压下自己和西里尔到底还能再撑多久,二个月?或是三个月?恐怕也就这样,不会再多了——我对这个组织的宠大运营
体系根本无法在仓促间全面掌握,而西里尔虽了解颇深,但他处理问题太过谨慎周全,而缺少决策者的果断和霸气,也就是说,他可以是优
秀的副手,但无法成为出色的领导者。对于我们的不足,埃里克留下的智囊团多少可以加以弥补,但还不足以支撑海因莱因再坚持四个月。
我不得不怀疑埃里克是不是真的死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如果他还活着,就一定能明白经历内乱又立即失去首领的海因莱因会遇到怎样
的攻击,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回来拯救他的组织。
可是两个月了,我想不出除了死亡,还有什么能够阻拦他回家的步伐。
堪堪撑到第三个月,一天下午我正为海因莱因最主要的四个洗钱渠道之一的GKIO集团账户被封接受调查一事大伤脑筋,西里尔突然冲进来,
他一把抓住我的双肩,喉咙里发出哽咽着声音:
“埃里克……埃里克他……”这个激动男人的整张脸因为极力想要控制而变得有些扭曲,他极其艰难才说完下面的话,“……他……传回消
息了!!!!”
我看着他眼角隐隐的泪光,只觉得时间在那一刻停止了。
西里尔所说的消息表面上只是一堆毫无规律的英文字母,可是按照海因莱因特定的破解方式重新挑选组合后,就会看到两个短句——暗夜之
箭,伊丽沙白女王群岛。
伊丽莎白女王群岛地近北极,气候严寒,人迹稀少。经过细密的调查以及安插在暗夜之箭内部的线人提供的线索,我们很快就将目标锁定在
主岛北侧的一块私人禁地上。当天夜里,海因莱因一百六十名顶级雇佣兵倾巢而出,而在第二日回来的,不过十之一二。
但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因为海因莱因的灵魂人物,在此极其惨烈的一役后,终于回归了。
接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心事重重地听亚伯.法拉尔律师与几名审计专家商讨GKIO集团的账务问题,电话里西里尔的声音有些怪异,他只是说出
个地址,并要我尽快赶过去。
我定了定神,才扔下手里那份在无意识中攥得皱掉的报表,快速出门上车。
一路上神情恍惚,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齐格出声提醒时,我才发现车子已到达目的地。
这里外表是一家非对外的私人疗养地,内部却是重兵把守。我快步走上主楼台阶,早有人在此等候,他引领我穿过几道长廊,输了一长串身
份验证码后,嵌在墙上的秘门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
我走进去,这里已不需要人来引路,只有一条笔直的通道,通道两侧是一间间的观察室,透过大大的单视落地玻璃,可以清晰看到里面医务
人员的忙碌景象。
心里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我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向前。终于,在通道的尽头,我看到了那个消失数月的人。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连了一些仪器,他似乎正在沉睡,英俊无匹的容颜看起来有些憔悴,原本象牙般的肤色已被苍白替代,只有长长的
金发,依旧像耀眼的阳光一般倾泄在枕上。
抬手扶住身边的墙壁,我艰难地喘息。
为了这一刻,我等得太久,久到几乎难以承受。
有人上前从埃里克的手臂处取了血样,似乎感觉到痛疼,埃里克微微皱起眉,然后,那双绿得接近透明的眸子缓缓睁了开来——他的眼神是
无法形容的空洞,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玩偶,找不出任何焦点。
心毫无预警的剧痛,我抓住胸口,无声地躬下了身。
“埃里克!!!!!埃里克……”耳边听到西里尔一叠声的呼唤,我缓了一会儿,才勉强站直身体,看到西里尔正跪在埃里克床边,紧握着
他瘦削的手,眼中满是焦虑之色。
埃里克飘浮的视线终于落在西里尔脸上,却又缓缓移开,毫无旁边没人的地方。
“埃里克!”西里尔的声音中掺杂了明显的哽咽,“是我啊!是西里尔!你已经没事了!埃里克,我是西里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