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大奇,如果尼尔森根本无意追究我的欺骗外加利用行为,同时又不像是要将我们交到海因莱因手里,那他非要逼我上车、并戳穿身份的意图究竟何在呢?
我浅笑道:“尼尔森先生,您实在是太谦虚了,实际上最清醒的一直都只有您啊。”
尼尔森终于回过头来,问:“何以见得?”
我依旧笑着:“阁下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所指为何。”
尼尔森偏偏不肯就此罢休,竟也笑道:“我要你说出来。”
我只有叹气——有些话我本不想说得太明白,如果能够装糊涂混过去当然最好,可惜现实却逼我不得不以此为战。
并不直接回答,我反问菲儿:“你可知道‘Danatos’?”
菲儿想了想,答道:“是以希腊神话中死神达拿都斯的名字命名的黑社会组织吧,在两年前便已进入世界排名的前三位。”
我点头道:“和同样排名世界前三位的海因莱因家族数百年的基业不同,‘Danatos’只是在近三、四十年才崛起的组织。它的创始人戴蒙·奥威尔是个孤儿,凭借自己坚定的意志以及精明的头脑,这个美国人在他26岁时成功吞并了当地的数家帮派,使‘Danatos’规模迅速壮大。也就在这一年,戴蒙·奥威尔与他幼时在孤儿院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法裔少女走进了婚姻殿堂,第二年他们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却也是唯一的孩子。两年后肺癌夺去了戴蒙·奥威尔妻子的生命,这个事业蒸蒸日上的男人悲伤之余已无意再娶,只一心疼爱他的爱妻给他留下的唯一骨肉。可惜上天弄人,由于‘Danatos’发展过于迅猛,声势已渐渐如日中天,触犯了一些国际组织的利益,于是他们暗中策划,终于趁戴蒙·奥威尔疏于防备之时将他23岁的儿子杀害,若不是其被害前也已生有一子,戴蒙·奥威尔势必就此断了血脉。”
我稍停了下,望着窗外继续道:“戴蒙·奥威尔痛失爱子,自是极为愤怒,于是几乎在一夜之间,所有参与杀害其子的组织便已土崩瓦解,组织的首脑及其家人也都遭到了血腥屠杀,其手段之残忍,涉及人数之多,使全世界均为之轰动,‘Danatos’已正因此在黑道中站稳了脚步。但是戴蒙·奥威尔当时已年近五十,膝下却只有一不满4岁的孙儿,曾经与其共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也皆上了年纪,不复当年之勇猛,不禁大感后继乏人。为了尽快给自己的孙子培植起属于他的一份势力,不再重蹈其父亲的悲剧,戴蒙·奥威尔亲自到世界各地搜罗了17名与自己孙儿一般年纪、资质极佳、外貌俊美的孩子,然后给了他们“奥威尔”这个姓氏,并将他们连同自己的孙子一起悉心培养。这些孩子在16岁后正式进入组织参与中心管理,他们的精明强干既弥补了家族企业成员良莠不齐的情况,又没有那些非家族的辅助人员在权利上的限制,联起手来自是所向披靡,于是‘Danatos’组织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壮大,终于在两年前跻身于世界前三的行列。但胜利也并非没有代价诮鼋?年的时间里,这17人中便先后损失了6人,剩余的8男3女,渐渐结成‘Danatos’新的领导核心。这些新生力量可谓是精英中的精英,合作时天衣无缝,无人能敌,分开时风格各异,游刃有余,于是使‘Danatos’在近一年来隐隐呈现出超越海因莱因之势。”
说到这里,我将望向窗外的眼神收了回来,笑了笑说:“我有些扯远了呢。”
尼尔森的笑容中似有些什么我无法捕捉到的东西,他看着我,说:“没关系,你讲得很生动,请继续。”
车内气氛竟不知在何时变得如来时一般和谐,我轻轻吁了口气,接着道:“外界对这11人的评价甚高,并将他们视为劲敌,无不欲除之而后快。渐渐的,他们的锋芒完全掩盖了吉布森·奥威尔——这个‘Danatos’真正继承人的风采,却也终于达到了戴蒙·奥威尔的本意,他正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转移外界注意力,从而保证他仅存的血脉的安全。关于这个完全躲在其它人阴影里的吉布森·奥威尔,外界传言却也颇多,有人说他十软弱,只要能保证他的性命无攸,其余一切全凭别人做主,因此只要戴蒙·奥威尔一死,‘Danatos’的权力便会落入这11人手里,而内讧也必将在这一时刻产生;还有人认为吉布森·奥威尔只是一个傀儡,实际上戴蒙·奥威尔的孙子另有其人,一直都在别处抚养。总之人们众说纷纭,一时间竟也无法辩出真假。”
说话间车已在崎岖的山路上停了下来,我于是也止了话头,看着窗外突兀的岩石发呆,不知尼尔森带我们来这荒山野外是何用意。
尼尔森也不催我,只是笑着说:“寒舍就在附近,欢迎二位前去做客。”
下了车,山区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菲儿瑟缩了一下,我习惯地抬起手臂将她揽在怀里。
房车径自开走,一行人在羊肠小路上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大块岩石前。
也不知尼尔森的保镖触动了何处机关,岩石向内挪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依次穿过,在黑暗中又摸索着走了近十分钟,面前突然豁然开朗,有无数灯光柔和地洒在地面上。
尼尔森的保镖们十分熟练的各就各位进行检查,一时间留在我们身边的只剩下尼尔森及他的两个贴身保镖。
我毫不掩示地环视四周——墙壁均是坚硬的岩石,似乎是人工将山内部凿空而形成的一处空间,除了一组沙发随意地摆在空地中央外,几乎没有别的摆设,倒也颇显出主人的简洁之风。
尼尔森微笑着说:“你们一定累了吧,不如先到客房休息。只是条件简陋,只能委屈二位在一室,请千万不要嫌弃。”
我明白这是尼尔森体谅我们兄妹不愿分开之意,于是微笑着向他道谢。
一个保镖上前来带着我和菲儿向一侧走去,他将墙上一块突出的石块向下按去,于是在石壁处又出现一处通道。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小室,里面只有两张单人床和一副桌椅,那个保镖指点了洗手间门的打开及关闭方式之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菲儿惊奇不已,绕着石壁走了一圈,又进到洗手间看了看,道:“哥哥,这里竟然还有浴室呢,不晓得水是如何引进及排出的,真是个大手笔呢!”
我也不答话,脱下风衣便倒在靠门的床上——从昨夜以来意外便是层出不穷,身体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见我露出疲惫之色,菲儿也不打扰,轻轻为我盖上了被。
虽然猜不出尼尔森的真正意图,但见他似乎并无立即加害之意,我心里不禁一松,很快便朦胧睡去。[qiu/ding]
(十二)
从噩梦中惊醒,我全身冰冷,竟无法抑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室内十分幽暗——想来菲儿怕扰我睡眠,除留下墙角处的一盏孤灯外,其余壁灯皆尽关掉。
轻轻欠起身,我看到菲儿也躺在另一张床上睡着了,脸上神色十分安祥,仿若新生的婴儿。
默默地注视着她,一丝暖流渐渐从心底涌出。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纯真的小丫头,竟已成为我生存下去的最大动力了。
抬手看表,已是晚上六点三十四分——这一次竟睡了五个多小时,实在是难得的一个长觉呢。
轻手轻脚地走进洗手间,我对着镜子除下粘在脸上的假胡子,既然身份已被拆穿,也就没有继续掩示本来面目的必要了。
正用冷水洗脸,菲儿突然出现在门口,看见我光洁的下颌,不禁笑道:“哥,你还是这样更好看些。”
我故意正色道:“是谁说我无论什么样子都出色来着,怎么这么快就出而反而了呢?”
菲儿的脸微红了一下,仍嘴硬道:“是都出色的嘛!只不过现在这个样子更出色些。”
“说什么你都有理。”我终于忍不住笑了,问:“怎么醒了,是我吵到你了么?”
菲儿笑了笑,说:“不是,我本也没怎么睡熟。”
低头掬一捧凉水到脸上,我成功将眼中的酸涩掩示了过去——曾经嗜睡如命的菲儿,竟也很难再熟睡了。
究竟是为什么,连生存下去都这样的艰难呢?
六时五十五分,尼尔森的保镖出现在通道口,恭敬地说:“尼尔森先生邀请二位共进晚餐。”
走进作为餐厅的石室时,尼尔森已坐在桌旁等着我们,见我恢复了原貌,竟然愣了一愣,然后叹息着说:“帕特里克,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这种话我听得颇多,但毕竟身为男人,对外貌无须过于重视,因此从来都是无动于衷。
只是菲儿听了却在一旁轻笑出声,使我不得不为自己除下胡子的举动后悔起来。
晚餐十分美味可口,可惜中午实在吃得太多,所以我只是略尝了几口,便放下了刀叉。
尼尔森皱了皱眉,问:“不合胃口吗?”
我礼貌地笑了笑,简略地道:“已经饱了。“
尼尔森看着我,眼中有一抹我所不能确信的温情,道:“吃得这么少,怪不得这样瘦。”
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连菲儿都感觉到不对劲,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我和尼尔森。
我微微有些变色,并没有答话。
尼尔森似也感到气氛的尴尬,于是转变了话题,说:“帕特里克——你不介意我直接称呼你的名字吧——既是坐着无聊,不如趁现在这个时间,把‘Danatos’和戴蒙·奥威尔的故事讲完吧。”
我注视他,道:“关于这个故事,你应该是知道得最清楚的吧,又何必要我再讲下去?”
尼尔森笑着说:“可是可爱的菲莉丝小姐一定还不知道吧。何况我实在好奇你对‘Danatos’到底了解多少,以及是从何处了解到的。”
菲儿立即在一旁附和道:“讲嘛讲嘛,我也很想知道呢。”
呵呵,什么时候这两个人竟结成统一战线了。
拿起桌上盛着红酒的高脚杯慢慢把玩,我看着那血红的液体缓缓道:“对于‘Danatos’,我本不能比大多数人知道得更多些。但是在我11岁的时候,无意中结识了一个美国老人,他就住在我学校附近的一所大房子里,家里只有一个仆人,十分孤单。后来我从他仆人口中得知,这老人已经病入膏肓,活不了多长时间了。那时我的妹妹菲莉丝还没有到家里来,于是我便在功课之余,尽量抽出时间去陪他。大多数时间里我们都是静静地看自己的书,偶尔会对某一项事物交换一下看法,交谈中我发现这老人观察力十分敏锐,而且思维缜密,见解独到,使我深受裨益。
就这样持续了半年时间,他的病愈发重了,已经不能长时间看书,所以我们的交谈渐渐多了起来。有一天我正给他读报,他突然打断我,问:‘你一直都在接受特殊的培训吧?’我当时吃了一惊,不晓得他是从何处看了出来。他笑着说:‘不用担心,你向来掩示得很好,除了性格稍显沉静之外,其余神情和动作都与同龄孩子相差无几,可以说是毫无破绽。若不是前日去医院途中见你上了一辆标有“海因莱因”家族徽标的车,再联想到你“奥迪尔斯”的姓,我还真猜不到你竟是这里的黑社会头领之子呢。’停了一会,他叹息着道:‘现在的孩子个个都是深藏不露呢,想来十年之后天下必是你们的了。’这时仆人进来通报说吃药时间到了,于是我便结束了这次谈话,告辞回家去了。
两天后的下午我依然按照惯例去拜访他时,发现他正坐在床上,看见我便高兴地说:‘帕特里克,到这边来,我正在等你。’我于是依言坐到床边那张我专用的椅子上。这老人说:‘帕特里克,我想给你讲一个孩子的故事,他和你一样,都是我所见过的最出色的孩子之一。如果你已注定要进入海因莱因组织并辅助你父亲的话,将来势必要与此人有一场恶战。’”
讲到这里,我放下手中的高脚杯,看着听得入了神的菲儿笑着说:“菲莉丝,你再不吃,菜可就要凉了。”
菲儿这才反应过来,道:“哥,我竟从没发现你还有讲故事的天赋呢。”
尼尔森笑着接道:“是啊,这样清冷的声音,足以将人带到故事里面呢。”
菲儿干脆放下刀叉,急切地说:“我已吃饱了。哥,快接着讲吧,不要吊人胃口了。”
(十三)
我笑了一下,只好继续道:“那时冬日午后的阳光正透过窗户洒在这老人的脸上,他的眼中闪着异常的光彩,带着沉思的神情陷入了回忆中。通过他的讲述,我才知道这老人名字为罗伯特·史密斯,原本是个孤儿,与‘Danatos’的创始人戴蒙·奥威尔及他的妻子在同一个孤儿院长大。作为戴蒙·奥威尔的家庭医生和为数不多的密友之一,他曾经见证了其结婚、生子以及丧妻、丧子的全部过程。谈起戴蒙·奥威尔时,这老人带着赞叹的神色评价说:‘我从没见过对妻子如此情深的人,何况他还是掌控着无数人的生杀大权、转瞬间就可以让世界风云色变的大枭雄。当我看见这个坚强的男人抱着刚刚2岁的儿子,跪在刚刚死去的妻子床前泪水纵横的样子,几乎可以听到心碎的声音。’
可惜21年后,悲剧再一次降临在这个只能为人们所仰视的男人身上,正好50岁的戴蒙·奥威尔带着不满4岁的孙子出席了儿子的葬礼,只是那时已不再流泪——至少在人前是这样。葬礼结束后,戴蒙·奥威尔说:‘来,罗伯特,给你介绍我的孙子。’——由于老人几年前就因身体原因已不再担任戴蒙·奥威尔的家庭医生,所以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安静地站在其祖父身边的孩子。当他看到那孩子隐含着淡淡悲伤的冰蓝色眼睛时,不禁感到一阵眩惑——那竟是一双和其祖母,也就是戴蒙·奥威尔的妻子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纯洁得不带一点杂质。
‘我叫他吉布森,’戴蒙·奥威尔接着说:‘在古德语中的意思为光明磊落的誓约。’于是老人当即明白,戴蒙·奥威尔竟对那孩子寄予着怎样的厚望——因为这个名字正是用来表达家长们希望自己子女继承其财物及传统的愿望的。
此后老人离开了‘Danatos’,一直在世界各地周游,直到五年后,他在意大利暂住时,接到戴蒙·奥威尔的邀请,原来他当时也正在那里。戴蒙·奥威尔带这老人去了一个小岛,在岛上他看到十八个正在练习射击的年龄在8、9岁左右的孩子。戴蒙·奥威尔笑着问:‘罗伯特,你可还认得出哪一个是吉布森?’这老人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因为这些孩子都戴着护目镜,所以看不清他们的眼睛。戴蒙·奥威尔神色自豪地说:‘是最左边上那个。’
说话间那些孩子已完成这一组的射击任务,纷纷摘下了护目镜和耳罩,等待出示成绩。最左边的男孩微微侧过头,于是老人终于再次看到那久违的冰蓝色。那孩子看见他的祖父,笑了一下,脸上神彩飞扬,仿佛天地都为之失色。其余孩子也都向这个方向看了过来,老人注意到他们个个英气逼人,显然是从各地精选出来的优秀人材,但他仍不得不承认,这些孩子中最出色的还是吉布森·奥威尔,其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王者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其下。这时射击成绩打了出来,吉布森和另外四个孩子得到了90分以上。当时老人想,能够毫不逊色甚至超出那些精英同伴,这孩子长大后必定会取得比他祖父更大的成就,但戴蒙·奥威尔却皱起了眉头,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锋芒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