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儿笑着扑了过来,将我压在床上:“哥,你笑话我!”
“喂,快下去啊,想压死我啊!”我忍不住笑着说。
“不行,除非你夸我冰雪聪明,还要说去科西嘉是最明智的选择!”
我闭上眼睛,摇着头说:“唉,这年头,连说真话也不能了。”
竟然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菲儿的反驳,我颇感意外地睁开眼,发现她正带着忧伤的神情望着我:“哥哥,近来我发现自己是越来越不能了解你了,好多时候见你与别人说得极为恳切,结果却不过是在试探他们;有些时候你又将事情说得极为轻松,其实却是不想让我承受太多压力。你从来都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不用我费一点心思,我知道你一定很累很累,可又不能帮你分担……你这样宠着我,惯着我,我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要怎么活下去……”
“傻丫头,我们不会分开的。”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严肃而沉重,我接着说,“至少在有人接班前不会分开——虽然我十分怀疑有人肯接这个班。”
菲儿立刻又抓狂了。
终于在威逼利诱下“发自内心”地承认她“貌美如花、人见人爱、英明神武、无所不能”,菲儿才肯从我身上跳了下去,让我在安静中酝酿睡意。
可惜只一会儿,菲儿就又按耐不住,轻声问:“哥,你睡着了么?”
“还没。”我应道,胃痛得厉害,一时倒也无法入睡。
“你说,父亲和大哥现在怎样了?”菲儿声音显得有些冷清。
“应该还没被抓到吧。”我犹豫了一下才说——如果真如克里斯说的,那个海因莱因的宠儿已经亲自出马,那么怕是我们都逃不了多久了吧。
“他们已经抓了那么多重要的人,为什么还非要紧追着我们不放呢?”菲儿又问。
我没有直接回答,反问菲儿:“你认为呢?”
菲儿想了想:“是因为他们以为我们知道父亲和大哥的下落,想从我们身上查到他们的藏身之地吧。”
“如果不是他们来抓我们的时候,我们还正在开生日Party,这个理由倒还有可能成立。”我淡淡地说——是啊,就在菲儿15岁生日那天,我和菲儿面对着数十名突然冲进来的荷枪实弹的大汉时,才终于明白父亲和大哥早已抛下了我们。
听着非常可笑呢,可偏偏却是事实。
“那么是为了维护海因莱因的家规么?”
“这应该算是一个原因。”
“那么其它原因是什么?”菲儿十分好奇地问。
“我也不清楚,也许只是他们闲着无聊,想和我们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吧。”
菲儿终于发现,此时不与我说话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室内一片寂静,本以为菲儿总算肯就此罢休,谁知她却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惊声道:“糟了!”
我不由得将神经调整至最警觉的状态,睁大眼睛看着她,等她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结果她却说:“我们就这样走了,那你在‘银夜’不是白干了这些天了吗?”
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我不禁暗暗叹气:到底从何时起,菲儿竟变成守财奴小葛了呢?
只得无力地解释:“工钱是周结的,今天星期五刚刚结清了,可以说我是一天也没有白干。”
菲儿终于放心地躺了回去,一会儿就陷入了睡梦中。
可惜刚才的惊悸,已经让我睡意全无。
实际上从菲儿15岁生日那天起,我就很难再睡一个好觉了。经常无法入睡,即使睡着了也总突然惊醒,然后发现自己周身冰冷,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一般。
越来越频繁地感到疲倦,真害怕有一天自己会支撑不住而倒下去。
黑暗中,我默默地看着菲儿,她微微皱着眉头,同样睡得不安稳。
就算是为了菲儿,我也一定要支持下去吧。
终有一天,我要让菲儿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阳光下。
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要怎么走,虽然我们这次去科西嘉可以暂时脱身,但如不能在被锁定前离开这个岛屿,就只能算是自掘坟墓了。
不觉天边已曙光微露。
又是一夜无眠。
我轻轻地起身,披了大衣走出房间,上了甲板。
天地间静悄悄的,只有地平线上有些淡淡的色彩,生命在这一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摘去遮住视线的眼镜,我出神地看着天边的光亮慢慢放大,直到那凝聚着光和热的球体一跃而起,将无垠的天空和大海照得一览无余。
与大自然的生机昂然相比,人的生命竟是如此苍白。
我不由得微微翘起嘴角,全身心地沉浸在这一片瑰丽之中。
(七)
清晨的海风顽皮地吹乱我的黑发,略带些咸咸的清新的味道让我深深地陶醉在其中。
正自失神间,突然心生警觉,不远处一个男人正丝毫不加掩示地盯着我看。
竟然没有注意到他是何时上的甲板,实现在太大意了呢。
不着痕迹地戴上眼镜,我转身想要离开,谁知那个男人却用非常纯正的法语说:“先生,请留步。”
我回过身去,看向那个男人。
不禁心中暗叹,真是个出色的人物啊!大约二十二、三岁的年纪,修长而健美的身材,大理石般光洁的额头,深邃的湛蓝色眼睛,挺直的鼻梁,似是习惯性抿起的性感嘴唇,使他俊美的脸上流露出经常发号施令的神情。
这个人一定颇有地位吧,我暗想。虽然他的衣着似是颇为随意,但我一见之下已知其定是价值不菲,更何况他身后不远处,两个显是训练有素保镖正警惕地望着四周,而暗处我还不能确定会有几个呢。
心中不禁颇感诧异,一方面我确定自己并没有出现手帕掉了或是鞋带开了之类需要别人特别提醒的情况,另一方面这个人又实现不像那种会随便与人搭讪的人,而以他的气度和神态,又不像是什么要抓我和菲儿的帮派人物。
于是我装出愣头愣脑的样子,说:“您是在和我说话么?”我自己都知道这是句费话,目前甲板上除了他和他的保镖之外就我一个人,他如果不是和我说话,就只能是自言自语了。
那男人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然后认真地对我说:“是的。我是想告诉您——您刚才的笑容真是太迷人了!”
我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个人叫住我竟然只是要说这种轻率的话,而且还是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实在让人不能坦然接受。
但我仍继续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摸着自己一脸的络腮胡子说:“先生,承蒙您的夸奖,不过您还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人呢。”
“那么您周围的人都是瞎子么?”他逼近我,我立即感到一种无形的力量向我压了过来。
我讪讪地笑道:“先生真会开玩笑啊。”
“我并没有开玩笑。”那男子在我的面前停下,他还真是高呢,我不得不微抑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流连在我的脸上,当看到我依旧木讷的表情时,眼中微微露出遗憾的神色,大概是在可惜我脑子的不够灵光吧。
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散乱而无神,我迟疑着问:“先生,我可以走了么?”
他不置可否,于是我后退一步,从他身边离开,走出不远时还故意带着疑惑的眼神回头看他,却发现他正靠在船边的栏杆上看着我,似在思量着什么。
我急忙掉头走了。
将房门在身后关上,我轻轻地吁了口气。
关门的轻微声响惊醒了菲儿,看见我从外面进来,问道:“哥,你又去看日出了么?”
“是啊,哪像你只知道睡懒觉。” 我说。以前和她在海边等日出的时候,菲儿总会在我的肩膀上沉沉睡去,推也推不醒,等到她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又会大叫着埋怨我为什么不叫醒她。
菲儿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我羞涩的笑了,看到她如花笑颜,我的心微微剌痛了一下,将头垂了下去。
已是多久没见过这样笑着的菲儿了?
时间长得仿佛可以追溯到上一个世纪吧。
船靠岸后,我和菲儿混在人群中下了船,正打算找车,一辆十分气派的黑色豪华沃尔沃轿车驶到我们面前停住,那个在甲板上遇到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微笑着说:“二位要去哪里呢,可否让我有幸送上一程。”
菲儿不解地抬头看了我一眼。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还真是阴魂不散呢。
我带着一望即知的虚伪笑容加以拒绝:“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们只打算在附近转一转,不需劳驾了。”
那男人眼中精光微闪,依旧笑着:“是要观光么?我对这里很熟的,无论二位想去哪儿,我都可称得上是最称职的向导!”
心中不禁咒骂起来,这家伙,是打定主意要纠缠到底呢。
露出迷惑的神情,我故意溜了眼他的车,然后瑟缩地转移话题:“先生……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们效劳的地方,只要能做得到,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那男人大笑起来,露出雪白而且整齐的牙齿。
他向我们伸出一只手,说:“我叫凡·尼尔森,希望能和二位交个朋友。”
“罗依·伯纳德,”我颇为犹豫地伸出手,极为简略地自报姓名,然后介绍菲儿,“这是我的未婚妻,简。”
(八)
菲儿大方地伸出手,与尼尔森的手轻握,俏声道:“很高兴认识您,尼尔森先生。”
说话间眼波流转,颇为动人,与她成熟的妆扮十分相称。
我心中暗笑——有搭档如此,演起戏来自是得心应手。
为免在港口停留过久而引人注意,我和菲儿最终还是没能摆脱尼尔森的执意纠缠,坐上了他的车。
有些事情,如果无法回避,那么就试着去面对吧。
“二位想先去哪里呢?”尼尔森兴致颇佳的问。
“就先去拿破仑博物馆看看吧。”我随口道。既是这人自找的,不充分利用一番又怎对得起他。
科西嘉岛于1976年时被分划为两个省,即南科西嘉省和上科西嘉省,前者的首府是阿雅克修,著名的阿雅克修·拿破仑博物馆就坐落在那里,是所有到科西嘉的游人不可不去之处。
只是由于我们的船是在上科西嘉省靠的岸,所以如今要去阿雅克修·拿破仑博物馆几乎是要跨越大半个科西嘉岛,即便是这样的高级轿车,怕也要用上数个小时才能到达。
偏偏尼尔森连眼都没眨一下,便示意司机开车。
一路上,菲儿和尼尔森谈得极为投机,尼尔森谈吐间机智幽默,逗得菲儿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而菲儿言语严谨,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只是谈论的内容却明显地透露出她思想的肤浅。
我装作被窗外转瞬而过的景色吸引,并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
表面虽是不动声色,暗中却是心思百转。
到底要怎样才能摆脱掉这精明的家伙?
真是个意料之外的麻烦呢!
抵达拿破仑博物馆时,已是中午12点多了,不过却比我预计的快了1个多小时。
已想好了对策,我假意看了看表,然后一脸歉意地说:“唉呀,竟然打扰您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这一路和二位在一起非常快乐呢!”尼尔森微笑着说。
我迟顿地说:“是啊,您和简似乎很投缘呢,我还从没看见简这样高兴、足足笑了一路呢。”
说着故意转头去看菲儿,菲儿脸上立即涌现阵阵红晕,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想质问我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但总算忍住没有出口。
我视而不见地继续说:“简,尼尔森先生这样客气,不如我们请他吃顿便饭吧。”然后又对尼尔森说:“我想尼尔森先生一定肯赏这个光的,是吧。”
“恭敬不如从命。”尼尔森面不改色,颇为礼貌地欠了欠身。
看来他还真打算奉陪到底了呢。
直到菜全部上齐,菲儿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拿着刀叉低头和自己面前的牛扒过不去。
我故意体贴地问:“简,你不是一直想吃科西嘉的特色菜么,怎么不吃呢?是这一路上累到了么?”
菲儿的脸更冷了。
尼尔森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看着我,没有插话。
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
“尼尔森先生是法国人么?”我笨拙地寻找话题,事实上这个问题菲儿路上已经问过了,因此很成功地接收到菲儿的白眼。
“不,我是美国人,但我的祖母是法国人,所以有1/4法国血统。”尼尔森神态自若地说,仿佛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
“那么您来法国是因公务呢,还是游玩?”又是一个菲儿问过的问题,我看见菲儿放下叉子,但总算强忍着没有说话。
尼尔森的表情有些变化了,不自然的笑了笑说:“主要是为了公务,但现在有些闲暇时间,所以到这里小住几天。”
“那么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这回不等尼尔森回答,菲儿吃人的眼神已“刷”地向我射了过来,怒不可竭,我装作不解的样子,无辜地看着她。
“罗依,你还是吃你的饭吧!”菲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全顾不得什么所谓的风度。
我愣了愣,颇有些惴惴地说:“呃……那么,尼尔森先生,您不要客气,一定要多吃些。”
说完低下头,开始大口朵颐盘中的美食,仿佛因不必继续交谈而很是松了口气。
这一顿饭,似乎只有我吃得颇为尽兴,尼尔森只是客气地吃了几口,而菲儿几乎一点也没动。
但在实际上,我也是苦不堪言,刚才为了做样子还真是吃了不少,于是胃又隐隐作痛起来。
一面在心中暗骂这个混蛋,我一面做出酒足饭饱的样子,大声赞道:“这里的菜还真是不错,尼尔森先生,您说呢?”
尼尔森笑了笑,说:“是的。”
我精神焕发地说:“那么简,我们一会儿去参观博物馆好不好?尼尔森先生也一起去吧,我想您一定是最出色的解说员。”
没等我的话音落下,菲儿就冷冷地说:“我累了,想要休息。”
呵呵,这小丫头对我的意图领会得还颇快的嘛。
我怔了一下,问:“简,你不舒服么,脸色这样难看。”
菲儿这回连一个字都懒的说了。
我装作非常遗憾的样子,说:“这个……尼尔森先生……看来今天怕是去不成了……您可知附近哪家旅馆比较好?”
没等尼尔森回答,我又摆出一副又怯懦又谄媚的嘴脸,像怕他误会似的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比较物美价廉的、更适合我们这些口袋里没有多少钱的游客住的。”
尼尔森犹豫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名字,那是一家三星级别的旅馆——像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家伙,自是事事都要享受最好的,能知道这样一家旅馆已是很不易的吧。
心中不禁窃喜,用脚想我都知道他是不可能和我们一样去住那种级别的旅馆的。
看来他总算承认自己看走眼了——我和菲儿不过是最普通的小人物,根本是不值得他再浪费时间的。
心情十分愉悦,我抬起头来示意侍应埋单,这时门口进来了五、六个男人,领头的那个人嘴里骂骂咧咧地,似是非常粗鲁的样子。
我警觉地瞥了一眼,心中不禁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