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狄的狐狸……果然名不虚传。”
李全眨巴眼,再傻也知道不能在现在扰了此人。杨副将想利用地势布阵,隐匿我军行踪,攻其不备。
结果人家却先行一步给每个树打上记号,让你挪都挪不动。虽不想示弱,不过李全觉得对方也不差,这仗便就打得累了。
“杨副将,咱们先撤吧?如果其他兄弟在山里头与他们碰头了,那便不好了。”
杨左听了,深深的望了李全一眼,过了片刻也缓缓颔首,“走吧。”
于是两人就又沿着先前的小径,一路退去。只是来时觉着新奇有趣,而走时,却已是满头冷汗。
李全自是殿后,总不能让只会骑马不会杀敌的杨左遇险吧?好在,入冬四周万物寂籁,两人不一会儿,便又到了另一条小径口。
“这多少能挡一阵吧?”走时,李全把另一道口用草丛遮盖住,现下再把这一端的给盖住,做个记号,“杨副将,这事得马上告诉将军吧?”
杨左一路上都未说话,低头思索。听小兵提到这些,才回应,“是,赶快回去,看来那封‘七日’之战,也只是笑话而已。”
李全连忙应声,结果一转身看四周没人。这才想起自己先前独自去寻杨左时,吩咐过兄弟们完成事就先离开,不用管他们。现在想想也好,两人走动静不大。若是人多被发现了……想到这,李全又是一身冷汗。
于是两人也没多耽搁,匆匆的行路。可哪知,天色微暗走得急了,杨左脚下一滑,正踩上一块松土之上,竟堪堪的向崖底坠去。
李全一惊,连忙飞身扑上,抓住杨左手腕,便不上不下的吊的半空之中。其中杨左也几次三番借力上爬,结果土石松落之际,却把李全也带越下。
“杨副将,您别动了,我手都酸了。”实际是伤口又裂了,好在绑着布条,这才不使杨左因为手滑而坠下去。
下方的杨左点头,“李全,记着,这段土地松垮,很适合铺开陷阱之用。”
李全记下了,笑问,“杨副将,小的必当禀告将军,那您能不能安心的去了?”
杨左一怔,结果抓着李全的手紧了紧,回笑着,“李全,若你松手,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李全想想也是,叹道,“小的最怕鬼了……杨副将,可别吓小的啊?”说完,另一只抓着草根的手竟也搭了上来。这架势已然是同生共死,若李全拉不上杨左,便只能跟着他一起滑下。
咬紧牙关,使出吃奶之力,李全只盼着自个的手没伤,更盼着这脚下的地能实一些——只可惜,老天爷睡了。
“轰隆”一声,崖边泥土滚落,李全闭上眼之际,只想着好歹埋土里了有个全尸。可结果他还未来及得想着下辈子当啥时,只觉后颈被人一拎直往上提,看似轻巧却实则像使了千钧之力。李全连个愣都没来得及打,便被一把拖到了安全之处。
而在这期间,他的手依旧未松开杨左,便把他也顺道一同拉上来了。两人险象还生,只顾喘着粗气,连个谢字都说不出口。结果倒好,还是那位“恩人”抢先一步,问起罪来。
“唉呀,讨厌啦……在下辛辛苦苦的救了小哥你,居然连个谢字都不说?人家不依啦……”
顿时,李全浑身寒毛直竖,而杨左则一脸兴味的打量着眼前衣裳单薄的连内里粉色肌里都透得一清二白的美艳公子。
“讨厌,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吗?”发现杨左窥探目光,那对狐狸眼一翘,燕如柳腰微摆的便往李全身上扑去,“小哥,好久不见,想不想在下?”
不想!鬼才想你!李全敢怒不敢言,躲到了杨左身后打着颤,“杨副将,咱,咱们快离开吧!不然准给这只狐狸精给勾去魂魄的!”
刚说完,结果山里竟刮起一阵阴风,吹得李全更是拉着杨左连连后退,嘴里直念着将军保佑,邪鬼驱散!
看着对方眼神愈发不耐,倒是杨左一脸和气的抬手,“多谢这位公子相救,不知该如何称呼?”
“燕如!像姑娘家的名字!副将,他不是好人,咱们快走吧!”李全抢着回答,然后又真拖着杨左往山下走。
不知为何,李全讨厌极了这人,碰上他总觉得骨子里都冒着寒气,不舒服。
可杨左却愣住了,盯住那狐狸般的人,“燕如?”
“呵呵,正是在下!”那人笑得一脸的狐媚之相,山林幽暗之间却一身白衣,荧玉之光盘绕周身,似是狐火一般,照得笑颜惑人,不敢逼视。
杨左眼神一暗,“我只道能在经刻出现在此地的,必不是寻常人。只是未料到……”
“哎呀,杨副将,你和一个精怪说啥啊!就算是他救了我们恐怕也是想待会儿下肚的,咱们快跑吧!”凑到杨左耳边说着,李全这一脚又向外跨了一大步,似是躲着洪水猛兽一般。
一见那燕如居然向前一步,便又“妈呀”一声的,直拖着杨左往山下跑去。
“小心!”结果,杨左也只来得及喊出这句,便见眼前的人竟然一抹黑的直撞入那只狐儿时的怀中,被牢牢的制住。
“跑呀!你个死没良心的!再跑呀!”足下轻点,燕如使着轻功先一步截住了李全的路。拎着李全的耳边,话音娇嫩,似是情人间的撒娇一般,可他另一只手上却持着柄软剑,已牢牢的裹在李全脖子上。
稍一动便是一条红痕,触目惊心。
“呵呵,若是你再跑……”神色一变,如同山中鬼魅,冷笑着凑到李全耳边,“若你再跑……我割下你的脑袋喂狼,可好?”
“……”于是,李全便呆立原地,不敢再动分毫。
“呵呵,这才乖。”抚着李全满是冷汗的脸颊,燕如红唇一嘟的亲了一口,这才冲着一旁的杨左问道。
“喂,我要他去在下家里做客,成不?”
当然不成!李全不敢说话,只能冲着杨左直眨眼,眼中哀怨满腹委屈——跟着他回家, 不被扒了皮才怪!
于是杨左颇为难的反问,“若不成呢?”
燕如媚眼如丝,闪得杨左的腰都软了,“您说呢?”
“……圣人常道,知恩图报。公子,为了答谢您的救命之恩,这小子便杀要剐要吃的,任凭公子处置!”杨左说得大义,随即竟躬身行礼,一脸凛然。转身,便连看都未看李全最后一眼,借着微光便直往山下赶去。
徒留下一眼泪汪汪的小兵,与一脸诡笑的燕如……
“嘿嘿嘿……”李全不敢说话,但笑总可以。眼眯成一条线,嘴唇却还紧抿。于是这脸远远望去便像是头黑黑的臭石头。
“嘻嘻嘻……”燕如也跟着笑,手腕一抖便撤下软剑系在自己腰上。抚着李全的脸,问,“小哥,有没有想过在下?”
摸着自己脖子,急咽口水,李全才憋出一句,“想,当然想!”
“咋想呢?”
“现在就想!”想把你给踹下崖!
“呵呵,在下真是高兴……”这整个身子就扑到李全身上,要他独自硬撑着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身子,“那今晚就到在下的寒舍,一叙衷肠,小哥看如何?”
边说着,这手还边抵在李全的胸口划着圈。可这小兵却呆立原地动都不敢动,只因他觉得这燕如的指尖锐利,似是尖刀一般随时会剜了自己的心。
而燕如,似是对李全这反应全然的欣喜,笑得眼眯成一条线,手一提抓着李全,便往深山里走去。
这一路走的晃晃悠悠,似是散着小步。结果待李全回过神来,这天都黑了怕是走了一个时辰了吧?
再往前细看,却差点吓破胆!只因这燕如并未带着李全去什么草屋毛棚的,而是一个山洞。虽不大,不过点着篝火便也暖融。可李全却忤在洞口,说什么也不愿进去。
“怎么了?”
“你,不,是您真的是狐,狐仙吗?”小兵吓得腿只打哆嗦。
燕如一怔,不过看看这深山老林中满是树藤的山洞,这才了然一笑,“小哥,在下只是和你叙旧,顺便……等人的。”
“等人?”李全暗想,难不成他还想害别人?
燕如踢着李全入洞,“对,等人,在等上次救你的那位美人。”
这回换李全怔住了,“你,等将军?”
“当然!小哥你在这,那位美人必定会前来找你吧?”燕如笑得一脸春风。
顿时,“咚”的一声,李全便跪仆在地,连连哀求,“我的祖宗啊!我把您的钱还你!您就别再为难小的了,成不?”
燕如眨眼,一脸不解,“钱?”
连连颔首,“那十两银子藏在我另一件衣裳里!明个儿就给你送来,您就大人大量的放过小的吧!”
“……原来,你说这个啊……”托着下巴恍然,“你当在下只是为了那银子才一直缠着你?”
颤颤回道,“难道不是?”
“……噗……哈哈!李全啊李全,”突然,眼前的狐狸美人竟直呼李全的名字,笑得前俯后仰,“你还真是有趣啊!”
李全一听,跟着傻乐。可接下来的话,却使得这小兵眼神一敛,俨然成了另一人……
燕如说:“那江爷果然没有骗我啊。”
李全暗自捏拳,眼神凌厉,“你是谁?”
可哪知,李全只常见眼前白光一晃,再待回神之际自己右手竟被人反手一拿,牢牢扣在后背。略一使力那撕骨般的巨痛便跃然而上,煞白了李全的脸……
李全冷汗直落,却与刚才判,若两人,不愿示弱。“你究竟是谁?”全然没有下位之姿。
燕如激赏之余,这手上的力也没少下,轻轻一拧这骨节之间便发出细微“喀”声,听得人寒毛直竖。
“李全,在下不喜欢你现在的眼神,能换换吗?”
闷哼一声,李全还是问,“你究竟是谁?为何知道江爷?”
燕如依旧笑得绚烂,“西狄逍遥侯正是在下。”其实燕姓,是西狄的国姓。
“……”顿时,小兵便没了声,燕如在后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觉得那人的身子,似乎在轻颤……
过了许久,才传来一声闷哼,“那……相爷真的通敌叛国了?”
燕如想了想,“如果按常理……是,你们的相爷通了敌,也叛了国。”一脸轻松的又问,“那这答案你是否满意了?”
“你来找将军,是想害他?”
突然,燕如不高兴了,他身居高位哪容一个小兵三番四次的如此逼问。可不知为何自己却也无法不回他。只因他想看看这家伙会作何反应,结果闹半天了,依旧是一个闷葫芦?真无趣!
于是,燕如不高兴了。狐狸眼中闪过一道戾光,可语气却依旧柔媚,似是情人一般凑到李全的耳边低语。“李全,咱们一个问题一只手,如何?”
“……”
“现在已是三问了,啧啧,看来在下连你的腿都得算上了。”说话之间,猛的使力,似是真打算废了李全那只手一般。
巨痛袭来,李全只觉得自己这手被扭成了一个麻花再也撑不住之际,一阵清冷之声伴着山风,从不远处缓缓飘来。
他说,“他断一臂,断你四肢。”
燕如眨眨眼,一抹诡笑一闪而逝。轻笑着松开李全,转身冲着到来之人喊道,“堂兄,您对在下可真是好狠的心啊……”
李全愕然,他抚着手不置信的瞪着眼前两人。
一妩媚一冷艳,全无相似之处。可燕如这一身“堂兄”叫得自然,而樊落,却也未加反驳……
而更令李全胆寒的是,他不知樊落是何时来的,他刚才……究竟听到多少?
48.番外 彼时少年
嘉和十年
毒辣的日头,似是能刮下一层皮。风中卷着黄沙,铺天盖地,仿若瞬间吞噬万物。
百人的小村子,却在这贫瘠的地中扎了根,百年不息。
“二狗子?二狗子!这死娃!跑哪去了!”一声妇人的吆喝,响彻整个小村。
不消多时,村口就漫起一阵黄烟。只见一手长脚长却顶着一颗大头,约莫七八岁的娃,随着声音扑扑的就奔了过来。
“大姨!”叫声脆响,这童音在这黄沙地中倒丝毫不减清亮。炭似的小脸上那双眼晶亮晶亮的,裂嘴一笑,一口白牙。
腰膀子比起水桶差不了分毫的妇人瞪了这娃一眼,对着那傻笑似是发不出脾气了,蹲下身用那粗手抹了抹娃的脸,“去哪了?搞成一泥人似的!”
谁知,妇人一手白面的,一抹,白的白,黄的黄,盖上底色的黑,滑稽的可笑。
不过娃倒没注意,星子似的眼扑扇的眨着,“大姨,我刚去了村口。我爹说等我生辰那天一定会请人捎东西给我的!我去等他啊!”
那妇人的手顿了顿,看着被自己抹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小娃,卟噗一声笑了,抓起一旁抹布又胡乱的抹了几下,“看你急的,这才刚过晌午,等人来了会不叫你?快,洗把脸去,大姨这就给你下面!”
“好咧!”一溜烟的,小娃就又窜屋外去了。
长寿面,粉白的面,翠青的葱,点些芝麻油,扑鼻的香气。一旁扎着冲天辫三岁的女娃巴着桌角流口水,却被自家的娘给哄了出去,“去去去,这是给寿星吃的,等你生辰那天,娘再给你做!”
二狗子憨笑着,趁着大姨不备,就卷了一根小心的塞进小娃粉嫩的口中。
门帘一掀,五大三粗的汉子肩上扛着锄头走了进来,一脸的喜气,“二狗子,我在路上听说那孙兵头刚进村长的屋,说不定就把你爹的话给捎来了!”
孙兵头从军十载,负责方圆百里守军间传令。人挺好,有时塞些小物给家乡传个信,也只是举手之劳。
二狗子听着,这眼“噌”的就亮了,蹦下了地便直往外扑。身后传来大姨的无奈,“这娃,好歹吃完了长寿面再去啊!糊了就不好吃了!”
粗大汉子喝了口凉水,大笑着,“这娃想他爹了,这一年都见不上一面的,能得个话也好!”
大姨叹口气,边收拾东西边说,“算了,今个儿寿星最大!这孩子娘走的早,偏偏刚懂事这爹又被征去当兵,苦命啊!”
村子极小,二狗子伴着黄烟不消片刻,便冲进了村长的家。
黄土堆的屋里白天不点灯,阴暗中透着一股子的凝重。小孩子也懂察颜观色,看着村长爷爷蹲在炕上吸着汗烟。而孙兵头则坐在一旁,木桌上摆着一块小小的木牌。
二狗子有些胆怯,但又壮着胆子走上前去乖乖的喊了声,“村长爷爷,孙兵头。”
童音稚嫩的,倒是缓和了一些气氛。孙兵头堪堪的笑着应声,拿起了桌上的牌子,掂了半天,才牵过小娃那黑黑的小手,把它郑重的放在了那似乎总是沾满沙土的手中。
“孩子,拿稳了,这是……你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