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谭忆翻身趴在了床上,脸狠狠地埋进了枕头里。
睡觉!
17
爱琢磨的人睡眠一般都不好,心里一有点儿什么事儿就睡不踏实,甚至失眠。谭忆就是个这样的人,被人拒绝了之后在床上躺了一宿,前半宿难以入眠后半宿辗转反侧,早上起来一照镜子,黑眼圈、脸色苍白、菁神萎靡,跟个活鬼似的。
要不......请假?算了,反正也起来了,上班去!什么?让人看见?怕什么,让人看见更好,尤其是丛延,让他看看我多动心思、多受伤!
简单洗漱了一下,谭忆就顶着那样一张脸奔了公司。
事实上那张脸确实招来了很多关心,一进办公室就有人问怎么了、是不是没睡好,谭忆一一谢过,打了水,开始工作。
说是工作,其实心思并没放在正事儿上,丛延那借钱不成还得找别人,谭忆想来想去想到了老大。
吃过中午饭,谭忆拿着手机奔了楼梯间。推门一看,没人,正好。
关好门,调出老大的电话,谭忆犹豫了半天还是按不下通话键,一赌气把手机放进口袋开始楼上楼下的溜达。
直接说可比打字难多了,这可怎么张嘴呢......转悠了半天,谭忆终于酝酿好情绪,硬着头皮拨了老大的电话。
老大人好,对他又挺照顾的,谭忆本指望着能从他那得到点儿帮助,可谁成想人听完之后也给回了四个字儿,跟姚叶一模一样--稍安勿躁。
"老大,这事儿......姚叶是不是跟你说过了?"
"嗯,昨天晚上我们通过电话。我是不太懂股市,不过新闻多多少少也听到过一些,现在的情况......"
老大在那边说,谭忆在这边儿听,越听越难受、越听越来气--老大说的话跟昨天姚叶说的简直是一模一样,这不是姚叶教的是什么?
真行,姚叶真行,管着丛延不让借钱也就完了,居然还提前嘱咐了老大,这爪子伸得也忒长了吧?我招他惹他了?砸他们家玻璃了还是烧他们家房子了?掘他们家祖坟了还是抢他男人了?我......
"无声?"
"啊?哦,我在。"谭忆清了清嗓子,"我明白了。"
"稍安勿躁吧。"
"嗯,那就先这样,我回去工作了,谢谢老大。"
结束了通话,谭忆紧紧攥住手机,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着,烧得人都快冒烟了。
姚叶,你什么都有干嘛还要这么针对我?我威胁到你什么了么?哈?我要是真抢了你男人也行,可我没有,我怎么你了?我怎么你了?
谭忆蹲在地上,背靠着墙,手捂着额头,正憋着气没地儿撒,忽然听见楼梯间的门被人推开了,抬头一看,丛延手扶着门愣在那,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
"丛经理。"谭忆站起来拽了拽衣服。
"你怎么了?怎么又叫丛经理了?"
"我没什么事儿。"
丛延关上门,摸出打火机点上烟,余光瞥见了谭忆手里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了?是不是家里......"
"不是,给老大打的。"
"怎么这副模样儿?"
"我......算了,不说了。"谭忆抽了抽鼻子,"丛经理,我先回去工作了。"
怎么了这是?因为昨晚那事儿别扭?看着谭忆开门出了楼梯间,丛延心里有点儿犯嘀咕,伸手一摸口袋,手机没带,只好三口两口抽完烟赶紧回了办公室。
"老大,刚无声给你打电话说什么了?"
"嗬,你们两口子是怎么了,昨儿晚上一个电话今儿一个电话,全是为了无声。"
"昨儿晚上姚叶给你打电话了?"
"啊。"
丛延心里一紧,"他说什么了?"
"咳,跟我念叨了半天,说无声那孩子挺苦的,打算干点儿什么吧还想不出靠谱儿的招儿,然后又说了一堆股市行情啊什么的,说得头头是道的,我也听不懂。"
"他还头头是道?可拉倒吧!他也就偶尔听一耳朵新闻,蒙蒙你这外行完了。"
"反正我是一丁点儿都不懂,蒙我太容易了。"
丛延笑了笑,忽然想起打这个电话是为了什么,"对了,刚无声给你打电话是打算......嗯......那什么吧?"
"对,是说借钱的事儿来着。"老大顿了一下,"丛延,要不别人总说你是人菁呢,跟我这儿还不直接说,还‘嗯'‘那什么',我就该装傻,问你‘哪什么'。"
"不是,我是怕他说的不是那事儿,我一说出来不等于背后传话儿了么。"
"人菁。"
"呵呵。诶,那你怎么跟无声说的?"
"我能怎么说啊,就是姚叶说的那套话呗,行市不好什么的。"
丛延听完了一皱眉,"那......你跟没跟他说姚叶给你打过电话?"
"他问来着,我说昨儿晚上是打过。"
完蛋,这回误会大了......丛延一闭眼,手按到了脑门儿上。
"怎么了?"
"没事儿,我就是随便问问。"
"真没事儿?"
"没事儿,放心。那先这样吧,到上班点儿了,回头再聊。"
挂了电话,丛延拿上烟出了办公室,路过谭忆的座位时特意往他那看了一眼,只见人专心翻着材料,头都没抬一下。
不到十五分钟又回来了,今儿住楼梯间得了。丛延看着楼梯上自己刚刚扔掉的那个烟头苦笑了一下,点上了烟。
谭忆那孩子够能出幺蛾子的,办不成就耍脾气、就别扭,真不让人省心。就瞅他今儿那张脸,糟践自己给谁看呢?还"丛经理",真懒得搭理他。不过话说回来,正是因为他那样儿,不搭理还不行,起码这事儿必须得跟他说清楚,要不他指不定怎么想姚叶了。
说,可怎么个说法儿呢?即不能唠叨让他烦,又不能太简略让人听着像是往外择姚叶似的,这得好好斟酌斟酌。
一根烟抽完,丛延想好了说辞,打算回办公室用局域网对话平台跟谭忆说,可到了屋里往电脑前一坐却发现谭忆给自己发了消息,内容就"一起吃晚饭吧"六个字。
晚饭?也好,上班时间就专心工作吧,晚上再说。
丛延给谭忆回了句"好"就关了对话平台,脑子回到了工作上。
这顿晚饭没约时间没约地点,谭忆就像以前每一次一样下班打完卡就到了地下一层的停车场等着。没几分钟丛延也下来了,开车把他拉到了一个饭馆。
点完菜,服务员一走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丛延点上烟,正打算说话谭忆却抢先开了口。
"今天......我对你态度不太好,对不起。"
"呵呵,没什么,你心情不好,我理解。"
"对不起......最近家里有些事儿搞得我很烦躁,昨天晚上跟你说的那事儿也是逼急了没办法,脑子一热就冲动了,当我没说过行么?"
丛延拉过烟灰缸弹了弹烟灰,"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端午节那天我给我姐打了个电话才知道,家里的平房要拆迁,我妈想买房但是钱不够,就找我姐借,可我那姐夫......"谭忆停下喝了口茶,平稳了一下情绪,"我姐夫不肯借,话还说得特难听,我妈气得要命,可是没办法,还得一边儿想办法借钱一边儿安抚我姐,我却连点儿风声都没听到,现在虽然知道了,可一样一点儿忙都帮不上,我真没用。"
看着谭忆的手指因为用力抓紧杯子而渐渐变得没了血色,丛延忽然间有点儿可怜他,"现在怎么样了?要是缺钱我可以帮你。"
"谢谢,不用了,我姐夫已经答应借钱了。"
"谭忆,昨天没答应借你钱不是单纯地不想借你,是因为你说的用途实在不靠谱儿,明白么?"
"我知道,姚叶都跟我说了。"
丛延一看话题扯到这儿了,赶紧把想好的说辞搬了出来,"姚叶?哼,他跟你说的话还不都是听我说的,他那脑子能想得明白么?昨儿我跟他说的时候他就一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的模样儿,我说这事儿不成他还问我‘哪不成'‘怎么不成',我前脚儿给他讲完他后脚儿就拿你那卖弄去了,完了又给老大打电话卖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呵呵,其实他也挺好玩儿的。"
"好玩什么?就是一根筋,这种招恨的事儿还抢着干。"
"你别这么说,我又没怨他,我知道自己是太冲动了。"
"呵呵,不怨就好。以后家里要是再有什么事儿需要用钱就直接说,能帮你的我们一定帮,别自个儿想些没边儿的主意。"
"我知道,谢谢。"
看谭忆的表现还挺好,该说的事儿也说明白了,丛延挺高兴,跟谭忆闲聊了起来,一顿饭吃得挺痛快。
吃完了丛延把谭忆送回了家,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进了门洗了把手,丛延点上烟拨了姚叶的电话,先说了下刚才的情形,然后就开始数落他。
你逞什么英雄?跟你说了我去跟他说、我去跟他说,你多什么事儿?完了还给老大打电话乱说,你知道你捅了多大娄子么?
什么?念叨念叨?哪那么多可念叨的?你一大老爷们儿怎么那么八?害不害臊啊你?
啊?你怎么了?你说你怎么了!你知道你这么一折腾叫别人一看成什么了么?姚叶不光不肯借钱,还跟别人说别借钱给无声!
是,对,你没有,可别人看起来就是这么回事儿!
你还冤枉?我告你说,下回再有这种事儿我说什么你听什么,再敢自作主张我绝对不管给你收拾烂摊子!
什么?你!抄!竟然挂我电话!
丛延狠狠碾灭烟,捧着手机俩眼直冒火星。
这倒霉孩子真他ma愁人!
18
七月初天儿已经热起来了,虽然丛延出门有车,公司、家里都有空调,可看着那太阳当空照的样儿就从心里往外那么热。
天儿一热人就爱烦躁,一烦躁就不爱吃东西,今年夏天的丛延尤其如此,名副其实的苦夏。
说"尤其"不是因为今年格外的热,而是因为乱糟糟的事儿太多。先是九天前的借钱事件,再是八天前的吵架事件,然后是七天前的突击检查事件,一桩桩一件件全都透着烦躁。
突击检查是什么?未提前通知的突击来访,被访人是丛延,访客是丛延的老妈。
丛延在这边工作三年了,逢年过节才能回一趟家,他老妈就每年过来个两三趟,待上十天半个月的看看儿子。
丛妈妈的来访一般都提前通知,姚叶要是在家总会把该藏的藏好,以室友的身份帮着安顿好客人,然后搬到二叔那住。像这次一样不通知就直接就杀过来的时候也有几次,不过他们俩运气好,那几回都赶上姚叶不在,没让人看见什么不该看东西。不过,运气不可能总是站在同一边,丛延躲过了家庭站争的危机却躲不过碎碎念,烦躁的情绪不可避免地愈演愈烈。
老妈念,内容无非就是谈恋爱,女朋友,结婚,儿媳妇,生孩子,sun子,三天的时间就把丛延的耳朵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子,恨不能买一副耳塞堵耳朵里。
当然,在老妈说话的时候往耳朵里塞东西不太礼貌,也不现实,唯一可行的躲避唠叨的方法大概只有晚归了。理由?加班呗!于是从第四天开始丛延就以加班为由不回家吃饭了,天天都在公司待到九点半才走,到了家老妈跟他说上十几分钟的话就去睡了,这日子才算好熬一点儿。
要说起来,最近的工作并不忙,甚至可以说有点儿闲,丛延晚上在公司待着并没什么正经事儿干,大多数时间就是上网、看电影,打发打发时间而已。既然要上网打发时间就免不了到要到群里去聊天扯淡,家里来了个老佛爷、唠叨得太厉害弄得自己不想回家这事儿也就免不了跟群里的人发发牢骚,这话一说就让谭忆看见了,明里暗里地给了一通嘲笑,说说闹闹的气氛倒也融洽。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一起吃过晚饭谭忆就忽然变乖了,乖得让人诧异。在群里天天冒泡,带头儿欺负老大,逗着大家笑,在公司工作态度异常良好,给的活儿干得迅速、有质量,干完了还主动要活儿,弄得老李都专门跑来夸他,说那孩子弃恶从善、积极向上了。
天天都在一个办公室里,虽然隔着一道门可谭忆忙忙碌碌的身影还是经常无意间进入丛延的视线。看着他的菁神面貌和工作状态突然好转,丛延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一来工作努力点儿能多学点儿东西,对他自己好,二来怎么说他也是姚叶推荐来的,他表现好了能在二叔面前给姚叶长脸,自己这个经理也不至于难做,怎么看都是好事儿。
这么琢磨着,丛延对谭忆的态度渐渐缓和了起来,谭忆也是顺杆儿爬,没几天的工夫那件尴尬的事儿就过去再没人提了。
礼拜五下午,本来工作就不忙再加上转天就周末了,办公室里的人都有点儿涣散,不是手托下巴发呆就是在开小差儿。丛延的状态也不是很紧张,工作一会儿上一会儿网,间或去楼梯间过过烟瘾。到了五点钟,快下班儿了,丛延开始干不进去了,又一次拿上烟奔了楼梯间。
周末了,晚上还要在公司待着么?要是回家,老妈那张嘴......
靠在墙上点了烟,丛延又开始愁家里那位老佛爷,愁来愁去就烦上了,正这时候楼梯间的门一开,谭忆从外面走了进来。
"打电话来了?要不我先回避?"
"不是啊,找你来了,呵呵。"
"找我?"丛延拿下嘴上的烟弹了弹烟灰,"有事儿?"
"没事儿,就是累了,找你扯淡来了。"
"呵呵,行啊,扯吧。"
"诶,明天周末了,安排什么活动没有?"
"哎,我家里那老佛爷还得着我伺候呢,明儿最有可能的活动就是陪她逛街。"
谭忆撇撇嘴,"真可怜。你要是在老家找个工作,天天回家住,还能活得下去么?"
"真够呛,呵呵。"
"诶,给我来根烟。"
"你不是不抽烟么?"
"我是不抽不是不会抽,现在忽然想抽了,来一根。"
丛延从口袋里摸出烟递了一根过去,又给他点上,看着谭忆吸入一口烟从嘴里吐出来又从鼻子吸进去,有点儿吃惊,"还挺老道啊!"
"一般一般。"
"你会抽烟但是不抽,不会是因为在意身体健康吧?"
"我是为了省钱,哈哈哈!"
"嘁,真能扯。"
谭忆靠到楼梯扶手上弹了弹烟灰,"其实我是觉得我的形象实在适不适合叼着烟,整个一不良少年。"
"是,跟背着家长钻到游戏厅里的初中生似的。"
"我谢谢你没说小学生。"
"个头儿不像。"
"我发育早。"
丛延笑了,"我怎么觉着你今儿说话跟以往不一样了呢?"
"怎么不一样?"
"一改小可爱风格,变成贫蛋了。"
谭忆晃晃手里的烟,"不得跟形象配套么?"
"诶,说真的,我真觉得你这人两面姓挺强的。"
"是么?"谭忆忽然笑了,眯着眼看着丛延的脸,"其实我还有很多面你没发现,比如......"
谭忆故意拉了个长音儿,再配上那眼神,看得丛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低头抽烟,"快下班儿了,手头儿的工作干完了么?"
"差不多了。"
"那走吧,回去收拾收拾准备下班儿。"说完,丛延把烟头扔到楼梯上,转身回了办公室。
这个时间的办公室是静默的,很多人都提前收拾好了背包,手举着门卡,眼盯着墙上的钟。五点半一到,打卡机就疯狂地响了起来,配合着乱糟糟的说话声、脚步声,听得不浮躁的人都浮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