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上电话,丛延碾灭烟发动车子奔着谭忆家就去了,心里还琢磨着一会儿弄他们俩上KTV还是上酒吧好,可停好车一进那冰吧的门儿他就傻眼了--就谭忆一个人,没有老大的影子。
怪不得刚才就觉得哪有点儿不对劲儿呢,谭忆在老大家吃完饭俩人怎么会折腾到这边儿来呢?闹了半天是人自己回来的,这事儿弄的......怨自己,脑子落家了。
"咳......"见谭忆正专心致志地翻着一本杂志,丛延走到桌边清了清嗓子。
谭忆听见声音抬起头,一脸笑容,"还挺快哈!坐吧。"
"还吃点儿什么么?给你买去。"
"不吃了,你买自己的吧。"
"那就不买了,我不想吃,怪凉的。"丛延在谭忆对面坐下,稍微有点尴尬,"咳,那个......你几点回来的?在他们家吃完晚饭就走了?"
谭忆合上杂志放到一边,"他们家?哦,老大哈?呵呵,我没去。"
"怎么呢?不是不好意思吧?"
"不是,就是忘了跟他联系了,也有点儿犯懒,就......"谭忆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小了,眼睛也垂了下来,"算了,实话实说,我就是......嗯......"
"行了,明白。"丛延点点头,习惯姓地掏出烟,刚想点就看见旁边墙上挂着"禁止吸烟"的牌子,又把烟放回烟盒里,脑袋转向了窗外。
其实漂泊在外的人心里都会有些这样那样的苦闷,尤其是赶在过年过节的时候,连姚叶那种什么事儿都不琢磨的主儿都觉得憋屈了,别人还能好得了么?更何况谭忆是头一回离开家,头一回面对这种状况,不难受恐怕就不是正常人了。丛延自己也经历过那些,自然能明白其中的酸楚,此时看见谭忆的模样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年,心里感慨万千。
"诶,你不是也想家了吧?还是说老婆不在,寂寞了?"
丛延转回头,苦笑了一下,"我要说都有,你是不是特鄙视我?"
"不会,都是一样的,谁鄙视谁呢?"
"呵呵,是。"丛延再次摸上烟盒,忽然想起这禁烟,皱皱眉给它塞回了口袋里。
"咱走吧,反正也吃完了,出去就可以抽烟了。"
走?走了去哪呢?本来是打算仨人一块儿出去活动一下的,可老大没在,单独跟他在一起可是挺......丛延犹豫着,丝毫没发觉对面的人已经站了起来。
"嘿。"看丛延没动弹,谭忆碰了碰他的胳膊,"怎么了?走不走?"
"嗯嗯,走。"
进了车里,关上车门,谭忆刚想问丛延还记不记得自己家在哪个小区忽然觉得不对,"诶,你这是干嘛来的啊?刚你说......活动?"
"啊,对。"丛延顿了一下,跟着打开车窗点了根烟,"唱歌,酒吧,或者别的,你想玩儿什么?"
"这么好?领我出去玩儿?"
"呵呵,反正咱都是孤家寡人,玩儿呗。"
"孤家寡人?那你把那谁谁往哪搁啊?"
"咳,暂时,暂时。"
谭忆笑着白了丛延一眼,"算了,不出去了,这日子哪儿的人都少不了,还贵,回家得了。"
"也成,我送你回去。"丛延拉开烟灰缸想碾烟,却被身旁的人拦住了。
"抽完再走吧,你刚都憋半天了,呵呵。"
丛延笑了笑,开始琢磨说点儿什么,可还没想到谭忆就先开了口,话题稍微有点儿敏感--你跟姚叶真幸福,我怎么就找不到喜欢的人呢?
相处中谭忆对姚叶的态度总让人觉得他心里带着三分羡慕七分嫉妒,所以丛延在谭忆面前对两个人对比的话题从来都是回避的态度,可现在人自己提起来了,怎么接招?遮吧......
"咳,你才多大啊,着的什么急?"
"我不就比你小两岁么?两年前你们俩不跟现在一样么?"
"两年前......不一样......"丛延说完才发觉自己多嘴了,赶紧咳了两声,"我是说,你跟我情况不一样。"
"倒是差别挺大,你们是同学,那么多年的感情,真好......"
"小小子儿愁媳妇了?那我上回跟你说人力部门那姑娘单身呢你干嘛不乐意?你进了公司人可是头一个跟你说话的,没点儿什么感觉么?"
那是一姑娘,我怎么可能有感觉呢......谭忆摇摇头,想说点儿什么又有些害怕,有些悲伤,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丛延看人没吱声,估摸着人心里可能有事儿,也没多问,碾灭烟打着了车。
这冰吧离谭忆住的地方不远,甚至可以说很近,发动机还没怎么热乎就到了地儿,沉默也就不显得那么漫长了。
停了车,丛延没熄火,就转头看着谭忆准备跟他说再见,可人家却始终耷拉着脑袋,没动弹。
"嘿,睡着了?"
谭忆缓缓抬起头,看着丛延,张张嘴,又合上。
"怎么啦?"
"你......要是我男朋友该多好啊......"说完,谭忆叹了口气,拉开车门下了车。
楼道里没有声控灯,没有触摸灯,黑漆漆的一片让人倍感压抑。
借着手机的光亮摸到家门口,开门进了屋儿,谭忆往床上一倒浑身都跟散了架似的。
累,怎么就那么累?出门去吃冰激凌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跟丛延说了几句话就那么累呢......
丛延,好人,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今天能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能过来看一眼就说明人心里装着你,人拿你当朋友,这本该是件让人感动的事儿,可看着他就能想到姚叶,心里反而更难受了。
姚叶有钱,还有个那么好的男朋友,哪儿哪儿都是一帆风顺,可自己呢?有什么?除了同样是gay,还有什么能跟人平起平坐?
咱们是同类。其实这句话说与不说没什么分别,说了不会增加莫名的亲切感,不说也算不得故意隐瞒,所以谭忆以前并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在今天这个寂寞的节日里,面对着丛延,面对着姑娘的话题,伤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似乎不说明白就会窒息而死一样。然而,那句话说出来之后心里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耐心仍在受着煎熬--丛延那样的人,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什么时候,才能有那样一场幸福的爱情呢......
"什么时候......"
谭忆喃喃地念了一句,头脑立刻被声音拉了回来。看看表,十点多了。
该给老妈打个电话吧......整理好情绪,谭忆倚在床头拨了姐姐的手机。过节了,老妈一定在姐姐家。
"小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过节嘛,呵呵。诶,咱妈呢?"
"你等等。"
听见姐姐刻意压低了声音,谭忆有点儿纳闷,"怎么了姐?"
"刚我在客厅,你姐夫在旁边,不好说话。"
"怎么了啊?咱妈呢?"
"妈在咱家呢,最近她因为一些事情跟你姐夫闹得不太好,过节了也不肯来这住,我只好过去陪她,这才刚回家。"
"什么事儿啊?"
"咱妈......不让我告诉你。"
"姐!到底什么事儿啊!"谭忆吼了起来,"你不告诉我我直接问咱妈去!"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电话那边儿说出了实情。
家里的平房要拆迁,还迁房价钱比较贵而且周期长,谭妈妈就想在远一点的地方买个便宜点的房子住,可积蓄加上拆迁费不太够,怎么办?找闺女借呗!合情合理的行为,却在女婿那碰了大大小小一堆钉子,偏偏这闺女在自己家里说话不算数,又不敢跟老公来硬的,只能劝,事儿就那么悬着,至今尚未解决。
谭忆听完咬牙切齿地挂了电话,气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一看时间不早了赶紧给家里打电话,就跟老妈随便聊了聊,别的什么都没提。过节,不能说不高兴的事儿。
打完电话,劲儿也没了,谭忆往后一倒,软绵绵地瘫在了床上。
钱,又是钱,难道永远都逃不出这个框框么......
16
"明天市区大部分地区将会有降雨......"
"这种社会现象应该如何理解呢?请看本台记者对相关人员的采访......"
"小朋友们......"
"诶,您还别说,生活中我倒真见过这种人......"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无聊透顶。丛延捧着遥控器一下一下翻着台,半天没找着一个能看的,干脆把电视一关,进屋开了电脑。
一登录QQ,音箱就传出了"嘀嘀嘀"的声音,系统消息,群消息,还有......诶?无声的留言?
丛延点开对话框一看,眉毛立刻拧了起来--人要借钱,而且一张嘴就是两万。
这人脑子怎么长的?怎么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呢?上礼拜天他刚惊天动地了一回,今儿又来一回,真够强悍的。
你要是我男朋友该多好。老实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丛延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脑子瞬间就不转了,等到缓过劲儿来人也没影了,只好哆哆嗦嗦地开车回了家。进了门,点上烟往沙发里一窝,丛延开始仔细琢磨谭忆那话是个什么意思,可琢磨来琢磨去也没想明白人想传递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信息。
一个熟悉的人忽然告诉你他跟你是同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句话里有表白的意味,让人不知道该怎么理解。
也许那并不是表白,只是种感叹呢?可如果只是感叹,当着本人的面儿说好像有点儿暧昧了吧?而且一般情况下人们不会说"你要是我男朋友该多好",只会说"我要是有个你这样的男朋友该多好",意思相同,但味道的不同却是显而易见的。
不管怎么说,那句话绝对不是一般人说得出来的,无声不是真有什么想法就是脑子长得跟正常人不一样,注意一下为好。
抱着这种想法,开始上班之后丛延一直留心观察着谭忆的举动,几天下来倒是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不过今天这条留言又让丛延别扭了一下。
就跟电影里似的,俩特工接头,一个对另一个说:我跟你一样都是哪哪哪的,咱是为了同一个利益集团服务,所以得互相帮助。谭忆也是,话一挑明感觉就不一样了,有什么要求直接就提还真是不外道。
借钱这种事儿本来就麻烦,加上谭忆说的数儿那么大,理由又有点儿匪夷所思,丛延是打心眼儿里不想答应,但是一时又没想好怎么回绝,只好摸过手机拨了姚叶的电话。
"姚儿,跟你说个怪事儿。"
"说呗,听着呢。"
"刚我上QQ,看见无声给我留了个言,你猜他说什么?"
"猜不着。你赶紧说,电话费怪贵的,说完我睡觉了。"
丛延摇摇头,点上一根烟,"他说要借钱。"
"借多少?"
"两万。"
"我靠!他想干嘛啊?"
"怪就怪在这了,他是为了炒古。"丛延笑了笑,"借钱炒古,真新鲜了。"
"我知道了......他倒是说过想干点儿什么,可是没本钱。这孩子......也是挺苦的。"
"诶!你不是动了恻隐之心了吧?"
"要不......少借点儿?"
丛延听完差点儿从凳子上掉下去,"说什么呐?你傻啊!你也是学经济的,不用我跟你讲什么叫机会成本了吧?就算不说这个,你觉着无声有那脑子么?现在行市那么差,你觉着这事儿靠谱儿么?"
"呃......那你还问我的意见......"
"我问你了么?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好不好?"
"那行吧,不借就不借,我跟他说去。"
可别,姚叶不是会打官腔的人,再说掰了可坏了。丛延皱皱眉,"你甭管了,我跟他说吧。"
"诶你说,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找你不找我呢?怎么现在他跟你好像比跟我还亲呢?"
丛延一愣,"谁知道呢,兴许你在外地我在这边,联系起来方便吧。行了先这样吧,给你省点儿电话费。"
"嗯,白。"
说了再见,挂断电话,丛延捏捏额头,心里有点儿虚。
现在无声跟自己的关系确实变得比跟姚叶亲了,这是因为姚叶总不在、总上不了网么?还是因为自己跟他在一个公司上班天天见面?总不能是因为人真的有什么想法吧?
想到这丛延忽然打了个冷颤,好像被人揪住了小辫子似的,可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没办什么亏心事儿啊,不就是没跟姚叶说无声的事儿么?其实这也不是故意瞒着他,只不过情况没明朗之前最好别跟姚叶说,只要一说他肯定得跑人那八卦去,弄不好再刺激到人家,那绝对不是好事儿。
丛延碾灭烟头又点上一根,强迫自己的脑子回到正事儿上。
本来给姚叶打电话是想听听他有没有什么好点儿的说辞,可那傻小子是一丁点儿忙都没帮上,真头疼。
"嘀嘀嘀......"短信声响。
丛延拿过手机一看,脑袋立马大了。
"我刚给无声打电话了,事说完了,嘿嘿 From姚叶"
让他甭管,他怎么就是不听话呢?丛延狠狠抽了口烟,开始给姚叶回话。
"你怎么跟他说的?"
"就说现在行市不好,那事不靠谱,让他稍安勿躁。 From姚叶"
"他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就说好、行,就完了。 From姚叶"
丛延叹了口气,回了句"那行,先这样"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儿,再抬头看看无声的QQ对话框,忽然发现他的个姓签名变成了"别理我,烦着呢",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事儿办错了,一开始就不该跟姚叶说,现在局面变成什么了?让人一看,哦,我跟丛延说的,丛延拍不了板儿问姚叶,姚叶不干,直接来个电话把我拒了,这话好说不好听,而且还让姚叶背了黑锅了,这事儿弄的......
丛延放下烟,摸上键盘在对话框里打了几个字,想想又删掉,重新打,又删掉,反反复复几遍还是觉得话怎么说都不对劲儿,只好打了个"在么"发过去,回话很快就到了。
无声:在
摇摆:姚叶跟你说那事了吧
无声:嗯,刚打电话说的
其实这事是我拍的板,姚叶还数落了我半天,只是现在的行市真是不不咋地,入市风险太大,你......
丛延一边打一边斟酌用词,简直是龟速。刚写了一半,对方发过来一句话。
无声:我这边有点事,先闪了,回头再聊
他是真有事儿还是不高兴了不想说?丛延看看无声的话,又看看自己打的那几个字,按下退格都给删了。
摇摆:好,回头再说吧
无声:(微笑)
发完这个表情,谭忆立刻关了丛延的对话框专心跟"老公"聊了起来,聊到高兴的地儿还冲着摄像头做几个动作勾引一下网络那边的人,玩儿得忘乎所以,直到"老公"问他明天要不要上班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那就先这样吧,我下了,回头再聊,白。
发完这条消息,谭忆冲着摄像头撅了撅嘴,跟着结束了视频。正要关机,消息提示音又响了,点开一看,还是那人。
以前在网吧你说不好意思张嘴说话,现在可以了吧?有空去买个麦吧,我想听听你的声音,尤其是喘息。
那你想想怎么讨好我吧,哈哈哈!
发完,谭忆没等对方回复就关了电脑,然后洗漱一番躺到了床上。
明天要上班,要早起,可这脑子怎么就是静不下来呢......谭忆翻了个身,腿蜷得紧紧的,手也握成了拳头。
姚叶,一想到这个名字就来气,恨不得咬他两口才痛快。
他有钱,有个好男朋友,什么都有,可他也不能因为这样就飞扬跋扈吧?一副"你是个孩子""你少不更事"的口吻说着"稍安勿躁",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要是能"安"得下来还至于张嘴借钱么?当这是好事儿呢?是,姐夫大发慈悲答应借钱了,房子的事儿也不用太着急了,可当时那股子气、那股子难受劲儿不是说散就能散的,没钱的日子真是再也过不下去了,可谁知道好不容易想了个赚快钱的招儿、好不容易张了嘴了却叫姚叶给一票否决了,整个一烧鸡大窝脖儿!真他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