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陆宇辰等会儿要问什么，沈翩鸿自己先说：“路克这两天身体不舒服，血液没少喝，可是恐怕暂时无法变身进去调查。他说他估计是高速成长阶段快到了，所以一时没有余力帮忙。”

陆宇辰停步，回头看若水殿，夕阳下的大殿屋瓦镀金，墙壁饰铜，倒十分符合现在“铜墙铁壁”的防卫状态。仔细算算，前天江怜砂才举行完仪式，到今天还没有彻底恢复，就算想现在逼他做什么他不愿做的事情，估计他也没这力气。这么完美的防护，不怕外面人偷袭，既然现在实在进不去，也唯有先等等再说了吧……

扭头继续前行，陆宇辰吩咐道：“现在湛海王宫的守卫主要集中在若水殿，那么就派我们的暗部人员去其它地方调查，有季家姐姐的蛛丝马迹立刻回来报告。小砂这两天的情况，也派人去太医院和御膳房打听打听，看看他服了什么药，吃了什么东西。我先回去和那几个湛海官员谈一谈，修路的事情还有得商量，你也跟我一起。”他是宁死不愿意喊眠瑾为圣子妃的。

沈翩鸿注意到这一点，马上改正：“季家姐姐恐怕在女王身边，不然实在说不出她到哪里去了，没有出王宫的迹象，其它宫殿似乎也没有她的踪迹……这个交给暗部去办。修路的事……”

两人谈着正事，一路往晓光使团住的别宫走去。

他们有两件事情推测得没错，江怜砂卧床休养到今日，本来的确是没有完全恢复的，眠瑾也确确实实就被安置在江惜月的朝露殿某个偏房里。可是当有人刻意去操作时，这个事实并不难被扭曲。

“殿下，请用晚膳。”女官领着几个侍女端来晚膳。

江怜砂从书桌上抬头，刚想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就看到后面进来的几个侍女手上捧着大堆公文，转而叹了口气：“好，谢谢。另外既然怜砂已经恢复，外面的侍卫就可以回到原来的岗位上了，不必为怜砂再浪费这么多的人力。”

女官低着头应到：“哪里，既然陛下派微臣来照顾殿下您，微臣就要尽量做好。微臣法术低下，虽然给殿下治疗过，可不知会不会复发，还是请殿下等到明早御医检查过后再说吧。”

江怜砂擦过手，坐下，闻言笑了：“元侍官是母皇陛下非常重视的左右手，而且元家也是湛海的法术名门，有了元侍官的倾力治疗，怜砂才能好得这么快。元侍官何必如此谦虚，怜砂还要谢谢你呢。”

元侍官依旧低着头：“殿下过奖了。请殿下用晚膳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江怜砂吃过清淡的晚餐，刚准备站起来继续工作，元侍官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药：“殿下，虽然您说身体已经康复，可是这药……”

江怜砂看着那越堆越高的公文就心急，反正休养期间喝药比吃饭还习惯，于是也不想多推，接过来一饮而尽。

元侍官眼看着江怜砂把药喝了，眼底闪过一丝孤注一掷，不动声色接过杯子行礼道：“那么微臣退下了，殿下请早点休息。”

江怜砂应道：“好的，再见。”

刚走出若水殿，元侍官立刻转到小路上，一顶轿子安安静静停在那里。她走到轿子前，撩开帘子往里看了看，抿抿唇，放下帘子转身吩咐仆人：“跟上。”

走到若水殿前，她毫无异常地说：“陛下让圣子妃来看望圣子殿下，这是圣子妃。”说着亮出了江惜月的令牌。

侍卫赶紧行礼：“是！圣子妃请！元侍官请！”

元侍官继续领着轿子往若水殿后面江怜砂的卧室走，然后命令仆人们在外面等着，自己撩开轿子的帘子，自己进去扶出来一个人，果然是准圣子妃眠瑾。

眠瑾此时一片木然，就好像是在梦游一般，可是无论是江怜砂的侍女还是抬轿的仆人都不敢抬头看圣子妃，所以并无人发现她的异常。元侍官把被下了药的眠瑾扶进江怜砂的卧室，拿出准备好的药粉，就着温热的茶水冲了，端到眠瑾面前：“来，圣子妃殿下，请把这个喝了吧。”

眠瑾呆呆地接过来，毫无抵触地一口口喝完，然后放下杯子，木偶一般坐在江怜砂床边。元侍官做到这一步，自己要办的事已经成功了九分，还有最后的一步，等待江怜砂等会儿处理了公文过来休息就好。

陪着眠瑾在昏暗的房间里坐下，四下无人，元侍官没有看身旁的眠瑾，幽幽地说：“现在没人了，我知道你还有意识，所以我们两个聊聊天吧。”

眠瑾被下了药，只有模糊的意识，大部分行动要依靠别人帮助或者命令，所以只能听。元侍官自顾自说着：“我跟在陛下身边已经一百多年了，亲眼看过陛下为上一代圣子殿下几天几夜吃不下饭……没错，上一代圣子殿下是很好，可他从小跟在陛下身旁，哪里知道外面有多险恶？晓光那个混蛋皇帝……骗了殿下，也害得陛下失去了丈夫……湛海国力从此一直在衰弱，男人跟男人……能有什么好结果！”

她握紧拳，缓了缓激动的情绪，接着说：“我知道你也是被男人伤过的女人，可是我们圣子殿下绝不会对不起你，你明白的吧？殿下如此优秀，为何要跟那个晓光的储君在一起？！难道他忘了上一代圣子的前车之鉴吗！”她本来想缓解太过激动的情绪，可是说到后来有点控制不住了，猛地站起来，转身双手扶着眠瑾的肩前后摇晃：“我是眼看着圣子殿下长大的……他怎么能背叛自己的国家，去跟一个外人过这辈子？！你明白吗？！”

眠瑾没有反应，她这副样子，更让元侍官想起了也是这样的江桓。咬咬牙，元侍官放手：“我不妨告诉你，陛下的亲姐妹在战场上阵亡了好几个，余下的几个里面，虽然留了五个女儿，但里面三个嫁到了别的国家，只有两个人娶了本国男子，可惜生的又不是女儿。我们的怀雨王爷中过剧毒，身体也废了，湛海王族不能绝后，所以圣子殿下必须和女人结婚。”

元侍官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看眠瑾呼吸也开始急促，狠狠心将她推倒在床上：“你的药比较烈，对不起了，就算你恨我也无所谓，事后想怎么对付我也无所谓，我不能让女王陛下再为这件事情苦恼下去！为了殿下的幸福，我也必须让他知道只有和女人在一起才是对的，以后他一定会知道！”说罢丢下眠瑾，四处看了看，拿出准备好的特殊香料，一股脑掺进香炉，之后把装香料的纸就着灯火点了，急急离去。

眠瑾躺在江怜砂的床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然而两行清晰的泪却缓缓滑过脸庞，落入床单，转眼不见。可惜这一切，匆匆而去的元侍官并没看见。

江怜砂处理公文的速度很快，不过越到后来，头越晕，总感觉很疲惫。看来元侍官说得没错，天劫的伤害太大了，并非她全力治疗和自己猛喝汤药就能提前完全恢复。翻了翻后面的公文，挑出几本急需处理的先批过，江怜砂搁笔，喝了口凉茶，按着隐隐作痛的头起身往卧室走。

他睡觉喜欢安静，所以侍女通常都不在身旁服侍，卧室里只点着一盏灯。绵绵的熏香在屋子里弥漫，明明是秋初的夜晚，却好像仲夏夜一般燥热。

江怜砂走进自己卧室，刚进门就觉得一阵眩晕，接着呼吸就急促起来。迷迷糊糊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武功高强的他居然没有发现有一个同样呼吸急促的人躺在自己床上，想脱了衣服早点就寝，手却抖得连衣带也解不好。

算了……就这样睡吧……在军队里衣不解带也习惯了……江怜砂最后一丝意识只停留在这里。

香炉里的浓烈熏香继续侵略原本只有淡淡清香的房间，静夜如火一般狂躁。

第五十章无尽深渊

陆宇辰皱眉站在若水殿门口，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昨天挡路女官的说辞明明还是“圣子尚未恢复”，可今天怎么就变成了……“殿下感觉不适，不愿见客”？

路克的情况暂时还不错，低声对沈翩鸿说了句“我去看看”，得到对方点头同意之后，装作受命离开，走到转角，趁着四下无人变身成了小蝙蝠飞进若水殿。

若水殿的侍卫设置恢复到了平时的样子，白天的若水殿里没有点一根蜡烛，应该是江怜砂办公的房间虽然有阳光照进，可还是显得有点清冷。书桌上剩着半盏凉茶，几摞公文叠得高低不一，朱笔被侍女洗过，依然有淡淡的红色，挂在笔架上，而使用这些东西的人，却不见踪影。

根据早先的观察和了解，平常这个时间，工作狂江圣子应该在批公文才对……路克顶着一头问号继续找，一路摸进江怜砂的卧室。

简单却依然有王族特色的装潢、整洁的床、本来不应该出现在卧室的书桌、厚厚的几叠估计是普通记录的本子……只可惜，还是没人。

外面的人明明说江怜砂不愿见客，但没说他不在啊！这种时候他能去哪？还要编个理由糊弄外面的人？路克很奇怪，四处飞了飞，忽然敏锐地嗅到一丝残留的味道。

这种香味……他想起来了，有一次沈翩鸿出去风流，结果气冲冲回来了，身上就带着这种香味。他好奇一问，才知道有个舞姬居然给他点了这种有催情作用的香，据说还是烈性的。

沈公子一向反感在温柔乡里用什么药物之类的辅助，尤其有些人是想使计嫁入沈家。他风流成性，可一直小心，毕竟风流是快活，但有了孩子就是责任了。

想到这里，路克一惊，险些掉下去：难道说……最近眠瑾大姐刚被指名给怜砂……不会吧？！怜砂喜欢老大，眠瑾大姐讨厌婚姻只想一个人过日子，他对这两点是绝对确信的，这两个人怎么也不会……不……那这个香味又怎么解释？

有些事情不能随便乱猜！路克拼命摇头，扇着翅膀先飞出去了，别的先不要报告，暂时只说怜砂不在吧……

湛海女王江惜月的朝露殿御书房内，元侍官跪在江惜月面前，江惜月脸色很不好看，紧紧抿着唇，手握得死紧。

她已经从主动坦白的元侍官那里得知了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得知一切后，她是跌坐在椅子上的。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和儿子之间有了一条补不上的裂痕，虽然这件事情她并不知情。

元侍官刚说完，侍女就进来报告了圣子江怜砂跌跌撞撞走进朝露殿却一个人直接拐到江桓所在的房间去的消息。江惜月没说话，挥手让侍女退下，默默站起来，走到窗边。

“陛下……”元侍官既然敢过来坦白，就做好了被杀头的准备，“是微臣擅作主张……请您赐微臣一死！”

“元夏。”江惜月顿了顿，“你跟随君，也有一百多年了。”

“是……”

江惜月沉默，遥遥看着自己卧室的方向。那里的两个人，都是她的挚爱，却都因为她的身份和他们身上的责任而几乎奉献尽了一切……

所有国家里面，只有湛海曾经因为前朝的逆天之举而遭受天罚，一直多灾多难。新朝的江氏一族在此时站出来，女性族长统一了动荡的全国，而她的亲生弟弟则孤身一人前往圣殿，拼命推开了圣殿的门，却不要圣药，只求见抛弃湛海这片土地上的水属子民的神明一次。

水属神明被他的诚意感动，在圣殿现身，并且答应了他提出的请求：虽然继续给湛海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以天罚，却可以将一半破坏力转给他去承担，直到有朝一日湛海这片土地上的人赎完罪，他的后人也可以解放。

这位江氏的女子就是湛海的开国女王，而她的弟弟也成为湛海的第一任圣子，后来这个男子娶了陪同湛海女王统一全国的季家女子，从此湛海王族与季家通婚便成了传统。

季家虽然和王族通婚，却没有担任圣子之外任何职位，并且习惯隐居修炼。季家宗系这一代没有女子，所以原本江惜月打算让江怀雨娶个季家旁支的女性延续王族血脉，却不防他被下了剧毒再也无法生育。

一直关注着大儿子灵魂转移动态的她知道了季家旁支里非常强悍的季眠瑾，并且知道眠瑾是苍炎全商盟盟主秦烽“已死”的长星芒，还认识大儿子灵魂寄宿的身体——辰砂。她知道大儿子喜欢男人，和晓光的储君两情相悦，可是她不得不让大儿子作出牺牲，先为湛海王族生下一个继承人，再想办法离婚，和他爱的人一起 ——她本来是这样想的。

作为湛海圣子，江怜砂为国家付出了那么多……他从小就十分自律，是她失去丈夫后最重要的助力。她当然想给他幸福，可是她现在也只能咬牙认了这个结果！

“陛下……”元侍官在后面低低唤了一声，江惜月闭上眼睛，“你走吧，永远也不要回湛海。”

“陛下！”元侍官本已经做好一死的准备，她宁愿死，也不愿意被逐出湛海这个她深爱的国家！

“而且，君命令你，不准自尽。”江惜月一字一句说完，冷然道，“君要你活着赎罪，像所有湛海人一样！你可以走了。”

元侍官一阵颤抖，终于还是重重磕了个头，站起来转身退出去。

江惜月深深呼吸了一次，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到平时，走进卧室。

江怜砂和江桓都在卧室里，江怜砂跪在地上，握着对外界毫无反应的父亲的一只手，低着头不语，他从一个时辰前进来开始，就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江怜砂心里一阵刺疼，哑声道：“您……来了……”

“是。”江惜月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是一阵心疼。很久以前，江桓变成这样，突然失去父亲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一人抓着父亲的一只手，哭得浑身颤抖。末了，年幼的江怜砂抹了一把泪水，站起来，对着她跪下，坚定地说：“母皇陛下，请让怜砂来当湛海的圣子吧！”

也就是从那时起，大儿子再也没有用过“我”这个自称，他舍弃了个人的存在，决心作为湛海的盾活下去，为了这个濒临破碎的国度。

她知道湛海圣子承担天劫会有多痛苦，看过丈夫天劫仪式后的模样，她几乎崩溃，忽然理解了自己小时候，后宫庞大的母皇为何独独对她的父圣特别宠爱。每一代湛海圣子都得不到善终，她不想让大儿子也得到这种下场，却无能为力，那么至少她想给大儿子最多最多的幸福！

她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陛下……”江怜砂笑了笑，声音低哑，带着颤音，“您究竟……有没有把怜砂当成一个人……一个人而已……”

江惜月哽住，不知道怎么回答，几次张嘴，却发不出来声音！她从来都是爱他的，她怎么会想害他？！

“……好……”江怜砂笑得声音比哭的声音还沉闷，“怜砂知道了……姐姐在休养……怜砂算过了，后天正好是吉日……怜砂和姐姐成婚吧……趁着这么多使团都在……大喜……的……日子……”

“……君会为你主婚。”

江怜砂实在连一丝笑的力气也挤不出来了，靠在江桓身上，低语了一句话，因为声音太小，江惜月没有听清。她要去准备大婚的事情了，最后用模糊的泪眼看了儿子和丈夫一眼，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