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盛会

百商会开始的前一天，朝炎城已经放晴。到了百商会当日，晴空万里，清风徐徐，在房子里闷了多日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加入到百商会头三天最热闹的小商品自由买卖活动中。

从朝炎城门一直到皇宫正门前的长街上摊位林立，就连城内驻军的练武场都腾出一大片来给外来商户们摆摊卖货。朝炎城这三天不仅日出就开城门，而且还开放夜市，一切公平买卖都可以进行。商户们只要按照所占地带的好坏，缴纳几文钱到几钱银子不等的摊位费，就可以安心做生意。

城内驻军的一半都出来维持秩序，治安状况倒是与平时没太大差别。百商会开始前应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完毕，真正大商人们交易的时间又没有到，所以商盟盟主秦烽反而闲了下来。

因为皇兄风飏的到来，风涟公主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不过她久居宫中，对热闹地方的兴趣非常大，死缠着风飏一定要让他允许自己跟秦烽去参加“平民们的活动”。风飏在湛海专使江怀雨王爷到了之后，很是顺着他的意，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应付江怀雨占了风飏许多时间，他也不想太管着骄纵任性的妹妹，于是点了头。风涟二话不说霸占了秦府的主子，扔下整个秦府的人拉着秦烽非要他带自己上街。百商会开始前的一天，秦烽狠狠补了一天眠，第二天早早就带着贵客风涟公主换装出门玩了。

与许多守旧的富豪相比，秦烽还是很开放的，百商会头三天他的后宫团成员都可以出去玩，只要带下人陪同就好。在此事上面星芒的待遇又不一样了，二星芒琉影昨天便和四星芒红煜出去玩，其余人谁都没带，他们基本上没有在外露过什么面，所以并未换装。那个总是喜欢待在府里的三星芒茗烟也和侍女一同出府。

秦烽的长星芒眠瑾现在怀有身孕，不过她一向不喜欢待在府里，尤其是在这么热闹的时候。为了保护她的安全，秦烽四大暗卫里面三个都跟着她，另一个则跟着辰砂。眠瑾和辰砂作为秦烽最重要的左右手，在朝炎城的知名度还是很高的，两人在擅长变装的暗卫揽月的帮助下稍稍做了些变化，相伴而行。

眠瑾有四个月的身孕，不过她穿了比较宽松的裙子，不仔细看不会发现。暗卫不能现身，所以辰砂尽职尽责地护着眠瑾，不但不让她去人太多的地方，而且努力为她挡开快要近身的人。

逛了半天下来，眠瑾还好，辰砂却累得够呛。等辰砂一口气把从街边买来的三杯美味凉茶全部喝完，眠瑾才终于发现辰砂的辛苦，提出到人稍微少一些的城外清江边上走走。

四年一届的百商会盛况空前，作为苍炎都城的朝炎居然还无法让全部商户们摆下货摊，所以有一部分小摊贩们选择把货摊摆在不需要缴纳摊位费的请江边上。

杨柳依依，花开两岸。小贩们的吆喝声带着各个国度的特色，人们从一个个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货物的摊子前走过，这城外的零散市场的热闹程度丝毫不逊色城内。

清江边上风景很好，辰砂和眠瑾走着走着，慢慢离开了热闹的人群。

“朝炎城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眠瑾走到一处开满了不知名小野花的地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人山人海的自由交易市场。

辰砂也站在她身旁：“可见盛世的繁华，是各国的统治者们治理有方呢。”

眠瑾微微点头，接着却反驳道：“百姓只看得到表面，水面下的激流暗涌只有特别有心的人才会注意到，我真怕什么时候这一切就像我当年遭遇的那些事一样，瞬间崩塌。”

辰砂左右看看，蹲到地上用手摸了摸，确定了草地的柔软和温暖，仰起头有些孩子气地对眠瑾笑笑：“姐姐，累了吧，咱们坐下来说说话。”

被辰砂小心地扶着坐下来，眠瑾笑着摇头：“你把我当什么呀，怀孕而已，不必这么夸张。”

辰砂也在她身旁坐下：“与爱人生下的孩子就是天赐的珍宝，不好好呵护怎么行。”

这句话眠瑾很赞同，略略点了点头。清江上的船不少，看着往来的各种船只，眠瑾忽然低声问：“……小砂，你打算离开吗？”

“嗯，总有一天辰砂会走的。”说话的时候，辰砂的手指抚摸上了腰间的星芒花配饰，这个配饰里面有秦烽注入的火誓，凭着这个，他可以要求秦烽放他离开——至于后面的事情，当然只能靠他自己解决，比如应付可能来自风飏的追捕和日后的生活之道。

眠瑾是真心把辰砂当做自己的弟弟，所以对他又怎么会不了解？辰砂离开秦府的念头，恐怕在刚刚来到秦府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他的想法也不错，如果是眠瑾这样的女人，当了别人的妾也就罢了，但他是个男人，不可能为秦烽生育后代，迟早有一天会遭到嫌弃，如果不寻找一个好的出路，他的未来要么是孤独终老在这个院子里，要么是因为年老色衰被遗弃。

“那样也好……弟媳是不可能有的吧。”女人的判断力在非爱情方面往往准得令人惊叹。辰砂喜欢男人，她确定自己将来是不会见到弟媳了。

辰砂微笑：“对，所以姐姐，可不可以让辰砂摸一摸你的孩子？”眠瑾欣然同意，辰砂小心翼翼地跪在眠瑾身前，伸手轻轻摸上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没有感觉到什么动静，他抬头以目光询问，得到准妈妈宠溺的允许之后，俯下身体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仔细听。

摒弃一切杂念，专心地聆听新生命的声音，辰砂终于听到了微弱的动静。他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有一个生命正在如此昭示自己的存在，带着点炫耀似的，让他的心也跟着微微颤抖。

“是孩子。”辰砂弯起唇角，目光晶亮，“很可爱的生命。”

选择走一条不寻常的路，找一个同性为伴侣，辰砂很清楚此生不会有后代。血脉延续的诱惑，到底比不过能与爱人相伴一生的幸福。他喜欢孩子，如果可以，将来他应该会和爱人一起收养一个他们都喜欢的孩子，真正组成一个“家庭”，来补足人生不可缺少的完整的情感世界。

“是啊。”眠瑾也轻抚着自己的腹部，“他现在很乖。”

辰砂起身坐到眠瑾身旁：“盟主很重视这个孩子，你们一定会平安的，放心吧。”

眠瑾点头，正想继续聊，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艘大客船失控地撞向另一艘小一号的客船。清江这一段的水流流速平稳，很少发生水下有乱流的情况，是以人们也没有太在意，哪知道今天竟会发生这种事情！

两艘船很快便撞上了，饶是眠瑾这么厉害的水属法术高手也来不及操纵水流改向。小一号的客船震了震，并未防备到的船边的一对母子顿时站不稳。江水溅了她们一身，但那位母亲凭着自己的意志居然牢牢抓住了扶手，并将孩子护在怀里。

水边的人们暂时松下一口气，可是这时那位母亲对着江水惊恐地大叫：“淮儿，淮儿！”

——刚才还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孩子也站在她身旁，只是因为被她的身体挡住，所以岸上的人并未注意到她其实带了两个孩子。她在危急时刻仅有能力抱住小一些的孩子，大一些的孩子却因年幼无力，落入水中！

两艘船上的人和岸上的一些人顿时陷入一片惊慌，有些擅水性的人便开始往江边跑准备下水救那孩子。

眠瑾第一时间站起来，对着那对母子的方向挥出衣袖。只见一道水柱从江面冲出，带出一个浑身湿透的孩子，接着滚滚波涛把孩子推向岸旁，冲到水边的人还未挨到水，那孩子已经被波涛推上了岸。

人们赶紧围了过去，那孩子被救得快，只是受了惊吓又呛了几口水，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眠瑾突然站起来，一时头有些晕，便又慢慢坐下。因为她没有念什么咒语，动作又不是太大，人们环视一圈都没发现救人的人是谁。

等眠瑾都坐下了，辰砂的手才刚刚摸上腰间的竹笛。见孩子已经平安，他转而问眠瑾：“还好……你现在怎么样？”

“没事，坐一下便好。”

辰砂心服口服地赞道：“姐姐实在太厉害了，湛海季家怕是也出不了几个像姐姐这么强的人。”

眠瑾摇摇头：“你不就是一个吗，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情的话……”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抱歉，本来想告诉那王爷让他带你回本家的，结果弄成这样……”

辰砂赶紧安抚：“姐姐是一片好意，只是因为那个风飏陛下出来阻挠所以才弄成这样。其实这种情况迟早是要发生的，所以没关系，不要在意。”虽然眠瑾和夜峥都十分肯定他是季家的人，不过他对这个身份真是一点感觉也没有。湛海季家已经失去了他们真正的后代，不要再回去搅乱那些平静的生活才是对他们的尊重，毕竟将来的道路还是得辰砂自己去走。

眠瑾看了他一眼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伸手敲了他的头一下：“湛海圣子是湛海国非常重要的支柱，风飏这么一做，不但害了你一辈子，也害得湛海变成现在四大国里实力最弱的一个。”

风飏的一个举动，搅乱了这前前后后的一切，辰砂能在这个世界重生，说到底也有风飏的一份贡献，只是可惜了季家二公子这么好的天资，白白浪费在暗杀者这条永远见不得光的道路上。

“天灾是一条，但国力渐衰，也不能说统治者就没有过错吧？”

“湛海的荷采女王陛下已经够辛苦了，丈夫魂魄被打碎，长子灵魂无踪，次子又不成材。”说到自己家乡的情况，眠瑾的语气有一丝惆怅，“荷采女王陛下只娶了一个正夫，就是上一代圣子，跟他十分恩爱，哪料会出那种事情呢……”看到辰砂奇怪的表情，眠瑾摇摇头，“那是湛海严令禁止谈论的事情……上一代圣子出使晓光的时候，与晓光的玄冥帝有过一段不太光彩的感情。后来圣子殿下被玄冥帝抛弃，回到湛海之后在一次抵挡天劫的仪式中受重伤，魂飞魄散了。这一代圣子殿下后来也因为承担天劫而身受重伤沉睡至今。陛下能够独力支撑湛海到现在，实属不易。”

连续两个圣子都出了这样的事情，又是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湛海女王一直孤军奋战到现在，也的确不容易。辰砂不禁为自己的苛求自责。那些事情的发生，加上可能代理湛海圣子一职的季家二公子又出意外，湛海的情况确实已经坏到了一个让人绝望的地步。

“可惜错过了水之神明降临的时机，季家二公子就再也成不了代理圣子了，所以辰砂即使回去也无益吧。”比起去那个谁都不认识的季家，辰砂更愿意自己去寻找一个新生活。

“何况那个怀雨王爷，好像也不希望你回去。”眠瑾想了想，补上一句，“我家还没有被袭的时候，家族里好像有传言说他很讨厌他的圣子兄长，总想取而代之。那时他的兄长就是为了救擅自想承担天劫的他，才撑着受伤的身体去祭坛的。也就是在那次，他们两个都受了重伤沉睡，他倒比他兄长先醒。自然，他对比他天分更高的你很反感。”有一句话眠瑾没说，那就是江怀雨明显瞧不起沦落为别人男宠的辰砂。

那个和自己前生的弟弟长得一模一样的江怀雨吗……辰砂怎么也无法讨厌他。小延那么乖巧懂事，是他曾经的人生意义，今生这个江怀雨跟他这身体好歹有一重表兄弟的身份关系，只是被那个纨绔少爷鄙视而已，对他来说这实在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从事那种职业，他被人鄙视——正确来说是侮辱得还少吗。

看到不远处那个孩子已经扑到自己母亲怀里，辰砂的心情好了许多：“回不了湛海也没关系，不说那些了，咱们继续走走吧。”

两人相伴沿着江岸前行。路过那个哭泣的孩子时，辰砂留意了一下，见他并无大碍，彻底放下心来。

他们脚步没停，慢慢散着步，后面有同样散开的围观者在八卦：“唉，你还别说，今天这孩子掉到水里，我倒想起来那件事情了。”

“大皇子落水失踪的事情吧？我也想起那件事情来了，当时陛下下令搜索十里江水，也找不到大皇子殿下……”

眠瑾没有回头：“又是皇家争斗，白白害死一个有才的孩子。”

“大皇子在清江失踪？”辰砂扭头看看江水，“踏青吗？”

“嗯，当年苍炎的皇帝陛下带着皇子公主们春游踏青，大皇子就在这里意外落水。陛下发动几乎全部的守城军沿着清江搜索十里，依然没有大皇子的消息。大皇子是被陛下突然带回来的，母亲应该不是贵族女子。陛下很喜欢大皇子，大皇子也非常聪慧，只可惜无权无势的皇子，越受宠越危险。”

辰砂想起之前陪秦烽见过的那几个皇子，都是才能平平，可惜一个颇有资质的皇帝苗子，就这么折了。自古无情帝王家，果然并非是小说电视里的杜撰。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旁边忽然蹿出一个人来，恭敬地鞠躬行礼，低声对他们说：“二位，我家主人想请二位借一步聊聊天，可否赏光？”

眠瑾和辰砂都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四大暗卫没一个出来，这人又一身正气不像心怀不轨之辈，可想应该是没什么危险的。两人顺着他的手看到一架华丽的马车，又对视一眼，眠瑾点头道：“贵主人客气，劳烦带路了。”

马车外观上是低调的华丽，周围有淡淡的熏香味道。眠瑾一闻就暗暗赞叹这位真是有钱人，这种市面上花钱都不一定买得到的熏香，就连秦烽都不常用。

带着两人过来的下人向车内主人报告一声，便请他们一起进去。车里的布置典雅华贵，低矮的小几上早已摆好了三杯热气腾腾的香茶，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对他们亲切地笑笑：“打扰二位了，请坐吧。”眼光扫过辰砂腰间藏得并不好的星芒花配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无人看出来。

“打断二位游玩请二位来喝茶，实在是失礼，只不过刚才看到这位夫人出手救那孩子，叶某敬佩夫人，就冒昧相邀了。”中年人气度从容，一看就知道是出身高贵，但是并没有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眠瑾和辰砂行礼，眠瑾回到：“叶老爷太客气了，危难时刻出手相救乃是人之常情，我不过是做该做的事情而已。”

叶老爷笑笑，请两人入座。

“如果人人都像夫人这般心存善意，叶某便不会痛失爱子，唉……好人难得，夫人这般心善，一定会有好报的。”

眠瑾刚刚有了身孕，听闻这位叶老爷失了爱子，很能体谅他的感觉：“世间还是向善的人多，叶老爷也不必太过伤心，令郎回归吾神身旁，吾神必会厚爱他的子民。”

叶老爷叹了口气，微微点头：“夫人说的是。对了，冒昧问一句，夫人可是有了身孕？”

眠瑾微笑：“是啊，四个月了。”

叶老爷的目光很温和：“夫人这么善良，孩子一定会有福气的。”

眠瑾笑着将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肚子：“外子对我很好，这个孩子会健康长大的。”

“祝夫人和令夫君幸福美满。”叶老爷真心说完，吩咐侍女进来上茶点，“二位慢用。”

旁边的辰砂一直很安静，叶老爷这时将目光转向了他：“这位应该是夫人的……亲戚？”

辰砂坐起身，尊敬地弯腰行礼。眠瑾介绍道：“这是我的弟弟。”

“叶老爷好，多谢您的招待。”

“公子多礼了，请用些点心吧，这是家里厨师特别做的糕点，希望合夫人和公子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