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送别

送走大夫，陆宇辰让仆妇照着方子去抓药煮了，自己和宁雪若一起留在客栈。那个小婴儿原先哭得厉害，被仆妇们喂了几口加糖的米汤，才沉沉睡去，至于另一个小男孩，则不管怎么劝，非要守着熟睡的小婴儿，还坚决不肯让风涟离开他的视线。见他如此，陆宇辰也不勉强，叮嘱他风涟需要休息不要吵闹，便和宁雪若一起坐到外面房间。

“宁公子为何在这里？”

宁雪若还是忧心忡忡：“回殿下——”

“我现在叫陈石，宁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是，陈少爷，”宁雪若缓了缓，接着说，“我与公主殿……秦夫人，是半路碰上的，她并不记得我，我想找到盟主，所以就跟着他们过来了。”

陆宇辰了然，接着问：“那秦夫人的事情，宁公子大概知道多少？”

宁雪若看看里间，又转回来说：“我找一路和她同行的旅伴问过，似乎女孩子是夫人一直带在身边的，而男孩子原本由一个年迈的老妪领着，可那位老妪半路就病死了，夫人便留下男孩子在身旁，一直从苍炎步行到这里。其余的，我也不知道，因为夫人平日里话很少……”

“秦烽……秦烽……”陆宇辰还没开口，里间忽然传出几声呼唤。两人相视一眼，起身快步走进去。风涟却不是醒着的，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陆宇辰不能放任风涟这样下去，扶着风涟的肩膀轻轻摇晃：“公主殿下，殿下，醒醒，殿下！”

风涟冷汗不断，挣扎了一会儿，突然睁开眼睛。隔了一会儿，她的视线才聚焦，见自己面前居然是怎么也不应该出现的人物，她怔住了。见风涟醒来，陆宇辰稍微放心，扶她坐起来，退开几步说：“是我，陆宇辰。殿下，你还好吗？”

风涟病弱不堪，与她一贯娇蛮跋扈的样子相去甚远，秀丽的面容掩在苍白之后，发丝散乱，眼里的光彩黯淡，几乎让人认不出她便是那个草原的明珠。

“是……你……”幽幽盯着陆宇辰，风涟顿了好一会儿，忽然单刀直入，“秦烽是不是……在你这里？”

应该说是女人的直觉厉害还是说风涟到底也是深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呢？陆宇辰直视她的眼睛，也毫不隐瞒：“不错，苍炎战乱时，是我请秦盟主来避难的，那时我与秦盟主合作过，现在局势已定，秦盟主已经回到原来的苍炎那边了。”

风涟轻轻一笑：“又走了……”

“殿下一路劳累，身体早就拖垮了，还是休养一段时间再动身不迟……”

“迟了。”风涟转而看着床边的婴儿，又拉过泪眼迷蒙就是不肯哭出来的小男孩，“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何况……我还中了毒，救不会来了。”

陆宇辰一怔：“中毒？！”

旁边宁雪若也惊讶道：“公主殿下您中毒了？可是飏空帝或者秦盟主那里应该是有很多名贵药材的，现在琉影公子也有消息了……”

“再没有下一瓶圣药了……你不用安慰我，而且皇兄……”风涟笑笑，“这毒，便是他给我下的，若我踏出王宫一步，便永远也不必拿解药……”

陆宇辰沉默，看来风涟现在与风飏决裂了，而这之中的种种，以他外人的身份，不便过问，只知道风涟命不久矣。

不等别人再问，风涟自己主动说：“这两个孩子，一个是秦烽亲生的女儿，另一个男孩子，与我半路相逢，我不想丢下他，也带着了。我原本想找到秦烽，见他一面，现在看来……”握着男孩子的手，她抬头看着陆宇辰，“殿下，我可否拜托你一件事情？”

“风涟公主，”陆宇辰抢在她之前说，“飏空帝与你毕竟是兄妹，我不能让你就这样送死。回去吧，我以晓光储君身份发誓：一定照顾好两个孩子，送他们安全到秦盟主手上。”

风涟浅笑，慢慢摇头：“皇兄不会容忍背叛他的人，从绯的事情上，你就该明白了。我既然敢走出去，就不会回头，与其一辈子做某个部族长的女人，还不如追着我爱的人……就算只有三年寿命……”

“……我会派可靠的人手一路护送殿下去秦盟主那边。”陆宇辰看着风涟，“马上就出发。公主殿下，不要放弃，连战乱都过去了，以秦盟主之力，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风涟轻叹一口气：“我的确想见他一面，”将眼圈红红的男孩子抱进怀里，她黯然道，“可我的时间不多了……”

陆宇辰站直身体：“我现在就让人准备。”

“我……不……”这时候，被风涟抱住的男孩子从她怀里抬起头，“阿姨……您和妹妹先走吧……我要完成爹和娘的愿望，要去晓光……找一个人……”

风涟与这个小男孩相伴的时间还不是很长，这件事情她没有听小男孩说过：“你要找谁？”

小男孩说：“他，他是我们一家的恩人，爹娘走……走之前，让我找到他，跟他好好磕三个头，说‘公子大恩大德，来生再报’……”

风涟有些舍不得他：“你爹娘真重报恩……殿下，你对我的恩惠，也只有我来生再报了……”

陆宇辰说：“殿下太客气了，举手之劳，再说盟主助我许多，我一定要让他的妻子安然到他身边。一会儿有仆妇来送药，殿下喝了药安心休息一下，我立刻去准备，明日一早便送殿下启程。”

“多谢了……”

没过一会儿仆妇送来了热腾腾的药，风涟也不嫌苦，一口气喝完。陆宇辰让她好好睡一觉，领着宁雪若和小男孩一起出来。

“我要去找人护送公主殿下，你们也先休息休息吧。”陆宇辰到另一间房，让两人住下。宁雪若和那小男孩也都累了，道了谢坐下。陆宇辰替他们叫了些饭食，叮嘱他们不要乱跑，就出门办事去了。

第二天一早，护送苍炎移民的官差看过风涟的情况也放心了，听说风涟又要离开，也无法再送，便将她拜托给陆宇辰。陆宇辰昨天买了马车和马匹，还抽调了两个就在附近的晓光特工部人员随行护送。

风涟休息了一晚，吃饱喝足换了身服饰，恢复了几分公主的尊贵。抱着熟睡的孩子，她朝陆宇辰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殿下帮助。”

陆宇辰扶住她：“公主殿下别客气，这一路旅途漫长，我让他们带了些补药，应该可以缓一缓。祝公主早日和盟主团聚。”

马车启程，陆宇辰目送马车远去，问身旁的宁雪若：“宁公子，接下来你想去哪里呢？”

宁雪若没有跟风涟走，他昨天回答陆宇辰时说过，他只希望风涟安全回到秦风身旁，现在心愿达成，也不必跟回去了。

想了想，宁雪若道：“回殿下，我出来游历研习各地音乐，现在也够久了，应该再过不多时便启程返回湛海吧。不过有些话，我想对殿下说，请殿下恕我无礼直言。”

陆宇辰点头，宁雪若说：“苍炎被晓光兼并，晓光待苍炎人的确很好。可是我一路走来，只发现晓光在生活上没有亏待苍炎人，却放任苍炎珍贵的书籍流失。除了曲谱遗失散落，还有许多画卷也没了踪迹。我记得有一次圣子殿下在与我闲暇聊天时，说过‘精神文化遗产也是同样宝贵的财富，无论音乐还是绘画亦或是其它的文化，都应该好好保留下来’，我是个苍炎出身的乐师，我希望苍炎保留它的传统和历史文化。不然……”看了有些呆愣的陆宇辰一眼，宁雪若鼓足勇气道，“若是苍炎人在漫漫历史中失去了自我，这一部分宝贵的财富，也将会慢慢消失的。”

听罢，陆宇辰诚恳地道歉：“是我思虑不周，苍炎人有许多优秀的文化传统和文化遗产，我只顾着安抚百姓，却忘了保护原本属于他们的文化，这是我的疏忽。请宁先生放心，我一回去就立刻上书父皇，请他开始收集和保护遗失民间的文化宝藏。”

宁雪若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哪里称得上‘先生’，殿下客气了……”

“不，宁先生当得起，若不是宁先生提醒我，我怕是要成罪人了。统一固然必要，可若是让百姓忘了根本，丢失了值得骄傲的精神文化和物质文化财富，他们也不再是曾经为‘苍炎人’的后代，这个道理，放在原本的晓光国民身上亦如此。”

宁雪若感动之余，心服口服。一个优秀的领导者，不但敢于认错，也知道及时补救错误。正因为如此，由他领导的国家，才可以持续繁荣昌盛。晓光为何能兼并苍炎，从这个年轻的储君身上，便可窥得其中之一二。

“殿下能这么想，真是我们的幸事，既然殿下将要返回，我们便在此别过吧，祝愿殿下一路平安。”同样深深地对陆宇辰鞠了一躬，宁雪若道别。

陆宇辰也与他道别，目送他离开。此时他身旁只剩下那个要找恩人的小男孩了。转身抱起小男孩，他问：“你说你要找人，有没有什么线索？正好我一并帮你查一下。”

小男孩想了想，清晰地描述道：“爹娘要我找一个在四五年前将我们一家从强盗手下救出来的人，他武艺高强，还给了当时生病神志不清的我一些灵丹妙药。爹娘说，他身上有一块玉佩，玉佩上有一面是地属的符文……对了，他说他叫陈石。”

陆宇辰怔了一会儿，一只手抱着小男孩，一只手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你说这个？”

小男孩瞪大眼睛，看看玉佩又看看陆宇辰。陆宇辰在外四处游历时经常顺手行侠仗义，自己救过什么人，他没有记得太清楚……咳嗽一下，他有点不好意思道：“咳……实不相瞒，我在外化名就是陈石，这么说你要找的人就是我了？”

第六十九章为父

陆宇辰敢肯定要不是自己正抱着这个小子，他铁定一头就扎在地上了。按住怀里挣扎不休的小男孩，陆宇辰可不想让旁边人以为自己是拐卖儿童的嫌疑犯，脚下一转进了客栈。

快步走进房间把小男孩摆凳子上，陆宇辰自己也坐下，然后眼疾手快一把又按住想从凳子上跳下来的他：“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你再这么记挂着我可就不好意思了。”

小男孩闻言抬头，黑亮亮的眼睛直直看着救命恩人：“恩人叔叔也知道我爹娘的遗愿，若是叔叔不让我达成爹娘遗愿，那就是放任我做不仁不孝之人！”

陆宇辰小小吓了一跳，这小子一扫前两天的萎靡，精神起来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既然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阻止，任那小男孩爬下凳子，在自己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公子大恩大德，来生再报！”

一把将小男孩捞起来，陆宇辰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眼底的茫然：“安心吧，你爹娘一定会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幸福的……怎么样，你还有亲戚吗？”

小男孩摇头：“爹娘原本就没什么亲人……爹娘说他们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不想再回去……我也不知道……”

这个时代敢于挑战封建权威自由恋爱的人还是极少见的，陆宇辰对这个小男孩的父母又添了几分钦佩：“我叫陆宇辰，你呢？”

“我叫封浩然……”

“风？”陆宇辰惊讶。

封浩然好像已经碰到过别人误会自己的姓氏了，抓着陆宇辰的手写道：“是这个‘封’字，和风阿姨的‘风’不一样。”

封……陆宇辰一瞬间有种奇妙的感觉，他在夺取圣药失败灵魂离体到了另一个世界时，就是出身在封家，他那一世的名字是“封文谦”。这个自己救下来的小男孩居然跟他另一世同姓，不能不说是有缘。这么想着，他扭头看看窗外又问：“你一路跟着苍炎移民过来，吃了不少苦吧。”

封浩然点头，然后跳下陆宇辰的腿跑到窗边踮起脚往外看，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人来人往，一座小镇的淳朴民生景象令他想起了自己和爹娘在苍炎小镇上安宁的生活……想着想着，他的眼圈红了。

陆宇辰走到他身后，摸摸他的头：“你从苍炎来还没仔细看过晓光吧，我做东自然要好好招待你，跟着我到处走走怎么样？”

封浩然扭头看陆宇辰，眼里水光迷蒙就是不掉泪珠下来，陆宇辰看这小不点眼睛红红鼻头红红整一个小白兔样，笑着捏了他的脸一把：“浩然是小男子汉，该要历练历练了。跟着我走走这名山大川，古镇新街，开阔开阔心胸见识见识风土人情，此番下来，定然收获不少，我旅途无伴孤单呢。”

结果自然不必说，陆宇辰成功拐了浩然小朋友当自己的旅伴。两个人走路就是比一个人热闹，陆宇辰反正也没事，领着小浩然到处游山玩水，每到一处都仔细给他讲解当地旅游名胜的传奇和典故，小浩然听得津津有味。

在旅游的途中，陆宇辰派出的人传回了浩然的相关情报。不出陆宇辰所料，浩然虽然不是大户人家长大的孩子，父母却都是大户人家出身。他的父亲是苍炎工部尚书的小儿子，在太学院成绩非常好，前途无量，母亲则是湛海边境县城知县的长女，才学过人。两人偶然相识，不满家里安排的结婚对象，双双离家出走，找了个镇子住下，父亲当教书先生，母亲经营着一个小糕点铺子，一家三口过得很滋润。只可惜苍炎内战时，这个镇子遭了殃，他父母都没能逃过一劫。

想想皇兄对自己说的话，陆宇辰倚在窗边，看着玩儿了一天的浩然在床里面睡得沉沉的，心底越来越清明。他本来就很喜欢小孩子，爱人的那件事情深深伤害了他的心，若不是皇兄一席话，他直到现在都不会脱离那些阴影。

与小浩然相处的这段时间，他对照顾和教导小孩子越来越在行，这个自己偶然救下的孩子，与他十分投缘，相处的日子久了，他渐渐不舍分离。男人天生的父性使然，照顾像浩然这么活泼懂事的小孩子，让陆宇辰也体会到了父亲的责任与幸福。如果说之前他还因为嫉妒和愤恨无法原谅爱人依旧要伴着那个孩子，那么现在他终于理解了。

当一个无依无靠的纯净的生命诞生，母亲温暖的微笑和父亲挺拔的身影便是印在那双眸子里最初的影像。在小浩然身边，他俨然变成了奶妈奶爸二合一角色，观察照顾着身旁这个全心信赖自己依靠自己的孩子：给他买糖果，又要叮嘱他别吃太多小心蛀牙；抱着走累了的他继续逛名胜古迹，把自己知道的知识一点点传授给他，听到他复述或者展开联想，便会不自禁地欣喜；夜里给他盖被子，白天为他准备饭食……看到这个吃了不少苦的孩子日渐充满活力，他的心里也渐渐被为父的温馨感觉充填。

他自从恋上了江怜砂，便知道自己一生再也无法拥有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所以他早早便打算收养一个投缘的孩子，填补自己与爱人之间的空白。浩然的出现让他这个念头愈加强烈，算算时间，他也差不多要启程返回国都太安城了，那么这几日便找个机会问问看浩然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