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天堂——豆豆的挑豆
豆豆的挑豆  发于:2011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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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椅子上跃起,进浴室洗澡,随便挑了件白衬衣,开车出门。踏过逼仄的楼梯,来到莫如旧小公寓的门口。这样迫不及待,连同自己也糊涂起来。

他揿了揿门铃,觉得有天长地久的时间,铁门才哗一声打开来。

炙烈的阳光斜照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照亮了莫如旧的面孔。

莫如旧一副将醒未睡的样子,怔忡看着来人。

方庆生佯装抬手看表,然后笑,“差不多有10小时没见着你,恍然若失。”表情诚恳之极,一点不觉肉麻。

莫如旧扬起眉毛,一时不知如何表情,他真没想到方庆生肯花这样的心思来讨他欢喜。

方庆生已上前拥抱住他。

“跟我来,”他说,“今天美术馆有一场中东艺术展。”

莫如旧懵懵懂懂被拉着出了门。

时间还太早,美术馆偌大的展厅只有两三个人,空空荡荡的,行廊的一边放着一排椅子,从穹顶大窗洒进来的阳光一束一束倾泻在上面。空气沁凉,竟还有淡淡的多伽罗的香气。

他们围着椭圆形的展厅慢慢看了一圈。

方庆生指着一幅五百罗汉受记,侧身看着莫如旧,轻笑,“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莫如旧微眯起眼睛,看着他。

方庆生说下去,“五百罗汉获成佛受记后在佛前用了一个譬喻。有一人到亲友家留宿,那亲友待他极好,声色香味样样满足。一天,亲友想送这人无价珠宝,可是他已醉得不省人事,而亲友又因公事需要外出,于是就将珠宝缝进他的外衣里。这人沉迷醉梦,一点不知。醒过来后不等亲友回来便擅自起身漫游他国,可是一路境况奇差,不得不四处谋生,辗转乞索。呵,直到这个地步他仍然没发现无价宝就在身边。人总是这样,对眼睛看不到的东西缺乏耐性。”

莫如旧拿起纸笔,“所以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单一层面,不愿妥协,一再错过至宝。”

方庆生抬眼看着他。

莫如旧又写,“如果是你呢,你会不会发现它。”

方庆生想了想,却没作答。

莫如旧似嗅出他逃避的味道,也不介意,兀自观赏起角落的几幅壁画。这时,他突然被一幅作品吸引,疾步走过去,停下来,端详半晌,又转过脸来看着他。

这幅作品实在平平无奇,方庆生觉得不解。

莫如旧拿起笔急急写,“你看它的着色。”

方庆生走近了些,猛然惊觉它的与众不同。是怎样一种群青,它映衬着一抹淡色阴影闪烁出纯净而密实的昏瞑微光。

方庆生不禁低声喃喃,“为什么。”

“这是天然玉青石磨成的群青。不知这颜料从何而来,对一般人来说,得到它是妄想,这种颜料完全供不应求,有钱未必就可得到,十分传奇。”莫如旧兴奋得难以自禁。

“你一直在找这种颜料?”

“是,找了好几年,想用它搭配一种桑椹色。”

方庆生抬手转过他的脸,几乎厮磨着他的唇,说,“如果我为你找到这种颜料,你准备如何谢我。”

莫如旧惊讶地看着他。

方庆生又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轻轻说,“可以走了吗。”

莫如旧慢慢笑开来,一伸手揽住他的头,用力吻他。方庆生震了一震,随即把手搁在他肩膀上加深这个吻。

方庆生突然发觉自己不是天生的善男信女,只是寻不着令他浪漫放肆的对象。

多伽罗的香气愈发浓郁,跟催情的密钥似的,诱人意乱情迷。

走出美术馆,到处人潮涌涌,他们不得不一路走避,兴致却丝毫未减,只要是两个人在一起,哪里都一样。

他们在街区的小巷子里兜转流连,看那些店铺和独户人家的小庭院,有老旧的梧桐树庇护,还有漂亮的大型犬偶尔从身边经过。走累了,就近找一间小餐馆坐下,吃些东西。

到天色发暗,他们才转回美术馆取车。

两人坐进车里,对看一眼。其实都不想分手,所以必须寻思一个借口继续在一起。

莫如旧低头写,“想不想去喝些东西。”

方庆生微蹙起眉头,“这个时间营业的酒吧并不多,”他停顿一下,笑,“不过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找。”

两人都默契地不去提及那间叫“顿”的酒吧。方庆生把车开去了极富盛名的“touch”。地道的爵士酒吧,音乐很时髦,灯光打得暧昧,渗透着阴沉不定的暗红,神经质的艳丽。

但对莫如旧来说,它的声色不具备任何意义。他走在前头,有些茫乱地坐在吧台边,表情也生疏起来。

方庆生叫了两份酒,将自己那份一口饮尽。然后他说,“来,赏面跟我跳一支舞。”

莫如旧瞪大双目看住他,确定他神智是清楚的。

他又说,“跳舞是两个人的事情,跟音乐无关。”嘴角的笑意无比诚恳。

莫如旧忍不住感动了。这个人,从见到他的一刻起,便穿越一切禁忌,直接逼近,这样光耀明亮。

他站起身。方庆生把手放在他的背部。莫如旧顺势贴近他,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舞池空无一人,音乐是一首含蓄低沉的老情歌,由充满童趣的女声唱出来,朴素无邪,自然而然的粗糙优雅。

他们在舞池中央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莫如旧忘记担心音乐是否早已结束,是,他听不见,可这又有什么要紧,他愿意跳多久,音乐就会有多长。他此时似有些明白过来,大抵方庆生同他,彼此都是对感情有疾患的人,只有那些气味相投的人才会彼此毫无障碍的靠近。他们需索感情胜过相信感情,即使仅仅得到一个长过夜晚的拥抱。

而这一夜,脱离真相般的完满。

14(上)

从TOUCH出来的时候已是凌晨,街边所有的铺面都已打烊。魅紫酒红的声色气味在清晨水样的空气里迅速消散,仿佛只是过场。

莫如旧牵了方庆生的手,在地上投出两条削长人影,把空旷清冷的街道衬出些纤稠的依恋味道。

方庆生侧过头,“你还没有去过我住的地方,不如现在。”语速略慢,分明的迟疑,却看不出背后是怎样的情绪做引导。

莫如旧一愣,然后骇笑,眼神前所未见的扑朔,做戏谑状对方庆生重新打量。

方庆生窘迫的发现,这人的表情竟可以这样生动活泼。

“不要多想,我实在不愿你住回那个地方,不安全,病了都没有人知道。” 并且,太寂寞。

方庆生没有忍心说出来,他并不知道自己原来心地柔软,且笨拙,养成多年的倜傥身段,此刻一点都使不出来,只知放低姿态看着眼前的人,手心出了薄薄的汗。

莫如旧摩挲他的掌心,使力与他十指交握。如同订约,不离不弃的姿态。

看到方庆生的花房时,莫如旧的惊喜表情令主人颇为自满。草木应在熟睡,风刷过叶子发出沉稳妥当的低沉颤音。月光色调古旧,若有似无。

方庆生掸掸椅子上的露水,说,“我两次坐在这里,为你失眠。”

分明不过两日前的事,此刻已隔了山岳,当时的游移彷徨如同愈合结疤又脱落的旧创,已经不惧怕向人展示,只当是儿时的笑话。

莫如旧就了椅背在纸上写,“你那次走后,我以为错过了。这几天想的清楚,若你再来,我就追求你。”

方庆生眼光晶亮,“当真?”

莫如旧大力点头,“不惜血本,会设计圈套陷阱什么的也说不定。”表情无比诚恳。

方庆生扼腕,“可惜我没耐性,不等你追求就急吼吼自己跳下来。”

莫如旧伸手圈住他的脖颈,拉近自己紧密贴合,深深吻他。

已经凌晨3点,两人仍无睡意,只是相拥了躺着,格外安静。

这是场突如其来的热恋,但似乎已等待许久,无比妥帖。不似新的情侣间轻佻与暧昧,他们从开始就带着跋涉多年的沧桑意味,象两个失散的孩子,彼此熟稔,可照见对方内心零落的肖像。

两个人密密的拥抱,紧得可以感受到对方骨骼血肉。这个姿态练习过多次般平稳可靠。空间与时间被混淆,仿佛时光也可如此刻的无限接近,刹那即久长。

莫如旧醒来时,天已大亮,炽热的光斑上下跳跃,由点及线,视觉感受极其喧嚣。手边是空的,没有人。

闭一下眼睛,再睁开,已经没那么刺眼。正对的走廊另一端,方庆生正背对他洗漱。从镜子里见他醒了,随手甩下毛巾,抬起头来透过镜子朝他笑,神采飞扬。

莫如旧觉得前所未有的平和安乐。

14(下)

方庆生同莫如旧一道回公寓,取回画具和一些衣物用品。第一次有机会窥到这房间全貌。他从来注重细节的端庄优美,从他的眼光来看,这里寡陋到嚣张的程度,勉强可做画室,住人基本是不能的。连衣服都收藏的全无形状。

在角落里,方庆生发现了那个老旧沙漏。拣起来把玩一会,塞进包里。转头对莫如旧说,“你真有先见之明,早知道我会替代他的功用。难怪送我。”莫如旧配合做羞涩状。

接下来的几天,方庆生信守约定将莫如旧安置在客房。

莫如旧开始为他的画展准备新作,他特别爱那张木椅,每日坐在那里对着花房描画,表情恬淡。方庆生打趣说他受了自己感化,五官都比从前柔和好看。莫如旧垂了眼睛,一笔颜料甩过去,方庆生做作尖叫,然后大方脱下衬衫以莫大画家作品之名珍藏。

莫如旧仍偏爱蓝紫色调油画,但渐渐多画水彩,清透澄澈,薄薄的一层鲜亮颜色。方庆生多数时间在旁观摩,偶尔中肯评论,莫如旧转头轻轻亲吻表示赞赏。

有时方庆生会斜靠在床边晒太阳,莫如旧枕了他的腿,直接躺在地板上。不必讲话就可以消耗整个上午,安静的如同静物画。

两人都不贪心,小小乐趣便可让他们幸福的满满当当,狠不得截取眼下片段作为标本,长久供奉。

每日午后,方庆生会出门,寻找那种青色颜料。但黄昏之前一定会回来。

几天下来,仍无进展。

莫如旧毫不挂怀,最好的已经得到,颜料什么的,不过是两人的小游戏而已。

方庆生走遍城中大小颜料店,其中有些颇有根基渊源,但甚至没有人听说过这种传奇的颜色。这多少令人沮丧,但其实也在意料之中。还有一个地方,从开始他就知道或许只有那里才有线索,但还是将它放到最后。

这座城市最好的美术院校,在全国也颇有名望,方庆生从这里毕业。

正是暑假时候,校园里几乎见不到人,阴凉的长长走廊里每一步都有空旷回响。方庆生停在一间画室门前,打量旧式木门上深赭色纹路。站在这里才知道,三年的间隔不过是虚掷,他并无遗忘或改善,汗水渗出来,棉布的衬衫贴在背上。

伸手敲门。开门的是位中年男子,风度良好。

“老师。”方庆生躬身。

这显然出乎对方意料,惊喜之余略显尴尬。不过只片刻就恢复风度,请进与寒暄。

周行简在国内画坛颇具影响力,人脉广泛,

听到来意,他表示曾在故友处见过这种青色颜料,并愿意代为联络探访。略沉吟后说,“庆生,你是否已恢复作画?”

方庆生微笑否认,起身告辞。

周行简伸手想做挽留,叹口气又收回,“庆生,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最心爱的弟子。”

回到家时,莫如旧正坐在床上阅读他的藏书。

方庆生觉得疲倦,某些病痛无法根治,原本以为的痊愈不过是休眠。偶尔发作时,依然来势汹汹,败坏他的人生信仰,于是似乎一切都不牢靠。

爬到莫如旧对面坐下,方庆生将下巴抵在对方肩膀,类似禽类相依偎的姿态,“我没有才华,如旧,日后你是否会嫌弃我?”

莫如旧看不到他讲话,只觉得他今天特别脆弱,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15

他的老师很快便带来好消息。临近一座城市可寻访到那种群青。

隔数日,他乘短途火车,照着地址找上门去。

那日他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白棉T恤,同样宽松的卡其色粗布裤子,外表像足艺术家。

按响门铃,前来应门的是一位七旬老人,和气地问找谁。

方庆生直接说明来意。本来求人是最吃力的一件事,但这位老人的态度让他舒服自在。

老人答应出让收藏多年的珍品,提出的要求亦不算苛刻,只是非常奇怪。他要求用画廊的一小部分股权做交换。

方庆生从未想过有一日必须动用他的画廊。这是不小的一笔付出。走在路上的时候,依旧觉得心神荡漾。有人在家等他,他不愿多停留,急匆匆搭火车赶回去。

火车在站台靠停,乘客们有序地下车。就在踏出车厢的一瞬间,他蓦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坐在一张长椅上,满怀期待盯住每一个从车厢走出来的人。他们隔了一段距离。火车开走了,他没有发现他,目光依然追随每个打他身边走经过的人。

方庆生伫立在站台远远看着,在这一刻,他真正相信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着这幸福。如此珍贵。

站台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莫如旧终于看到他,站起身,投给他一个小小的微笑。方庆生喜欢他不带一丝阴影的笑容。

他快步走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你。你说过下午就回来。”莫如旧接着又装作苦恼地蹙起眉头,“我想着要等上整个下午以示我的诚意。结果,你只让我等了两小时零五分。”

“心里一直想着你,所以不愿在外逗留。”方庆生说完轻轻吻了他一下。

“那种天然玉青石磨成的群青,被我找到了。”

莫如旧表情凝住,像是没听明白。

方庆生笑,“它果然很浓烈,美得像走在时间另一端。”

莫如旧猛地抓住他肩膀,惊喜失措。

方庆生又笑,“惟一遗憾是它价值不菲,偏偏我对它势在必得。恐怕,以后要靠你养。”

莫如旧紧紧拥抱他。然后,他写,“不怕,以后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被包养的都这样。”

两人顷刻笑作一团。

一路走回去。他到底累了,没多久便睡过去,无牵无挂的。

半夜醒转过来,莫如旧躺在他身边,抿着嘴,睡得很熟。他不禁翻身压住他,低头去俯吻他的唇角,像个恶意取闹的孩童,非把他弄醒不可。

莫如旧一半清醒一半麻醉的,迷迷糊糊敷衍着回吻他。方庆生不依不饶。渐渐的,两个人都认真起来,身体相互痴缠,贴合成无懈可击的弧度。莫如旧大胆地伸出舌头舔吮他的耳朵,白皙的脸颊轻轻摩挲他的脸,深情款款的调情。不可抵挡的热力从唇齿间循环至全身。

方庆生清晰感受到自己放纵的欲望,某一瞬间他略有生硬和疑虑,两人肌肤相亲时,他反复确认抚摸莫如旧的身体,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微微有些发凉,但那泛滥在底部的血液,却像一簇火焰在烧,甜美而脆弱的,直叫人无限依恋。

“如旧。”他无意识地轻唤着这个名字。

莫如旧似听见了他唤他,与他双手交握,用力把脸揉进他的肩窝。

他们再睡了一会儿,醒过来,天已转亮了。

方庆生伸出手,握住莫如旧的手贴在脸上温存。

“我要早些出门,今日把颜料带回来。祝我幸运。”

莫如旧吻了吻他的额角。

方庆生整理好衣装,掩上房门。

莫如旧挨到中午起床,走出去,照习惯靠坐在那张木椅子上。天气很好,阳光懒懒地照着,天空有几朵形状鲜明而简洁的小云蠢蠢欲动。眼望这良辰美景,不似在人间。他觉得兴起,转进房间拿画布和笔。

走到客厅,他见着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室内光线过于柔和,给眼睛造成了阴暗错觉,他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见到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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