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结束的时候,上届几个师兄毕业离校,请我们吃饭的时候说起做简历的事情来,据说有的人做简历花了好几百块钱,有的则花高价
请别人来做,也有人偷别人的简历模板,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自己的简历收好,保护工作要到位,反正是无奇不有。
本来我还觉得师兄过于夸张,等轮到我们这一届开始做简历的时候,果然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我们专业是比较抢手,那几个知名国企
进去一点也不难,人总是往高里看的,大家都想往沿海,或者北京上海那些分公司挤,表面上却还漂亮着说理想是支援西部。
想留本市的人特别多,我本以为,只要有诚意留本市应该也不算难,结果到了做简历的时候,才从别人那儿知道,想留本市是有后门的
,一般是企业子女,或者其它类似的情况,留本市才能很容易,再不就是成绩上数一数二……我的成绩还没到达那种出神入化的地步。
但还是想着,尽量努力来看看。
专业实习的时候,Mina就特别轻松,简历只准备了两天,之后就是天天抱着笔记本打拳皇,还开着笔记本的喇叭,据说她们寝室的女生
对她特愤慨,我要是她们寝室的女生,抓头抓脑的为简历和前途发愁,要是旁边有个人像Mina似的,不但不发愁,还天天砍拳皇砍的这
么happy,电脑里不断的响那个蓝衣小妞狂叫“adaada”的声音,我也得崩溃。
Mina已经决定好去哪里工作,她女朋友想去P市闯荡,Mina就去P市,我听Mina说过,她的家人基本上已经可以接受她女朋友了,也没说
什么,给她安排了去P市的工作----有钱人就是好,我这种贫民还没个方向呢。
Mina还说干脆把我也推荐推荐,大家一起去P市算了,我打了个哈哈:“行,这个名额你给我留着,等我走投无路,再来投奔你。”
Mina对我的说法特不满意,冷笑一声:“你该不会还想着张辰吧,醒醒吧,孩子,梦做太多了,不好。”
我笑,我点头哈哈:“我知道,我知道。”
大道理谁都懂,然而坐起来,总还是有困难的。
从实习现场回来后,还没休息到三天,导员的紧急通知就下来了,说招聘双选会,要提前举行,本周六周日开始,望大家做好准备。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于是学校里的复印室,还有图书馆的打印室,一时间生意爆满,打印简历的特别多,彩打的尤其多。
我在高卫阳那占了个便宜,他跟他们院系的辅导员有点交情,用导员的机子和打印机把自己的简历搞定,我打印了十份----绝对打印,
没一张是复印的,走后门的感觉真好,哈哈哈。
我捧着热腾腾的简历,买了几个塑料皮,把简历包好,抱回去,扔在桌子上,就等着周六周日招聘会的时候四处投递,我这印的还不算
多,听说有人印了三十份,我总觉得这有点天女散花,爱满人间的意味。
我抱简历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秦云实在门口拿钥匙开门,他看了我手里的东西一眼,冷淡的问了一句:“要找工作了?”
我笑:“是,双休日招聘会,没几天了。”
秦云实什么也没说,开了门进去给自己做饭吃。
那次张辰特伤心地离开后,秦云实就再没管过我的伙食,我偶尔买盒饭吃,大部分时候在学校一楼打一块钱的菜,还有六毛钱的米饭。
每天饭钱就五块钱,偶尔蹭Mina碗里一块肉吃。
高卫阳总说我太抠了,“原来也没见过你这么抠过啊。”高卫阳问。
是,我请他和Mina吃饭从不手软,但我得省钱,也不全是为了找张辰,我只是觉得钱这个东西,果然是越多越好,多攒一分就宽裕一分
,我觉得自己真钻钱眼子里面了。
Mina有一次戳着我腰上凸出来的两排肋骨,嘲笑我:“你整一非洲难民的造型也没用,张辰又看不见。”
我没想演苦肉计,也不指望张辰能看见。
我在自己屋子里把简历一份一份码好,还没收拾妥当,秦云实突然敲门进来,自从张辰走后,他再没主动找过我,我抬头看他,说实话
,他的动作给了我渺茫的希望,我以为他松口了,决定告诉我一些关于张辰的事情,我满心期待他能对我说点什么。
秦云实确实开口,然而他说的一切都与张辰毫不相干,他说:“叶飞,你这个月底搬出去吧。”
我愣住了,有点呆,看着他,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秦云实接着说:“我现在课程很多,想一个人住,清净。”
我连忙说:“我会尽量保持安静,开门关门也会小心,尽量不打扰你的生活。”
秦云实冷淡的说:“这不是小心不小心的问题,这是我不想跟别人合租的问题。”
我几乎是哀求的说:“你能不能通融一下,如果房租多付一点……”
秦云实讽刺的笑了,他说:“叶飞,那我给你说实话。这个房子本来是张辰的,他借给我住,我跟人合租也不过是为了补偿点水电费什
么的,所以房租便宜,这个房子要卖了,谁都不能住在这里……”
卖了,我甚至有点搞不清楚卖了又有什么深刻的潜台词,我结结巴巴,几乎找不到自己的舌头,最后竟然说:“我知道了,月底之前我
会搬出去。”
秦云实离开的时候,多说了一句话:“张辰已经移民国外,你不用再等他。”
眼睛干涩的要命,我甚至连伤感都无力做到。
我甚至觉得可笑,我曾坚信张辰一定会回来,我也曾认为张辰说不定会轻易原谅我,已经几乎要将自己的幻想当作现实,然而最终事实
来临,我已经没有拒绝相信的勇气,轻而易举的认输了。
甚至觉不出悲哀,只嗅出些许宿命的味道而已。
我甚至觉得,自己其实等的就是秦云实这么句话,判下死刑,也好绝了念,不要再做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十五章 我离开了(1)
尽管招聘会时双休日开,然而面试在周五就已经全面开始,每个人攥着自己的简历,在学校宾馆的各公司门前蹲点。
面试中的激烈竞争其实并不残酷,残酷的是你被无情践踏的自尊。
想进外企的人简直占了应聘人数的一半,我则攥着简历,在剩下的一半人中站立,想为自己留在本市争夺一点机会。
然而如同传闻中所述,本市公司的面试都相当简单,投出的简历也被接受的相当痛快,只是三个小时以后,你的简历将会出现在就业中
心的柜台上----这说明你的简历被退回了。
从上午熬到晚上,本市公司我一家都没能挤进去,本来有那么一家对我似乎比较感兴趣,面试官甚至拿出手机打给他的上司请示,让我
在门外等候,只是我等了将近半个小时,面试官非常遗憾的将我的简历退回来,他礼貌的说:“你确实很优秀,只是不太适合我们公司
。”
我没有关系路子,更没有介绍人,招聘会的事儿也没有给父母提起过----我觉得这事儿跟他们没关系,无论去什么地方,只要不是父母
居住的C市,就万事大吉----所以我有心理准备,倒也不见得有多么失落。
留在本市,已经希望渺茫。
于是想到下一个目标----去K市----张辰兄姐住的那个地方。
然而幻想就是用来幻灭的,K市确实繁华,来的公司也并不少,只是名额稀少,来了八家公司,没有一家招人超过三人,并且有三家只
招一人,人人挤破了头往里面投简历,这几个公司办事效率非常高,录取通知下的非常快,没有我。
当然没有我,他们要的都是成绩顶尖的学生,成绩单总是最有说服力的,我无缘跻身其中。
去K市,也已经希望渺茫。
其实,已经有了这种自觉,然而真正得到事实的时候,坠落的感觉仍然是那么强烈。
我捏着简历,深感疲惫,甚至有一种想离开宾馆的感觉,不想找工作了,什么都不想管了,以后怎么着,我连想都不想去想。
我是这么想的,甚至是这么做的,提着一份也没得到认可的简历,我从四楼下来,到了宾馆大厅的时候,被马啸东拉住了,问我面试的
怎么样?
我说:“本市留不了,想去的地方也没什么机会,心烦,先回去了,明天招聘会上再看吧。”
马啸东不让我走,拉着我说:“别傻了,明天再找?!明天就没几个名额了,今天大部分名额都定下来,明天都是些不对口专业,你去
了不糟蹋自己学费吗,明天就等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吧。”
马啸东不由我分说,把我从大厅门口拽进来,“我刚刚签了个单位,挺好的,就是往大西北走,有点苦。”
“你是建议我去试试?”
“只要你不介意去支援祖国西部。”
找不到张辰,去哪里都一样。
马啸东陪着我去他面试的那个房间,外面的人排队都快拍到电梯了,马啸东陪着我排在队伍里,问我:“你是不是因为跟Mina分了,所
以万念俱灰?”
原来他以为我是跟Mina分手了,顿时觉得有点哭笑不得,解释的话更麻烦,我含含糊糊把这个问题敷衍过去,“只是刚才碰壁,心里不
太高兴而已。”
马啸东一脸“你骗谁啊”的表情,“行,我不问你,我给你留面子。”
正说着,看见我们对门寝的杨凯从前面出来,一脸晦气,马啸东随口问候一句:“怎么样?”
杨凯苦笑:“你看我这像是行了吗?”
杨凯走了以后,马啸东跟我八卦:“那小子,印了三十份简历,从二楼开始,挨着门面试,每家公司都不放过,人送一雅号----‘面霸
’,哈。”
原来传闻中那位印了三十份简历的神人,就是杨凯。
马啸东陪我在外面站了两个小时,我进去之前,他还使劲拍我一下:“叶飞,以后跟哥哥混。”
这人虽然平常不大求上进,但是这性格总是让人觉得亲善,也无怪他在我们系人缘好到出名。
我只是临时记了这个公司的全称,排队的时候,马啸东叮嘱了一些关于这个公司的事情,结果我的脚一跨进去,就忘的一干二净。
面试官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我看到这个年龄的男人,总想起张辰他哥来,心理上就多少有点抗拒。
面试官很和蔼,他先做了自我介绍,姓丁。
我将简历递过去,简单做了自我介绍,无非是自己姓谁名谁,有什么特长之类。
我对这个面试其实心不在焉,没指望什么,所以我很平静,态度也不算太积极。
面试官翻了翻我的简历,然后问了一个公司面试时候都爱问的问题:“为什么想签我们公司。”
马啸东交代的关于这个公司的重点,我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笑了笑,拖延时间,最后捡了个挺烂的理由,“想去支援西部。”
面试官也笑了,被我那个过于口号的理由逗笑的:“你的志向很崇高,但是有没有想过,如果被录用后,发现现实跟想象不同,或者你
这种热情冷却下来,在工作上就很容易怠慢?”
这个问题,让我想起自己的感情现状,所以这是个尖锐的问题,同时又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对我来说。
“现实总跟想象有很大差距的,我总是能体会到这个道理,”我冲面试官笑:“至于冷却的热情,我不觉得太虚幻了,责任心才是最重
要的。”
面试官又笑了,他本来是靠在椅子上的,现在他将身体前倾,问我:“你将协议书带来了吗?”
我将协议书递过去。
面试官让我在一旁的桌子上将协议书填写完,接着他在协议书上签字,最后他跟我握手,笑着说:“我们的名额是六人,你是第六个被
录用的。”
“谢谢。”
我就这么找到工作了。
拿着协议书走出去,觉得一切都跟做梦似的----我并没有指望自己能这么快签到工作,所以面试中,我根本没有询问公司的待遇,还有
二分(注1)的时候都会到什么地方----这些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
===
注1:二分:同总公司签约后,实习期满后被分配到所属分公司
第十五章 我离开了(2)
我看了一下表,面试的时间,连十五分钟都没有。
马啸东冲上来问我:“怎么样?”
我把面试官签字的协议书拿给他看。
马啸东的眼睛差点没瞪出来,“妈的,老子可是在这儿折腾了五六个小时,才签下来的,你小子半个小时不到就搞定了。”
一边说,一边过来掐我脖子:“妈的,老子心理不平衡。”
我没什么签了工作的兴奋感,任他揉圆捏扁,等我们走出宾馆的时候,宾馆里仍然挤满了人,还在寻找自己未来的人。
至少我比他们幸运,然而对于求职,我并无太多感慨,即使是前面的面试都以失败告终,我亦无太多失落,只是痛觉懒惰,失去了一切
动力罢了。
我跟马啸东在学外面随便找了餐馆,点了三个炒菜,马啸东格外兴奋,啤酒喝了将近一打,结果醉得不省人事,我把帐结了,送他回寝
室。
从学校往住的地方走的途中,我分别发短信给父母,告诉他们我签工作的事情,双方都没有什么反应,我笑,没什么,我习惯了。
将手机揣在裤兜里的时候,我想起来,离月底,也不过一个星期了。
揣着协议书和剩下的九份简历回到住的地方,我开始收拾东西----有的事情早完早了,时间拖得越久越麻烦,我仍是个怕麻烦的人。
东西其实并不多,就是收拾起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特别麻烦。
离开这个房子并不难,真的不完,其实就是用脚走出去的事儿。
难的是走出去之前收拾东西这个过程。
如果你留恋这个地方,或者对这个地方有执念,那么把每一件东西收进行李的过程是痛苦的,离开不过是结果,准备离开则是一个不太
让人愉快的过程。
我不想陈述这个房间里都有些什么样的回忆,那不过是画蛇添足。
只是幸福和回忆的真正功能,其实是深化痛苦的分量。
当我抱着整理差不多的行囊,再一次相当没出息的眼眶发潮,Mina那句“现世报,又快又狠”在脑海中不断回放,倍添纠结。
这是那种你想要一种东西,却永远不可能得到的纠结,它难以言喻。
第二天是周六,我已经不用去招聘会,早上睡到八点钟不到,被马啸东的电话给催醒了,让我还是去招聘会上帮忙,什么人多力量大,
帮没签上公司的同学说情。
说实话,我对这种事情,没一点热情,并且也不认为那是我的义务----自私自利是我的本性,很难改变。
只是不管怎么说,马啸东也算是拉了我一把,我不好拒绝他的要求。
迷迷瞪瞪的跑到学校,马啸东搞了一张工作人员的身份卡把我弄进去,然后我就被他拉着在会场上到处跑,四处问候同系的同学情况如
何,如有困难,立刻上前,义不容辞。
我就绝对不可能有马啸东这种热情----当然,这家伙盘剥我的时候,也相当之热情。
正忙活着关心同学的事儿(其实我什么也没干,就是站在马啸东后面,看他帮同学跟用人单位说情,你别说,他还真帮着说成了几个)
,高卫阳跑过来问候我现况,我说自己去支援大西北,做情操高尚的大学生。
高卫阳挺意外我的决定,那是,我对自己签到那个公司,也是相当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