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时候面前有镜子,陈楷知道自己肯定是面无人色。他都觉得自己往椅子深处退缩了,但反而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是连移
开目光都做不到了。
穆回锦并没有看陈楷,倒是对陆棠摇了摇头:“小傻瓜,换一个。”
陆棠脸上的血色也在瞬间褪去了,她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强自镇定地扶着桌子站起来。她用力地抿一抿嘴角,才下定决心一般低下头注
视坐在桌子另一边的穆回锦:“那你亲亲我吧。”
她话音刚落,穆回锦就站起来,一手握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揽定肩膀亲了下去。这番景象落在坐在一旁的陈楷眼里,堪堪像极一幅画:
两个人中间隔着牌桌,但随着亲吻的加深,陆棠整个人都被穆回锦的拥抱提了起来,到后来索性是跪在桌面上,酒瓶酒杯在亲吻和拥抱
中被甩翻到地板上,有的滚远了,有的就地碎了,酒香迅速地蔓延开来。穆回锦的吻并不十分热情,但从容而辗转,哪怕隔开这么远的
距离,单看他的动作,也可想而知这必然是一个绵长的亲吻;陆棠的大半张脸都被长发遮住了,看不见神情,但显然是投入忘情得很,
一双手在穆回锦背后紧紧扭作一团。
如此景象让陈楷尴尬地想转开脸,也就是在转过脸的一刹那,他瞄到穆回锦朝这边看了过来。
他被这个其实并没有看清的目光激得心头一凉,但就在他以为自己抓住点什么的时候,那边的陆棠和穆回锦已经分开了。陆棠松开手后
人反而怔怔的,黑水银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不知道哪里良久,陡然一闭眼,两行泪水居然顺颊而下。
明明前一刻她还在和穆回锦热吻,如同热恋中的情侣,眨眼之间,所有一切都轻易地翻覆了。陈楷的脑子里只觉得糊涂,下意识地想要
去安慰她,陆棠却先一步掩住面孔,飞一样地上了楼,把门关上了。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苦涩的湿润感,陈楷就这么被拉回了现实。陆棠既然不在场,穆回锦又一如常态地勾起了那种冷冰冰的弧度,
脸色还是那样白。他看着还坐在椅子里不动的陈楷,说:“小棠看样子不能再玩了,正好酒也空了,还有一杯,你喝了吧。”
陈楷心里莫名浮现起惧意,这让他清醒了些:“我不能再喝了……”
穆回锦就把最后一杯酒喝干:“那好,晚安。”说完他就转身走开了,把陈楷一个人留在客厅里。
那天陈楷已经不记得是什么回去的了,身体和意志都不再是自己的,别扭委屈得勉强凑和着。他只知道当他站在寝室门口哆嗦着手怎么
也没法把钥匙塞进去的时候,隔壁寝室的门开了,杜可铭探出头来:“陈楷……你小子怎么喝成这个鬼样子了?你又不能喝,也不怕喝
死?”
这大惊小怪的口气更让陈楷头痛难忍。他甩甩头把钥匙丢出去:“帮我开个门。”
杜可铭叹了口气,捡起钥匙帮着来开门。他看了一眼半死不活靠在门边的陈楷,说:“你爸刚才忽然来找你,我说你不在,他又回去了
……”
陈楷不吭声,耷拉着脑袋,听到门开了风从窗口灌进走廊的声音后,他往房间里面一挪,倒在最近的椅子上:“管他呢。”
“你和你家里吵架了?你爸看起来气疯了……”
他重重地捶了一下墙面,又硬着嗓子重复一遍:“管他呢。我要睡了。”
“你……”杜可铭看他这个死样子,本来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叹了口气扶起陈楷送到床边。后者脑袋一粘到床,连鞋都来不及脱,
就趴过去迅速地睡死了。
到了半夜陈楷起来吐了一次,心口烧得慌,翻来覆去半天又睡着,再起来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他头痛欲裂,嗓子干得像被人喂了一大把
沙子,浑身都是酒精和汗水的怪味。冲凉的时候昨夜的记忆陆续倒流,但总有几个片段缺失了。
他想起和陆棠的那个吻,进而想到陆棠和穆回锦的吻,不过一夜之间,已经遥远得像是被尘封了若干年的往事了。
想到这里陈楷懒得再想下去,关了水换好衣服,敲开隔壁杜可铭的房门,先是道谢,再顺道约着一起吃晚饭去了。
第八章:拂墙花影
吃过晚饭杜可铭要陈楷到自己寝室坐一会儿,顺便说一说昨天晚上的事。他又提起陈楷父亲找来学校的事,陈楷一愣,顺手就接过了杜
可铭递过来的啤酒:“你昨天什么时候告诉我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他从来没把离开家的事告诉过身边的朋友,杜可铭不明根底,只是说:“你昨天醉得和死猪一样,能记得个鬼。还很英勇地说‘管他呢
’,现在怎么怕得脸都白了?反正你爸昨天晚上看起来被气死了,把你寝室的门砸得嗵嗵响,你还是打个电话回去吧。”
陈楷继续沉默,良久才说:“不用了。过了昨天就没事了。”
杜可铭观察了一下陈楷的脸色,觉得很是不妙,赶快又把话题扯开了:“你昨天是和谁喝成这样?那个陆小姐?行啊,有个小美人喝起
酒来连命都不要了?上垒了没?”
“胡扯。”陈楷之前心不在焉地干了半瓶啤酒,前一晚刚被压下去的宿醉又被勾起来,脑子正有点吃不消,连解释的力气都少了一半。
杜可铭以为他被说中心事正欲盖弥彰,踢了他一脚,说:“喂,我这儿有几张现场音乐会的票,下周六晚上的,你不是喜欢人家吗,一
起去听吧,也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嘛,别把人家小妞藏起来啊,还怕抢不成?”
“什么乐队?别又是你那些什么死亡摇滚,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他虽然也听流行音乐,但绝不是杜可铭那样痴迷的摇滚乐迷。
杜可铭笑骂了一声“去你的”,然后说了一个乐队的名字。这乐队成立至今二十多年,五个人由二十出头的惨绿少年一炮而红,如今俨
然已经是娱乐界内令人仰视的传奇。陈楷听说是这个,有了点兴趣:“好啊,到时候我问问。”
“那行,我给你留着两张票。这可是好位置,内场的。现在可是有钱都没处买了,可别说我不记得你对我的好啊。”
“记得记得……”陈楷昏昏沉沉的,索性四仰八叉倒在杜可铭房间地板的草席上,嘟囔地答应。
杜可铭含笑看他半死不活躺在地板上,忽然想起自己电脑里有个好东西,又去抓陈楷起来:“先别睡,我搞到个好片子。”
陈楷不理他,翻了个身:“你能有什么好片子,大胸细腰小脸长头发,你自己看吧。”
“别瞎说。是沈岚啊。我找到一部她刚出道时候拍的三级片,二八佳人,清纯无比,可是好不容易弄到的,来来,一起看嘛。”
沈岚是当红了十几年的娱乐圈名人,艳星出身,二十开外凭着一部偶像剧抽身上岸,而后成为文艺片导演的心头好,又在拿到第一个影
后桂冠之后嫁入豪门,从此做起圈中女星眼热不已的少奶奶。她的前半生过得是轰轰烈烈,至今依然是不少后辈奋斗的楷模,但纵观娱
乐圈三十年间,也只出了她这么一个人。
三级片也好,AV也罢,陈楷都没太大兴趣,任凭着杜可铭说得天花乱坠,动也不动:“你脑子坏了啊,嫌暑假一屋子的人都回去了没人
陪着看毛片才拉我是不是?”
杜可铭嗤笑一声:“这种片子就意思一下。叫你来看美人,你还不领情,不看拉倒,滚去自己房间睡去。”说完也不等陈楷起来,一个
人愤愤关了灯,打开了播放器。
陈楷就从地板上爬起来,准备回自己房间里睡,又在出门之前心血来潮随口一问:“这片子什么名字?”
“《拂墙花影》。哼,别回去偷偷上网找啊,告诉你找不到的。”
陈楷一下子顿住了脚步,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杜可铭,拉住门把的手也放下了,最终还是一声不吭地搬了张椅子,坐在了电脑前面。
故事倒也简单,一个二世祖爱上风尘女,一心救她出火坑,其中经历坎坷若干,结局当然是皆大欢喜。不过这片子很是异类:别的片子
都是主角脱得恰恰好卡在三级和成人电影的微妙分界线上,女星尚要欲掩还羞,男角最好二话不说奉献出一身皮肉;但这部《拂墙花影
》里,配角们大打肉仗,沈岚演的女主角也是下足了血本,基本上和片子里出来的平头正脸的男人都大战了一场,皎白的身体和楚楚的
神色,连陈楷都不得不暗中承认确实该红;唯有男主角一直是到最后才露了个后背,其他场合里都包得严严实实的,像是来散步串场的
路人甲。
《拂墙花影》想来和《丹青》拍摄的时间相差不多,片子的穆回锦虽然不如“阿锦”那样鲜活灵动——他演得有些心不在焉,越到后面
敷衍的痕迹越重——但依然是顾盼神飞笑靥勾人,眼神流转不知道要勾走谁的魂。陈楷看着穆回锦,每每听到片子里夸张的男女欢爱时
的喘气声都和杜可铭忍无可忍地笑场,唯独有一幕,穆回锦戴着手套的手缓缓抚摸过沈岚雪白的胸乳,两个人眼神胶着一言不发,他却
惊觉自己脸上热了,同时响起穆回锦对陆棠的那个深吻来。
片子放完字幕滚动,依次打出沈岚穆回锦等一众人的名字。杜可铭重重吐了口气,骂说:“妈的还是什么名片呢,演到最后都等着看男
主角脱不脱了,摸摸摸,是男人不会上啊,光摸能做什么。”
这话若是平时听到,陈楷一定是要笑着讽刺几句的。但是眼下的一切都太虚幻荒谬,他反而不知所措。
杜可铭被“男主角脱得不爽快”这个在三级片里实在不算什么大事的细节搞得有点莫名其妙的扫兴,陈楷借机撤回自己寝室,进浴室之
前瞄到盥洗台镜子里的脸,红得有点不对劲。
他就安慰自己,看熟人卖肉大演床戏,真是吃力不讨好的尴尬事,下次哪怕再好奇也做不得了。
不知道是不是宿醉加上那个冷水澡,陈楷睡得一直不踏实,翻来覆去好久才睡了过去。睡着睡着觉得整个人漂起来一样,又被人按住手
脚,滚烫的身体覆上来,激烈地亲吻和爱抚,就像要把他一寸寸吃下去。陈楷觉得很不舒服,又或者是太过舒服,挣扎着要坐起来,才
发现根本动弹不得,费力地伸出手去,却是一把抱住了身上人的头颈,手指掐进肌肉里,身体像痉挛一样,分不出是痛苦还是愉悦。
昏昏沉沉之中,他脑中隐约闪过这是做梦,竭尽全力张开眼,看见的是男人的头正移向自己的下半身。眼前的景象吓得他魂飞魄散,死
死揪住那细而软的头发,男人顺势仰起头来,下巴划过一个弧度,正好擦过他的小腹,热得都要烧起来。
那张年轻的脸仿佛蕴了光,尤其是眼睛,弯弯地饱含着笑意,也不说话,偏过头去叼住陈楷的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陈楷脑子瞬
间就炸开了,惊慌失措地喊对方的名字,又发觉这个名字被自己忘记了,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对方从手腕舔上手掌,吃掉逐渐变得松软无
力的食指与中指。口腔里那么烫,简直像得了高热的病人。
他就像被藤绞住的植物,一步步地放任自己缴械、沉迷、同身边的男人一起翻云覆雨,为那无可抗拒的久违的温暖和喜悦。眼看高潮沿
着脊柱升上头顶,爆发的那一刻,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双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以令陈楷疼痛的力量,忽地拖开了他,抽离这欲望的漩
涡。
陈楷猛地坐了起来。
房间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能听见自己一下比一下沉重的呼吸声。陈楷坐了好久,才确认刚才的确只是一个春梦。这个梦尚未走
远,似乎稍一集中注意力还能看见梦境的纱幕正在夜色里悄然瓦解。他想起梦里的身体和脸,懊恼地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与此同时
下半身湿腻的感觉越发地清晰,如芒在背一般。他不得不认命地爬下床。洗澡。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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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春梦折腾得他一宿没睡好,陈楷第二天顶着个熊猫眼去丽海道。谢禹看到说了一句“又熬夜了?”,他都不知道怎么说好,含含糊
糊地支吾过去。
但这电影竟然还成了一天的心病,忍到晚饭时候,终于问:“《拂墙花影》……是三级片?”
“你是说沈岚和穆回锦的那一部?是。沈岚的片子在她结婚之前被她现在的丈夫统统买去了拷贝和市面上有的录像带,不好找了。”这
问题来得没头没脑,谢禹还是答得很镇静流畅。
“叫这么个名字,我还以为是个什么罗曼电影呢。”
“算是吧,只是分级成了三级片而已。”
陈楷没想到谢禹肯一本正经和自己讨论三级片,心里也不那么窘了,顺着话继续说:“我以为穆回锦跟着陆维止,不会拍这种片子的…
…呃,我是说,他应该拍像《丹青》啊《长夜》这种送电影节再拿回一堆奖的片子才对。”
“也不见得。拂墙的导演是穆回锦的朋友,也许是人情也未可知。”谢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不过后来他是陆续拍了一些三级片,小
角色,加起来出场个十几分钟,又莫名其妙消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啊?那是在陆维止生前还是?”一部《拂墙花影》已经够让陈楷惊讶了,没想到谢禹轻描淡写之中,扔给他一堆更劲爆的消息。
“之后。”谢禹似乎不再愿意细说下去,冷淡地收住关于穆回锦的话题,“他不愿意好好演戏是他的事,也没什么电影非他不可,随便
他折腾好了。”
陈楷知道谢禹对穆回锦一向没好感,但这次却在他不以为然的语气中,捕捉到一缕或许只是错觉的惋惜。他笑笑说:“问你真是问对了
,好像这几十年间电影圈的大小旧事,没有你不知道的。”
谢禹并没有把这句话当作恭维,只是说:“不知道的多了。你觉得新鲜,一则你太年轻,二则娱乐圈十年足够一个轮回了,干脆开开心
心集体健忘。再说这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要是你都能把我问住了,我就要另谋生路了。”
陈楷被他这平淡的语气逗笑了:“谋生?我还以为这是你茶余饭后赚点吃糖钱的消遣呢。”
谢禹看着他,一时竟然没接上去话。陈楷这时脑子也转过来了,知道说错了话,立刻觉得不自在了,赶快埋下头挟菜,想借此敷衍过去
。
好在谢禹没追究下去,大概也是更不愿意细谈这件事,顿了一顿,问:“你下周六有没有别的事情?音乐学院有一场毕业表演会,肖邦
专场,在市立音乐厅。”
陈楷抬起头来,眼睛一亮,刚要应承下来猛地想起杜可铭给他留了票去看摇滚音乐会。他稍加权衡,很遗憾地叹了口气:“真不巧,下
周六‘北斗’开现场,已经和朋友约好去看了。”
“哦。”谢禹面上还是淡淡的,“那就去吧。素云提起你学过琴,我想你也许有兴趣。”
陈楷赶快点头:“有的有的。我认识音乐学院钢琴系的,听说这一届有几个水平相当不错的,很值得一听。可惜时间不凑巧。”
“不要紧,你要是有兴趣下次有别的音乐会叫老何多买一张票就是。你学了几年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