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小鹰的脸瞬间就红了个透,不过随即转白,眼中微露担心,飞快地看了看锦罗。
这孩子一直是副少年老成样子,难得见到他如此失态,虽然大半是担心锦罗被我责怪,但我仍然不厚道地在心中大呼过瘾,笑眯眯地瞅着两人。
锦罗有了心理准备,又知道了我的态度,自然好得多,只是大大方方笑吟吟地看着小鹰。小鹰眼中的担心终于消失了,却露出了几分窘迫,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开了眼。
我正看得高兴,一旁的小纪终于说话了,“陛下……”
转头看到他带着讯问的目光,我这才意犹未尽地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对他道,“让小朋友们聊去吧,你陪我出去走走。”
小纪犹豫了一下,没吱声。
我明白他顾及什么,屋中本来只有他和小鹰两人,若我和他现在走了,就只剩了小鹰和锦罗,的确是不太合适。但我既答应了锦罗,自然帮人帮到底,故笑道,“好了,都是小孩子,哪儿那么多讲究?”说着,拉着小纪就出了门。
当我和小纪一边走,一边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小纪也忍不住摇头笑道,“这两个孩子……”说罢,沉吟片刻,忽然转头道,“陛下,说到此处,臣有个不情之请。”
我不由笑道,“还不情之请?咱俩什么关系,你还这么客气?”
闻言他立时脸上一红,瞪了我一眼,害得我差点不顾大庭广众,扑上去调戏一番。好容易忍住,那边他已恢复常态,继续道,“陛下,臣想求陛下将锦罗公主下嫁犬子,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既然大苑基本等于复国在即,若有契机加强它与大燕的联盟,对彼此都是有利之事。虽然现在两人还小,说是有情实在勉强,顶多算是友情,不过总是对彼此都有好感,也不算乱点鸳鸯谱。而对小鹰来说,我抢他一个老爹,还他一个老婆,也算公平。我正要答应,猛然却想到一事,结果脱口道,“不对!那他不就成了我妹夫?他是我妹夫,你是我老婆,这辈份不就乱了套了?”
小纪呆了一下,然后脸上瞬间变色,怒道,“你说什么?”这回他眼里不是喷火,是喷火箭了。
我本能地往后一跳,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看着他已经很少见的怒发冲冠的样子,步步紧逼,我连连后退,急急叫道,“没什么!我错了!我错了!我答应还不行吗?”结果,可怜的锦罗,就这样被他的亲哥哥卖掉了,一卖数千里,提前哀悼一下吧……阿弥陀佛……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好在告诉锦罗和小鹰的时候,俩人惊讶之后,只是羞涩,倒没见有为难之意,让我那一点点的愧疚之情终于烟消云散。然后就是将订婚之事昭告天下,接着小鹰接下小纪的总督之位,大苑王族开始准备返乡。
一桩桩一件件,都少不了让我费心操劳,加上小金一行就要回京赴命,还要安排迎接封赏仪式……那段时间我真是忙坏了,独孤他们也是一刻不得闲,看看他们每天一个个眼圈发黑的样子,我心里总算平衡些。不过,其中小周却是个例外,他不但不见疲态,反而一日更比一日精神好,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看得人又羡又妒。一次我到底忍不住了,看着他叹道,“良人远征归来,思妇离愁尽消……小周,连朕都替你高兴啊!”
原以为又能看到上次的奇景,哪知这次他只怔了一下,便一笑,凑到我身边,嗲声道,“陛下真坏!奴家心中只有陛下,哪有别人!”说着,还附送了火辣辣的媚眼一枚。
我顿时被电得一个激灵,全身汗毛直竖,胃部抽搐,差点当场吐出来。从此以后,我算长了记性,再没敢拿他打过趣……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服不行啊!没想我连最自信的脸皮厚度都被身边人比了下去,真是可悲,可叹……
对了,还有一件事也了结了……因为玄瑾现在忙于建立天机阁,数次向我请求辞去玄冥教中的职务,玄玮此时伤势也基本痊愈,于是我终于答应了玄瑾的请求,命玄玮接替长老一职。也是因为这件事,我才再次见到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躲了我很久的玄瑛。
他奉诏入宫那天,格外低调,一身便服,银发尽藏冠中,脸上还易了容,若不是那双眼睛太过特殊,恐怕我一时还认不出他了。
见他这样我自然有些诧异,不过随即明白,他恐怕还没忘记徐州行宫那夜之事,自觉无颜面对我身边之人,只好把脸遮起来了。想着不觉好笑,我赶紧体贴地挥退了众人。哪知他见再无外人,却仍没有卸去易容之意,我奇怪地道,“把脸遮起来干嘛?大热天的,你不觉捂得慌?”
他愣了一下,连忙摇头道,“没事儿,不热不热!”
我更好奇了,笑道,“干什么神神秘秘的?快拿下来!”
哪知他只是看着我,就是磨磨蹭蹭地不肯动。我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就往他脸上抓。他吓了一跳,头一侧已避了开去,还顺手擒住了我的手腕。我腕上一麻,不由眉头一蹙瞪了他一眼。他慌忙松开手,然后讨饶似地看着我。我不为所动,抬手指了指他的脸。他终于垮下肩膀,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到耳后一抓一撕,顿时一片薄薄的面具从他脸上分离开来,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然后,我呆了,下一刻,我再也忍耐不住,喷笑出来……只见他雪白的脸颊上,一边浮着清清楚楚一个掌印,一边印着斑斑点点无数红痕,真是热闹之极。
我一边笑,一边指着他的脸,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别,别告诉我这是,是蚊子叮的……蚊子,蚊子可不长手!”
他刷地一下就捂住了那巴掌印,杏眼圆睁,又羞又怒地瞪着我。
我其实不愿意刺激他,不过实在忍不住,前仰后合笑了好半天,才勉强止住,忍笑道,“好……好了,快告诉朕,谁这么大胆敢欺负朕的心腹爱将,朕替你做主!”
他早已被我笑得没了脾气,哀怨地望着我,直到听见我的问话,才脸上神色一变,露出几分忿忿之意,咬了咬唇,终于气鼓鼓地道,“是我爹!”
这下我是真的吃了一惊,诧异地道,“怎么回事?这一年之内,你数次升职,你父亲应该为你高兴才对,怎么反而这么对你?”
玄瑛闻言,一脸委屈地道,“还不就是因为这个?我爹不是家中嫡子,无缘世袭爵位,可偏偏又官迷心窍,便一心要在仕途上出头。只是他能力有限,运气不佳,一直坎坷不断,直到这几年才终于混出了点名堂,年前刚被提了礼部主事,结果我就成了教主,按例他只得致仕回家。因为我的长相,从小他就看我不顺眼,这下更是怪上了我。我这次入京是回家住的,谁知他一见到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整日找茬……”
听他说的时候,我也觉得他父亲过分,可略一思忖,便觉不对,这时终于打断他道,“你父亲看你不顺眼,恐怕也不只是他的错吧?你一向与他不和,向来是过家门而不入,这次却要回家住,难道就没存了炫耀之心,就没在他面前得意洋洋,撮他的火?”
他怔了一下,张了张嘴,哑住了。
我摇头笑道,“你呀……明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还去火上浇油,挨打也是活该!”
这下他可急了,脱口就道,“那是他说得太过分!什么叫做了教主也没前途,我师兄就是……”说到这里,他猛然住了口,慌张地看向了我。
我只一呆,便瞬间明白过来,他父亲的原话恐怕是:你师兄就是榜样之类……汗,入宫做侍书,好像的确不算什么光明的前途,而且我和玄瑛又有那么一点暧昧的关系,这下可真是戳到了他的痛脚了。当初收玄瑾的时候,真没想这么多啊!要知道会产生这种影响,我,我我……我还得收!……唉,既然这样,多想无益。于是我干咳两声,接着道,“不管怎么样,他是长辈,你多忍让些,事情不就过去了?何必针尖对麦芒,跟他对吵?”
他立时道,“嗯,是,陛下说得对!”
我见他隐隐有些不安急于结束话题的样子,不觉有些奇怪,随口问道,“怎么了?然后你又干啥?或者,说啥了?”
玄瑛目光闪烁,只是道,“没……没什么……就是吵架么……”
我本来只是好奇,见他一意敷衍,不觉有些生气,蹙眉沉声道,“是吗?”。
他只作不见,连声道,“是啊是啊……”
我忍不住冷哼道,“玄瑛,你以为你不说,朕就没办法知道?”玄瑾辛辛苦苦建立的天机阁可不是摆着玩的,现在他当时说的是什么已再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知道,我可不是能随便敷衍糊弄的!
他见我认真了,呆了一下,到底不敢再隐瞒,终于结结巴巴道,“我,我说……做官又有什么前途了?还不是差不多……”说罢立时低头,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愣了一下,然后,脸上呼呼啦啦就热起来了,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可不是,堂堂丞相不也是一样结局?……这父子俩的嘴都够毒的……这下还真让那个楚寰说中了,当初一时气愤做下的事,影响可实在恶劣,后果可实在严重啊!……对了,那楚寰还押着呢,也该安排一下了。思维一转,我的尴尬终于消了些,但仍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正偷眼看我,挂着伤的脸上满是惶恐,和我的视线一对,目光立刻躲开。
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胸口气散了大半,只骂道,“你这张嘴,活该挨打!”便既作罢。
他这才松了口气。
但我随即又想到一事,不由问道,“对了,你怎么不躲?就这么乖乖让他打?”
玄瑛哭丧着脸道,“老头子最是小肚鸡肠,这下若不让他打上,以后还不知怎么找我麻烦呢!”
闻言,我忍不住噗哧一笑,反倒替他放下了心:看来这父子俩的关系也没那么糟糕么,只这一句话,已可见一斑。
我笑着摇了摇头,看看他,不禁又道,“对了,巴掌印是你父亲留下的,那红点呢?”见他不假思索便要开口,我抢在他前面补道,“别告诉我是什么蚊叮虫咬的!什么虫也断没有只挑一边咬的道理,难道虫子还会嫌那边脸挨了巴掌,有点肿,味道不好不成?更何况你那么本事,又会配毒药,又会配春药,我就不信你配不出驱蚊药!”
他被我堵得张口结舌,而且在我说到一半的时候,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呆了一下,忽然脸上一红,似嗔似怨地瞪了我一眼。
我被瞪得莫名其妙,却不由心头一荡,定了定神,才继续问道,“瞪朕做什么?难不成这伤还是因朕而起?”
没想玄瑛立时接道,“陛下料事如神!”
这回却是我被噎住了,停了一下才道,“怎么回事?”
玄瑛蹙眉道,“就是这次追剿擎宇楼余孽的时候,不知哪儿蹦出来一个爱管闲事的丫头,数次坏我好事。我下毒,她就解毒,我杀人,她就救人……存心与我作对!可偏偏又是行踪诡秘,每每到关键时刻就让她跑了。更可气的是,我回到京城竟又见到了她,而且还是在我家中!”
我诧异地问道,“怎么,她竟敢对付你家人不成?”
玄瑛怒道,“可不是!只是这丫头十分狡猾,又不是明着对付,而是装模作样,装什么名医,潜入了我家里。我娘因为她治好了我爹的一点小病,就把她奉若神明,百般维护。那丫头可是得意了,数次明目张胆向我挑衅,真是可气之极!”
我不由道,“为什么?她是什么人?为何要对付你?”
玄瑛怔了一下,迟疑片刻才道,“她说她叫燕璇,是许檀的弟子。许檀生性淡泊,这次却奉诏进入太医院,她觉得事有蹊跷,要我帮她查明……”说着,他眼中忽然显出一丝奇怪的眼神看向我。
我一呆,随即了然,不禁哭笑不得,连忙道,“想什么呢!我召许檀入朝,只是因为他的医术了得,不许胡思乱想!”
玄瑛连连点头称是,但脸上神气却是明显不信。
我无语了……算了,反正我的名声已经这样了,随他怎么想吧,只是连累了许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道,“然后呢?”
玄瑛道,“然后她说,若我不同意,她就赖在我家里不走了。”
我笑道,“所以你就对她出手了,结果自己的脸却变成了这样?”
他脸上顿时一红,又羞又怒,愤愤地道,“还说什么为我着想,我爹看到我脸上这样,心下不忍,一定不会再打我这半边脸了。是不会了!不过不是不忍心,是恶心的吧?”
我喷笑道,“哈哈哈……别管是忍心还是恶心,管用就行么!”
玄瑛白我一眼,随即就低下头不知又想些什么,口中还叨念着,“让你得意!让你得意!看我下次怎么对付你!”说着说着,忽然他眼珠一转,不知想出了什么鬼主意,竟然微微一笑,一脸得色。
见他径自出神,我莫名有些失落,无由地失去了逗弄他的心思。呆了片刻,轻咳一声,唤回了他的注意,正色开口,告诉了他这次的人事任免。
本来听到玄瑾离任,他刚刚脸现喜色,不过随即就知道继任者是玄玮,顿时面露不豫,但终究也没敢出言反对。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又谈了半晌,一切商议妥当,他终于告退离开。
看着他修长挺秀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我心中忽然有些发空,只觉十分不舍,又有些无由的不安,不由望着殿门,一阵恍惚……
当日下午,和小周他们议事的时候,临到结束,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玄瑛的父亲,顺口道,“这半年来,玄瑛兢兢业业,为朕出力甚多,若是朝臣,已可荫及家人,只是,按例他已与家中断绝关系,无法荫封。朕想借此次平乱之机,赐他父亲一个爵位,算对他的一点弥补,你们以为如何?”
小周和独孤微有些诧异,互看一眼,迟疑片刻,到底未曾反对。毕竟只是爵位,不是官位,对朝政影响极有限,并非大事。而且上次伏击擎宇楼成功,我本已赐给玄瑛一个爵位,后来因为玄玮的事情,被他辞掉,原故我知道,小周他们却不知道,联系到今天的事,一定以为玄瑛这孩子够孝顺,拿自己的爵位给老子换爵位,更不好拒绝。
见事情顺利,我很高兴,立时下旨,以平定安德王之乱有功为由封玄瑛之父为一等轻骑督尉……本来平定安德王之乱,全是我们几人密谋的,谁有功谁没功,还不是一句话。
诏书下了,想到玄瑛的苦瓜脸应该可以见点笑模样了,我郁闷了半天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而且这下他该不会心心念念都是那个臭丫头了吧?……心中忽然掠过了这么一个念头,然后,我就惊了:原来,我不痛快了半天,竟是因为醋了!为了一个刚刚出现在他生活之中,八字还没一撇的小丫头醋了!真是,要命啊……我呆了半晌,不由苦笑了出来,一直说招惹得太多,不想再添孽债,没想终于还是动心了。然后呢?收?想想他对入宫的态度,不忍心。放?想想他的傻傻的坏和坏坏的傻,不舍得……结果,那天我纠结了很久,到最后也无法取舍,无奈,只好长叹一声,暂且放到了一边。